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興振

天下的湖,最負盛名的大概就是西湖了。他,精致,柔弱,嫵媚,極像一位從歷史的深宅大院里走出的嬌羞閨秀。千百年來,他裝點了多少人的夢境,修飾了多少人的文章,映照了多少人的生活!

微山湖,又怎能與西湖相比呢?比起西湖的精致,他是那樣的粗獷;比起西湖的柔弱,他是那樣的陽剛;比起西湖的嫵媚,他是那樣的深沉。微山湖,他質(zhì)樸,野性,不修邊幅。

———他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鄉(xiāng)野小伙兒!

幾十年來,盡管我大江南北地跑了很多地方,微山湖卻好像一直在我的身邊,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獨特的氣息———混雜了湖水的、水草的、漁家的氣息,一直彌漫在我的衣襟上,浸潤在我的雙眼中,滲透在我的一呼一吸間。

一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生機無邊。

岸邊的村舍睡了,村舍里的人也睡了;濃密的樹林睡了,樹上的鳥兒也睡了。

水里的蘆葦睡了,水里的魚蝦也睡了;疲乏的漁舟睡了,簇擁著漁舟的田田荷葉也睡了。

靜悄悄的微山湖,在睡夢中等待第二天的日出,等待萬道霞光的再次映射,等待紅日彤彤的再度溫暖。當新的一天開始,太陽躍出水面的那一瞬間,槳聲劃破了寧靜,鳥兒叫破了天空,魚兒沖破了水面,人語擾亂了平靜———靜悄悄的微山湖,用心地以這夜晚的靜謐,孕育著日常的喧鬧和無盡的生機。

這樣的靜,唯有熟悉湖的人、理解湖的人,才能習慣,才能體會。

二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風骨獨標。

四面環(huán)水的微山島,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湖中南側(cè)。微山島是微山湖上最大的島嶼,登上島上的制高點———鳳凰臺,極目遠眺,湖光瀲滟,蘆葦萬頃,鵝鴨成群,白帆點點。

微山湖得名于微子。

微子名啟,微是他的初封地,子是他的封爵,故稱微子。他死后葬在其封地宋國的一座小山上,百姓稱為微子山,也有稱微山(即今微山島)的。周圍成湖之后,湖便名為微山湖。微子是殷紂王的庶兄,為人忠厚正直,他見紂王暴虐無道,就與他的叔父箕子、比干一同勸諫。紂王震怒,殺了比干?；犹拥礁啕?死在那里。微子也離開紂王出走了。周朝滅商之后,微子做了周朝的臣子。周公旦攻殺紂王兒子武庚之后,就命微子統(tǒng)率殷族,封于宋。微子便成了諸侯國宋國的始祖。乾隆六下江南,三次途經(jīng)微山湖,游覽夏鎮(zhèn)及樂道庵,遙望微山島上鳳凰臺———微子墓,連聲贊嘆,非常仰慕殷微子,寫下夏鎮(zhèn)八景等詩文。

春秋宋襄公時名賢目夷,西漢重要謀臣張良,去世后也都葬在微子墓周圍,世稱“三賢墓”。面對先賢遺跡,頓使人發(fā)思古之幽情,追慕先賢之遺風。從微子到目夷,再到張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個寧靜致遠之地,淡泊明志之地,是微山湖的驟雨飄風,啟發(fā)了先賢仁懷智思的穎悟。江山家國、偉業(yè)壯志,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唯有志士風骨才是千古不朽的傳奇。

三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四季景異。

春天的微山湖,處處洋溢著生機,浩渺的湖水蕩漾著綠意。各種水生植物在萌動抽芽———蘆葦、三菱、燕麥、蓮藕、蒲草、水燭、華夏、車前子,都在嶄露新容。春湖水暖鴨先知。一聲吆喝,湖汊里劃出一條小船,數(shù)千只麻鴨緊跟船后,游弋、覓食、嬉戲,嘰嘰嘎嘎,鴨聲一片。

夏日的微山湖,豐姿妖嬈,狂放而熱烈。作為馳名中外的中國荷鄉(xiāng),十萬畝荷花爭奇斗艷,縷縷荷香沁人心脾。三兩游船穿行其間,笑語不斷。各種叫聲的鳥在葦叢、荷間、湖面飛翔,小天鵝、戴勝、留鳥、候鳥、野鴨、金絲雞等舉不勝舉。微山湖是鳥的天堂,野趣十足。

秋天的微山湖,成熟而美。蒹葭蒼蒼,菰草金黃,湖天一色,漁歌唱晚。豐收的季節(jié),萬船競發(fā),人聲鼎沸,人們在忙著收獲微山湖的恩賜。收湖的傍晚,分外熱鬧,滿網(wǎng)滿船的魚兒在跳躍,有鯉魚、青魚、草魚、鯽魚、鰱魚、鱖魚。到微山湖的客人,不僅大飽眼福,更是大飽口福,鮮美無比的湖水熬湖魚,湯濃似乳;煮湖蝦、湖蛤、湖蟹,清香味美。再來點沛公酒,更讓人滿口生津、樂而忘返。

冬天的微山湖,沉靜素雅,空曠而遼闊。飄雪的日子別有一番景致,湖面一片蒼茫,景物靜默著,如一幅水墨畫。

四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人情更美。

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飽受這天地大美的陶冶,對美好生活充滿了向往。而微山湖的野性之美,也造就了這里的人們敢愛敢恨的性格,并演繹出一個個凄美的愛情傳說,一個個動人的悲情故事。

在微山湖的西岸,默默地掩埋著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臺,一對在歷史上真切存在的湖畔戀人。他們合葬的墳塋,曾經(jīng)被流經(jīng)湖邊的白馬河淹沒,但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卻感動了古今。明正德十一年,路過此處的南京工部右侍郎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崔文奎,深感“其心皎若日星,其節(jié)凜若冰霜”,毅然上奏皇帝,在梁家祖林中為二人重建了墓、碑和祠堂。直到1976年,墓與碑都還在。然而,天性淡泊的微山湖,在各地紛爭梁祝故里名分的時候,卻選擇了沉默。

一種叫做葦鶯的愛情鳥,也從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關(guān)雎》中飛入微山湖。據(jù)考證,這種雌雄對唱、歌聲響亮、在微山湖區(qū)被稱為“葦鳥”、“葦喳子”的葦鶯,就是堪稱我國第一首愛情詩中那只鳴唱了數(shù)千年的愛情鳥———“關(guān)關(guān)雎鳩”,就是葦鶯鳴唱聲“呱呱唧唧”的直“譯”。在這種整日對唱的水鳥身上,附會著一個美麗凄婉的愛情故事:相傳,它們是湖畔一對追求自由戀愛的青年男女所變,這對情侶在與世俗的抗爭中獻出了生命,“呱呱唧唧”的呼喚是他們永世不歇的愛的呼喚和回應(yīng)。

五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英雄壯美。

微山湖區(qū)具有光榮的革命斗爭歷史。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為策應(yīng)魯南和湖西兩大戰(zhàn)略區(qū),中共黨組織先后在微山湖南北地區(qū),開辟了兩塊抗日游擊根據(jù)地,分別建立了中共沛滕邊縣委和中共湖東縣委,并同時建立了魯南鐵道大隊(即鐵道游擊隊)、運河支隊、滕沛大隊、微湖大隊等抗日武裝。這些武裝出沒在百里湖面、千層蘆蕩和兗(州)棗(莊)鐵路沿線,殲日寇,滅漢奸,多次給敵以重創(chuàng),為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微山島曾是鋼鐵堡壘般的革命老根據(jù)地,是鐵道游擊隊、微湖大隊、運河支隊等革命武裝成長的搖籃,島上人民也曾巧用魚鉤陣、鴨槍幫配合主力部隊打擊敵人。1941年7月,著名的微山島之戰(zhàn),一舉殲滅日偽軍數(shù)百人,使敵人聞風喪膽。

湖區(qū)武裝還保證了湖區(qū)秘密交通線的暢通,曾護送過劉少奇、陳毅、羅榮桓、肖華、朱瑞等一大批黨、政、軍領(lǐng)導同志過湖去延安。

1942年7月,按照中央和毛澤東的要求,劉少奇由山東赴延安,路經(jīng)微山湖。此時的微山湖周圍二三百里都是敵占區(qū),敵人經(jīng)常進行殘酷的掃蕩,只有微山湖是我革命根據(jù)地,是華東、華中通向延安的唯一通道。湖區(qū)武裝掩護劉少奇在微山湖度過了兩天,越過微山湖,劉少奇同志在湖西軍分區(qū)騎兵排的護送下,踏上了新的征途。后來,微湖大隊認真貫徹執(zhí)行劉少奇同志關(guān)于加強這條水上交通線的指示,成立了沛滕嶧工委,組建了魯南軍區(qū)獨立大隊,牢牢控制了微山湖這條水上交通線。

1943年,新四軍軍長陳毅參加延安整風運動后,在返回華中時途經(jīng)微山湖,寫下了壯麗詩篇《過微山湖》,盛贊了微山湖的湖山秀色和湖區(qū)軍民抗日戰(zhàn)斗的英雄精神:

橫越江淮七百里,微山湖色慰征途。

魯南峰影嵯峨甚,殘月扁舟入畫圖。

微山湖是美好恬淡的,是寧靜祥和的,然而一旦遇有外敵入侵,膽敢破壞這和平氛圍者,他是注定要拼死與之斗爭的,直至把來犯之敵從這里趕走。

微山島上建有鐵道游擊隊紀念園,包括鐵道游擊隊紀念碑、紀念館和大型群雕,如今這里已成為著名的紅色旅游景點。

一位身板硬朗、臉膛黑紅的六十開外的老漢,在紀念碑下彈起琵琶,唱著那首經(jīng)典歌曲,一遍又一遍。歌聲原汁原味,頗有吸引力。徜徉在紀念碑下,聽著優(yōu)美的琵琶琴聲和堅定有力的歌聲,使人仿佛又回到了那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仿佛又看到了一個個英勇不屈的身影。

六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母愛深深。

微山湖,以博大胸懷和甘美乳汁養(yǎng)育了湖濱兒女,他的天然和野性也造就了微湖人的強悍和不屈。

我出生在微山湖畔的一個村莊,是微山湖水滋養(yǎng)了我,讓我長大成人。小時候,每天坐在家門前看朝陽從湖里升起,傍晚我們劃著小船到湖心,看日落時的輝煌壯觀。日出日落,在我心中生發(fā)出無限的遐想。再長大一些,我和小伙伴一起,到微山湖割草、捉魚,幫大人們收拾漁網(wǎng),撿拾菱角、貝殼等,聽他們講微山湖的故事,講三賢墓。上學后,我最喜歡聽老師講劉少奇、陳毅夜渡微山湖和鐵道游擊隊的故事,這些英雄故事都在少年時代記憶深處扎下了根。

后來,趕上饑餓年代,我面前出現(xiàn)了很多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農(nóng)民兄弟,還有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和我的父母以及兄弟姊妹在微山湖里刨食的身影。他們背朝青天,面朝大湖,打魚割葦,撈草摘菱……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里,是微山湖敞開博大的懷抱,養(yǎng)育了方圓百里的人們。

七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靜悄悄的微山湖,我的大學。

我始終相信,一座大湖,是有思想、有靈性、有風骨的。在我的生命里,微山湖自然而然地承擔了人生導師的使命。有時候,人和自然的對話,比聆聽任何教誨的影響都更為深刻和久遠。在微山湖畔坐看日出日落的十幾年歲月,承受著微山湖永不枯竭的恩惠與賜予的十幾年歲月,微山湖的秉性和品格已經(jīng)在我的生命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它的兼容并蓄、襟懷博大,它的風骨獨標、性靈獨具,它的生息萬物、不求回報,對一個清貧農(nóng)家的孩子來說,都是最初的人生啟蒙,也是永恒的人生指引。

微山湖給予我的啟迪和教誨,使我無論身在何地、身處何境,都能夠找得到堅實的精神支撐,也使我始終能夠以回報為本色,視百姓為父母,踏踏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盡自己的最大努力,為養(yǎng)育我的熱土、鄉(xiāng)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離開故鄉(xiāng)已近30年,工作地點變動了幾個地方,職位也在隨著變化,但我對微山湖的感情卻從來沒有改變,那里始終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總是盡量抽出些時間,去湖邊看一看,感受他博大胸懷的壯美,領(lǐng)略他無私無畏的心聲,思索一些為官和做人的道理。近幾年,我和縣上的同志致力于微山湖生態(tài)旅游開發(fā),在我工作的地方建設(shè)了城區(qū)濱湖親水工程,與微山湖的水脈水系相通相連,讓微山湖水進了城,讓縣城融入了微山湖。依偎著微山湖的浩渺煙波、博大胸懷,品味著微山湖的壯闊境界、厚重底蘊,我才能夠不斷地找到充實自我、完善人性的力量。

我知道,我的一生,將永遠離不開他———微山湖!

責任編輯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