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效霞
摘要:唐代的科舉士子在選擇婚姻對象時,熱衷于高門大戶的女子,尤其以娶到名門望族的“五姓氏女”為榮。至于為何流行這種現(xiàn)象,后人可從《枕中記》等唐傳奇作品同時結(jié)合唐代的社會現(xiàn)實,以找到其中的兩條最重要的原因。
關(guān)鍵詞:婚姻 門第 科舉士子 唐傳奇
中圖分類號:I207.37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21
試從《枕中記》等唐傳奇作品,同時結(jié)合唐代的社會現(xiàn)實揭示出其中的兩條最重要的原因:在《隋唐嘉話》卷中有一段高宗朝宰相薛元超的慨嘆:“吾不才,富貴過分,然生平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毖υ烁咦跁r宰相,竟將未能娶五姓女與未能擢第進士和修國史相提并論為憾事遺恨,這反映了唐一代讀書人有以娶五姓高門女為美的心態(tài)?!抖Y記?婚義》稱“婚姻者,將和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那么,唐代的士子為什么熱衷于娶高門望族女為妻呢?
文學常以其鮮明突出的特征生動地顯現(xiàn)出一定時代的社會關(guān)系。唐傳奇承繼六朝志人志怪的小說而來,但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標志著中國小說的成熟。正如魯迅先生所言:“小說如詩,至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于搜奇記異,然敘述宛轉(zhuǎn),文辭華艷,于六朝小說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而為小說?!盵1]“始有意為小說”即小說不再只是單純的搜集、記錄一些奇聞異事,而是開始反映創(chuàng)作者的意識和情感,這是文言小說的一個極大的發(fā)展。寫作傳奇的都是文化修養(yǎng)很高的科舉士子,士人的思想觀念常在傳奇作品中有所反映,這是一個無可動搖的論斷。所以,關(guān)于讀書人為何熱衷娶高門望族之女,我們從中可以獲得一些答案。
唐傳奇作品中,不乏大量優(yōu)秀之作,尤其是大歷(766年)至大中(859年)年間,出現(xiàn)了一大批傳奇作家,如沈既記、李堯佐、蔣防、元稹、李公佐、白行簡、陳鴻、沈亞之等。而從貞元(785年)至元和(806年)又是唐代小說的黃金時期。在此期間,有一部優(yōu)秀的傳奇作品《枕中記》問世,作者是曾經(jīng)官拜左拾遺、史館修撰的沈既濟。[2]通過著重對這部作品的淺析,我們可以了解一些士人的擇婚觀念。《枕中記》今所傳有兩本,一見于《太平廣記》卷八十二“異人”類,題作《呂翁》,注云“出《異聞集》”;一見于《文苑英華》卷八百三十三。兩本互有長短,今參考《文苑英華》較錄版本。[3]這是一篇優(yōu)秀傳奇作品,它反映的就是唐代社會的現(xiàn)實生活。
《枕中記》記盧生枕呂翁所贈的青瓷進入夢中后歷盡官場榮辱,醒來時,店主炊黃粱而未熟,遂最終看透人世的故事。夢中他得以娶河清崔氏女,且“女容甚麗”。傳奇中盧生,雖不知其具體姓名,但既為盧氏,就在“五姓”之內(nèi)。何謂“五姓”?《新唐書》有說明:“今流俗獨以崔、盧、李、鄭為四姓,加太原王氏,號五姓?!?[4]唐人習慣上以“五姓”為高門,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五姓”之外的各地區(qū)的顯族,也成了唐人認可的高門。唐代士人熱衷于娶高門大姓女,這首先當然與唐代社會重門第的風氣是密不可分的。盛行于魏晉南北朝的門閥制度至唐代雖已廢除,但門第觀念作為衡量人們家世身份和社會地位的標準,仍頑固地存在于人們的思想中,在婚姻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5]關(guān)于這一點,唐代小說中廣有記載。比如李復言《續(xù)玄怪錄?張老》中園叟張老想娶韋氏女為妻,媒媼就勸阻他說:“叟何不自度,豈有衣冠子女肯嫁園叟耶?此家誠貧,士大夫家之敵者不少。顧叟非匹,吾安能為叟一杯酒,乃取辱于韋氏?!逼胀ㄈ松星胰绱丝粗亻T第,更何況科舉士子呢?
沈既濟《枕中記》里的科舉士子盧生依枕入夢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娶清河崔氏女”,他甚至夢見他的五個兒子“姻媾皆天下望族”,自然是有它的時代背景的。除了受重門第的風習影響外,唐代士子熱衷于娶高門望族女為妻也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為了攀附高門并進而博取名望和祿位。盡管名門望族未必會與社會財富劃等號,但是其社會影響力是很大的。盧生,雖窮困,但終究是高門大姓出身,在相當講究門當戶對的唐代,娶到河清崔氏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盧生娶到河清崔氏后,“生大悅,由是衣裝服馭,日益鮮盛。明年,舉進士,登第?!笨梢?原來的一個落魄書生在娶到高門大戶的女子做夫人后,數(shù)月之內(nèi)便衣鮮光亮,出入乘車馬,再不是那個窮困落寞、衣衫襤褸的窮書生了。短短時間就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不能不說是姻親的效果。而且,更多的政治利益還在后頭:僅三年之后,又出典同州,為陜西牧,再次遷升為京兆尹。當然,盧生進入仕途后并非一帆風順,他因破戎狄有功而歸朝后冊勛,卻被當政的宰相嫉妒而遭貶官。未幾又升為中書門下平章事,后十年,與中書、侍中共同執(zhí)掌大政十余載,號為賢相。高官重權(quán)招來的不僅僅有阿諛逢迎和下屬的攀附,還有同僚的嫉妒憎惡和來自帝王的猜忌“同列害之,復誣與邊將勾結(jié),所圖不軌。下制獄。府吏引從志其門而急收之。生惶駭不測……”,欲引頸自刎,“其妻救之,獲免。其罹者皆死,獨生為中官保之,減罪死,投虇州?!碑斢腥斯室庀莺ΡR生想置他于死地之時,若不是有崔氏從中保全,恐怕他也得跟其他同時卷入冤案的同僚一樣被誣陷致死。
在唐代,貴族婦女的社會地位是相對較高的。房玄齡妻子性妒,不許其納妾;唐高宗顯慶年前后,不少“別宅婦”出現(xiàn);李林甫讓女兒自己擇婿;唐中宗對皇后韋氏敬畏三分;“大歷以前, 士大夫之妻多妒悍者, 婢妾小不如意, 輒印面”。[6]正式宴會,婦女可以入席;婦女可以穿著男裝、胡裝外出活動;婦女發(fā)揮才能的機會較多,而且成為一種時代風尚等等都是婦女有較高社會地位的表現(xiàn)。但是,盧生得救表面是看是其妻子多方面活動的結(jié)果,但實際上起作用的還是崔氏背后的整個崔氏家族。所以在古代,向來重視門第,甚至有些寒門子弟,為了高攀上根基深厚的高門大戶而拋棄前妻再娶。正如《鶯鶯傳》中長亭送別時,崔鶯鶯對張生所言:“你休憂文齊福不齊,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這里青鸞有信頻頻寄,你卻金榜無名誓不歸,此一節(jié)君須記”。崔鶯鶯的憂慮反映出當時的士子中確有這樣的人。
觀唐代小說,讀書人異情艷遇中的女子,從姓氏家世來看,許多也是出自名門,如張鷟《游仙窟》中的崔十娘、元稹《鶯鶯傳》中的崔鶯鶯、白行簡《李娃傳》中李娃、《李章武傳》中的王氏子婦、李朝威《柳毅傳》中幻化成盧氏女與柳毅結(jié)婚的龍女等。[6]貧寒的士人一旦娶了名門閨秀,與豪門望族結(jié)為親戚,就能扯著裙帶步步攀升的事例并不少?;矢κ稀对?胡蘆生》中科舉士子滎陽鄭子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滎陽鄭子為什么愿意娶寡居的韋氏女?而且娶到寡居的韋氏女之后還暗暗慶幸?其五從姑一語道破了個中原委:“郎即未宦,若能就此親,便赴官任?!背松蚣葷墩碇杏洝分械谋R生外,任蕃《櫻桃青衣》里的落第舉子盧生也夢見自己娶了鄭氏女,其厚祿顯爵無不是與裙帶婚姻相伴而行的;《南柯太守傳》中的淳于棼,也是借助自己與槐安國公主的婚姻才得到出將入相的富貴榮華;而當婚姻于仕途無補時,即便愛情再美好,唐代的讀書人有時也會棄之不顧,比如《鶯鶯傳》的張生就是這樣。張生不是不愛風華絕代、貌美溫柔的鶯鶯,但是為宰相的鶯鶯父親已逝,崔氏無力助張生在仕途上飛黃騰達。所以,兩人不是以大團圓告終,崔鶯鶯終落得個始亂終棄的結(jié)局。
唐代帝王曾經(jīng)幾次修訂《氏族志》,旨在抬高王室的社會地位,貶抑山東高門。但是,仍然不能阻止大臣們攀附山東的高門大戶。因為與山東舊族聯(lián)姻可以提高個人身份及家庭的地位,所以宰相、大臣樂此不疲?!杜f唐書》卷八二《李義府傳》:“關(guān)東魏、齊舊姓,雖皆淪替,猶相矜尚,自為婚姻。義府為子求婚不得,乃奏隴西李等七家,不得相與為婚?!?李義府為子求婚不得,一怒之下,奏請高宗下詔禁止隴西、趙郡二李、太原王、范陽盧、滎陽鄭、河清、博陵二崔等七家相互為婚。
生活在階級社會中的個人,他們的個性是受非常具體的階級關(guān)系所制約和決定的。唐代社會重門第,士子與高門大戶結(jié)成姻親更容易進入仕途,高門望族的女兒特別是“五姓女”,自然成了唐代科舉士子婚娶時的首選對象。
參考文獻: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2]沈既濟傳.新唐書.上海:中華書局.1956年版.
[3]魯迅較錄.唐宋傳奇集.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版.
[4]程國賦.唐五代小說的文化闡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版.
[5]汪玢玲.中國婚姻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6]張友鶴.唐宋傳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