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外婆是星期六晚上來的。
我仔細地觀察著她:她黑了,就像那種普通莊稼人的臉色;她矮了,背都撐不直,彎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她皺紋多了,真的,黝黑的臉上溝壑分明,像梯田一樣,層層疊疊。我親愛的外婆啊,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我接外婆進屋,她的行李又大又重,什么都有,有用玻璃瓶裝的腐乳,有兩大罐蜂蜜,還有一小壺香油。她搓著手,笑吟吟地說,這些都是給你們帶的。
她除了帶來這一堆家鄉(xiāng)特產(chǎn),還帶來了許多格格不入的習慣。她洗澡不習慣開燈;她上床后很久都睡不著;她身上哪兒都痛,脖子痛、肩痛、腰痛、關節(jié)痛,痛得喘不上氣。
那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起來,聽見廚房里傳來切菜的聲音,我看見我的外婆弓著腰,腿也是向外岔開,整個人像是伏在案板上。她要我?guī)退龂L菜,我便夾了個肉丸,一邊吃一邊聽她在一旁自言自語:“唉,人老了,吃什么都沒味,連咸淡也嘗不出來了?!?
晚上是外婆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媽媽會陪她講話,這時候外婆可以說上一晚上:外公的疝氣手術剛剛做完,正在療養(yǎng);隔壁毛爺爺在村子后面的江里捕了一條很大很大的魚;表姐學校里組織了一次遠足……外婆講話時臉上浮著光。
白天,爸爸媽媽都出去了,我便一天都掛在網(wǎng)上看電影,外婆是閑不住的人,她買菜、做飯、拖地,最終無事可做,便坐下來看電視。她看電視不調(diào)臺,打開電視時是哪個臺就一直看下去。她看電視時總是耷著眼皮,瞇著眼睛,于是不到一個鐘頭就打起了盹,她睡得很淺,一點動靜就能把她吵醒,又繼而很快入睡,就像窗外的小雨,斷斷續(xù)續(xù)而不絕地下著。
我極少和她一起看電視,每當這時,她總是在一旁擔任著旁白的角色,“哎呀,那輛卡車被撞翻了!”“快看,他進門了?!彼f著這種沒話找話的話,不一會兒又睡了過去。更多的時候,我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她偶爾想進屋和外孫女說說話,但是話不到十句,便被我不自覺地掐斷了,于是只能默默地走開。
我從沒有想過外婆是怎樣度過每一天的,她沒有工作,不會像爸爸媽媽一樣奔波忙碌;她不會用電腦,不能像我一樣在網(wǎng)上掛一整天。她只能過著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耳邊忽然響起周杰倫的《外婆》:
外婆她的期待,慢慢變成無奈,只有愛才能夠明白,她要的是陪伴,比你給的簡單,把溫暖放回口袋。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如也??墒俏颐靼?那里,本應該盛放著屬于外婆的溫暖。
(請作者與本刊聯(lián)系)
評點 雪歡
一篇沒有任何技巧的小文,卻把一位善良、操勞、有點拘謹、有點遲鈍、對孩子滿心關愛卻又似乎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外婆的形象刻畫得如此細致而又生動。一位溫暖但又有些無奈的老人,每個人的家里是不是都有呢?面對他們簡單的期待,我們又該怎樣去給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