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開花
這故作漠視的冷漠中,是因為有人性的光輝和對弱者的無尚情懷……
他第一次出現便使眾人情不自禁地爆發(fā)出了一陣陣戲謔的歡笑。他雙耳漲紅,眼中打著淚花,青筋暴起,從教室的正門,一路走到了最右面的角落。如此,他鬼使神差地成了我的同桌。
他的刻苦與奮進讓我覺得有些訝異。對于上課連課本都不會翻開的我來說,他的聚精會神,常常讓我覺得他是在睜著眼睛打瞌睡。因為,最后一排的學生,不是問題少年,就是終年無法突破倒數的防線。這么一群被眾人忽視的可憐蟲,似乎常年都看不到陽光。我們從不曾想過努力,對于我們來說,那是一種類似于無用功的掙扎。
第一次期中考試成績下來,后排同學無不瞠目結舌。這個右腿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矮小子,原本以為他的刻苦一定可以幫我們這群人出氣,沖上排名前十,誰知,他比我們還要惡劣,竟然穩(wěn)坐了倒數第一。
我拍拍他的腦袋說:“大哥啊,你平時不是那么用功嗎?怎么你的成績讓人那么驚喜?你就不能為我們后排男生爭口氣嗎?”他耷拉著腦袋,一語不發(fā)地坐在那兒,直至下課鈴響了許久,他還是不曾離開。
沒過多久,他加入了我們的行列。上課傳紙條,說話,睡覺,無精打采。我們之間,沒有一個人忘記他是瘸子。所有游戲里邊,只要是沾有跑步的,我們一律不讓他參加。我們知道,那樣不僅會讓我們大失興致,還會深深地傷害到他。
于是,整整一年的中學時光,他都不曾與我們一同嬉戲打鬧過。他能玩的游戲,頂多是個無須身體轉動的腦筋急轉彎而已。
新學期開學,新班主任強行實施一項極為民主的政策——班委競選。我們原本以為這又是一段可以安睡的甜美時光,殊不知,他竟然厲聲宣布。每個同學都必須上臺參加競選!頓時,后排男生一陣哀嘆。
想想,終日無所事事的我們,說閑話講笑話還可以,要我們說演講詞,參加競選,怎么可能?這不是明擺著讓我們出丑嗎?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去說兩句。于是,原本死氣沉沉的后排男生,恍然熱血澎湃起來。查字典的查字典,打手抄的打手抄,忙得不亦樂乎。
輪到我的時候,我在臺上結巴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句話來,最后走下講臺的時候,班上同學忽然大聲來了一句:“你到底要競選什么職務?”我想了半天,還是沒找到自己合適的位置,只好順口說了一句:“勞動委員!”然后,狼狽地在一片歡笑聲中下場。
他還未走上講臺,班上的同學就已笑倒了大片。他手里拽個紙條,衣衫陳舊,像個受傷的戰(zhàn)士,一瘸一拐地向前方陣地逼近。他等許久,直至笑聲在一片肅冷的氣氛中戛然而止,他才緩緩地念出自己的演講詞。
我記得,他說過這么一句:“親愛的同學們,我今天競選的職務是體育委員。健全的你們無法體會到,我有多么渴望自由自在的奔跑……”
沒有一個人再笑他。他的眼里盈著熱淚,以一種慷慨激昂的方式,重重地叩響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門。我記得那天,他歪斜著肩膀,站在講臺,博得了一片歡呼與喝彩。
他想,自己是不可能當上體育委員的。畢竟,自己形如這般,如何帶領大家積極鍛煉?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班主任不僅讓他做了體育委員,還讓他成為了班上的語文科代表。
“老師,你不覺得我有問題嗎?我可能勝任不了這兩個職位?!彼行┚趩实卣f。
“我沒有看到你有什么問題啊!難道,你覺得自己有問題?”班主任一臉疑惑地問。
他艱難地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腳:“老師,我是個殘疾……”話未說完,悲咽的哭聲便沖破了后來的談話。
“哦,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現在才發(fā)現,可你那天的演說實在太精彩了,致使我沒注意到這個問題。但是,我覺得這無關緊要,難道,你覺得它很重要?”
他以為,自己的老師一定會先熱語寒暄地安慰他,而后,再將先前的成命收回。豈知,他竟是以這樣一種漠然態(tài)度,回絕他的辭請。
后來,他成了班上最得民心的學生干部。他的開朗,豁達,毅力,深深地感染著我們,包括所有的后排男生。但關于他和班主任的那段簡要談話,我們卻是于畢業(yè)之后才明白。
那一次短暫而又冷漠的談話,終于讓他重新正視自己,并以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來繼續(xù)這段本是不幸的人生。但誰能說,這故作漠視的冷漠中,就沒有人性的光輝和對弱者的無尚情懷?
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