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進
夏衍先生在其報告文學《包身工》中,以鐵的事實、精確的數(shù)據(jù)、精辟的分析和評論,把勞動強度最重、地位最低、待遇最差、痛苦最深的奴隸一樣做工的包身工們的遭遇公之于眾,憤怒控訴了帝國主義和買辦勢力殘酷剝削和掠奪中國工人的罪行。讀罷此文,我們在對包身工悲慘命運扼腕嘆息之余,又深深地感嘆作者高超的寫作藝術(shù)。
文章中可圈可點的創(chuàng)作藝術(shù)確實太多,令人由衷贊賞,其中一種特殊的控訴手法——數(shù)字運用,更是“事實勝于雄辯”,讓人拍案叫絕。夏衍先生在文中多處運用數(shù)字,以無可辯駁的事實,深刻地揭露了帶工老板在住宿條件、伙食待遇、工作環(huán)境、剝削程度等方面對包身工殘酷的壓榨。
①已經(jīng)是舊歷四月中旬了,上午四點過一刻,曉星才從慢慢地推移著的淡云里面消去,蜂房般的格子鋪里的生物已經(jīng)在蠕動了。
②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六七個“豬玀”。
帶工們誘騙鄉(xiāng)下女孩子所說的“洋式的公司房子”,被“紅磚墑嚴密地封鎖著”,而等待她們的只是“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就是這樣狹小的房子,竟然還“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六七個‘豬玀”。如此條件她們當然不能享什么福,甚至連必要的睡眠都得不到滿足,就在曉星剛剛消去的“四點過一刻”,在帶工的打罵中手忙腳亂地起床了。包身工囚牢般的住宿條件凸現(xiàn)了包身工制度的罪惡,更深刻地揭露了帝國主義和封建買辦勢力相互勾結(jié),殘酷無情地榨取包身工血汗的滔天罪行。
③幾十只碗,一把竹筷,胡亂地放在桌上,輪值燒稀飯的就將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們的定食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中午的干飯由老板差人給她們送進工廠里去。
居住的不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也不可能是“魚肉葷腥”。帶工老板都是一些喪盡天良的寄生蟲,追求的是最大利潤,所以他們規(guī)定的伙食只能是“兩粥一飯”。“兩粥一飯”對于一天有十二小時強體力勞動的她們,又何以承受的起?且粥還是“較少的秈米、鍋焦、碎米和較多的鄉(xiāng)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在人多,又只有“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的情況下,她們只能“一窩蜂地搶一般地盛一碗,歪著頭用舌舔著淋漓在碗邊外的粥汁”。帶工老板對包身工的飼養(yǎng),完全等同于對豬羊牛馬的飼養(yǎng),像飼養(yǎng)動物一樣供給她們極其粗劣而又少得可憐的粥飯,以維持她們是人非人的生命,驅(qū)使她們?yōu)槔习鍎?chuàng)造巨額利潤。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把包身工不如豬狗的生活慘狀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④紗廠工人終日面臨著音響、塵埃和濕氣三大威脅。
⑤在紗廠,活兒做得不好的罰規(guī),大約是毆打、罰工錢和“停生意”三種。
⑥兩粥一飯,十二小時工作。勞動強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義務(wù)服役,豬玀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的作踐——血肉造成的“機器”終究和鋼鐵造成的不一樣,包身契上寫明三年期限,能夠做滿的不到三分之二。
上工的汽笛一響,包身工們就走出紅磚罐頭一樣的工房,走進她們生活的另一個場所——紗廠。如果說在工房里,她們還能勉強維持茍延殘喘的生命的話,在工廠里,她們則面臨著致命的威脅。沒有人關(guān)心她們的勞動條件,長達十二小時的工作,她們要忍受機器噪音、塵埃和濕氣這“三大威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更加容易疲勞,但她們不敢打瞌睡。因為一出現(xiàn)失誤,就會有毆打、罰工錢或者停生意的“三種危險”。血肉之軀的包身工機器般地運轉(zhuǎn)著,工作環(huán)境之惡劣,勞動強度之巨大,上工時間之漫長,她們真正能夠做滿三年的還不到“三分之二”。帶工老板為了榨取包身工的血汗不擇手段,喪失人性。包身工們已處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之中。
包身工們的血汗,喂飽了帶工老板,也養(yǎng)肥了日本工廠老板。他們“在一種特殊優(yōu)惠的保護之下,吸收著廉價勞動力的滋養(yǎng)”,“飛躍地龐大”起來。以下確鑿的數(shù)據(jù),雄辯有力地揭示了老板敲骨吸髓般榨取財富的罪惡本質(zhì);直觀具體地反映了任人宰割的包身工慘遭剝削的事實。
⑦于是,在預(yù)備好了的“包身契”上畫上一個十字,包身費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內(nèi),由帶工的供給住食。介紹工作,賺錢歸帶工者收用,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銀兩交,“恐后無憑,立此包身契據(jù)是實”。
⑧蘆柴棒現(xiàn)在的工錢是每天三角八,拿去年的工錢三角二做平均,兩年來在她身上已經(jīng)收入了二百三十塊了!
一方面包身工的包身價異常低廉,“大洋二十元”就要“期限三年”為帶工老板做牛馬、當蟲豸,付款也是對包身工極不利的“先付包洋十元”的模式。而另一方面包身工為帶工們創(chuàng)造的財富卻是驚人的,就連瘦弱的蘆柴棒也可以在兩年內(nèi)為他們“收入了二百三十塊”。兩相對比,無所不用其極的帶工老板對包身工的剝削已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毫無人生自由和人格尊嚴的包身工完全淪為帶工們賺錢的工具,直到流盡生命的最后一滴血。
包身工的命運是不幸的,其不幸的命運又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造成的。我們在為包身工命運嗟嘆的同時。也為夏衍先生所表現(xiàn)出來的直面社會黑暗,毫不畏懼的社會良知和社會責任感而贊嘆,更為其巧用數(shù)字揭露社會弊端的藝術(shù)手法而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