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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說

2009-04-17 09:33侯德云
書屋 2009年3期
關鍵詞:周作人日記散文

侯德云

伍爾芙談散文

我買過一本弗吉尼亞·伍爾芙的隨筆集。記不清是哪年哪月買的。應該讀過,或者至少是讀過幾篇,但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最近偶然拿起來翻翻,讀到一篇《論現代散文》,其中有幾段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伍爾芙說:“他的學識可能和馬克·帕蒂森一樣精湛,但是在一篇散文里,必須用寫作的魔術把它融化開來,以便沒有一件事實會突兀地出現,沒有一個訓條會撕裂作品結構的表層?!?/p>

這段話需要解釋一下,才能讓讀者明白。根據上文的意思,這里的“他”,泛指“散文作家”。馬克·帕蒂森是誰呢?看注解才知道,是英國十九世紀的傳記作家,同時也是著名學者。知道了這些,對這段話的意思就容易理解了。傳記作家,是看重事實的;學者呢,是善于表達看法的。伍爾芙把他的名字亮出來,大概是為了強調一下,即便有他那樣的“學識”,在散文的寫作中,也不要讓“一件事實”突兀地出現,也不要讓一個“訓條”也就是看法,來撕裂“作品結構的表層”。

這段話說得很好。我對不少散文的印象是“蕪雜”,用孫犁的話說,是“鬧”。原因在于,是作者往文章里塞了一些“突?!钡氖聦崳脖磉_了一些有“撕裂”感的看法。比如,當下被一些人推崇的“新散文”,有不少就存在這樣的問題。

在跳過了兩個段落之后,伍爾芙說:“在一篇散文中,絕無文學雜質的空間。不管用什么方法,是刻意求工或者是有賴于自然的慷慨,還是兩者兼而有之,散文必須純凈?!?/p>

這話是承接了上文的內容來說的,很像是一個小結。所謂“雜質”,是什么呢?還是指不恰當的事實和看法。剔除了這兩種因素,散文自然就“純凈”了。

在一個人的經歷中,會有很多蕪雜的事實攪和在一起。寫散文,其實是從這些事實中挑選“有用”的那一部分。表達看法也是一樣,不能信口開河,不著邊際。古人寫文章,定稿之后,喜歡用一個詞,叫“刪定”。這個詞很“貼”,是行家之言。

在我看來,純凈的散文,都是用減法寫出來的。

伍爾芙舉出某人的文章作例子,然后說:“直到文章結束時,他也沒有留下什么堅實的東西以供發(fā)揮?!?/p>

“堅實的東西”,其實就是古人所說的“質”。有質有文,當然好。質勝于文,也未嘗不可。最要不得的是,文勝于質。僅僅是一堆花哨的語言,沒有“堅實的東西”,這樣的散文還寫個什么勁呢?但這樣的散文的確是存在的,還不少,像什么“青春美文”之類。

伍爾芙后來轉移了話題,談到散文的篇幅。她說:“現在,情況再次發(fā)生了變化。公眾還像以往那樣需要散文,愿望還更加迫切。對于篇幅不超過一千五百字,或在特殊情況下不超過一千七百五十字的散文的需求,大大地超過了供應?!?/p>

這話是伍爾芙在九十年前針對英國文壇來說的,但聽起來,也頗為符合當下中國的文壇現狀。在我的視線之內,越來越多的作家都在追求“大散文”,對“千字文”是頗有些不屑的。其實,很多讀者是喜歡讀千字文的。

實際上,千字文不是可以“一揮而就”的,要有很深的“功夫”才行。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很多散文名家都是以千字文征服了讀者,魯迅、梁實秋、周作人,都是。我覺得,當下作家不屑于寫短小的散文,跟文壇的“導向”有一定關系。我不明白,為什么文壇的導向,總喜歡跟讀者的需求“擰”著干,像是跟誰賭氣似的。到底是跟誰賭氣呢?

當然,也有人看到了這個問題,而且力所能及地作了一些“扭轉”的工作。據我所知,《散文百家》雜志有“千字文征稿”;《紅豆》雜志有“精短散文大賽”;《海燕·都市美文》的“稿約”,一直聲明“尤歡迎言簡意賅、凝練精辟的短章”。

伍爾芙的散文觀,跟我們的老祖宗有不少相通之處。這讓我覺得,寫文章一事,不必迷信西方的觀點,也不妨多看看古人的說法。

此外我還想說的是,伍爾芙的散文,有些并不“純凈”,讀起來不太順,磕磕絆絆的??磥?,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僅僅是認識到了,還遠遠不夠。

周作人和《游山日記》

我喜歡周作人的隨筆,尤其是他的讀書隨筆。據說,在寫作的當時,他有些讀書隨筆是頗受指責的,所謂“文抄公”的文體。連他的老朋友林語堂也說他“后來專抄古書,不發(fā)表意見”。周作人晚年在寫給友人的信中,對此類批評仍流露出不滿之意,以為“眼光也只是皮毛”。

我理解周作人的苦衷?!皩3艜?,不是為了省時省力,而是另有意圖,換句話說,是提倡讀古書,是借古人的筆墨表達自己的思想。為什么不直接說出來呢?以他的性格,是不能直說的,直說就意味著跟很多人公開對抗。五四新文化運動是要打倒舊文化的,不讀舊書,成了知識界的主流聲音。到1925年的時候,魯迅還說:“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痹谶@種大氣候之下,周作人的舉動,哪里是什么“不發(fā)表意見”呢?

其實,做“文抄公”,也并不省時省力??雌饋?,只是把古人的言論,東一句,西一句,“拾掇”起來而已。打比方說,今天蓋一棟大樓,也不過是把鋼筋、水泥和磚瓦之類“拾掇”起來,但隨便讓誰去“拾掇”一下看看?所以周作人說:“抄書并不比自己作文為不苦,然其甘苦則又非他人所能知耳。”真是肺腑之言。

我從周作人的讀書隨筆中收獲過不少“竊喜”。魯迅有一句話說對了,“少看中國書,其結果不過不能作文而已”。這句話還可以理解為,要想學會作文,就要多看中國書,而且是古書。汪曾祺說:“有些青年作家不大愿讀中國的古典作品,我說句不大恭敬的話,他的作品為什么語言不好,就是他作品后面文化積淀太少,幾乎就是普通的大白話?!?/p>

老實說,我從周作人的“文抄”中,學到了不少寫文章的“竅門”。在關于《游山日記》的一篇隨筆中,周作人抄錄了這樣一段:“云過密則反無雨,令人坐混沌之中,一物不見。闔扉則云之入者不復出,不闔扉則云之出者旋復入,口鼻之內無非云者。窺書不見,因昏昏欲睡,吾今日可謂云醉?!蔽业哪抗庠谶@段文字上徘徊了很久,有飄飄之感。我也醉了,是“文醉”。

之下還有幾段抄錄,也很精彩。周作人說:“《游山日記》里所載的重要的是私生活,以及私人的思想性情……”把這段話的“風向”稍微一轉,其實就是文章之道,而且是大道。我們寫文章,沒有“私人的思想性情”是不行的。

《游山日記》大致可以歸入游記之類,是清代文士舒白香于嘉慶九年在廬山避暑時所作。周作人評價他“文章清麗,思想通達,在文人中不可多得”。我由此萌發(fā)了閱讀《游山日記》的沖動,到網上書店查詢。我找到了兩種版本,一種是林語堂作序的“宇宙風”版本。周作人說:“寫信通知了林語堂先生,他買了去一讀,說值得重印,于是這日記重印出來了?!本褪撬嘟褚延衅呤嗄?,要價二百元。我不是藏書家,只是一個讀者,這種價格我是很難接受的。另一種是學苑出版社的版本,兩年前的,影印版,還不是單行本,而是把什么《伊犁日記》、《使滇日記》、《天山客話》、《北征日記》等五部文集跟《游山日記》合編成一本(或者是一套?),要價也不低,接近二百。這種編法,好像誠心跟誰找別扭似的。你想買一只蘋果么?好,再搭配五只柿子才賣給你。買不買呢?我很猶豫。

由這件事,我萌生了一個想法,覺得作讀書隨筆,如果對象是比較生僻的書,像一些不熱門的古籍之類,引文多一些,不是什么壞事。以《游山日記》為例,如果沒有引文,只有周作人的評價,我還會萌發(fā)尋找它的沖動么?大概不會。就像買東西,你總得讓我看看貨色吧?

我手中的不少古籍,都是沿著讀書隨筆的路標才找到的。在周作人的導引下,我買過《袁中郎隨筆》和《鈍吟雜錄》等多種;在孫犁的導引下,買過《呂氏春秋》等多種;在汪曾祺的導引下,買過《歸有光散文選》等多種。這些書,細細讀過,都大有收益,并且從中還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結論其實早在明代的時候,就有人說過,是呂坤在《呻吟語》中說的:“學者萬病,只一個靜字治得。”當下的學術界也好,文學界也好,都有太多的浮躁氣。在這樣的氛圍中,要想取得真正的“成果”,談何容易。董其昌《評文》:“作文要得解悟……妙悟只在題目腔子里,思之思之,思之不已,鬼神將通之。”一個心浮氣躁的人,哪能沉下心來“思之思之”呢?

我認為“文抄公”的文體,在當下還有繼續(xù)存在的必要。只是,學識不足的人,怕是干不好這個活兒。

尋找阿索林

汪曾祺先生的隨筆《阿索林是古怪的》,開頭一句是:“阿索林是我終生膜拜的作家?!泵看巫x到這句話,我心里都咯噔一聲。這句話的分量太重了。我很喜歡汪老的文章,但現在還不敢說對他“終生膜拜”。離人生的終點似乎還有比較長的距離,說不定哪一天,我就不喜歡他了。這種可能性盡管不是很大,但總是存在的。

我覺得自己應該讀讀阿索林的文章。散文也好,小說也好,只要能找到,就一定要讀讀。

沒想到阿索林竟是如此難找。有幾個年頭了,我逛書店的時候,總是忘不了在外國作品專柜前轉轉,尋找阿索林的名字,沒有。一而再再而三,還是沒有。怎么就沒有呢?

前不久,重讀汪老的《晚翠文談》,又讀到那句話,“阿索林是我終生膜拜的作家”。這次我下了狠心,一定要找到阿索林!

我把書柜里的外國作品選集都打開了。我有一套《世界散文隨筆精品文庫》,八卷本。我以為在這套文庫中,至少能找到阿索林的一兩篇作品。我很失望。阿索林是西班牙作家,這套文庫根本就沒收西班牙作家的作品。另外的幾個選本也沒有。看來,阿索林確實是“古怪的”,他怎么老躲著我呢?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新華書店。目標還是外國文學選本。我在書店里磨蹭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有了一點收獲。在《外國散文百年精華鑒賞》中,我找到了阿索林的一篇散文,即《上書院去的路》。從目錄上看到它,我眼睛一亮,趕緊翻到指定的頁碼,又有點失望。太短了!還不足七百字,文章后面“鑒賞”卻長得多。我沒有細看,把那本書買下了。我為了一篇不足七百字的文章,買下了一本六百二十六頁的精裝書。

關于阿索林,書中有一段簡短的介紹:“(1874—1967)西班牙現代散文家、評論家和小說家。寫過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和劇本,還寫了許多散文和文學論著。”特別提到他的散文,“具有簡練、樸素、清新的風格”。

當天晚上,我讀了《上書院去的路》。“葡萄藤的卷須轉黃,灰暗的秋天的黃昏近了,我的憂郁也隨著濃了起來……”我承認,文章寫得不錯,有堅實的細部,有現場感,能恰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惜,就這短短的一篇,讀起來很不過癮。

我突然想起自己收藏了不少《世界文學》和《外國文藝》雜志,里邊會不會有呢?試一下吧。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以后,我找到了。在1996年第一期的《外國文藝》上,找到了阿索林的一篇散文《風車》,果實不小,有三千多字。照例也有關于阿索林的介紹,說他是“九八年一代”作家的代表,“五十歲時被選為皇家學院院士”,“《風車》描寫作者讀《堂·吉訶德》后尋訪和了解風車的情形。文字如詩如畫,美麗的鄉(xiāng)野風光令人心曠神怡”。

我讀了《風車》,感覺跟《上書院去的路》一樣,還是“文章寫得不錯,有堅實的細部,有現場感”。

還是不過癮,隨后再次上網繼續(xù)尋找阿索林。出乎意料的是,幾天前在網上并沒有搜到阿索林的文章,只有一些評介類的文字,這次卻有了,還不少。是一個叫“肖毛”的人,不知是先生還是女士,把全本的《西班牙小景》剛剛搬到網上。很好,我趕緊全文下載。同時也很感謝“肖毛”,心說,那天碰了面,我要請他或她吃飯。

我終于擁有了一本阿索林的書。

我從《西班牙小景·重印前言》中知道,所謂“九八年一代”,是指1898年,西班牙被美國戰(zhàn)敗后,“國勢一落千丈”,“一些青年知識分子紛紛起來提出各種主張……探索如何使西班牙獲得新生”,他們最終了形成的一個松散的團體。關于阿索林,文中說:“他的最重要的文學遺產是他那幾本薄薄的散文集。在他的散文里,他善于用細致而清晰的筆觸,勾畫出一幅幅舊日西班牙的風物畫和人物畫?!?/p>

阿索林的作品最早介紹到中國來,大概就是1930年,由徐霞村和戴望舒合譯的《塞萬提斯的未婚妻》,書的原名《西班牙》。1982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再版了這本書,更名為《西班牙小景》。

讀完《西班牙小景》,我又一次想起汪老的話,“阿索林是古怪的”。除了古怪以外,我還覺得,書中的二十六篇散文,都不及我早些時候讀到的《上書院去的路》和《風車》。其中《塞萬提斯的未婚妻》跟《風車》的結構,異曲同工,但缺少了《風車》的簡潔。

讀阿索林的文章,我有沒有收獲呢?當然有。他的長處我會吸收的,會“化”到自己的文章里面。

我會“終生膜拜”阿索林么?不會。但我不反對汪老去終生膜拜。

有意思的是,讀完《西班牙小景》,緊接著又讀了汪老的隨筆《自報家門》,里邊有這樣的話:“我很喜歡阿索林,他的小說像是覆蓋著陰影的小溪,安安靜靜的,同時又是活潑的,流動的?!边@個評價很別致。

我會繼續(xù)尋找阿索林的小說么?看緣分吧。有緣相遇,就看看。無緣,就算了。刻意的尋找,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隨便說一句,阿索林,還有一種翻譯,叫“阿左林”。他的真名,有三種譯法?!段靼嘌佬【啊分?,叫“霍賽·馬蒂內斯·路伊斯”?!锻鈬乃嚒分薪小昂稳斠了埂?。兩者很接近。翻譯中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锻鈬⑽陌倌昃A鑒賞》中,叫“馬丁尼茲·雷士·約瑟”,稍微遠一點兒。但不管多遠,他都是阿索林。

庫普林告訴我

讀孫犁的《小說雜談》,讀到這樣一段話:“前幾個月,在一本文學叢刊上,讀了俄國作家?guī)炱樟值膬善≌f。當時,我也對一個青年說:庫普林的小說,叫人讀過之后,能記住人物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個細小的情節(jié);人物的住處、陳設,室內的空氣陽光,花草的長勢,人物的飲食、呼吸、喘息,一件件都歷歷在目,有條不紊。而我們也常常讀到這樣一種小說,寫得像鬧市一樣,看過之后,混沌一團,什么清楚的印象也沒有。這又是什么道理呢?”

我沒有讀過庫普林的任何作品。不過,孫犁的這段話,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很想看看庫普林的小說。原因嘛,用孫犁的說法,是我讀過太多“鬧市”一樣的小說,感到厭煩,現在想換換口味,看看另一種小說的模樣。

孫犁的這篇文章,寫于1981年。看來,小說中的“鬧市”,由來已久了。

我存有一套《二十世紀世界小說經典》,翻看目錄,沒有找到庫普林的名字。我覺得有麻煩了。翻看其他的外國小說選本,不出所料,還是沒有。到網上書店查查看吧,只查到一本《亞瑪街的煙花女》,是長篇。我更想看他的短篇。但猶豫了片刻,還是下了訂單。趕巧了,一個文友從北京回老家來,找我閑談。閑談中我提到自己正在尋找?guī)炱樟值亩唐≌f。文友上心了,回北京不久,就給我寄來一套《庫普林文集》,其中有中短篇小說集《阿列霞》。感激之余,我迫不及待打開《阿列霞》,連續(xù)三個晚上沉浸其中。我看到了什么呢?

說實話,我從庫普林的小說中看到了明顯的不足,也看到了明顯的長處。我覺得,庫普林沒能躋身于世界頂尖級作家的行列,可能是受到了“不足”的拖累。我無意于去做一個批評家,不想對已經過世七十年的前輩作家指手畫腳。在閱讀中,我更愿意扮演一個學生的角色,向所有作家學習,用他們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的不足。

庫普林的長處在細部。孫犁的一番話,說得好極了。庫普林小說的細部,讀起來如同目睹,有很強的現場感。

短篇小說《象》中有這樣一段,寫的是小象吃甜面包:“它用自己的吸盤靈活地抓住了面包,他把鼻子卷成了圈,把面包藏到腦袋底下它那翕動的、滑稽的、毛茸茸的三角形嘴里。只聽見面包碰在干燥皮膚上的沙沙聲。”

庫普林是不是親眼見過這樣的場面呢?“面包碰在干燥皮膚上的沙沙聲”,可謂神來之筆,用古人的話說,這是“閑中著色”。

好像有一位評論家說過,中國當代小說中,缺少聲音(不是指人物對話)、顏色,還有氣味。也就是說,當代小說中,作家的聽覺、視覺和嗅覺都缺席了。那個評論家對這種現象是頗有些不滿意的。我覺得他應該對庫普林感到滿意。庫普林的小說中,從來都不缺乏聲音、顏色和氣味。

“他走路踉踉蹌蹌,穿著千補百衲的衣衫,從身上散發(fā)出一股酒精氣味和寒酸的地下室氣味”。

“于是小酒店就成了臨時戲院,演員是老頭兒和那只深棕色的狗……”

以上兩段是短篇小說《皮拉特卡》中的句子,類似的句子在其他作品中也很常見。

我最欣賞的是短篇小說《畫家的毀滅》中一個喝酒的瞬間:“當伊利英倒酒時,瓶頸與玻璃酒杯碰撞得叮當直響。他用顫抖的手端起酒杯,把酒倒進嘴里,但久久沒有下咽,只是把臉皺成一副令人厭惡的丑相,然后他以一種特別響亮的聲音咕嘟一下子將嘴里的酒咽了下去。他的臉皺得更厲害了,半閉的嘴巴急促地喘著氣,就像要吹開什么滾燙的東西似的?!?/p>

我在生活中看到過這樣的場面,肯定看過,但從來沒有想到把它寫到小說里面去。這大概就是我跟庫普林之間的差距。當然,除此以外,還有不少的差距。

庫普林的小說比較單純,好讀,是鄉(xiāng)村的田野,離“鬧市”很遠。這也是值得借鑒的地方。我搞不懂的是,為什么有些作家寫的小說,讀起來很不順暢呢?是才華太大還是才華不足?

對庫普林小說的翻譯,我認為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這是題外話,但我忍不住要說一說。不少外國小說,不能吸引我的原因,往往不是原作的問題,而是翻譯的問題。文學作品的翻譯,不能“大概其”,不能有那么個意思就行了。文學是語言的藝術,翻譯家也要在語言上多下些功夫才行。

我還沒有讀完《阿列霞》,我會繼續(xù)讀下去的。還有庫普林的長篇小說,我也會看看。我希望他還能告訴我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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