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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戲

2009-03-15 10:16王慶才
飛天 2009年20期
關(guān)鍵詞:影戲亮子戲班

王慶才

巴爺?shù)牡ぬ锢镉縿又豢|熱氣,被這縷熱氣攪動著,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脈搏也喧嘩起來。巴爺挑動皮影的手顫顫的抖,就連那唱腔也顫顫的抖:

程士英屢打探住來講,

曾說是洪天王圍困著洛陽;

陸元戎那一日把四門鎖上,

又說是傅群手拿住了奸王。

白紗布的亮子(幕布)是經(jīng)過魚油打磨的,像靜止的水面,像空曠的天幕;像絲絹或潔凈的薄冰,挺括透亮。提槍跨馬的戰(zhàn)將躍然閃現(xiàn),這對立,或者說搏擊似乎并非虛擬,那鎧甲或兵器應(yīng)該說是有些分量的,讓人嗅到了金屬的腥冷。刃的鋒利滑過夜幕,鏗鏘游離,微波蕩過,濺落了月光的清冷……

巴爺丟了手中的皮影,感覺到身子虛脫脫的。從亮子后出來,巴爺默默吸著一支煙,暮色愈沉重了,場院里稀稀落落地杵著幾個人,幾個耍鬧的兒童,五六個老人,兩個懷里攬著他們的小孫子,這就是全部的觀眾了。巴爺很是沮喪,臉上幾乎沒什么表情,只感到眼睛澀澀的,鼻子有些發(fā)酸。巴爺十歲學(xué)藝,十四歲出道,演了一輩子,還從未這般落魄過。巴爺望一眼班子里的成員:拉二胡的老客,使?jié)O鼓的三羅,嗩吶老催,四弦老林,還有簡板張,甩子吳,笛子六通,都老了,精力都不太足了,一個個蔫頭耷腦的,像受了什么委屈。都想著這最后一場表演是應(yīng)該有些氣氛的,竟是這般冷落。巴爺很向往從前,那時候,人們對影戲是多么的依戀,多么的熱愛啊,一到農(nóng)閑的時候,心便急慌起來,就急不可耐地期盼影戲。從洪德到耿灣,到簫關(guān),到山城堡,到四合塬鎮(zhèn)……一路下來,那是怎般的一種場面啊?那氣氛是活躍的,像塬上的風(fēng),像河里的水,嘩嘩啦啦永無止息。觀眾又是如何呢?差不多就是水泄不通,用水泄不通是再恰當(dāng)不過了。場院里擁滿了,一些人還上了墻頭,就連大樹的枝杈上也騎著些人。那是一個多么富有情趣的畫面啊!抽著煙葉的男人,帶著針線活的女人;不安分的后生,抱成團(tuán)的姑娘們。男人們粗門大嗓,女人們低聲細(xì)語,娃娃們在人群里撒著歡兒……這情景依稀還在昨日。那曾經(jīng)的輝煌讓巴爺很留戀,可是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的影戲了?,F(xiàn)在,人們能看的東西太多了:電影,電視,還有歌舞班,哪個也比皮影來勁兒。巴爺在心里嘆一聲,顯得很是無奈。影戲什么時候開始沒落的巴爺已經(jīng)記不得了,也許是幾年前,也許更早一些。巴爺真是向往從前啊!那時候沒誰不喜歡影戲。城南的喬二爺是有名的影戲迷,跟著影戲班一走就是幾天,餓了身上背著饃,渴了討一口水,和戲班人擠一孔窯,睡一鋪炕。鎮(zhèn)東的馬五哥,嘿嘿馬五哥,一個鐵打的漢子,不費力就可以舉起幾百斤的碌碡,但卻為影戲牽腸掛肚,淚水漣漣。還有七姥姥,活到了八十歲,什么事情沒有經(jīng)歷過?什么事情沒有見識過?面對影戲就像一個羞澀的小姑娘,每次都拉住巴爺?shù)氖謫?這戲中所說可是實情?巴爺說,七姥姥,這只是一出戲。七姥姥說,怎么跟真的一樣!巴爺還想到一個叫晴的女人,晴是多么的迷戀影戲啊!晴喜歡聽巴爺唱的《樓臺會》——悔不該草橋曾結(jié)拜,悔不該杭州讀書惹禍災(zāi)……晴模仿祝英臺含羞掩面的動作如亮子中的影人,惟妙惟肖。一個多么富有情趣的女人啊!巴爺忘不了晴的一雙迷人的眼睛,那目光很是撩人……晴總是用這樣的目光來望巴爺,那時候巴爺還很年輕,巴爺懂她的目光,從晴的目光中他似乎看到了什么,那目光讓他臉紅?;秀倍譁嘏墓庥爸?巴爺仿佛看到晴正輕盈地向自己走來……巴爺正在為剛剛制作好的皮影著色,晴就來了,晴的樣子很嫻靜,又很惆悵。晴斜倚著陽光,巴爺看到的是一個側(cè)影,那清晰的線條和嬌媚的臉龐很像他手中正在繪制的皮影。巴爺看到了隱含在晴目光中的那份情趣,便將手中的畫筆遞給了晴。那只輕巧的畫筆竟讓晴顯出了慌張,巴爺便捉了晴的手:先描眉目,再染發(fā),然后涂朱唇……服飾則以紅、綠、黃為主色,兼用少許藍(lán)色、黑色,再施以純色的點染,一個鮮活的仕女就呈現(xiàn)在了兩人的面前:細(xì)長的睫毛,濃密的烏發(fā),明眸皓齒,面頰清秀,溫暖而又含蓄的目光好不動人……兩人只顧欣賞仕女,卻忘了手還握在一起,待發(fā)現(xiàn),兩人的手卻很難分開了。巴爺望著晴迷人的眼睛,望著晴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望著晴窈窕的身子,突然心變得慌慌的。晴的小手很柔軟,每一根指頭都很纖細(xì),這讓巴爺聯(lián)想到那些細(xì)手細(xì)腳的皮影。巴爺?shù)男膭e別的跳,他感到有一股暖流,從晴的指骨間傳輸過來,流到他心里去了。這暖流讓他感到激蕩,又很愜意。晴悠悠地唱一句:草橋也應(yīng)曾結(jié)拜,杭州讀書也應(yīng)該……身子便倚過來了。巴爺感到晴的身子花絮般那么輕,又那么柔軟,他看到晴胸前的那個紅肚兜上兩只戲水的鴛鴦,很像亮子上戲耍的一對皮影。晴將那肚兜解開來了,畫面便有了層次,便鮮活有了動感。那浩渺的水面,極盡地鋪展開來,接天連地?;秀钡囊曈X中,他看到那一對鴛鴦向著那一片平靜而又遼闊的水面游去。

晴說,看到了什么?

他說,鴛鴦。

晴說,鴛鴦嗎?

他說,還有水。

……

巴爺是多么的喜歡晴啊,可晴有男人,晴的男人在外省的一家煤礦上,最終晴也去了那里。

巴爺想得凄惶,時光荏苒,不知不覺中就走完了人生的那段輝煌。這中間的許多人都不在這人世上了,馬五哥,喬二爺,七姥姥……都走了,不光是人走了,將影戲也帶走了。

巴爺瘦削的臉頰和沉郁的目光在夜色中愈顯得寂寞消沉了,他輕輕嘆一聲,那無端涌來的孤寂和落寞讓他很惆悵。

影戲居然就落到了這步田地,巴爺還能說什么呢!前陣子,縣上要搞什么香包節(jié),說好了請影戲班去助陣,臨到近了卻又推了,說是重請了歌舞班。巴爺說,我們不要錢,白演。人家卻婉言謝絕了。這簡直就是一種羞辱。歌舞班有什么好?那些歌舞班不倫不類,巴爺從未把它放在眼里。有一次,兩家唱起了對臺戲。兩家班子才相隔數(shù)米,這戲還怎么演?班子里的人要打退堂鼓,可巴爺就不信這個邪,巴爺嘁一聲,說,為哪樣?演!

對面的舞臺上是一個搔首弄姿的女人,嬌柔的聲音很是煽情:

不去想他們擁有美麗的太陽

我看見每天的夕陽也會有變化。

女人拿的是話筒,聲音大得不得了,而且立體感也強(qiáng),巴爺只能扯高嗓音回應(yīng)了:

索家父兒好大膽,

你怎敢誑駕來征番。

巴爺只唱了幾句,聲音就被壓下去了,是個矮胖的女人,唱的是山路十八彎,嗓音拔得很高,給人的感覺是飄在了云端里。果然是十八彎,巴爺還擔(dān)心她高得下不來,結(jié)果卻是穩(wěn)穩(wěn)地落下來了。為此女人有些趾高氣揚。

巴爺唱:

可羨你才學(xué)高名登金榜,

奉圣旨莫子建七步成章。

女人手捧著話筒叫:不好,不好。

巴爺唱:

我老漢活了六十七,

居住在陜西都閭里。

我名字就叫王公景,

所生一子叫王歧。

巴爺挑到亮子上的是一個瘦小的老漢,神態(tài)、舉止都有些滑稽。

女人笑起來,因話筒的原因,笑聲有些輕浮和傲慢。老古董了,能不能來點時尚的?女人不依不饒。

說是不要哭,

陳士英他對我細(xì)講一遍,

曾說是混天王奪取五關(guān)。

巴爺一唱,女人也開口唱了起來,兩人的聲音混攪在了一起:

茶山上的小阿妹,

陸元戎那一日把奸王參見,

啊……耶……耶……俏模樣,

不加罪反封他巡察按院,

引來了那個對面坡上砍柴的少年郎。

巴爺已無法將一出戲唱完整了,巴爺在竭盡全力抗衡,但懸殊已經(jīng)很明顯了,巴爺自己都失去了信心。

巴爺手忙腳亂,本來唱的是《寫詔》,他卻將影人搞錯了,擺上來的竟是《游地獄》里的牛頭馬面。結(jié)果是哄堂大笑。巴爺就亂了陣腳,換了一個影人卻又是賣布的張連,再換卻又是一個矯柔做作的小姐……巴爺已是面紅耳赤,盡管他看不到對面舞臺是怎樣的情景,但他卻能感覺到那份輕視和挑釁。

那邊是電子打擊樂器,動靜弄得山響,而這邊的嗩吶、漁鼓、二胡卻扯不出一個長音。那邊是一些妖艷的女人,亮著白晃晃的細(xì)腰,露著肚臍眼兒。女人不但唱歌,而且還跳舞,女人穿著緊身的衣褲,身上的坑坑洼洼都顯露出來了,一些敏感的部位極具誘惑。這哪里是跳舞,這純粹就是賣弄風(fēng)騷。

巴爺真是頹喪,有能耐就拿出些真本事來,靠身體,靠色相算不得真藝人。可年輕人都跑過去了,留下來的就只剩下些老人了。

巴爺?shù)男氖庆o止的,視覺也是靜止的,甚至連聲音都沒得一絲了。喧囂后的蒼涼按捺住夜的浪潮,滯重的迷茫迅速凝結(jié),黑暗中流竄的陰涼氣流在空白的亮子中迂回戰(zhàn)栗,這迷失或者說是靜止讓人茫然無措。

巴爺顫抖的手指上是一威猛的戰(zhàn)將——秦瓊抑或尉遲恭,劍眉怒目,闊臉長髯,手中的锏或鞭舞動得生風(fēng)。雪白的亮子抖成了一面旗,撲啦啦,像風(fēng)中的雪激進(jìn)而迅猛。亮子中奔馳跳躍的馬蛟龍般隨風(fēng)舞動,飄揚的鬃毛和悅耳的蹄聲在夜的繾倦中喧嘩凌厲。

鑼鼓的節(jié)奏明顯的加快了,驟急如雨,快捷似風(fēng)。巴爺?shù)男奶布涌炝?像浪濤那么洶涌,那么深沉激越,掀動著視覺下的空曠寂靜,在混沌的傷逝中如影隨形。

巴爺?shù)男厍焕餄L燙熾熱,像翻滾著一腔鐵水,頭一陣暈眩,血脈沖撞上來,喉嚨里奇癢難耐。巴爺喝一聲:說是不要哭——巴爺?shù)臏I水枯葉般悠然飄落,胸腔里便有了那團(tuán)灼熱。巴爺聲嘶力竭,再喝一聲:說是不要哭……一團(tuán)火噴涌而出,霎時,雪白的亮子上落霞般布滿殷紅,那噴灑的張揚和絢麗的凝紅撕裂了夜幕。

那一次,影戲是徹底被打敗了,敗得稀里嘩啦。

巴爺一連幾天都感到胸悶氣短,影戲班是輸了,但歌舞班勝得并不光彩,就憑那幾個扭屁股的女人?巴爺“嘁”了一聲。那些流行歌曲,那些夸張的舞蹈有什么好?巴爺以為那是一時,人們只是對某些新鮮事物感到好奇,用不了多久,人們就厭煩了,回過頭來人們還是會欣賞他的影戲。巴爺耐心地等待著,期盼著,默默地堅持著,卻始終沒能迎來這樣的好光景。巴爺不相信,這演了多少輩子人的東西就這么完了?這曾給人們帶來無數(shù)次歡樂的影戲就這么被人遺棄了?巴爺想得費神,手中的煙蒂燒了指頭,他忙將煙蒂丟了。

月光有一點晦暗,黑色的云影滑過樹梢,在亮子上模糊成一道斑影,這更加觸動了巴爺憂郁的目光。他咳了幾聲, 感覺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就像這土塬上的黃沙,暴露在烈日和山風(fēng)下。已是年過古稀之人,一棵朽木而已,這也是必然,巴爺想,就像這影戲班,該謝幕了。巴爺臉上密布的皺紋鑲滿憂戚,嘴角抽動了下,那一聲嘁抖落出來,很含糊,也很迷茫。

是簡板和碰鈴的節(jié)拍,讓他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那清脆而又柔弱的聲音從腦際滑過,像一顆星子,向著暗夜飛馳而去。巴爺?shù)男囊幌伦幼兊每帐幨幍?他像是丟失了什么心愛的物件,那么失魂落魄。亮子有些晃眼,巴爺感到自己靈活的手指不太聽使喚了,指尖的皮影在惆悵地徘徊。是他身后的鼓手敲出的一串驟急的鼓點,讓他找到了感覺。

失去的影像重新載入,柔弱的唱腔緩緩地扯出,再度掀起的弦樂將他重新帶入了劇情。

這是最后一次表演了,完了就該散伙了,就沒有這個影戲班了,就沒有他巴爺了,可是這場戲只演了一半……巴爺?shù)男挠悬c堵。他看到坐在他身邊的老崔有氣無力地吹著嗩吶,心就更堵。嗩吶老崔牙差不多要掉光了,嗩吶含在嘴里老是漏氣,而且還時常跑調(diào),說了幾次把那幾顆狗牙補(bǔ)上,總也不補(bǔ)。還有老客,那是拉二胡嗎?拉得低聲下氣,沒一點情調(diào)。巴爺嘁一聲。見老客依然無精打采,便很不快,說,客官撫琴弦樂亂,心不在焉為哪般?老客聽出巴爺是在說自己,便賭氣說,又沒得幾個觀眾,演得好壞又有何妨!巴爺有些惱火,停下了正在表演的皮影,說,連我們自己都蔑視影戲了,何況別人?這做戲就像做人,來不得半點虛假,不能自己糊弄自己。老客說,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嗎?這是最后一場戲了,哪個不想做好!老客有些激動,朝起站時,腿上的二胡落在了地上,胡箱裂了一道縫,綻裂開的空洞和虛無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亮子前的觀眾給搞糊涂了,送上話來,這演的是哪一出啊?是《嬌龍駒》,還是《單刀會》?臺詞怎么亂了?

巴爺很慚愧,自己還從來沒有這般發(fā)過火,自己這是怎么了?巴爺穩(wěn)住情緒,接著表演起來。

戲班里,老客是進(jìn)來最遲的一個,老客差一點就沒能進(jìn)這個戲班。那時候拉二胡的是三元,三元的功底沒得說,曲子拉得如泣如訴,尤其是酒醉后,拉得就更是如泣如訴。是影戲害了他,如果不是影戲他怎么會跑到那大山洼里去?山道難走,積了雪的山道就更難走,何況那村邊上還有那么一道斷崖。如果不是影戲,怎么會……到底是影戲害了他!老客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老客的二胡拉得不夠火候,把高音拉成了顫音,低音則有氣無力。老客說是二胡的原因,巴爺不認(rèn)為是二胡的原因,盡管那把二胡已經(jīng)有年頭了,但音色卻如一潭清水那么純正。巴爺無心要他,但老客心誠,老客在戲班的窯門前一拉就是一宿,這樣執(zhí)著的人,巴爺沒有理由不要他。巴爺知道,其實大家都是很愛影戲班的,都舍不得離開。就說笛子六通吧,六通身體不好,關(guān)節(jié)炎,風(fēng)濕病,陰天下雨就要犯,嚴(yán)重時幾乎不能站立。但對影戲的摯愛從未減退,一旦有戲場,絕不拖沓。六通的兒子是個人物,六通的兒子在城里當(dāng)老板,幾次要接六通進(jìn)城,六通卻說啥也不走。兒子說,你有什么好留戀的?六通說,一輩子就好了個這。兒子說,現(xiàn)在誰還看影戲?六通沖兒子兇,老子就喜歡。六通很固執(zhí)。

還有四弦老林。老林的腿有些跛,走村串寨要付出巨大的艱辛,但老林卻有著超人的毅力,從未叫苦叫累,他背著四弦走在崎嶇山路上的情景很是灑脫。一路談笑風(fēng)生,完全忘了自己是個跛子。

對于要解散的影戲班,大家都很難過,嗩吶老崔,和漁鼓三羅還落了淚。大家離不開影戲,大家的情趣,快樂,都在這鏤空的影人中,在這傾情的音樂里,難以割舍。

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有零星的雨滴落下來,在棚布上留下細(xì)微的聲響。

老客探出頭去,望一眼寂寞的場院,眉頭鎖得更深了。老客放下了那把破裂了的二胡,說,外面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

巴爺怔了下,但也只是一瞬間,便釋然了。

巴爺說,沒人也演,為我們自己演,就當(dāng)我們自己是觀眾。巴爺?shù)脑捵尨蠹译y過的同時又很受鼓舞。是啊,這最后一場表演,不能演個半拉子。既然開了場,就要有個圓滿的結(jié)局。于是,大家紛紛振作起來。

細(xì)雨的渲染下,透光的亮子顯得有些迷蒙恍惚,隨著音樂水一般漫溢而出,有綠意浸染上來,像融了水墨,淡淡地渙散著,視覺中的空白便有了無垠和廣闊。一絲弦樂牽動了鳥的啼鳴,這空洞而又渺茫的聲音來自更為遙遠(yuǎn)的一抹云影之上。幽幽的笛聲扯著嫻靜的溪流,在氤氳的潔凈的畫面上跳躍,宛如陽光下的露水晶瑩剔透。

輕輕撥動的四弦喚醒了晨鐘暮鼓,和深宅大院的寧靜肅穆,這冗長的落音在紅墻碧瓦間,在夜的深邃中清晰而朦朧——盛裝粉飾,云髻高挽的婦人;紅顏俏麗,裙裾飄逸的女子;開著百合花和紫丁香的庭院。金蓮移步,長袖飛舞,那游移低調(diào)的抒情,那蘊藏著的溫暖和傷感,這是深閨的寂寞惆悵,這是影人在亮子中最后的完整。

器樂的和聲濺落在蒙蒙的雨霧中,巴爺凄婉的純粹的唱腔隨著落雨成為最終的回響:

正中間是國母太后氣象,

兩旁站催婦人郡主娘娘。

……

中秋節(jié)這一天巴爺家來了一幫人,有鎮(zhèn)長,還有縣長,跟著一幫學(xué)者教授,還有兩個外國人。

縣長親切地握著巴爺?shù)氖终f,巴爺,我們今天是看影戲來了。

巴爺以為縣長是同自己客氣,便抽了手說,戲班散了。

縣長說,散了還可以再組嘛。

巴爺說,我老了。

縣長說,可是你功夫不老呀!

巴爺說,現(xiàn)在沒人想看影戲。

縣長說,誰說沒有?我們不就是嗎?還有這兩位外國朋友,是專程來看影戲的。

巴爺以為是自己聽岔了,用懷疑的目光去看兩個外國人。兩個外國人嘰里咕嚕比畫了半天,巴爺卻一句也沒聽懂。有人告訴巴爺,外國人稱影戲是東方神藝,是天籟之音,是魔鬼般不朽的藝術(shù)。巴爺搖頭,說,那不是魔鬼,那是影戲。有人告訴他,魔鬼不過是一種比喻,是善意的恭維話。巴爺忽然有些激動,說,我不要聽什么比喻,也不要聽什么恭維話,總之,影戲不是魔鬼!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解釋。

兩個外國人又對著巴爺嘰里咕嚕了半天。巴爺依然不得其意。有人向巴爺解釋說,外國人要邀請他到法國巴黎去表演。巴爺說,扯謊,鎮(zhèn)人都不愛看,外國人會稀罕?縣長說,是真的,縣長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外國人就喜歡這??h長說,咱縣的道情皮影被列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了。巴爺并不知何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但顯然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從縣長神圣而又驕傲的表情中,巴爺知道那是一件不同尋常的大事。

縣長說,要打造民俗文化,地域文化;而我們縣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皮影,皮影是我縣的品牌,不但不能丟,還要發(fā)揚光大。作為皮影之鄉(xiāng),我們要形成產(chǎn)業(yè),我們要利用這特有的資源吸引外資,吸引旅游者??h長說,巴爺,你任重道遠(yuǎn)啊!

縣長說得多好啊,巴爺眼里有淚光閃動,巴爺就知道,這耍了幾輩子人的東西,怎么能說丟就丟呢?巴爺真的被感動了,巴爺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影戲垮不了!到什么時候都跨不了。

縣長說,許多傳統(tǒng)劇目都失傳了,聽說只有你巴爺能演?

巴爺自然能演:《金碗盞》、《哪吒鬧?!?、《呂后篡權(quán)》、《徐秋打虎》、《蛟龍駒》、《玉山聚將》、《曲江打子》、《征涇川》、《白玉樓掛畫》、《忠孝圖》、《忠義圖》、《牧羊圖》、《苦節(jié)圖》、《孝廉卷》、《九華山》、《九連珠》、《紫霞宮》、《葵花鏡》……巴爺一口氣報出很多,來的人都聽呆了,不知誰帶頭鼓起了掌,這久違的掌聲讓巴爺感動的同時,內(nèi)心又有些苦澀。

戲班里的人全來了。老客是第一個來的,老客說,■惶,整日憋在家里,太■惶了,沒有影戲怎么可以?老客帶來一把新二胡,老客說,原來那把老掉牙了,早就該換新的了。老客滿臉潮紅,表情像一個真摯的孩童。笛子六通這兩天犯病,在醫(yī)院里打點滴,可聽說有演出立刻就拔掉針頭跑來了,還穿上了兒子從城里給他帶回來的西裝。西裝的上衣有些肥大,不得已他將兩只袖筒挽了起來,給人的感覺多少顯得有些滑稽。嗩吶老崔已經(jīng)補(bǔ)了牙,牙齒很整齊,也很潔凈。笑起來的時候面頰顯得很飽滿,估計吹嗩吶的時候再不會漏氣了。漁鼓三鑼是在八十里以外的姑娘家,接到信后,立馬就乘車趕來了。還有四弦老林,簡板張,甩子吳也都相繼趕來了。

外國人專程跑來看影戲,還要邀請影戲班出國演出,這讓人們唏噓不已,又感慨不已。影戲會有這么大的魅力?畢竟是多少輩子人喜愛過的東西,想想是應(yīng)該有這樣的魅力的。人們忽然覺得自己是有些慢待她了,是不可以就這么輕易丟棄的,她本應(yīng)該受到尊重。這么想,似乎對影戲又有了新的認(rèn)識。人們懷著忐忑不安的、神圣的心情,來看曾經(jīng)讓他們冷落了的影戲,來看巴爺了。小學(xué)校的操場上不知聚了多少人,漲潮般此起彼伏。好久都沒有見過這么盛大的場面了,巴爺?shù)男脑陬澏?身子也在微微地顫抖。巴爺好久都沒有這么激動過了,他感覺到渾身的血脈都在湍急奔涌。作為操影人和主配音,巴爺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亮子前。透光的亮子上,那些迷失的游走的精靈在巴爺沉靜的溫暖的目光中漸次清晰。那舒緩、悠揚的旋律,那質(zhì)樸、渾厚的唱腔便清風(fēng)般飄揚起來:

天有道降的是清風(fēng)細(xì)雨,

地有道多長些五谷田苗;

國有道盡出些忠臣良將,

家有道多出些孝子賢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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