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強
摘要:郎士元是活動于唐大歷時期的著名詩人,與錢起并稱為“錢郎”。在安史之亂結(jié)束后的特定社會背景下,郎士元的詩歌創(chuàng)作具有大歷時期詩壇的典型特征。他的詩歌中充滿迷惘和感傷情緒,而這種感傷的情調(diào)來自于仕途經(jīng)歷的感慨、離別送行的相思、年華老去的哀嘆和羈旅漂泊的孤獨。本文試將結(jié)合郎士元的詩歌作品對這種寂寞感傷的情感基調(diào)做具體分析。
關鍵詞:大歷時期;郎士元;詩歌;情感基調(diào)
Abstract: Lang Shi-yuan was a famous poet in the Da-li period of Tang Dynasty. He was known as “Qian-Lang” with Qian Qi. In the specific social background, Lang Shi-yuan's poetry had the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of poetry in that time. There are so much sentimental mood and experience of lonely emotion in his poetries. This text will do a specific analysis with Lang Shi-yuans poetries.
Key words: the Da-li period; Lang Shi-yuan; poem; emotional keynote
郎士元,字君胄,中山(今河北定州)人。主要活動在唐代宗大歷時期?!度圃姟肪幋嫫湓?卷?!度圃娧a編》補其詩五首。宋代王安石編選的《唐詩百名家全集》所收名為《郎刺史詩集》1卷?!缎绿茣に囄闹尽泛汀短撇抛觽鳌分芯衅涫论E記載。
郎士元善于表現(xiàn)情感,并以其敏感的心靈,細膩的筆觸展示著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才華。郎士元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祖餞送別詩,同時也善于描寫景物,抒發(fā)真切感人之情。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使他在大歷時期與錢起齊名,成為名動一時的詩人。
一、大歷時期的社會文化背景
中唐時期詩人們對人生、對命運的感受沒有了初唐時期的空泛,也不像盛唐詩人那樣開朗積極,而是發(fā)出無可奈何的感嘆,在細微的人生體驗中倍感凄然。社會政治環(huán)境的種種不穩(wěn)定因素,造成了詩人心理上的哀怨感傷,藉此確定了他們作品中的情感基調(diào)。盛唐時期的詩人也有寫感傷哀愁的詩句,只不過他們的哀愁是籠統(tǒng)的,抽象的,看似沉重,實際上哀愁在詩人心中所占的分量是比較輕的。有時這種痛苦雖然經(jīng)過極度夸張渲染,但充其量是一種情感的宣泄,過后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如那“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的李白,馬上會在“明朝散發(fā)弄扁舟”的憧憬中再次找到人生價值,汲取生命的力量。而中唐大歷時期,詩人們關于哀愁傷感的寫作往往低徊沉吟,明確而具體地表達坎坷身世中的切身之痛。這種寂寞感傷是在羈旅漂泊之中、升沉離合之際體驗到的細膩深沉的感傷之情。
由于戰(zhàn)亂頻繁,加上國運飄搖,大歷時期的文人士子們對于人生憂患的體會是非常深刻的。蔣寅先生在《大歷詩風》中曾說:“大歷詩是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四十年內(nèi)士人的思想情緒和心靈狀態(tài)的表現(xiàn),從中可以窺見這一時期的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某些側(cè)面?!盵1]p39這一時期詩人們所關注的事物、抒寫的情感自然都不同于以往的盛唐詩人。
大歷時期的詩人大多都是青少年時期在盛唐度過的,盛唐的繁榮給了他們樂觀的自信,但是卻又遭逢到安史之亂以及由此導致的八年亂離生活,士人普遍經(jīng)受了戰(zhàn)亂的顛沛流離之苦,對人生、對社會都有了一種新的情感體驗。以安史之亂為界,將這些人的生活境遇和人生道路明顯被劃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滄桑的變故使士人們對歷史和人生進行反省并重新審視自我的價值。昔日的豪邁樂觀的情感都一去不返,現(xiàn)實生活的殘酷導致理想的幻滅,更使人心靈上開始背負起沉重的失落,空虛和傷感成為時人的共同心理。
二、郎士元詩中的寂寞感傷情調(diào)
郎士元的詩歌創(chuàng)作具有當時典型的時代特征,他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的奔波流離。在亂世初平的大歷時期,他的詩歌中流露出了感傷憂患的寂寞悲涼情調(diào)。在郎士元的詩歌中,既有仕途經(jīng)歷的感慨、又有離別送行的相思、年華老去的哀嘆、和羈旅漂泊的孤獨。
(一)對仕途經(jīng)歷的感慨,主要體現(xiàn)在對官職升沉貶謫的感受上。
仕途險惡,經(jīng)歷過安史之亂的士人需要處處小心,即使身在官場,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內(nèi)心中也時時有一種危機感,這種情形使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情感基調(diào)比較沉重。郎士元雖然官職不斷升遷,但是周圍友人的貶謫使他深感官場險惡。《送林宗配雷州(一作送王棼流雷州)》一詩云:“昨日三峰尉,今朝萬里人。平生任孤直,豈是不防身。海霧多為瘴,山雷乍作鄰。遙憐北戶月,與子獨相親?!盵2]p2774詩中對于林宗發(fā)配雷州的原因作了簡單的說明,以林宗性格“孤直”卻“不防身”,側(cè)面刻畫了仕途環(huán)境的險惡。社會的動亂使人們憂危自身的存在,這種憂患意識直接導致詩人一方面孤芳自賞,對世俗保持一定的距離,另一方面又通過詩歌向別人傳達內(nèi)心的痛苦和憂慮,希望以此增進理解,排解內(nèi)心的孤獨感。
(二)郎士元大量的送別詩,表現(xiàn)的是離別的相思之情,這種相思之情是孤獨寂寞的另一種表現(xiàn)途徑。
在中國古典詩歌中,離別總是伴隨著令人感傷的場面,伴隨著詩人對友情的珍惜和對友人遠離的不舍。在大歷時期那樣飄搖不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郎士元的詩歌更加樸實真摯地表達了離別之際的哀怨和憂傷。如其《送彭偃房由赴朝因寄錢大郎中李十七舍人》中的“平生故人遠,君去話潸然”[2]p2782兩句,淚眼闌珊的離別場面也是最能打動人的,使整首詩都顯得情深意切。《石城館酬王將軍》:“誰能繡衣客,肯駐木蘭舟。連雁沙邊至,孤城江上秋。歸帆背南浦,楚塞入西樓。何處看離思,滄波日夜流。”[2]p2777整首詩為我們呈現(xiàn)了在奔流的江水邊友人話別的場面,以川流不息的江水來形容離別后的相思,以“孤城”、“歸帆”等凄清的景物烘托詩中蘊含的感傷離情,尤其能打動人心。
(三)經(jīng)歷了滄桑變遷,郎士元的詩歌中對衰老的體驗是非常深刻的。
盛唐詩人也有衰老的感覺,但是那種衰老的感嘆正如劉希夷《代悲白頭翁》那樣的詩篇一樣,“盡管悲傷,仍感輕快,雖然嘆息,總是輕盈?!盵3]p177這種惆悵是少年人生自我意識的覺醒,是一種淡淡的哀愁和感傷。“它實際并沒有真正沉重的現(xiàn)實內(nèi)容,它的美學風格和給人的審美感受,是盡管口說感傷卻‘少年不識愁滋味,依然是一語百媚,輕快甜蜜的?!盵3]p178而到了大歷時期,郎士元詩歌中對于人生衰老的感嘆卻是人到中年,真正飽嘗了生活的艱辛,真正郁積的沉重的喟嘆。
《送彭偃房由赴朝因寄錢大郎中李十七舍人》云:“衰病已經(jīng)年,西峰望楚天。風光欺鬢發(fā),秋色換山川。寂寞浮云外,支離漢水邊。平生故人遠,君去話潸然?!盵2]p2782這首詩通過對“衰病”、“鬢發(fā)”的描寫感嘆年華的衰老;以“寂寞”、“支離”來表現(xiàn)生命中濃重的感傷情調(diào)。詩人以凄涼感傷的心態(tài)審視自己的憔悴與衰老,失去了生活的理想和自信。戰(zhàn)亂的流離之苦過早地消磨了詩人的青春和朝氣,因此,這種對衰老的哀嘆更多的是針對社會環(huán)境的,是對個人的坎坷身世的切身體驗,非常明確而真實。而在故人相逢的詩中,因衰老而感傷的表達格外突出。如《長安逢故人》:“數(shù)年音信斷,不意在長安。馬上相逢久,人中欲認難。一官今懶道,雙鬢竟羞看。莫問生涯事,只應持釣竿?!盵2]p2773故人偶然相逢,本來應該是高興的,但通過這首詩的描寫,給人最大的感受不是驚喜,而是哀傷。一句“雙鬢竟羞看”,充分表明了詩人對衰老的感慨,這種衰老的感覺導致了詩歌中流露出的是憂愁暗恨的情愫。
(四)羈旅漂泊的孤獨感更突顯了郎士元詩中的感傷基調(diào)。
孤獨寂寞是人類日常最普遍的感受之一,是心理歸屬感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之間產(chǎn)生的距離造成的。在我國古代的文學作品中,孤獨感是一個重要的母題?!豆旁娛攀住分幸灿小叭松斓亻g,忽如遠行客”[4]p329的說法,這種自古有之的漂泊孤獨感深深滲透在東方人的精神之中。從《詩經(jīng)》、楚辭以來的中國文學里的孤獨感就存在并且被吟詠感嘆。大歷時期,士人們的孤獨感多來自于生活的羈旅漂泊,歸屬感的缺失也是士人們感傷憂慮的一個重要因素。
郎士元的孤獨是深受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影響的。他在戰(zhàn)亂中流離漂泊,沒有固定的居所;戰(zhàn)亂平定后又因為官職的升遷,不斷漂泊在行役途中?!堵勏s寄友人》(一作李端詩):“昨日始聞鶯,今朝蟬又鳴。朱顏向華發(fā),定是幾年程。故國白云遠,閑居青草生。因垂數(shù)行淚,書寄十年兄?!盵2]p2784昨日今朝、朱顏華發(fā),時間的變遷和地點的轉(zhuǎn)移使詩人懷念故鄉(xiāng)的親人,在鳥鳴蟬聲中感嘆人生的衰老和故鄉(xiāng)的遼遠,以白云青草襯托內(nèi)心的失落和感傷之情。在感傷無奈的境遇中,詩人只能以書信的形式來寄托對友人的思念。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出郎士元對故鄉(xiāng)的感覺是既留戀又凄愴,空廖冷落,只能暗自傷感,在無可奈何中倍增惆悵,墮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古代文人在寂寞感傷之外,往往還有一種孤芳自賞的心理。郎士元的詩中就經(jīng)常流露出來與世俗社會生活保持距離的孤高心態(tài)。如《咸陽西樓別竇審》:“亭皋寂寞傷孤客,云雪蕭條滿眾山?!盵2]p2783在蒼茫蕭條的雪山上,詩人獨自寂寞傷感的惆悵徘徊。這種情境下的郎士元是孤高自傲的,衰頓的感受隱藏在孤高的外表下面,伴隨著憫亂哀時的情緒,給人無比強烈的孤獨感。
總之,郎士元的詩歌充滿了寂寞感傷的情調(diào),這既是當時社會心理的投射,也與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生命體驗息息相關。郎士元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大歷詩壇占有重要地位,尤其能夠代表大歷詩風的特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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