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開往豐城的火車后,李一民在兩節(jié)車廂的連接處神情黯然地打了幾個電話,然后關(guān)掉手機(jī),木然地回到座位,像一堵墻倒塌似的把自己扔在座位上,雙手抱胸閉上了眼睛。
李一民剛坐下,對面來了位相貌俊朗、衣著入時的小伙子。和李一民一樣,他也面無表情地坐下來,前后左右誰也不看,自顧把頭扭向車窗,漠然地看著車窗外飛速而逝的景色。過了一會兒,小伙子竟?jié)M臉是淚,低聲啜泣起來!
李一民坐在靠過道的座位上,小伙子坐在對面車窗邊,他倆身邊分別是兩個中年男人,估計是一開始就被李一民和小伙子的古怪表情弄得莫名其妙,現(xiàn)在小伙子又哭了起來,他倆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小伙子身邊的中年男人忍不住,輕輕推了推他說:“小伙子,干嗎哭???”
小伙子看了身邊的中年男人一眼,沒說話,但眼淚還是嘩嘩地往下流??葱』镒幽菧I流不止的傷心勁兒,李一民身邊的中年男人也坐不住了,他試探地說:“小伙子,遇到傷心事了?”
“我不想活了!”小伙子淚眼蒙眬地看了對面中年男人一眼,嘟囔著說,“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聽小伙子的口吻是想尋短見,他身邊的中年男人警惕地看了一眼車窗,然后有意無意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說:“小伙子,你年紀(jì)輕輕,可別想不開!”對面的中年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也附和說:“就是,小伙子,你才多大啊,好日子才剛開始呢!”
“我和女朋友談了四年,四年的感情說沒就沒了,我覺得天都要塌了!”小伙子沒理會兩個中年男人的話,仍舊一把鼻涕一把淚。
小伙子和兩個中年男人的對話早已被旁邊的乘客聽到,他們紛紛過來勸慰小伙子,讓他想開一點。有乘客還把這一消息告知了乘務(wù)員,乘務(wù)員趕了過來,見小伙子雖然哭泣,但并沒有出格的舉動,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好把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叫到一邊,讓中年男人多留意他的情緒,如有異常及時通知他。
在小伙子哭泣和兩個中年男人安慰期間,李一民始終都閉著眼睛一言不發(fā),隨著勸小伙子的人越來越多,他聽得有些不耐煩了,忽然睜開眼睛說:“你們勸什么勸,他想死就讓他去死,煩不煩?。 ?br/> 李一民的話像一枚重磅炸彈,一下把兩個中年男人和周圍的乘客炸得面面相覷。片刻過后,他身邊的中年男人不樂意了,指責(zé)他說:“兄弟,你不勸倒也罷了,還煩別人勸,也太沒人情味了吧?”
聽中年男人話里有火藥味,李一民卻不以為然地說:“我看他也就是瞎嚷嚷罷了,想死的,哪有唯恐天下不知的?”
李一民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細(xì)想也有一定的道理,他話音剛落,小伙子立即停止了哭泣,反唇相譏說:“我說出來是瞎嚷嚷,難道你是要來真的?”
“你說對了,我就是準(zhǔn)備去死的,火車到了豐城,我的生命也就完了?!泵鎸π』镒拥淖I諷,李一民輕描淡寫地回敬了他一句,聲音冷冰冰的,聽了讓人毛骨悚然。
先是小伙子淚流不止,說不想活了,現(xiàn)在又冒出一個人來,而且兩人的舉止神態(tài)又都異常。他倆身邊的中年男人聽罷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看看小伙子,又瞅瞅李一民,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般。半晌,李一民身邊的中年男人干笑了一下,說:“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開這種玩笑?”
望著中年男人不知所措的樣子,李一民笑了笑,說:“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不就是死嗎,沒什么大不了的,死了,一了百了了?!?br/> 聽李一民這么說,不知怎么,對面的小伙子竟突然笑了起來,有點玩世不恭地說:“大哥,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為什么也不想活了,我看你也不像想死的人。”
“我可不像你,一點感情的挫折都承受不了!”李一民冷哼了一聲說,“我做生意被人騙了幾百萬,沒了翻身的資本,債主又每天登門,我是走投無路了?!?br/> “我當(dāng)是什么偉大的理由呢!”小伙子聽罷嘴一撇說,“原來是個懦夫!”
“你說什么,誰是懦夫?”李一民瞪著眼睛看著小伙子說,“你一個小小的失戀就不想活了,才是真正的懦夫!”
坐在李一民身邊的中年男人聽了兩人針鋒相對的言辭,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把嘴湊到李一民耳邊小聲說:“兄弟,你是故意激那小伙子,讓他打消想死的念頭吧?”李一民轉(zhuǎn)臉對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沒回答他,繼續(xù)對小伙子說:“你想死可以,可你想過你父母沒有,讓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你不覺得這樣太自私殘忍嗎?”
“那你呢?”小伙子絲毫不嘴軟,“看你的年齡估計也是當(dāng)?shù)娜肆耍闼啦灰o,可債務(wù)依然存在,你把責(zé)任推給妻兒,讓他們?nèi)コ袚?dān),更不像個男人!”
見兩人斗得不可開交,小伙子身邊的中年男人忽地站起來說:“這樣想就對了,你們真要想死誰也攔不住,你們死了就沒有任何痛苦了,可承受痛苦的卻是你們的家人!”
這中年男人的話誠懇而真摯,李一民聽后心中一熱,再看對面的小伙子,也是一臉嚴(yán)肅。此后兩人都沉默下來,李一民看著小伙子若有所思,小伙子看著他也似有所想,緊繃的表情都松弛下來。火車到豐城時,小伙子發(fā)話了:“大哥,我想通了,為失戀而死太不值當(dāng)了。你說呢?”
看著小伙子那青春率真的面孔,李一民展顏一笑說:“兄弟,我也是?!?br/> 火車停穩(wěn)后,李一民和那小伙子先后下了車,一前一后出了火車站。出站后李一民與那小伙子揮手道別,然后上了一輛出租車。
剛才李一民并沒有說假話,他這次來豐城,是打聽清楚了騙他的人的確切住址,他準(zhǔn)備與其同歸于盡,沒想到在車上竟然碰到一個要尋短見的小伙子,為了打消小伙子尋死的念頭,他只好說了謊。
出租車穿過幾條街,就在快到目的地時,出租車上的收音機(jī)里播出這樣一條消息——主持人說:“剛才在電影學(xué)院上學(xué)的吳先生打來電話,說他在開往豐城的火車上,無意中聽到一個中年男人給家人打留有遺言的電話。為了阻止這個中年男人走極端,他隨后坐在了中年男人的斜對面,演了一出要尋死的哭戲,并與車上其他不知情的人一起,最終讓那中年男人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在此,吳先生點一首《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送給那位不知名的中年男人,希望他勇敢地面對挫折,重新站起來……”
聽到這里,李一民的心突然像過電一樣顫栗了,眼淚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眶。
李一民突然淚流滿面,出租車司機(jī)見狀嚇了一跳,忙問:“先生,你怎么了?”“沒什么,高興。”李一民笑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去剛才那地方了,麻煩你再把我送回火車站吧。”說完他打開手機(jī),開始撥豐城交通廣播電臺的電話,他想通過電臺告訴吳先生和在火車上勸慰他的人,這回他真的想開了,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真誠相待的好心人,他也不會走極端?!?br/> ?。ㄊ怯滤]自《民間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