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我在銀川的河東機場閑呆著,銀川的朋友很早就把我擱置到了機場,寒暄幾句就熱情地與我分手。機場的候機廳很小,就一個書攤兒,我看了看沒一本能讀的,然后就百無聊賴的游蕩。廣播告訴我,去北京的飛機誤點了,那邊有大霧,估計需要一個半小時。為打發(fā)時間,我先是給敏打電話想聊天,可她的手機一直在通話中。我就把提包拿出來,翻騰在西夏王陵那買的兩塊鴛鴦石頭,據(jù)說是瑪瑙石。當時買時是銀川朋友陪著我,他似乎懂些,說可能是。因為品色對,價格也可以,我就花了一千塊錢。賣瑪瑙石的人是個老奶奶,很不情愿,說太便宜了,簡直是欺負人。后來,我朋友用當?shù)卦捀苄?,最后終于勉強成交。這時一個小男孩跑過來,跑起來趔趔趄趄的,好多次要摔倒。我注意到他長著一個罕見的大腦袋,腦頂十分突出,像是一個棗核。我對老奶奶說,這是你什么人?老奶奶說,是她的小孫子。我過去用手摸了摸,然后問小男孩,你腦袋里邊是不是有水了?老奶奶詫異地問,你怎么知道的?我朋友微笑地說,他是一個算命的。老奶奶如見到救星,說他媽媽生他的時候難產(chǎn)了,腦袋被骨縫夾住,生出來就成這樣,還能救嗎?我只顧玩把著瑪瑙石,老奶奶一再問我。我說,這是真的嗎?老奶奶說,我那么大歲數(shù)還能騙你。我說,你孫子命里有一劫,都是你這輩人造孽造的。你快帶他去醫(yī)院,開顱放水,再晚了就難取了。
后來,我朋友說我嘴太損,都是干考古的結(jié)果,將來會斷子絕孫。
在回銀川的路上,我對朋友說,你們能不能不把西夏王陵當做寧夏的標示,因為一個人工攏起來的土包,容易造成不開放的感覺,應該尋找新的標示。朋友不以為然,說,西夏王陵是中國歷史最獨特的,只有獨特的才能是唯一的。咱們中國不是也以古老長城為標示,盡管當年修造長城是為了抵御,你能說現(xiàn)在用標示不開放嗎。我看著瑪瑙石,覺得里邊在悄悄滲著血,顏色是那么通紅。我們開車經(jīng)過一大片開闊地,就在賀蘭山的山脈上跑著,道路兩旁都是圓滑的大石頭。石頭是白色,賀蘭山是青色,云是白色,天是湛藍色,被石頭積壓下而躥起來的瘋草是碧綠色,讓我寂寞的心在跳動。我讓朋友停下車,準備跑到不遠處的一個山包上去方便。朋友喊我,千萬不要,你就憋會。我問為什么?朋友緊張地說,你去那個山包萬一要是先祖的墳墓呢,你那一方便就有報應了。我說,你瞎說。朋友嚴肅地說,這么多山包,你知道哪個是先祖的,有不少人不當回事,尿了一泡回來就得了稀奇古怪的病。我只好聽從朋友的告誡一直憋著,憋到賀蘭山的巖畫景區(qū),在一個古香古色的茅廁放了水。我發(fā)現(xiàn)那水是渾濁,像是咖啡色。
朋友帶著我走入青山綠水中,人就純凈下來。在座座山壁上刻滿人面像,這是賀蘭口面積最大的圣像壁,有近60個人面像和30多個動物和符號都十分清晰。朋友領(lǐng)我去看了最有代表性的一幅巖畫太陽神,他叮囑我,不看這幅算你白來銀川。這幅太陽神巖畫是賀蘭山巖畫中的精品,它磨刻在距地面40余米處的石壁上,頭部有放射形線條,面部呈圓形,重環(huán)雙眼,長有睫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威武。朋友告訴我,西夏人長得很男人,不像現(xiàn)在眼下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在候機廳的一角擺弄瑪瑙石,旁邊走過來一對情侶。乍看起來兩個人像剛認識的,因為兩個人手始終在一起攥的。男的對我說,是剛買的嗎?我點點頭,我發(fā)現(xiàn)那女的雖然皮膚很黑,甚至粗糙,但眉眼間透著秀氣,尤其是那雙眼睛很亮,無邪?,F(xiàn)在能看到無邪眼睛的女人不多了,確實眸子里沒有任何雜質(zhì),黑白分明。男的問我,我能看看嗎?我把其中一塊遞給他,他說,那塊也給我。他把兩塊石頭捧在手心里仔細看著,一看就知道是行家。女的緊張對男的說,認不準的可別亂說。男的笑了笑。我說,盡管說吧。男的說,你說你這是什么石?我說,瑪瑙石呀。男的又笑了。說,這就是普通的河卵石,他們給打上蠟,給你的感覺像是真的。我驚呼,我這是一千多塊買的。男的不笑了,有些愕然的表情,脫口說,應該在二十幾塊呀。他問我,你是在西夏王陵那買的嗎?我說是啊。男的問,是老人還是孩子?我說是老人。男的不說話了,女的拉了拉男人沒說話。男的還是憋不住,說,咳,越是老人越騙人。他本來想走,說著卻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女的也無奈隨著坐下。我問,你們是去北京嗎?男的說是。女的問我,北京機場離市里遠嗎?我聽那女的說話嗓音很動聽,像是從山澗瀉下來的泉水,潺潺流淌。我好奇地問女的,你是不是廣播員呀,很好聽呀。女的不好意思回答,男的說,她是賀蘭山巖畫的講解員。我說,好啊,天天沐浴在和風細雨中,感受古人的精粹。女的躲開我的目光,看著窗外的飛機從天空俯沖下來。我問女的,那些巖畫是誰畫的呢?男的說,可能是西夏時代在賀蘭山游牧的黨項人,是他們在巖石上發(fā)現(xiàn)了這些稀奇古怪的人面像,把它們認為是佛的化身,希望可以借機弘揚佛法,并保佑他們永世昌盛。我固執(zhí)地問那女的,我是問當初誰畫的呢?女的茫然說,不知道。
好不容易坐上飛機,我恰巧在那一對情侶的后面。始終看到前排一個腦袋,那女的肯定舒展在男的懷抱里了。飛機到了北京,我走出機場,見那對情侶四處尋找去城里的大巴。我對他們說,坐我的車吧。我將存在機場的車開出來,兩個人感激涕零,說是頭次到北京就遇到了貴人。車順暢地開進了五環(huán),男的問我,去葦子坑怎么走?我一怔說,我就在那呀。女的興奮了,說不能這么巧吧。男的說,我們?nèi)ブ袊魳穼W院。我笑了,我說住在旁邊,總能聽見里邊哼哼唧唧的。于是我開車繼續(xù)行駛,男的話多了,說是帶著女朋友來投師訪友,于是說了一個人名字。我說,我是研究考古的,對你說的那些人不知道,我也不看電視。男的話興依舊很濃,說,他是寧夏藝術(shù)學院教琵琶的老師,寧夏地方小,他女朋友民歌唱得好,特別是當?shù)氐幕▋撼米畎袅?。他不想讓女朋友在那當講解員,太辛苦了。
我默默開著車,在反光鏡看了看那女的,她幾乎貼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北京,眼神里充滿了渴望。車開到葦子坑,兩個人下車時,男的不好意思地問我,我能給你打手機嗎,北京實在沒有什么朋友。我猶豫片刻,我是新?lián)Q的手機號碼,三個月前我在懷柔發(fā)現(xiàn)了一個清朝宮廷用的炕桌,很有收藏價值。這個炕桌是供皇宮人學習時用的,一般長96厘米,寬64厘米,高32厘米,用上等的楠木作成。皇宮的炕桌設(shè)計很巧妙,桌面一般由三塊銀板組成,每塊銀板都能挪動或取下來。我發(fā)現(xiàn)時那炕桌只剩下一塊銀板了。那塊銀板上刻有開立方和求圓半徑的字樣。當時這個炕桌沒有被多少人注意,我拿起來仔細看時發(fā)現(xiàn)銀板上刻有各種直線、斜線、橫線和大小不一的“各”字,并有許多的數(shù)字。我一個朋友把消息捅到報紙上,我的手機號碼被打爆了,我就換了一個。因為更多的人是找我討價還價,最高的出到二十萬,是個老師。我打電話問過這個老師,你知道這是干什么的嗎。他回答很干脆,我不管那個,我就是喜歡收藏。等到價格高的時就出手,跟股票一樣。我很沮喪,我告訴他,這是皇宮人在學習時用的計算工具,那些線是數(shù)學或者物理天文什么的。
我還是把手機號碼給了那男的,我看見女的不斷地看著我,我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要開車時見那女的突然攔住我,她對男的說,你把你那瑪瑙石拿出一塊送給這位貴人。男的被女的這句話說驚了,小聲地說,那是送給你老師的,我早就答應人家了。女的說,不是兩塊嗎?男的朝我尷尬地笑了笑,說對不起了,我答應人家就是兩塊,瑪瑙石一般是配對的,缺一個就沒價值了。我說,我不要,真的不要。女的執(zhí)意地說,你就給人家一塊,拆開了老師也不知道。男的不高興了,說能拆開嗎,就比如說我和你。女的不再說話了。我一踩油門走了。
二
那個老師始終纏著我,要那宮廷坑桌。我和他沒見過面,我很厭煩。我推托,說我是做考古的,我不能發(fā)現(xiàn)什么都成為自己的,那是我的工作。那老師不以為然,說,我早打聽清楚了,你那是去懷柔玩的時候在一個老鄉(xiāng)家里發(fā)現(xiàn)的。你當時給了人家兩萬,那錢是你自己的?,F(xiàn)在我給你二十萬,多了十倍,你該滿足了吧,人不能太貪了。我愕然,真不知道他怎么會將來龍去脈摸得如此清楚。兩天后,那男的打手機給我,說要去八達嶺長城逛逛,不知道怎么走,能不能一起去?我不很情愿的推辭,說現(xiàn)在比較忙。男的忙說,我們出錢,不能白讓你開車。我悻悻地說,我不是出租車司機,你可以在馬路上隨便攔輛車。男的沉默,過了一會兒說,那就算了吧。晚上,我把那個贗品的瑪瑙石給敏看,說是給她特意買的。敏是個體書店的小老板,人很聰明,長得不是很漂亮。我是喜歡她的兩個乳房,像是兩只小白兔總是蹦蹦跳跳的。敏把玩了半天,說喜歡那出血的顏色,問我是多少錢買的。我說,一千多塊吧。敏不解地問,一個破石頭這么貴呀。我解釋,這是瑪瑙石,在寧夏是稀罕東西。敏把瑪瑙石擺在她書店的收銀臺上,浪漫地說,一個是你的心,一個是我的心。我的心一動。我祈禱,別讓高人給敏戳破了贗品的謊言,戳破了我就完了。
轉(zhuǎn)天一早,女的給我打了手機,軟軟的說,我們愿意跟你去長城,我當你是朋友。我不好拒絕了,女的聲音很像是銅鈴,敲得我骨頭酥酥的。一早,我把車開到葦子坑,兩個人穿得像是過節(jié)一樣漂亮。我開車走著,在反光鏡里看見男的在親吻女的,我驚訝,親吻竟然沒有出聲。記得我和敏接吻時,敏總是發(fā)出咂咂響聲。我看見男的把手伸進女的前胸,盡管他用脫下來的衣服遮蓋住了,但我依然能體味到男的饑餓之手觸摸到女的乳房時的聲響,其實是安靜的。但我能看見女的乳房被男的五指攏住了,只有乳頭頑強地蹦了出來。我知道是我不好,因為我和敏每次都這樣,敏都堅決躲避的,她說乳房是女人的象征,你總是那么蹂躪多不好。
在長城上,我本來說好是不想上去的,但兩個人非拽著我爬。到了頂端的烽火臺,男的和女的讓我站在他們前邊,兩個人都莊重地面對著我,弄得我如是個神甫,不知所措。先是男的拿出一張紙,女的也隨后捧出。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發(fā)誓,說一輩子恩恩愛愛,誰也不許變心,誰變心誰將是畜生。后來,男的大聲說,連畜生也不如。女的笑了笑,說,老了要死在一起,手拉著手死。男的拍著胸脯說,對,一起上天堂。女的問男的,如果誰要違約了呢。男的戳天指地,讓雷劈死,讓水淹死,讓車撞死,讓狼咬死。于是兩個人把各自手里的紙拿過來塞在嘴里咀嚼著,艱難地咽了下去。男的用手摸著女的心,問,到你這了吧,我摸到了。女的也摸男的胸口,問,到你這了,我摸到了。我簡直傻了,像是在看一出戲。兩個人朝我一起深深鞠躬,說,你就是見證人,如果你知道我們分手了,可以找到我們痛斥,也可以隨意扇我們嘴巴子。我問,愛就愛了,為什么要發(fā)這毒誓呢?男的沖著連綿起伏的山巒說道,不這么發(fā)誓,不能說明我們純潔的愛情!
我無奈與那老師見面了,一個留著滿下巴子胡須的人,看不出有多大歲數(shù)。我讓敏陪著我去的,就在敏書店旁邊的茶館。我從敏書店里拿出來坑桌,用牛皮紙包裹著。在茶館,那老師是舉著放大鏡一點點看的,然后說,我不懂得是真是假,但估計你做假也不能做出來這樣。敏抿著茶水問,你收藏這個有什么用?老師捋著胡須,說,現(xiàn)在字畫和玉石贗品已經(jīng)臭遍街了,收藏這個坑桌市場前景很好,起碼沒有造假的。我問,就因為這個。老師自信地點點頭,說,當今假的做得太逼真了,我曾經(jīng)收藏過一幅張大千的畫,連文物專家都相信是真的,后來驗證是假的。還有一塊田黃石也是這樣,都說是真的,后來拍賣時出了問題。買家都給我錢了,人家有點不放心,找了一個國家級的專家簽定,最后說那塊田黃是用三塊芙蓉石拼接的,接口處用激光法注入了紅色的細線,極為相似田黃石的震格,外用樹脂等原料包上一層皮兒,個別地方做了類似蘿卜紋的處理,這樣應是皮格紋三者都有了,然后再請個高手雕琢成麒麟。請這個高手的價錢大約在兩萬塊左右。老師說完給了我一張信用卡,說錢在里邊,一共二十萬,密碼是多少??幼牢蚁炔荒?,你先在銀行看,有了你再給我。老師走了,我和敏喜悅地擁抱在一起。敏說,我得賣四年的書才能賺到二十萬。
那男的給我打手機,說請我吃飯,可以帶上你女朋友。我問,在哪?男的說,我們是寧夏人,喜歡吃羊肉。我在新街口那看見一個手抓羊肉的店,我和她試吃了一下還可以。我覺得羊肉膻氣,上次在銀川就吃得我上火,滿嘴的燎泡。我說,算了吧,我也挺忙的。男的慌忙說,不行,你是我們的見證人,一定得請。我還把她的老師請去,還有一個月的課就結(jié)束了。我只好同意,我覺得不想再見到他們,特別是讓我?guī)е粢踩ィ肫鹚麄儼l(fā)毒誓的樣子就頭發(fā)根子豎起來。我和敏總說我愛你之類的話,估計一天要十多遍,說得很利落。有時我見著街上穿短裙的女孩子,一邊留意人家的腿,一邊對敏說愛她的話。他們那么發(fā)毒誓,我估計我和敏都要被雷劈死叫車撞死的。
走進新街口那家手抓羊肉店,意外看見女的老師就是買我坑桌的那位留胡須者。我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老師說,其實我學生一說就知道是你。敏不習慣吃手抓羊肉,她是潔癖。我和老師倒不在乎,老師一反那次與我矜持的風格,全然不顧敏還有他的學生,一門心思給我布道,說西方的音樂體系如何如何開放人性。我不同意,說起中國古老的詩經(jīng),說起廣陵散平沙落燕夕陽蕭鼓胡笳十八拍。他說蕭邦,我就提劉涓子。老師驚訝地問我,你學考古的怎么知道春秋時代的劉涓子呢?我說,劉涓子所做的的《陽春》和《白雪》是兩部著名的器樂曲?!蛾柎骸啡∪f物知春、和風蕩漾之意;《白雪》取凜然清潔,雪竹琳瑯之聲。老師對我得意地說,那好,我給介紹一下劉涓子的后代劉小靜。說著指了指那女的,說,劉小靜原先跟她男朋友虎子學習琵琶的,后來改唱歌。我正教她,她現(xiàn)在民歌唱得好,美聲也不錯了,將來會是很火的歌手。我是讓她用美聲養(yǎng)殖民歌,民歌太閉塞了。
我知道了女的叫劉小靜,男的叫虎子。
老師率直地對我說,你能不能先給虎子在北京找個適合的活兒,他是教琵琶的,現(xiàn)在寧夏能有多少人學琵琶呀。眼下,劉小靜想回去,可是一個月課完了回去,她的天賦就會泯滅了,我想還得再教她半年多,這樣就扎實了。如果虎子現(xiàn)在回到銀川,倆人天涯各方。現(xiàn)在兩個人愛得如火如荼,分開等于殺了他們。我為難地說,我在考古隊沒認識幾個人。老師搖著腦袋說,我才沒認識幾個人,我這人就是對收藏感興趣,最不愿意社會交往。敏說,不行到我書店幫幫忙。我打斷敏,說,人家一個大學老師能跑到你書店嗎,又不是民工。劉小靜有些緊張地看著我,惟恐我再說什么,就說書店也行啊,多清靜,也讓虎子趁機看看書?;⒆诱f,我可以不要錢。敏說,我給得不多,但一定要給的。
三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敏很少給我打電話了,以往都是每天一個電話的。我抽空去了趟她的書店,看見虎子在里邊照應顧客,才意識上次在新街口定的事情生效了?;⒆雍兔魶]看見我,兩個人在熱火朝天的聊天。我看見虎子在給敏剝著香蕉,我想我從來不干這事的。后來虎子給書店換了一盤音樂碟,很好聽。我過去了,兩個人才發(fā)現(xiàn)我。我饒有興致地問虎子,什么音樂這么怡人呀?虎子說,是班德瑞演奏的《仙境》。這是我專門為敏挑的伴讀音樂,清麗典雅的木管與小提琴合奏,音樂柔美明澈,以樂為友,琴下讀書,風煙俱凈,心平如水?;⒆影l(fā)揮著極佳的口才,敏在入神地聽。我看見虎子的目光在敏臉頰上輕輕燙了一下,敏就被燙紅了。我心里不舒服,極力勸解自己別這么胸懷狹窄。可敏跟我眼神交往時從來不這樣,都是臉不變色心不跳。我問虎子,劉小靜學的怎么樣了?你們這段時間住在哪呢?其實后邊這句話我是故意問的,不知道問給誰聽?;⒆诱f,就住在老師的家里,老師是一個人,房子三間呢?;⒆影押筮呥@句咬得很重,也不知道回答給誰。我覺得小書店變化了,變得不那么寂寞。晚上,我讓敏到家里,一般這都是暗示,我跟敏已經(jīng)一個多月不做愛了。敏婉言回絕,說要到新街口那兒批發(fā)新書,很晚才能回來。
沒幾天,虎子約我和敏一起到劇場看劉小靜的演出。劉小靜是在一家文化館的小劇場演出,我跟敏和虎子坐在前排,我和虎子在敏的左右,虎子在給敏興致勃勃講臺上的民樂隊是怎么編制,敏依舊那么入神聽著,似乎很感興趣。劉小靜是最先上臺的,她穿著件黑色的短裙,黑色的高筒皮靴,深情般地演唱一首傳統(tǒng)的民歌。我第一次欣賞劉小靜的演唱,顯然她已經(jīng)很成熟,懂得運用怎樣的歌聲能抓住觀眾,運用什么樣的眼神能獲得滿堂彩。我請教過老師,老師說小靜的嗓音條件不是很好,但她能躲弱揚強,處理得很跌宕和細膩。我扭頭觀察虎子,他看劉小靜的演唱表情很平靜,鼓掌的動作也很節(jié)制,倒是敏一副很熱烈表情。演出結(jié)束后,劉小靜請我和敏在文化館小劇場附近的一家酒吧喝咖啡。沒坐片刻,虎子離開,說書店今晚要整理新書上架就不陪了。劉小靜抿著咖啡,她說咖啡沒放糖,苦苦的。我問劉小靜,什么時候回寧夏呢?劉小靜說,不想呆了,覺得北京很悶,除了唱歌就唱歌,生活變得很干燥。我說,老師不是教你挺好的嗎?劉小靜心事重重地說,他學生越來越多,顧不上我了。敏看著我和劉小靜聊天,不時地看著表。我問劉小靜,你就不問問虎子在書店的情況?劉小靜笑笑,說虎子形容書店是天堂,在里邊聽著音樂看著書,還有敏姐,真是享受透了。敏說,虎子把我的書店弄成音樂俱樂部了,我那音樂發(fā)燒友天天跟他纏著,害得我買了很多的咖啡。劉小靜看看我說,虎子就是有這本事,最討女人緣了。
我們?nèi)齻€人離開酒吧時,夜深了,風冷冷的,撲在臉上像是有人吹氣。劉小靜不經(jīng)心地對敏說,虎子說要住在書店里,你知道嗎?敏輕聲哦了一聲,劉小靜說,你知道啊。敏側(cè)過臉躲著風,說,這段時間整理新書,其實他可以不住的。劉小靜說,住吧,難得他干一件事情這么認真。
四
可能是天氣突然變暖的原因,原本夏天開的桂花在我家前的桂樹上,反常地擠滿了濃密的花骨朵,她們一簇簇的,一團團的掛滿枝頭。我分不請哪是花哪是葉,只覺得蔓延的都是粉白和金黃。有的花枝還偷偷地探出墻外,爬過角樓,爬滿了鄰居家的陽臺。
敏和虎子一直忙碌著新書上架,我去了一趟也幫不上什么忙,成了多余的人。我注意到敏的服裝在變化,領(lǐng)口逐漸開大了,顯露出一抹白皙。我好心問敏,你需要錢說話。敏簡單笑了笑,說,你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坑桌呢。我沒再說,以往我說這些話時,敏會撲在我懷里撒嬌任性的,會對我說,需要這個那個的。劉小靜的演出多了,文化館小劇場總是請她,她也為了賺點錢好回銀川。她有次匆匆找我,說你來看我演出吧。我納悶地問,虎子呢。劉小靜說,他總說在忙。我應邀去了,先和她喝的咖啡。她說想家了,老師因為她的學費不高,對她大不如從前,新收一個女學生。這個女學生已經(jīng)住進老師家,很快就跟老師住在一個屋子里,我再住就不合適了。我說,你住哪呢,北京的租房很貴的。劉小靜眼圈紅了,說,這更得早離開北京。我說,不行你住我們考古隊的一個庫房。劉小靜說,好啊,起碼現(xiàn)在我不至于流浪街頭呀。轉(zhuǎn)天,我安排她到了庫房,這個庫房是剛閑置下的,里邊很空曠,只有一張雙人床,以前是一對守護倉庫的夫妻住著,后來隨著新庫建立搬走了。我提醒劉小靜,住這要告訴虎子。劉小靜說,已經(jīng)跟虎子說了,虎子說忙完了也過來跟我一起住,然后我們一起回銀川。
我給敏打個電話,說讓虎子別住書店了,好好陪陪劉小靜,她先暫住在我們考古隊的一個廢棄的倉庫。敏說,虎子昨晚已經(jīng)走了。我開玩笑地說,虎子走了,你該什么時候過來呀?敏嚴肅地說,你不能不開這個玩笑,我和虎子是一般朋友,這樣說不怕臟了你的嘴。我和敏平??偸情_玩笑,有時候會很葷,看她突然一本正經(jīng)了,我倒很尷尬。劉小靜和虎子剛住進倉庫沒幾天,劉小靜突然走了,說單位馬上要聘任了,不回去就沒崗位了。劉小靜走了,虎子卻沒有馬上走。劉小靜說他還有沒辦完的事,然后悄然給了我一塊瑪瑙石,說這是送給我的,絕對真的。我看見這塊瑪瑙石周身都是紅色,紅得像是被血水浸泡過的。我說,很貴的吧?劉小靜認真地說,你把你那假的扔了吧,要留就留真的。我對她說不舍得,為什么扔了呢,起碼還能騙騙人。劉小靜低下頭說,我就是怕你再騙人。
劉小靜像是水泡一樣,綻了綻水浪朵兒就沒了。虎子依舊按時去書店,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對敏不客氣地說,他為你的書店留下來,卻忘卻了發(fā)過海誓山盟的劉小靜。敏憤然地對我說,虎子留下來是給劉小靜交昂貴的學費,他成了人質(zhì),你懂嗎。我愧疚了,我覺得可能委屈了虎子。馬上是清明節(jié)了,虎子打來電話,說空曠的屋里就剩他自己,他應該到墓地去給去世的父母拜見的。他說思念劉小靜,實在寂寞難耐。一個男人說話的語氣透滿了孤獨和傷感,說到情深處嗓音竟有些哽咽。我安慰著他,他說需要靠回憶和劉小靜約會的每個細節(jié)才能合眼。我問他,你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呢?虎子說,您是幫助過我的恩師呀。我問,你是和劉小靜發(fā)過誓言的,得結(jié)婚啊?;⒆訛殡y地說,我們的收入很少,怎么能撐得起一個家呢,我賺的錢養(yǎng)活不了她,還算男人嗎。說著,他又傷感起來。我連忙放下電話,又給劉小靜打電話,我說,你快打電話吧,聽到你的聲音,或許虎子能高興一些。劉小靜告訴我,今天中午她自己跑到醫(yī)院去做了流產(chǎn),沒有驚動虎子。在手術(shù)室門前坐的都是一對對男女,惟有她自己獨坐在寂寞的長椅上。我詫異了,問,你做流產(chǎn)告訴虎子了嗎?劉小靜囁嚅道,沒有敢告訴虎子,告訴了虎子就更不好受了。她說,當醫(yī)生喊到她名字時候,她苦苦央告旁邊一個陌生男人替她遮擋,為她出頭簽字。我聽完心在下沉,不知道虎子聽到劉小靜撕心裂肺的呼喊,我疼啊我疼啊,會不會流出眼淚。我問劉小靜,你是怎么回去的?劉小靜對我哭泣,說她從手術(shù)室里在沒人攙扶著情況下走出來,頑強地走回宿舍。
晚上,我去書店找虎子,我想讓虎子知道真相。在書店門口,我聽見里邊有叮當琵琶聲,我聽出是古曲《十面埋伏》,我估計敏在旁邊聚精會神地欣賞。我推門進去,一切如我所預料,只是敏在給虎子熨著衣服。敏有些不自然,因為我和敏這么長時間,都是我給敏端茶沏水的,甚至我給她擦過皮鞋?;⒆記]理會,而是繼續(xù)將曲子演奏完。我直白地告訴他,劉小靜做了流產(chǎn)?;⒆邮帐爸?,喃喃自語道,怎么會呢,怎么會呢。我提醒他,你應該馬上回銀川。還沒容虎子回答,敏插話,說,給劉小靜籌集的學費差不多了,還得一個禮拜。我環(huán)顧著書店,書架多了,新書擺在最顯眼的地方,而且都是介紹廣告,那字體很漂亮。敏的字很難看,肯定出自虎子之手。我離開書店,兩個人沒一個挽留我。我趁著夜色回到家,看見沉甸甸的桂花把樹身壓彎了,我心疼了,從花樹下支起一條條的樹干,以便分擔桂樹的一部分壓力。
五
我神差鬼使地去了銀川,沒告訴當?shù)氐呐笥?,是劉小靜在機場接的我。劉小靜后來問我住在哪個賓館?我說,隨你吧。在車上,劉小靜問我,你到銀川干什么來了?我開著玩笑說看你來了。劉小靜也笑,然后就沉默。劉小靜把我安排到了一家不起眼的賓館,然后說,你先自己吃飯,我晚上有演出,我唱花兒,很好聽哩。晚上,我按照她的提示去了劇場,觀眾很少。劉小靜上場的時候觀眾走得差不多了。她唱了當?shù)氐幕▋?,花兒又稱"少年",一般只在山野歌唱而回避長輩及家人。它的聲調(diào)高亢嘹亮,又委婉動聽,內(nèi)容既有繁復的敘事,又有即興的抒情。有對愛情的追求,對情人的思戀,對黑暗的詛咒,對幸福的渴望。劉小靜穿著很漂亮,她上臺就沖著我唱,因為我坐在前排的正當央。劉小靜唱道:“給哥哥買下個白冰糖糖,毛巾里裹上,巴掌里捏上,袖筒里筒上,懷懷里揣上,挨肉肉捂上,立立兒等著你走回來的路上,我從日出望到月落,就是不見你哥哥的影像?!背炅耍铱匆妱⑿§o眼眶里含滿了淚水,我給她鼓掌,掌聲很單調(diào),在劇場里回蕩。
我陪著她吃夜宵,就是燴羊雜碎,我看劉小靜放了很多的辣椒,我不行,放一點兒我就得咳嗽。劉小靜邊吃邊說,你知道我渴望什么日子嗎,這么比喻吧,我要是跟你結(jié)婚了,晚上我就給你舀一碗羊雜碎吃,放很多辣椒。我把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就舀到鍋臺上,讓他們自己去端。最后我給自己舀一碗,把孩子放在膝上,一邊吹一邊喂孩子。閑時我就種點花種點菜,坐在廊檐下一邊納鞋墊一邊聽母雞抱蛋的叫聲。我會對鄰居喊著,沒事了到我家來坐坐啊,我們一起喝著茯茶聊天,看花兒,做針線好嗎?然后鄰居們就過來,好多人好多人的喝茶,濃濃釅釅的。我聽劉小靜的話,覺得心里癢癢的。在北京呆久了,聽劉小靜描述的就跟說童話一樣。劉小靜突然捂住臉,臉色紅紅的。我問怎么了?劉小靜說,我剛才說我要是跟你結(jié)婚了,真是不知道羞臊。
回到賓館,我對劉小靜說,虎子快回來了,為你籌集的學費也完了。劉小靜說,他上輩子欠我的,這輩子他償還我了。我說,我看他挺老實勤快的,他把敏的書店整理得頭頭是道呢。劉小靜說,他不像你想象那么老實,有時,他從郊區(qū)回來不進家門,打電話先調(diào)出我出來,然后從身后突然摟住我的后腰,給我一個絕對的驚喜和意外。劉小靜看我很累,就說你躺下說話,我這人不受禮節(jié),就順從地躺下。劉小靜坐在我身邊,我是仰面看她的,能看到她的下巴磕,尖尖的圓圓的,她的皮膚一點也不粗糙,像是上等的緞子亮閃閃的。我們聊天,無意中摸到她的手,劉小靜像是觸電縮了回去。我說,對不起。我內(nèi)心翻騰著。外邊夜深人靜,我想擁抱住她,想肆意地撫摸她的乳房。可我想起兩個人在長城發(fā)的毒誓,就不寒而栗,我怕雷劈我或者汽車撞我。劉小靜看我迷茫的樣子笑了,說,除了虎子還沒男人摸過我。我霍地坐起來,說,如果虎子要是離開你呢。劉小靜凝眸,問我,你這次來是想說這個嗎?我點點頭,說,能愛一輩子是太難了,有很多時間是無聊和枯燥的,甚至是不斷的吵架和猜疑,需要智慧和寬容還有耐力,就像是賀蘭山上滾下的石頭,開始是有棱角的,后來都變成圓的。劉小靜低下腦袋,長發(fā)遮掩住她的臉龐,她說,賀蘭山的巖畫留下多少年了還這么清楚。我說,愛情不會留下的,像火一樣旺了就該熄滅了。劉小靜看著我,說,我們發(fā)過誓的。我問,發(fā)誓了就能兌現(xiàn)嗎。賓館里有人進來了,可能是喝酒了嘻嘻哈哈的。劉小靜回答,我不知道他,但我能。
轉(zhuǎn)天,我坐飛機回北京,劉小靜沒有來送。我依舊在河東機場閑遛,意外地買了一件千手觀音的唐卡,花了兩千塊。因為我看見觀音始終看著我,甚至還朝我微笑了一下。這時候我看見窗外的一架飛機從藍天上滑翔下來,在滑道上翹著屁股。在北京機場,我看見了敏在送虎子。敏問我去哪了,說怎么不告訴一聲。我隨便說了一個地方?;⒆映揖瞎?,說,謝謝你和敏這么對待我,像是親人。我問虎子,學費都給劉小靜交齊了嗎?虎子說,齊了。我看見虎子沒帶琵琶,就問他琵琶呢?虎子說,留給敏了。
機場就是一個客棧,你來我走,都不是自己的家。
六
那天晚上,敏到了我家,平淡地告訴我,書店被通知四天之內(nèi)必須拆遷完,那里要拓寬馬路。我驚訝半天,驀然地產(chǎn)生一種不祥預兆。我開玩笑地對敏說,那你跟我去四處收集文物吧,碰上一個就是大錢。敏說,坑桌的事不是總有,我想再找個地方開書店。我說,北京不好找呀。敏鄭重告訴我,她想到銀川去開,虎子說幫助她。我知道和敏的緣分沒了,我平靜地說,咱們分手吧。敏遲疑半天才說,也好。
我很傷感,我和敏畢竟相處了幾年,彼此都有那份感情。我對敏說,我們曾經(jīng)說過愛一輩子的。敏說,那不就是在興頭上嗎,過去了就淡忘了。我說,為什么非說一輩子呢,說一陣子不行。敏說,說一輩子當時能彼此感動,做愛的時候也是個享受。你不是一直跟我說,我做你一輩子,我做你一輩子。敏說著笑了,我的鼻子發(fā)酸。我說,我在長城上當了虎子和劉小靜的證婚人,他們發(fā)毒誓的,分開就遭雷劈,讓車撞。敏煩躁地,你說這個干什么,現(xiàn)在彼此發(fā)誓你也信。我說,發(fā)誓都不信,還能信什么呢。敏與我分手時抱了抱我,就鉆進出租車,她對我說,坑桌你給了我?guī)兹f,我就不給你了,我想開新店用得著。我說,你要是有什么喜訊告訴我。敏說,你也一樣。出租車的尾燈在夜色里劃出一個好看的弧線就消失了,我看夜空閃爍出許多的星星。
敏去銀川一走就是一年,而這一年里我與她分離后思念的痛苦,猜疑的熬煎,時時刻刻在糾纏著我。我想給劉小靜打電話,但是我無法問什么。在一次拍賣會上我遇到了老師,老師興奮地告訴我,那個坑桌轉(zhuǎn)手賣了三十萬,賺了十萬呢。他問我還有什么?我說,我有幅從銀川帶回來的唐卡,很新鮮。老師說,唐卡現(xiàn)在北京正熱呢。我說,你什么時候到我家看看,是手繪的千手千眼觀音。老師連連點頭,說,我一定去。我問,劉小靜怎么樣了?老師看著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我擺手,不可這么說,我就是問問。老師說,她早不當講解員了,成了專給游客表演花兒的歌手,在銀川比較紅了,這是我預料到的。我問,虎子呢?老師抱歉地說,不知道,我學生太多,我沒時間打聽那些與我無關(guān)的。
我忍耐不住給劉小靜打了電話,是在一個黃昏。劉小靜對我描述道,在她宿舍的墻壁上有一張?zhí)卮蟮牟噬嗥?,背景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在森林的盡頭有一條幽靜的小路。晚上睡覺前總希望我能從里邊走過來。我恍惚了,覺得我聽錯了,她說的應該是虎子。于是我故意說,虎子不就在銀川嗎,你想見他很容易呀。劉小靜說,我說的是你。我沒話了。劉小靜說,那次我知道你為什么到銀川。我問為什么?劉小靜說,你是想看我。我覺得亂套了,就找話詞,依舊說虎子呢。劉小靜說,你知道的。我說,我知道什么。劉小靜說,虎子已經(jīng)跟敏住在一起了,那個書店在銀川小有名氣?;⒆痈屑つ?,說是你給了敏錢,讓敏才有了資本。我不好再說什么,我想起劉小靜唱的花兒,“給哥哥買下個白冰糖糖,毛巾里裹上,巴掌里捏上,袖筒里筒上,懷懷里揣上,挨肉肉捂上,立立兒等著你走回來的路上,我從日出望到月落,就是不見你哥哥的影像?!眲⑿§o說,你知道我在哪呢?我說,你在哪呢。劉小靜說,我在河東機場呢,我坐在落地的玻璃窗前,望著逐漸遠去的夕陽。我想起第一次到北京,在河東機場看到你的情景。我急切地問,你是到北京來嗎?劉小靜笑著說,不是,我要去蘭州參加花兒歌會。我放下話筒,覺得剛才聽到的一切都是幻覺,或許是我的想像,可我知道,我是喜歡上了劉小靜。
我總是懷疑,發(fā)了毒誓的感情就這么簡單消失了嗎?那我還跟劉小靜發(fā)誓嗎?如果不發(fā)誓還能算愛嗎?發(fā)誓了又不愛還有什么意思呢?
責任編輯青鳥
作者簡介:
李治邦,男,天津作家,現(xiàn)任天津群眾藝術(shù)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