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峰

內(nèi)容提要 《三國演義》注重選取民間傳說中的三國人物故事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思想傾向主要來自民眾的道德評判,著力表現(xiàn)人民的思想感情,用民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寫民眾心目中的英雄,是一部真正具有豐富人民性的杰作。

關鍵詞 《三國演義》 人民性 選材態(tài)度 思想傾向 藝術(shù)形式

〔中圖分類號〕I2074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9)06-0188-02

《三國演義》的人民性前人已有論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曾經(jīng)引起過熱議,囿于政治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當時的學者主要從作者的愛憎、作品的正統(tǒng)思想、愛國主義精神、強烈的民族情感和小說對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尖銳復雜的政治斗爭的揭露以及對社會黑暗現(xiàn)實的批判等方面著眼,本文擬從小說的選材態(tài)度、思想傾向、形式特點諸方面對這一論題再作論述,以期補充前說。

一、選材態(tài)度:注重民間傳說

《三國演義》是一部歷史小說,其主要史實來源于西晉初年陳壽的《三國志》。但從《三國志》的成書到《三國演義》問世的一千多年間,三國人物故事通過各種形式在民間廣泛流傳,并不斷繁衍。元末明初面世的《三國演義》,廣泛吸收了史傳雜記、話本雜劇等民間傳說中的三國故事編寫而成。(注:周先慎:《明清小說》,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1頁。《三國演義》取材于正史,這是由于歷史小說的題材性質(zhì)所決定的;而取材于民間傳說,則是作者價值取向的表現(xiàn)。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兩類材料中,作者更偏愛民間傳說。譬如小說第二回寫鞭打督郵一事,《三國志?先主傳》中有明確記載:劉備任安喜尉時,“督郵以公事到縣,先主求謁,不通,直入縛督郵,杖二百,解綬系其頸著馬枊,棄官亡命?！?注:〔晉〕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第872頁。)此事在《三國志平話》里寫成:劉備求謁不通,張飛怒不可遏,扶劉備坐在交椅上,將督郵綁在馬樁上,“打了一百大棒,身死,分尸六段,將頭吊在北門,將腳吊在四隅角上”。《三國演義》在處理這一材料時,不用史實而采《三國志平話》之說,并改寫為:張飛將督郵綁在縣衙前馬樁上,打折柳條十幾枝。當時劉備并不在場,事發(fā)后劉備聞訊趕來,解救了督郵。一百二十回的《三國演義》,這樣的例子俯拾即是,不勝枚舉?！度龂萘x》在選材方面有這樣三個特點:一是史書無記載,小說便從民間傳說中選取材料;二是《三國志》雖無記載,但其它史傳記其事,而民間傳說又與其不完全符合的,小說也采用民間傳說;三是《三國志》有記載,而民間傳說與其有背謬的,小說仍采用民間傳說。這種面對史實而不顧,注重從民間傳說中選材的做法,就使得《三國演義》在很大程度上成了民間傳說中的三國人物故事大寫意。

二、思想傾向:順應民心向背

關于《三國演義》的主題,眾說紛紜。但它擁劉反曹的思想傾向卻是學術(shù)界公認的。在選材上,小說對蜀漢集團隱惡揚善,而對曹操卻“天下之惡皆歸焉”。在結(jié)構(gòu)上,《三國志》里《魏書》的篇幅是《蜀書》的三倍,《蜀書》的篇幅不足《吳書》的三分之二。而《三國演義》卻把主要篇幅讓給了蜀漢集團,使之成為矛盾的主導方面。在人物塑造上,小說著力描寫曹操奸詐殘暴的一面,使這一形象成了“古往今來奸雄中第一奇人”⑤齊裕焜:《中國古代小說演變史》,敦煌文藝出版社,1990年,第154、74-75頁。)。作品在集惡于曹操的同時,把劉備塑造成了一個寬厚仁德、惜才愛民的圣君形象。為了突顯他仁德愛民的性格特點,作者不惜把他鞭打督郵的剛正移給張飛,勇斬蔡陽的英武嫁接給關羽,把博望用兵、權(quán)借荊州、斂眾拒險等文韜武略全都歸功于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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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慧:《中國小說史》,廣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143、136-138、130、160、154頁。)表面看,這似乎是一種隱善的抑筆,實際上作品在抹煞他“善將兵”的才智的同時,又賦予他“善將將”的經(jīng)綸。這樣,既表現(xiàn)了他的萬乘之才,也保證了圣君形象完美無缺。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三國演義》中“擁劉反曹”不僅僅是一種思想傾向,它既是是作品的選材標準,又是作品的結(jié)構(gòu)綱領,還是塑造人物的褒貶原則,更是作者社會理想的張揚。它是全書的靈魂,當然也是全書的主題。

這一主題的形成原因比較復雜。除了史學觀點、民族感情的影響,③民眾的道德評判是其主要因素。早在東晉,民間文學中的擁劉反曹的傾向已經(jīng)出現(xiàn)。干寶的《搜神記》和葛洪的《神仙傳》里都記敘了曹操欲殺左慈的奸惡。裴啟的《語林》、劉義慶的《世說新語》和梁朝的《殷蕓小說》里,都以同樣的筆調(diào)記述了曹操佯眠殺衛(wèi)士和捉刀騙來使兩則故事,其狡詐殘暴的個性更為突出。而《語林》在“英雄忌人”故事里對劉備的描寫,已顯褒揚之情。唐以后的民間說唱文學中,“邦命中興漢,天心大討曹”的呼喊已成共識。蘇軾《東坡志林》、張耒《明道雜志》都記載了小孩子聽書觀戲時“聞劉玄德敗,頻蹙眉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④由此可見,“擁劉反曹”不僅僅是一種思想傾向,而成為一種深隱在民眾心靈里的是非認定,是里巷歌謠中民眾道德評判的結(jié)果,是世代增進的民眾樸素感情的凝聚。

三、形式特點:符合民眾的欣賞習慣

《三國演義》的表現(xiàn)形式,主要繼承了民間說唱文學的傳統(tǒng),直接脫胎于講史話本。

1 易為民眾接受的章回結(jié)構(gòu)?！度龂萘x》標明回目、分章敘事的結(jié)構(gòu)形式,源于宋元講史話本。章回的“回”,本意是“次”。說話人每講說一次,先用一兩句話把這一次要講的主要內(nèi)容概括出來,這就成了后來章回小說的回目?！度龂萘x》繼承了這一結(jié)構(gòu)形式,把全書內(nèi)容分為二百四十則,后編成一百二十回,作者又借鑒說話藝人的經(jīng)驗,在情節(jié)推進到高潮時,戛然而止,結(jié)束一回,而下回緊承上回內(nèi)容開篇。不僅如此,小說還保留了講史話本原有的結(jié)構(gòu)語言。在每一回開篇時,總要用“話說(卻說、且說)、正說間(正論間)”等字詞承接或轉(zhuǎn)折,而在每一回結(jié)束時,再用“畢竟(不知、未知、要知)……如何,且聽(且看)下回(下文)分解”收筆。⑤這種長篇小說的章回結(jié)構(gòu),在世界文學史上唯中國獨有,在中國又是《三國演義》開端。

2 傳神寫意的筆法?！度龂萘x》主要通過對人物語言、行動的夸張描寫來塑造形象,比如諸葛亮的非凡才智,是通過對他博望用兵、舌戰(zhàn)群儒、草船借箭、登壇祭風、七擒七縱、西城弄險等一系列富于傳奇色彩的言行來突現(xiàn)的。小說還長于側(cè)面烘托,善于運用對比,人物肖像描寫、心理描寫,往往都用粗筆勾勒。⑥這種傳神寫意的筆法,兼容筆記小說和說話藝術(shù)之長,是對民間文學中傳統(tǒng)手法的繼承和發(fā)展。

3 通俗淺近的語言?！度龂萘x》的語言文白夾雜,文言繼承史傳,但比史傳淺顯;白話學習話本,但比話本語言精煉,以平易淺顯、簡潔通俗為特色。⑦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稱以白話為主的宋元話本是“平民的小說”,并贊譽它的出現(xiàn)“是中國小說史上的一大變遷”。從這個意義上講,《三國演義》便是第一部平民的長篇小說。

綜上所述,《三國演義》注重選取民間傳說中的三國人物故事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著力表現(xiàn)民眾的道德評判和思想感情,用民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寫民眾心目中的英雄。誠如俄文本《<三國演義>序言》所言,《三國演義》“是一部真正具有豐富人民性的杰作”。藝術(shù)是屬于人民的。有人民性的文學作品當然會受到人民的喜愛。

作者單位:寶雞教育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