老　井

落日砸晌井架

落日從長空墜下

砸中了高聳的井架

“砰”的一聲巨響傳出

天地止不住的打著踉蹌

落日受到了嚴重的內(nèi)傷

霞光像它的巨痛它的鮮血

滿天的揮霍一地的尖叫

鋼鐵的井架

抵擋住來自蒼穹的無邊敵意以后

也像頭頂挨了一悶棍的男人

只是沉重一哼

便從五臟六腑內(nèi)噴出了

大片的歲月黑血

陣陣滾滾不息的煤潮啊

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決斗

傍晚恰好從這場不共戴天的

血戰(zhàn)中穿過

我發(fā)現(xiàn)夕陽戰(zhàn)死

井架重傷

只感到頭頂?shù)耐张c榮耀

一點點地暗淡

蒼穹一點點地升高

腳下的堅實與存在

一點點地松軟

大地一點點地陷落

四面巖石

頭頂巖石

腳踏煤層

身前身后是絕壁

四面石頭夾一個人

棲身的空間

約十來米長一米八高二米多

寬

因此我的天空是低的

夢想是窄的翅膀是沉重的

摸到了身旁的雷霆陣陣

那是大地的心跳進發(fā)

聽得見遠古的松濤漫過大野

那是煤體內(nèi)發(fā)出的細微嘆息

四面石頭

狹小的空間內(nèi)

嗅著其中充溢的瓦斯一氧化碳

聽見響在寂靜內(nèi)心深處的炸雷

我感受到了從時空的十個方向

聚攏過來的壓力

小心翼翼舉步維艱

仿佛全身上下長出了十萬只

探向四面的手

每個手心還都生有

一雙瞪大的雪亮眼球

四面巖石

狹小的空間時刻都在悄悄合攏

抬頭看見它緩緩的收縮

我忙支撐上一根木料用斧子夯

實

叭叭的響聲傳過

死神的巨齒咬到了硬物

一時難以下咽

我乘機舒展一下疲累的身軀

用礦燈掃射一下長夜的鬼臉

活著

拄住盲杖引路的

是他比白發(fā)還蒼老十分的

瞎眼老母親

推著輪椅前行的

是他如金子般緘默的

聾啞女兒

他的妻子呢

那個女人在丈夫讓礦車軋倒的次

日

就秋霜一般地從煤城揮發(fā)

同行的還有金項鏈銀手鐲及

家中僅有的幾萬塊錢存款……

像一團稀泥

深陷于輪椅的柔軟中不能自拔

他平日里時常風雨交加的臉上

如今正浩蕩著層層晴空般的笑

那口角垂下的細細涎水

像是被厄運拉得無限冗長的

苦難歲月直住地心墜

繼續(xù)前行

七十歲瞎眼母親的竹杖

叭叭叭叭的爆響

驚醒了深埋于水泥路面以下

行人們心底的

聲聲竹子一樣青翠的嘆息和悲憫

六歲的聾啞女兒望望自己癱倒

在

輪椅上的夢想與希望

(幾乎是惟一的)

她只想打開體內(nèi)暗藏的所有小口

再發(fā)動身旁的陽光飛鳥綠葉

同時張嘴大喊：爸爸，

快站起來吧

站起來吧

瓦斯爆炸

砰的一聲巨響大地晃了晃

2005年初春

在礦業(yè)集團安全培訓中心

老師拿出加厚的玻璃試管

把一頭用厚布塞緊另一頭接到機

器上

充入瓦斯空氣再電動打火

砰的一聲巨響那束毒焰舔破瓶

塞

揚長而去

在遼闊的天地間很快沒了身影

礦工學員們拍手叫好他們臉上的

綠色

沒有燒焦眼底的樹木也沒起火

再炸一次吧老師

眾人皆為自己能現(xiàn)場目睹瓦斯爆

炸

仍皮毛不損

而歡呼雀躍

再炸一百次一千次吧

我坐在角落里悄悄換算著

地表到地心的距離

——夢想把地心深處的所有爆炸

都搬運到玻璃試管中進行

夢想遼闊的地心

一直啞寂狹小的試管內(nèi)一直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