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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令我驚喜,令我心碎

2009-04-14 04:38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09年2期
關(guān)鍵詞:女兵山東母親

龐 亮

1.母親

我父親是河南人,母親是山東人,我是北京人。

青春年少之時,父母都曾是軍人,都參加過當(dāng)年殘酷的內(nèi)戰(zhàn)。把另一撥中國人打到臺灣島之后,他們留在了北京。在軍隊領(lǐng)導(dǎo)的撮合下,他們結(jié)婚了。我認為對我母親而言,這種撮合有點邪惡,要不然我母親會成為新中國第一批女飛行員的,當(dāng)時,她經(jīng)過嚴(yán)格的體檢,已經(jīng)基本被錄取了。她離駕著銀色的雄鷹在藍天中翱翔,只差一步之遙。

于是,我成了戰(zhàn)爭的產(chǎn)物(想想,要不是戰(zhàn)爭,我母親便不會和父親分在一個部隊,也不會被領(lǐng)導(dǎo)無理地撮合到一塊,最終我也不會呱呱落地于北京海淀醫(yī)院那間昏暗的產(chǎn)房里),多年來,我很不喜歡自己身上這喊殺陣陣、戰(zhàn)火硝煙的味道。

每次在什么什么表格上填籍貫的時候,我很想寫上“隨意”這兩個字。

我這人沒有歸屬感,沒根兒。

因為我不喜歡河南;也不喜歡山東,更不喜歡北京。我好像對哪兒都不大喜歡。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因為我嘲笑過山東,我母親恨得我牙根癢癢。她能容忍一切,但就是聽不得有誰說山東的壞話。連我說山東人嗓門大,很適合唱意大利歌劇這樣的話,她都生氣。

她說我這小子類似于——那個(山東話,很粗野,與動物有點關(guān)系),說我的血管里沒有一滴山東的血。

她認為我要是生在山東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臭德行了。她把我稱作——她認為蛤蟆比青蛙要丑——井底的蛤蟆。

母親出生在山東即墨的一個小村莊里。

抗日戰(zhàn)爭期間,當(dāng)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常常冒著生命危險,為武工隊送信。

我曾經(jīng)胡思亂想:也許當(dāng)年母親總是將密信藏在懷里,奔跑在鄉(xiāng)村與縣城之間寂寞的土路上,因走得很急,汗水浸透了信紙,信上的墨跡會浸染她的衣服、皮膚,然后,與路旁野花野草的香味一道,蔓延到她的血液和細胞之中。

于是,在我生下來之后,我便鬼使神差跟文字打上了交道。

母親熱愛她的家鄉(xiāng)。當(dāng)年每每說起山東,她總是激動,眼中閃閃發(fā)亮。

可正是因為母親,我一度特別不喜歡山東。在我的想象里,山東的女士們都跟我母親一樣,大嗓門,直腸子,說話不會拐彎;她們喜歡罵子女,喜歡戰(zhàn)爭(淮海戰(zhàn)役時,母親曾親手干掉了一個敵人的團長)。最要命的是,作為黨的好女兒,母親號稱永遠不圍著鍋臺轉(zhuǎn)。

山東女人不溫柔,這讓我很不以為然。

記得還是在20多歲,一位山東丫頭——很不幸地喜歡上了我(她熱愛小說,并親眼目睹我搭救了一位被滾燙的開水燙得昏死過去的人),但我像可恥的、受驚的兔子一樣逃跑了。當(dāng)時母親聽說她是老鄉(xiāng),咧著嘴巴非要見見她。那時候,母親打骨子里希望我娶個山東姑娘為妻。

我沒讓母親見那個丫頭,問我原因,我說了一句對山東女士們很不恭敬的話,大概意思是我不太喜歡很男性化的女人。

當(dāng)時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母親勃然大怒,她看我時的眼神令我擔(dān)心她要把我立刻砍落馬下,像干掉敵人團長那樣把我殺了。

那次母親罵我罵得非常兇狠,咬牙切齒,指著我的鼻子說,你以為你寫個破小說就了不起了,是個人物啦。我看你就是一只坐井觀天的蛤蟆,別忘了你就是山東女人養(yǎng)大的,忘恩負義的東西。(在此我不得不再次省略那句山東粗野的,與動物有關(guān)的罵人話)

對母親徹底改變她不溫柔的印象,是在89年。

那年夏天,我受一個朋友所牽連,被無辜逮捕。警方查清我清白得如同一張白紙,最后將我釋放。但我在拘留所里關(guān)了整整8天。當(dāng)時家里人知道后都不敢告訴母親,怕她受不了。

回家后,看到母親,我當(dāng)時驚呆了。似乎一夜之間,她的頭發(fā)全白了。她坐著,垂著頭,當(dāng)我叫她時,她艱難地抬起臉來,疲憊不堪地沖我笑了笑。她的眼圈紅通通的,似乎哭過。

沒人告訴她我出事了,我后來猜測,也許她是憑著做母親那神秘的感應(yīng)知道了她的兒子受難了吧。

下午,當(dāng)我正在看書時,她坐到我旁邊,輕輕撫摸著我的后背,一言不發(fā),瞇縫著彎彎的笑眼瞧著我。我繼續(xù)看書,她便俯過臉來,仍然笑瞇瞇地看我。我問她:老太太,干嘛呀?

她用很濃重的山東口音回答我:我瞧瞧,咱這只井底的蛤蟆變樣沒有。

山東人心眼好,這個我其實是很清楚的。我母親就是如此。

在她年輕時,她時而會講起她消滅敵人團長的事情,當(dāng)時受政治影響,她認為這是很光榮的事情。但后來,她便只字不提了。再后來,她老了。有一天,她說出了真相——那次戰(zhàn)斗很慘烈,死傷的人很多很多,她當(dāng)時是衛(wèi)生員,不論是國軍還是自己人,見到誰就搶救誰。敵人的團長受傷了,躺在地上流血,她其實是想去救那人,給他包扎傷口??膳艿剿磉厱r,沒想到那人沖她舉起了手槍。

她說她當(dāng)時慌了神,不知怎么就用手榴彈結(jié)果了那人。

“都是中國人啊”

她用這句話為她的那段經(jīng)歷畫上了句號。當(dāng)時我分明看見她的眼睛里充滿了痛苦的神色。

老年后,母親備受病痛折磨。

說起來很多人不信,在母親生命垂危之際,仍如頑童一般喜歡逗悶子。

那時候,她患上很嚴(yán)重的肺心病,身體虛弱,與令人傷感的殘燭相仿,一陣小風(fēng)就會將它輕易吹熄。但她常常在下午,或者晚飯后到我的房間里來溜達溜達。瞄瞄我的書柜,瞧瞧我的香煙(家里強制她戒煙),然后,便向我挑釁。

她深知我不喜歡談?wù)撟约涸愀夂蛠G人現(xiàn)眼的戀愛史,但她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總要把我擠兌一個遛夠。

只要我生氣,她就很開心。臨走時,她不但要偷走我的幾支煙,還會丟下這樣一句話:你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

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伎倆不中用了,在她搜腸刮肚擠兌我的時候,我不但不生氣,連香煙也不放在桌子上了。她很失望。臨離開我的房間時,仍然不忘做一番談話總結(jié):

你這家伙,沒一點山東人古道熱腸的勁,連顆煙也不給抽,小氣鬼。

有一天,她在家突然昏迷了,最后被醫(yī)院搶救過來。住院時,她不讓我們?nèi)メt(yī)院看她,說什么醫(yī)院有傳染病。其實她是不想讓我們太勞累。但她說這話時很是一本正經(jīng),就跟真事一樣。我暗暗發(fā)笑,這就像小孩子騙大人一樣。這個老太太。但我確實很累,時間很久,身心俱疲。從醫(yī)院回家,母親依然病得很重,但她老是假裝自己的病快好了,不用人照顧了。她其實是想讓我離開北京。

當(dāng)時,我把自己的窩安在了貴州。我的前妻在大學(xué)教書,無法到北京與我團聚。后來,我的姐姐從美國回來接替我照顧母親,讓我回貴州。

我很矛盾,母親病重,我不想離開她??稍谫F州,妻子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我回去。

那幾天,病病怏怏的母親突然間變得很有精神,甚至在家里走來走去,以此證明她快痊愈了。她甚至還想親自圍著鍋臺轉(zhuǎn)上一轉(zhuǎn)。

我半信半疑地開始收拾行囊。

臨走那天,母親跟我握手,這是我們母子第一次握手,她的臉色很蒼白,但還在笑著跟我開玩笑。說什么見了媳婦不要忘了娘之類老套的笑話。

不知為什么,我每次出遠門母親都特別喜歡送我,我很不喜歡這樣,好像送瘟神一般。那天,我警告她,她要是敢踏出家門一步,我就不走了。老太太笑瞇瞇地不住地點頭。

記得那天正是黃昏時分,北京的天空居然很清澈,淡藍的西山和金碧輝煌的頤和園佛香閣,在夕陽的余暉中清晰可見。

走到大門口,我無意中回過頭,突然間,我看見母親站在樓門洞前向我擺手。夕陽的殘暉照耀著她蒼白笑臉,但我分明看出她抬起胳膊時那種艱難、隱藏在微笑后的痛苦。

我走了。但我后來才真正地明白過來。母親與我握手,到門口送我,其實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跟我訣別。

這是我看見母親清醒時的最后一眼。

半個月后,我急急趕回北京,在阜外醫(yī)院重病監(jiān)護室再看見她時,她正躺在病床上昏迷著,戴著呼吸機。

她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十多天后,母親去世了。

在我收拾她的房間時,我發(fā)現(xiàn)一張紙條,是母親用鉛筆寫的,字體歪歪扭扭,像剛上學(xué)的小學(xué)生寫的,上面寫道——別救我,痛苦。

我清楚她說的痛苦是什么意思——一那是指她自己身體上的痛苦;還有就是看子女們每天為了照顧她勞累奔波,她因連累我們而內(nèi)心痛苦萬分。

母親去世后,每年的清明我都要去八寶山掃墓。

大前年,不知怎么回事,我站在她和父親的墓碑前,突然間,莫名地進入了某種短暫的幻覺狀態(tài):我看見,在山東遼闊的大地上,在某處美麗的荒野中,一個小女孩汗涔涔地匆匆行走在小路上。她時而摸摸藏在身上的密信,時而警覺地望望四周,時而噏動鼻孔,呼吸著彌漫在空氣中的野花的芳香……

清醒后,我發(fā)現(xiàn)我這雙與母親很相像的眼睛里飽含著熱淚。

眼下,我依然深愛我的母親,因為她,我還開始愛上了她的故鄉(xiāng)。但我從來沒去過山東,沒有更直觀的印象。

前些日子,當(dāng)朋友H姐們兒邀請我和另一位朋友去山東煙臺——她家鄉(xiāng)做客時,我欣然前往了。

去山東的理由很多——去看看母親的故鄉(xiāng);去品嘗H姐們的父親包的餃子(無與倫比的餃子,她曾帶回北京,我吃過);再則去散散心,因為在秋天失戀,北京沒完沒了的秋雨令我真切地感受到人生的虛無和寂寞。

而我還另有一個目的,一直藏在心中——看看大海,我母親此刻就住在那一望無際的、冰冷的深海之中。姐姐于大前年按母親的遺愿,將她的骨灰灑在了山東的大海里。

我想,將來我要是死了,我希望有誰將我的骨灰也灑在山東的大海里?;蛟S在海的深處能夠再次和我的母親團聚。我想永遠去陪伴著她。

2.搭車

08年9月12號中午,應(yīng)山東朋友H姐們兒之邀,我和朋友Y君駕車直奔煙臺。這一天,天空晴朗,秋風(fēng)徐徐,北京殘奧會正開得熱熱鬧鬧。

剛進入京津高速,我們遇到了美女在路邊求救。

在牛鎮(zhèn)附近,一位長發(fā)姐們兒在路旁向我們招手。姐們兒很漂亮,皮膚白皙,染黃的頭發(fā)在正午的光線中泛著亮光,加之金色的陽光籠罩著她,使她看起來很夢幻。她那輛藍色的小車停在路邊,門開著,似乎出了狀況。

當(dāng)時高速路上只有我們這輛車。姐們兒很焦急地向我們打手勢求救。

不久前,一個朋友的朋友在京沈高速上遇到了一件事情。恰巧也是美女求救。他把車停下,走過去幫忙。

后面的故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那人和美女雙雙離開高速,在荒野外準(zhǔn)備做些與快樂有關(guān)的勾當(dāng)。猛然間,一輛汽車疾馳而來,幾個彪形大漢登上了這不太光彩的舞臺。

朋友的朋友得到了一通暴打,卻失去了幾萬塊錢。

所以,我只是看了長發(fā)姐們兒一眼,遠遠地把她拋在空曠的高速路上。

年輕時,我們都好干個好事。比如我們曾經(jīng)撲滅過香山鬼見愁的山火,撲救過圓明園舍衛(wèi)城邊上的松林大火,解救過被拿著菜刀的歹徒追殺的女孩子什么的。但眼下,我們很難再干這些事情了。因為我們受過的刺激太多太多。

有一天看北京新聞,一位穿著藍色校服的中學(xué)生痛哭失聲。面對鏡頭,他說他再也不干好事了。起因是他救了一位被自行車撞傷的老太太,在將傷者送到醫(yī)院后,他遭到老太太和她的一幫子女的訛詐,被誣陷,被索賠。

但這還并不是最刺激我的事情。

記得前幾年的一個雨夜,我曾在四環(huán)路上親眼目睹了一起車禍,很美麗的車禍。

夜里12點,住在望京的一位朋友邀我去他家聚會。我從中關(guān)村進入四環(huán)。當(dāng)時雨很急,路上幾乎沒車。我開80邁,感覺已經(jīng)很危險了。開到健翔橋上,突然一輛更快的車超過了我。黑色的大吉普,水花飛濺,在雨中劃過一道黑色的閃電,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健翔橋的坡下。速度之美啊。

當(dāng)我開上橋頂時,我看到了悲慘的一幕。

遠處,在兩輛加長的大卡車黑黢黢的影子間,吉普車的大燈穿透雨幕亂閃,刺眼、紛亂。我減速,慢行,遠遠地,我看見那輛吉普車撞在環(huán)路的鐵欄上,車頭撞癟,一只大燈脫落下來,吊掛著,但依然亮著,就像一顆懸掛的眼珠。車內(nèi),在橘黃的路燈照耀下,司機——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靜靜地坐在里面,閉著眼睛,臉色蒼白,頭歪著,就像熟睡了一樣,一動不動。

車的氣囊沒有打開,我估計他夠嗆了,不死也得重傷。

護欄外是加油站,兩個職員傻愣愣地看著,而那兩輛大車遲疑了一下,都開走了。

我想報警,但那天恰巧我的手機沒電了。我想,加油站的職員、大貨車司機,或者其他路過的司機會報警的,也許那個年輕人沒死,也許還有救。

我嘆了口氣,繼續(xù)前行,心中唏噓不已。雨中的速度之美,轉(zhuǎn)眼間就變換成死神親筆繪制的慘狀。真快。

于是,我本能地開始慢慢駕駛,不敢再開到先前的速度了。在到望京橋的這一段時間里,有7、8輛車從我身邊駛過 。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有種預(yù)感——沒人報警。

我加快速度,趕到朋友家,用他家的座機報警。

果然,睡意朦朧的清河值班交警告訴我,沒人給他們打過電話。

從我看見那一幕到趕到朋友家,這期間已經(jīng)過了半個小時了!

警察的原話是這樣的:“操,真沒人打電話啊,哥幾個正休息呢。得嘞,我們?nèi)デ魄??!?/p>

他說話慢騰騰的,真有點埋怨誰的意思,不知是埋怨我多管閑事,還是埋怨車禍當(dāng)事人沒事找事。

放下電話,我心里隱隱涌起一絲悲憤。大貨車司機、加油站職員、許多路經(jīng)現(xiàn)場的人們,

冷漠的人們,祝你們晚安。

那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聊了一宿,聊生活,聊藝術(shù),聊書籍,聊得很愉快。我呢,漸漸也把那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忘到爪哇國去了。(唉,也祝我自己晚安吧)

春秋時,個頭矮小、但機智萬分的山東人晏子說過一句話:“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這句話現(xiàn)在大多情況下是針對人品說的,大概的意思是一個人在一定的環(huán)境中是個這樣的人,換了環(huán)境可能就變成那樣的人了。

第二天凌晨,我們到達煙臺。從這天早上開始,我經(jīng)歷了令我驚奇的幾件事情,并深深領(lǐng)悟到橘子與枳子的區(qū)別。

H姐們兒的母親早已給我們安排了住處——莫泰旅館,10層,窗戶面向大海。

睡了兩三個鐘頭,我早早醒來,馬上到海邊溜達看海。

晴空萬里,海水碧藍。清爽的海風(fēng)輕柔佛面,令人心曠神怡。沿著沙灘漫步,一位老人迎面走來。他的頭發(fā)花白,穿著整潔,左手拿一只木頭拐杖。當(dāng)我們走到相距兩米遠的時候,他直視著我,面露微笑,用另一只手向我擺了一下,非常友好地說了聲你好。

我很驚訝,向他致意之后,走了幾步,我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的背影。

他悠然地繼續(xù)走著,不緊不慢,腳邊的海浪一陣一陣涌上沙灘。在我看來,那涌來的浪尖很像一排排向你伸來的、歡躍的手指,仿佛有無數(shù)的大海的兒女在向岸邊的人們致以真誠的問候。

在北京,我們從不主動向陌生人問好。

中秋的晚上,海邊熱鬧非凡。天空中飄起一盞盞紅色的孔明燈,人們在岸邊祈禱,許愿,不時能聽到年輕人的歡呼聲。

我在岸邊漫步許久??粗患壹业娜藗冊谝黄疬吙创蠛_呎f說笑笑,我這個沒有家庭的人感到有點凄涼。

夜深,海風(fēng)帶來了一絲涼意,這時候,大多數(shù)人漸漸散去,海邊突然靜了下來。

我繼續(xù)走著,不遠處有兩個男子在聊天。沙灘上鋪著一塊白布,上面放著食物和酒瓶。這天晚上,有不少人就是這樣在海邊歡度中秋的。當(dāng)我經(jīng)過這兩個人面前,并借著路燈打量壓在白布邊角上的書籍時,他們沖我笑了起來,一邊問好;一邊指著酒瓶,邀我一起喝酒。

像那位拿拐杖的老人向我問好時一樣,我再次驚訝不已。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襲來一絲暖意。他們的問候多少沖淡了我的孤獨感。

山東人啊。

第二天,H姐們兒帶我和Y君去昆崳山去看王母娘娘的洗腳盆。那其實是一潭不大的清泉,在半山腰上,形狀很像一只大木盆。

在山上,還有好幾潭這樣的泉水。

下午,我們下山了。在準(zhǔn)備上車的時候,一位30歲左右的女士突然攔住我,請求搭我們的車回?zé)熍_。

H姐們兒問她還有沒有其他人搭車,那位女士猶豫片刻說還有個孩子,再猶豫片刻說還有老公。她的猶豫令我們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Y君和H姐們兒立刻拒絕了,說我們的車?yán)镒幌履敲炊嗳恕?/p>

當(dāng)時我的心里突然有些不爽,不是對朋友們不爽,也不是對那位女士的猶豫不爽。

我突然想起了父親。也是關(guān)于搭車的一樁舊事。

父親得了肝癌,在我母親去世的前幾年先走了一步。在他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前幾天,他突然在病床上告訴我,他這一生有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也是深藏在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兩位女兵搭車的事情。發(fā)生這件事情的地點在貴州省貴陽市的花溪區(qū)。

父親祖籍河南,曾是國民黨某師師部的警衛(wèi)排長。后來隨全師起義,父親因作戰(zhàn)勇猛,被提升到連長的職務(wù)。

解放前夕,父親隨部隊解放了貴陽,并繼續(xù)南下。他的連隊負責(zé)押運彈藥,運輸工具都是繳獲的美國的十輪大卡。當(dāng)時貴州很亂,國民黨的特務(wù)、散兵游勇和土匪常?;b成解放軍或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專門去炸運輸彈藥和糧食的卡車。他們往往請求搭車,然后放下定時炸彈后跳車逃亡。解放軍的損失非常嚴(yán)重。

就在我父親準(zhǔn)備出發(fā)的頭一天晚上,一位女兵去廁所后再也沒出來。發(fā)現(xiàn)時,女兵的頭已經(jīng)被割掉了。

父親的車隊準(zhǔn)備把彈藥送到惠水縣城。

經(jīng)過花溪時,前面的車隊突然停下了,有人跑來向父親報告,說有兩個掉隊的女兵請求搭車。

父親是那種很死板的軍人,作戰(zhàn)雖然勇敢,但在其他方面卻謹慎得近乎膽小。他害怕那兩個女兵是特務(wù),為了他的彈藥不受損失,他拒絕了女兵搭車的請求。

車隊繼續(xù)前進,當(dāng)父親的汽車經(jīng)過那兩個女兵的面前時,他看見兩個女兵正在路邊哭泣。當(dāng)時正是傍晚時分,父親猶豫了一下后,終于沒有讓司機停車。

父親不了解當(dāng)時的貴州,不了解它的地勢。當(dāng)他的車隊到達惠水時,已是半夜時分。

一路上山路崎嶇,夜色黑暗,不見人煙。時常有人沖他們的車隊打冷槍。

父親說他當(dāng)時心情極其沉重,悔恨不已。從那兩個女兵在路邊哭泣和裝束來看,她們肯定是自己人。而花溪當(dāng)時少有人煙,只有打冷槍的敵人出沒。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兄弟部隊也沒有汽車隨后跟來。

他估計那兩個女兵兇多吉少。

這就是父親隱藏了一生的愧疚。地點是貴陽的花溪。

而我,我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婚姻,正是在那里發(fā)生的。我的妻子恰在那里教書。

我現(xiàn)在才明白,父親對我的婚姻為何很不喜歡。

巧合?冥冥之中的某種什么在作祟?他肯定想了許多。

父親去世的當(dāng)年,我又回到花溪與妻子團聚。而就在那一年的年底,在花溪,我經(jīng)歷了一次驚悚的瞬間。

一天傍晚,一群學(xué)生到我家吃晚飯,大家說說笑笑,很是熱鬧。中途,來了兩個遲到的男生。說起遲到原因,他們說閑得無聊,去貴州大學(xué)的后面去溜達去了。并說還看見兩個女兵的墳?zāi)埂?/p>

他們說,當(dāng)?shù)匾粋€老鄉(xiāng)告訴他們,這兩個女兵是在貴陽剛解放的時候被土匪殺害的。

當(dāng)時我體內(nèi)的血液就像失控了一樣,騰地全部涌入了我的腦袋里。

當(dāng)Y君和H姐們兒在昆崳山下,拒絕了那位女士搭車回?zé)熍_的請求時,我猛然間想起了那兩個女兵。

說心里話,我很希望搭載那女士的一家。

那天是我們來到煙臺的第二天。兩天時間,我對煙臺人印象非常好。

在街上,在餐館,在海邊,在旅館商店,煙臺人給我最大的印象是——他們的目光里毫無邪氣,都很坦誠。

在這樣的地方,遇見這里的人搭車,不知為何,我早已沒有戒心了。再說,從昆崳山到煙臺的路上,我一直沒看見有旅游大巴什么的。假如沒車搭載,走回去恐怕要到半夜了吧。更何況還有個孩子。

但很遺憾,我們拒絕了。

我們的車向外駛?cè)?。?jīng)過大門口時,我們看見那位女士以及老公、戴著眼鏡的女兒正用失望的眼神望著我們的車子。

車子開出幾十米遠時,我暗暗思忖,當(dāng)年父親經(jīng)過那兩位哭泣的女兵身邊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啊。

正想著,Y君突然停下車,并將車倒了回去。

當(dāng)時,我驚喜萬分。

3.回家

中秋那天晚上,我在煙臺海邊走了好幾個鐘頭,其間,我想起了一位逝去多年的朋友C君。

他是中關(guān)村智商極高的混混兒,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打架斗毆很入流,找了個漂亮姐們兒做女友,但他自殺了。

他的父母都是山東人,高級知識分子,在中國科學(xué)院某所工作,他家就在中關(guān)村北區(qū),與我家一街之隔。

上中學(xué)時,C君在清華附中念書,我在海淀一中嘗試著做壞學(xué)生。某個初春的下午,放學(xué)后,C君騎著自行車大老遠來找我。聊了幾句,他突然問我有沒有仇人。我指給他看三個與我有些芥蒂的同班同學(xué)給他看。他二話沒說,像瘋狗一樣走過去照著其中一人便打。

一場沒頭沒腦的混戰(zhàn),我們贏了。但我發(fā)現(xiàn)C君在揉右邊的拇指。我問他是否受傷了,他點點頭,告訴我他的拇指可能斷了,但不是打架時搞的,是早上父親打的。

那天,我終于知道,C君從小就挨父親的暴打。

他父親是個小個子,很瘦,乍一看并不像山東人。我去過他家許多回,但記憶中他從來沒笑過。

C君搞不清父親為什么要揍他,每次都是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動手。今天早上,僅僅因為他沒有檢查一遍昨晚寫的作業(yè),父親便將他的書包扔在地上,往上面吐口水。

他父親警告他,假如作業(yè)有一門沒得5分,他就永遠不要回家了。

往書包上吐口水,C君說他感到受了奇恥大辱,一腳將書包踢飛。他父親打他,他用手去擋時,拇指的關(guān)節(jié)響了一聲。

考大學(xué)時,C君本來是可以考上北大或者清華的,但他故意做錯題,并在考場上將分數(shù)算得極其精確。最后,他考上了一個不入流的大學(xué),離開了北京和父親。

上大學(xué)時,他一直沒有回過北京。在他給我寫的最后一封信里,告訴了我原委。離開北京的那天,他父親把他送到北京站的月臺上,丟下一句話后扭頭便走。那句話是這樣說的——我會按時給你寄錢的,你不要回來了。

大學(xué)畢業(yè)后,C君還是回到了北京,并在一個小單位上班。我是在人民大學(xué)的夜市上見到他的。當(dāng)時一位很漂亮的姐們兒挎著他的手臂,兩人是吃罷晚飯出來閑逛的。

那次見面我們都很高興,最后互相留下電話,準(zhǔn)備抽空聚一聚。

那年,我去了趟廣州,再加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沒能見面。4個月后,也就是第二年的春天,C君的女友給我打電話,哭泣著說他自殺了。

我恍惚記得,那年的春天還像往年那樣寒冷,不久,中關(guān)村南北區(qū)之間開始修建四環(huán)路。從那時起,我?guī)缀鯖]再去過北區(qū)。

想起C君,并不僅僅是在天空中飄浮紅色孔明燈的海邊,其實在那晚早些時候,我在H姐們兒家做客時,他父親的一句話將C君從我的記憶深處翻騰了出來。

那天,我們從昆崳山將搭車女士的一家送到煙大門口,便來到H姐們兒家過中秋。

H姐們兒的父親——H先生,60歲左右,豪爽的山東男人。曾在煙臺京劇團工作,唱京劇小生。在他家擺放著一幅他年輕時手拿長搠的劇照——隋唐的羅成,甚是英俊威武。

但在這英武的形象背后,H先生卻有一段令人噴飯的經(jīng)歷。在兩個女兒還很小的時候,某年過節(jié),H先生突發(fā)奇想,想看看小孩喝醉酒之后是個什么模樣。于是乎,他開始灌兩個女兒,并等待著令他開心的一幕。終于有人喝醉了并落荒而逃,但這人不是大女兒,也不是小女兒,而是H先生自己。

山東姑娘的酒量啊,令人膽寒。

我們進屋時,H先生一家正在給我們包餃子,鲅魚餡的。

在北京我曾吃過他女兒H姐們兒帶來的、他包的餃子。作為地道的北方人,我吃過各種各樣的餃子,我用“無與倫比”來形容H先生的手藝,自認為毫不過分。

那天,我和Y君吃得有些無恥,簡直都快彎不下腰了。

我提議,請H先生將包餃子的手藝傳授給他女兒,這樣,我們在北京就可以經(jīng)常大飽口福了(H姐們兒在北京工作,平時難得回家)。

不曾想H先生用很堅決的口氣說,這可不行。把手藝傳給她,她以后就不回家了。

就是這句話,讓我想起了C君,還有C君的父親那句決絕的話,“我會按時給你寄錢的,你不要回來了?!?/p>

那天在海邊,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母親,山東老太太,在她的一生中,她失去了三個光榮:飛行員;戰(zhàn)功;還有我(因她的溺愛,也因我一度的頹廢,我沒有像她渴望的那樣有出息)。

C君的父親更加可悲,據(jù)我所知,他一直就是個默默無聞、平庸的科學(xué)工作者,而他失去了他唯一的兒子。C君聰慧,有氣魄,假如他有個正常的家庭,相信他一定會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上⒛暝缡牛罡赣H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光榮。

而H先生,我相信他心目中的光榮是很樸實的——他的家庭就是他的光榮,這從他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便能真切地看出,他愛他的家庭。他的夫人H太太,儀態(tài)優(yōu)雅,令人肅然起敬;他的兩位女兒美麗善良,都很大氣。

那天在他家過中秋,我很快樂,因為,在父母去世后的這些年里,我終于又體驗到了家庭那溫暖我們心靈的、神圣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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