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嘉雪

2009年是宗慶后第7次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一如既往，這位娃哈哈集團公司董事長很早就將他的建議、議案撰寫完畢。在本次人大會議召開的前一周，記者就收到了他的郵件，用A4紙打印出來，整整24頁。

與一些人大代表偏愛從本行業(yè)、本企業(yè)角度提出建議不同，宗慶后的建議涵蓋范圍極廣，既涉及三農問題，也有中小企業(yè)發(fā)展問題；既有深化大學教育體制改革，也有調整扶持“三農”政策的建議。

“既然是全國人大代表，就應該從全局角度思考問題，向政府獻言獻策，而不是從個人的角度出發(fā)?！弊趹c后對《中國新時代》說，由于一年中經常在全國各地跑市場，與各地政府部門領導以及老百姓接觸得很多，宗慶后說：“我對下面的問題也了解得比較清楚?！?/p>

在宗慶后眼中，“管理一個國家和管理一個企業(yè)的方法是相通的，只不過國家更大、問題更復雜一些，但是道理都差不多，我們企業(yè)在發(fā)展中也是要不斷解決各種新矛盾和新問題。”

金融危機是此次兩會的熱點話題，每當被問及娃哈哈在此輪危機中受到怎樣的影響，宗慶后總是淡淡地說，“我們是沒有危機的?！彼忉專环矫娼鹑谖C對快速消費品的影響本來就小，同時娃哈哈的現(xiàn)金流一直比較好，在這個時候不僅沒有銀行貸款，還有大量存款，所以經濟危機對他們沒什么影響。

宗慶后告訴記者，2008年，娃哈哈的銷售額為328億元，比2007年增長了70多億元。

在其他企業(yè)因資金鏈斷裂而為生存苦苦掙扎時，娃哈哈由于擁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已在2008年加大了投資力度，“因此金融危機對我們來說反而成了發(fā)展的機遇。”

獻言總理

對于今年溫總理在全國人大會議上的政府工作報告，宗慶后印象頗深?！笆紫任腋杏X比較自豪，在全世界一片蕭條的情況下，我們國家的經濟還在增長之中，2008年的GDP增長了9%，財政收入增長了19.5%。其次，總理把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困難和問題以及解決困難的信心來源都說得非常清楚。最后，在報告中，總理還提出了應對問題的措施和政策，關鍵就看我們下一步如何齊心協(xié)力去落實了?！?/p>

在宗慶后這次帶來的16條建議中，有一條是“請國務院各部委派員到各代表團聽會”，他認為，在每年的兩會期間，各地委員、代表都滿懷熱情帶著豐富的提案、建議而來，但由于全國人大常委會沒有安排政府職能部門的同志到各代表團直接聽會，政府職能部門只能依靠提交的建議、議案了解情況，無法深入、完整地理解代表的意見。

而國務院各部、委肩負著起草、制訂國家各方面政策的重任，因此如果能夠直接聽取代表的意見、建議，對下面的情況會有更深入的了解，制訂的政策將更合乎實情、更具可操作性。同時，廣大代表在審議政府工作時，也會對政府的某一方面工作提出意見、建議，此時國務院各部委如果有人在現(xiàn)場聽取、記錄，既是對代表意見的莫大尊重，同時便于現(xiàn)場解釋、交流，也將對相關政策的修訂起到積極地促進作用。

雖然在本次人大會議期間，宗慶后的這一建議還無法實現(xiàn)，但他卻收獲了一個意外的驚喜。3月9日，宗慶后忽然被告知，溫總理將參加浙江團當天下午的小組討論，而他會作為代表在會上第5個發(fā)言，這讓宗慶后整個中午都認真準備了一番。

當輪到宗慶后發(fā)言時，他一口氣向總理提出了三個建議。首先，他認為拉動內需，關鍵是要解決好分配問題?！澳壳爸醒氚褦U內需作為促進我國經濟平穩(wěn)較快發(fā)展的根本途徑是十分正確的。但要拉動內需，首先得讓老百姓手里有錢，也就是要解決好分配問題?！?/p>

他提出五點具體建議：一是進行稅制改革，減輕企業(yè)稅負，提高就業(yè)人員收入。他認為，目前企業(yè)稅賦太重，導致企業(yè)無力創(chuàng)新，核心競爭力得不到提高，增加員工收入自然也無從談起。

二是放開農產品價格，為農民增收。國家應放開農產品的價格，鼓勵農產品深加工與農產品出口，以便讓農民真正實現(xiàn)增產又增收。

三是提高個調稅的起征點，培育中產階級。目前中央已經明確我國個稅改革的方向是實行綜合所得稅制。但由于綜合所得稅制對征管工作要求較高，需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估計在短時期內，改革方案難以出臺。因此宗慶后建議，在綜合所得稅制出臺前，先提高個調稅的起征點，以增加老百姓手中可消費的錢。其依據(jù)是，國際上有一個公認的指標：中產階級占總人口的比例達到38%以上，才能保證社會穩(wěn)定。因此要發(fā)揮稅收的杠桿作用，培育更多的中產階段，通過整體生活水平的提高使社會保持和諧、穩(wěn)定。

四是改變人們的消費習慣。由于中國老百姓總習慣儲蓄，宗慶后建議可采取發(fā)放當年有效并需與人民幣配套的消費券等措施，強制拉動消費。最后，他認為應進一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老百姓才能放心花錢。

宗慶后向總理提出的第二個建議是“讓利放權，搞活經濟”。他認為，改革開放30年就是通過讓利放權、搞活經濟才取得了今天的成果，但現(xiàn)在有些地方的財政收入依然不足。尤其這兩年隨著房地產市場的走弱，很多原本大幅依賴“土地財政”的地方政府收入銳減，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地方政府就開始亂收費、亂攤派，使得一些處于發(fā)展初期的企業(yè)壓力倍增。

因此宗慶后建議，中央政府應更多地向地方政府放權，否則各地的問題不同，中央部委難以逐一厘清。另外，民營企業(yè)的投資行為更無需經過層層審批，“資金是企業(yè)的血液，他們自己怎么會不小心呢？”

最后，曾“下鄉(xiāng)”勞動了15年的宗慶后沒有忘記替農民兄弟代言，他向總理提出，應調整現(xiàn)行的扶持“三農”政策。雖然國家推出了一系列扶持“三農”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農村面貌，提高了農民的生活水平，但隨著經濟危機愈演愈烈，農業(yè)、農村經濟也不斷受到沖擊，僅依靠國家救濟、扶持的“三農”政策并非長久之計。

對此，首先應以計劃經濟指導下的市場經濟來發(fā)展中國農業(yè)。由于信息不對稱，中國農民長期處于盲目種植的狀況，一方面會導致農產品出現(xiàn)階段性過剩，另一方面國家大量收購又會造成巨大的浪費與損失。因此國家在宏觀上要指導農業(yè)發(fā)展，幫助農民按需種植，要將政策扶持的方向轉到鼓勵農民輪作上來，這樣才能保證種植高產、高效，農民獲得更好的效益。

其次，他建議國家放開農產品的價格，讓農民通過勞動致富。農民種田的收入提高了，他們才能安心留在農村，農業(yè)才能得到持久健康的發(fā)展。而農產品價格提高后，國家可以拿出少量資金補貼部分城市貧民，總體來看，不會對城市居民的生活帶來很大的影響。

第三，他建議要發(fā)展中小城市，實現(xiàn)農村勞動力就近轉移。目前，城市化是我國經濟發(fā)展的必經之路。但大量農民工的涌入，使大城市的負擔越來越重，管理也愈發(fā)困難，另外，由于大城市生活成本過高，大部分農民工不能長期在城市生存下去，最后還是要回到農村去。

因此他建議，國家應注重發(fā)展中小城鎮(zhèn)，發(fā)展縣城經濟、地級市經濟，鼓勵工廠下鄉(xiāng)，讓農民就近轉移。這樣才能真正解決農村勞動力的轉移問題，而城市化問題、“三農”問題也會得到相應解決。

小步快跑

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機爆發(fā)后，中國民營企業(yè)聚集最密的浙江省成為人們最關注的一個省份，那里的很多企業(yè)規(guī)模小，依賴出口程度高，在這樣一場呼嘯而至的金融危機前，他們的情況到底怎么樣？

在宗慶后看來，只要是專心搞實業(yè)的企業(yè)，大部分都還好，而遇到問題比較大的往往是那些投資房地產、將大量資金用于股票、期貨投資，發(fā)展過度的企業(yè)。

對于部分民營兄弟企業(yè)遇到的困難，宗慶后建議，“那些過分依賴海外市場的出口型企業(yè)，也不用失去信心。因為海外市場并不是就此不需要中國產品了，這個時候首先要把自己的銷售渠道打通，只要企業(yè)的產品在質量、價格上是有競爭力的，那怕什么呢？在這場金融風暴中，外貿型企業(yè)首先要活下來?！?/p>

當然，對于娃哈哈，宗慶后并沒有這方面的擔心。目前娃哈哈一年的飲料產品出口額已達1000多萬美元。他透露，從2009年開始，娃哈哈還要繼續(xù)加大海外（主要是歐美）市場的發(fā)展力度。

在商界摸爬滾打了20余年的宗慶后，經歷過多次經濟形勢的大起大落，他也練就了敏銳的市場洞察力。其實，在本輪金融危機爆發(fā)之初，宗慶后就判斷：下一步原材料價格會下降，因此娃哈哈當時沒有保持大量的庫存。果然，隨著金融危機影響力的不斷擴散，原材料價格一路下跌，而娃哈哈的利潤也直線上升。

2008年，娃哈哈投資了60多億元，用于2009年90多條生產線的建設與投產。2009年2月初，宗慶后還冒著春寒親自進京主持了一場招聘會，因為今年娃哈哈位于全國各地的生產線即將投產，他們還需要招募大量的專業(yè)技術管理人員和技術工人。

此前曾有消息傳出，娃哈哈將進軍嬰幼兒奶粉以及液態(tài)奶領域，但由于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的爆發(fā)，宗慶后對此非常謹慎。他告訴記者，“我們確實建立了幾個奶粉廠，娃哈哈每年需要15萬噸奶粉，因此首先是為了解決自己的需求問題。至于是否進入嬰幼兒奶粉領域，我們還是要慎重。即使要進入，我們也會挑選最好的奶源去生產產品。”

宗慶后向記著透露，娃哈哈已經購買了設備，并在新疆、河南、吉林、寧夏等地建立了6個奶粉加工廠。

雖然宗慶后自己也認為，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的爆發(fā)實際上是奶制品行業(yè)惡性競爭的結果，但對于競爭，老宗從不認為是個問題?！艾F(xiàn)在每個行業(yè)競爭都很激烈啊，關鍵要看你有沒有實力，能否和別人展開競爭。沒有公平合理的競爭，就沒有進步嘛?！?/p>

對于進軍奶粉業(yè)，宗慶后十分自信，“首先娃哈哈的資金實力比較雄厚，銀行存款就有100億元，而且這些年我們也積累了很多技術人才，在技術裝備方面都是一流的?！彼嬖V記者，娃哈哈之所以沒有在金融危機之后收購一些中小企業(yè)，就是由于對方的技術水平不能達到他們的要求，因此他們寧可購買新設備、建新廠?！拔覀兪歉咂瘘c進入。”

對于娃哈哈能在金融危機中繼續(xù)擴張、持續(xù)發(fā)展，宗慶后總結了三點原因：

首先一條就是堅持主業(yè)經營。雖然從2002年起，娃哈哈也曾有過一段多元化發(fā)展的經歷，他們選擇了與孩子生活、成長緊密相關的童裝業(yè)作為跨行業(yè)發(fā)展的起點，但宗慶后說，他們近兩年并沒有繼續(xù)多元化發(fā)展，而是堅持了專業(yè)化的發(fā)展方向。也正是由于專注，哇哈哈的競爭力才越來越強。

第二是擺正心態(tài)。“不要以為你一件事做成了，就樣樣事都能做成?！弊趹c后說，不要看別人賺了錢就眼紅，有的錢是自己能賺的，有的錢則不是，例如像期貨這些不懂的東西，他是不會碰的?！巴薰@些年是‘小步快跑，不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情，所以風險就比較小?！?/p>

第三條說出來并不新鮮，但確實是娃哈哈這些年能由小到大，成為中國最大食品飲料生產企業(yè)的重要原因，即“創(chuàng)新”。

有些處于成長初期的企業(yè)覺得自己能力弱，因此創(chuàng)新是種奢談，但宗慶后認為，“沒實力也要想辦法創(chuàng)新，即使是小小的創(chuàng)新也對企業(yè)發(fā)展有利?！崩缤薰谧龉讨?，很多同行都是將同一口味的果奶綁在一起出售，娃哈哈則把6種不同口味的果奶綁在一起，銷量一下就超過了競爭對手。

在處于不同發(fā)展階段中，娃哈哈的創(chuàng)新策略也各不相同，“一開始我們是‘跟進創(chuàng)新，第二階段是‘引進創(chuàng)新，最后才是‘自主創(chuàng)新?！弊趹c后告訴記者，他每年要至少出國兩次，目的就是搜集全世界的（飲料）樣品。每次他都會帶回十幾箱飲料，和娃哈哈同事一起分析、研究世界飲料的潮流。

但這兩年隨著飲料類產品的利潤下滑，很多企業(yè)的產品創(chuàng)新也開始逐漸減少，“我們可研究的樣本越來越少，所以現(xiàn)在娃哈哈更多地依靠自主研發(fā)?！?/p>

宗慶后告訴記者，2009年，娃哈哈除了會繼續(xù)拓展海外市場，還將進一步加大向農村市場推廣的力度。隨著農民收入的逐漸增加，大量農民工返鄉(xiāng)也將農村的消費水平帶了上去。此外，一直關注市場動態(tài)的宗慶后分析，隨著近些年氣候轉暖，人們的消費習慣也在慢慢改變，一年四季都在喝飲料。也就是說，娃哈哈未來的市場空間還會不斷增大。

2009年，給娃哈哈的銷售目標是500個億。今年1月，娃哈哈的利潤就增長了70%，“最近我們的產品又供不應求了，實現(xiàn)500億元的目標沒有問題。”宗慶后對記者說。

采訪手記

采訪宗慶后時，已是本次人大會議即將結束的前一天，被媒體狂轟濫炸了8天的宗慶后，略顯疲憊，但他并沒有對記者的采訪顯露出絲毫的不耐煩。一起下樓走到茶廳時，記者發(fā)現(xiàn)宗慶后穿著一雙老頭兒鞋，當問他平時是否也喜歡這樣舒服而隨意的穿著時，宗慶后點頭說“是”——正如他自己評價多年來娃哈哈的發(fā)展特點：不輕易冒進，穩(wěn)健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