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牧羅
良劍必有佳名,楚王的龍淵、太阿,曹公的倚天、青,似乎一聞劍名,便可觸到霸道的劍氣。
鑄劍,亦是鑄造傳奇,良工歐冶子鑄劍,爐中烈火熊熊而礦石始終不化,于是他夫妻二人對視良久,雙雙投爐殉劍,肉體凡胎在烈焰中如汽化去,宛如鳳凰涅槃,也許是精誠所至,過不多久,熔汁流出,絕世好劍便鑄成……橫劍在手,眼前閃爍著高貴、狂野和傲視天下的神色,卻又暗藏著鑄劍者以身祭劍的悲壯、執(zhí)著。也許正因?yàn)橛辛诉@樣的犧牲,才會有后人拋頭顱、灑熱血的無所畏懼與奮不顧身,才有了“一劍曾當(dāng)百萬師”的瀟灑與風(fēng)采。
“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浮云在一訣,誓欲清幽燕?!比赵滦浅皆趧θ虚g穿梭,“無言卻頑強(qiáng)傾吐著一種建功立業(yè)、短兵相接的渴望”,縈繞住不甘庸碌的志士之心。于是,呼嘯的朔風(fēng)中,一劍在手,人如山岳,身隨劍轉(zhuǎn),劍如風(fēng)走。利刃與堅(jiān)鎧相撞而星火明滅,鏗然有聲,乒乒乓乓,奏出鐵與血相匯相融的絕唱,劍氣、英氣,喝退了越嶺胡馬,潛江夷兵。
如芙蓉泣露,如潛龍騰淵,劍,以無與倫比的冷艷之美從冷兵器中脫穎而出。它是劍,卻不僅僅是劍,絕不僅僅是三尺薄鐵,從鑄劍者到使劍人,他們的執(zhí)著、不懈都熔成了精魂,鑄入了劍身。
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huán)映明月。劍,不似刀的咄咄逼人、厚實(shí)狠辣,也不似矛只會單調(diào)地橫沖直撞,更不似箭那般百步穿楊地鋒芒太露。它以輕靈翔動為高,平直內(nèi)斂為尚,即便生死懸于一劍,它卻仍不失風(fēng)度與美感。劍,似一名儒雅的殺手,一襲青衣,飛檐走壁,黑夜中只露出靈光閃爍的眸子,狡黠而睿智。他不動聲色、高深莫測,你永遠(yuǎn)不知?dú)馄鹩诤螘r;劍,更似一位謙謙君子,他才高八斗,以中庸為德,欲訥于言而敏于行;琴棋書畫間他游刃有余,經(jīng)國濟(jì)世時他淡定安然。
劍,是正義公平的化身,“十年磨一劍,霜刀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紛紛擾擾的紅塵俗世,但有人處,便有不公平處。于是,不羈的眼神飛揚(yáng)的眉頭在心里狂奔游走,詩人將斬盡天下不平事的宏愿托負(fù)給了寶劍,信任它,就像信任玉虛宮的那段桃木,悄然淡然悠然。一劍飄飄、一身笑傲的游俠早已走進(jìn)了荒丘枯冢,而那柄正氣凜然的劍卻一直巋然立于九州大地,身若凌虛超華岳,氣如沖霄撼北辰。而倘若這柄劍扎根于每個人的心田里,豈不是可以將所有貪念、念欲斬殺,人人自強(qiáng)不息,人人厚德載物,人人且歌且樂,人人與世無爭!
劍,即便削鐵如泥,銳不可當(dāng),剛毅的外表卻偽裝著一顆脆弱得一擊即碎的心,始終為一層既淡卻濃的無奈與滄桑所籠罩。我們忘不了,披發(fā)行吟澤畔,形容枯槁的三閭大夫腰間那柄長劍,寧折不彎;我們忘不了“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飄淪古獄邊”的古劍龍泉,紫氣沖天;更忘不了,月下獨(dú)酌獨(dú)嘆的一代謫仙獨(dú)自舞劍。
“一簫一劍平生意,負(fù)盡狂名十五年?!睙o論何種樂曲,由簫奏來,總能感到它欲哭無淚的喑啞,總似一個百歲老翁泣淚訴苦,總是那么蒼涼那么殤。“一簫一劍”,令人同龔自珍一道,為風(fēng)雨飄擺的王朝扼腕而嘆,“一簫一劍”,卻又令人不得不邁進(jìn)《瀟湘夜雨》獨(dú)步天下的凄清、蕭然,此時的劍,已如末路英雄的慷慨悲歌,歌聲中滌蕩著壯志難酬的郁憤,狂掃著人心的狡詐,名利的紛爭,世事的滄桑,人世的浮沉。
三杯拂劍舞秋月,豈知書劍老風(fēng)塵?士為知己者用,劍,亦為識己者鋒。詩人們踏破鐵鞋尋到了情感的載體——劍,劍也覓到了自己前世今生的寄托——詩人。于是兩相依偎,以疏朗的胸襟、激越的感情澆鑄成慷慨的詩篇。
1965年,湖北江陵,越王勾踐佩劍出土,依舊寒光犀瑣,依舊劍身如綾——那是沉睡千年的身體,從腐枝枯葉里蘇醒。如今,它靜靜躺在博物館里,承載著兩千余年的滄桑,緘默地接納無數(shù)好奇的眼光。它,曾笑傲吳越疆場,縱橫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曾用耀眼的精光點(diǎn)染過春秋的輝煌。如今,它只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再也不像年輕時那般狂。
我輕撫照片中的越王古劍,生怕擾斷它金戈鐵馬的美夢,而無論相隔了多遠(yuǎn)的時空,卻總有一種“與君論心握君手”的感動。
到底是人放不下劍,還是劍不忍棄人?
……
評 點(diǎn)鄧濟(jì)舟
以天地靈氣為劍鞘,以日月精華為劍柄,以民族精魂為劍身。若王者得之,當(dāng)長鋒所指,四海賓服;仁者得之,當(dāng)自強(qiáng)不息,厚德載物;隱者得之,當(dāng)擊鋏作歌,泛舟五湖。作者以一劍之身,承載起華夏千年的不朽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