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凌
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
我告訴你西海固:蒲公英的淚珠被風暴挾持
苜蓿夢見紫花的海洋工蜂暢想甜蜜的愛情
我送你一朵云你一定會熱淚盈眶,但我只送你一聲嘆息
西海固只是中國西部的一塊補丁在版圖上的位置
叫貧困地區(qū)或干旱地帶我在西海固的大地上
穿行為一滴水的復活同災難賽跑
蒼茫大地青山和綠水在遙遠的地方真實地
存在著
我的腳力達不到。風牽著云的一生
把雨帶走。和所有的農(nóng)夫一樣
我被干旱揪著衣領(lǐng)奔波
同情心已經(jīng)不夠布施。大野穿著冬天無雪的衣裳
我熟悉的村莊看不到往年的綠潤
稀落的葉子在清晨展開手掌正午攥成拳頭
無力又無奈。水窖絕望的眼眶黑暗地瞪著蒼天
小溪流干了最后的一滴淚……
這是多么嚴酷的現(xiàn)實。對于生存
我們并不缺乏忍耐只感覺到渴
我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從春到夏
像一個忠實的信徒。從莊稼地里歸來
追懷遍地植物的尸骸一言不發(fā)
也常憶起鄉(xiāng)下的老家以及跟老家一樣的苦難
忘記自己曾是一個鄉(xiāng)土詩人
當我要坐下來歇氣的時候,我年輕的頭顱
搖曳著一蓬蓑草
挖洋芋的女人
這樣的秋天,總有一些章節(jié)令人動容
譬如那個在山地里挖洋芋的女人
她模糊的性別和面容詮釋了時光的孤獨與隱忍
我在不遠的地方注視著她,就像注視著我的母親
一個深秋在山地里挖洋芋的女人
我閉上眼睛也能說出她的特征
堅韌、粗糙,以及土頭土腦
秋風撕扯著她的衣衫
秋風在她蓬亂的發(fā)梢上舞蹈
秋風撫摸著她身后白花花的兒女
每撿拾起一顆鮮嫩的果實
她都會發(fā)出一聲細小的呢喃
她讓自己的孩子與長勢良好的洋芋叫一個名字
她揮動著镢頭,在漸涼的秋風中
身體的每一次彎曲與直立
就像完成了一次次對大地的感恩儀式
這是她一年的指望啊——
老人的藥罐和孩子的學費
一個中年女人半生的積蓄
她必須苦心撿拾這些漏洞百出的日子
偌大的一塊土地。一整天
她只挖了不到十分之一
黃昏就漫過她的頭頂
和所有的高原女人一樣,我的母親和姐姐一樣
這個秋天過后,在漫長的冬季里
她將在不知不覺中變老、干枯、百病纏身
在季節(jié)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