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杰
漢順帝永和三年(138年)三月一日,放置于京城洛陽、張衡剛剛發(fā)明的地動儀西方的龍嘴突然張開,銅球落到蟾蜍嘴里,測知洛陽以西方向發(fā)生了地震。幾天以后,信使飛馬來報,隴西(今甘肅省蘭州市西北)發(fā)生地震,金城、隴西“二郡山岸崩,地陷”(《后漢書-順帝紀》),“地震裂,城郭、室屋多壞,壓殺人”(《后漢書·五行志》)。那么,地動儀真的能測知地震嗎?它是在怎樣的背景下研制成功的,其工作原理又是怎樣的呢?
張衡(78—13 9),字平子,南陽西鄂(今河南南陽)人,出身于名門望族。其祖父張堪自小志高力行,被人稱為圣童,且一生為官清廉,民間有歌謠傳唱:“張君為政,樂不可支?!睆埡獾母赣H很早便去世了,于是在張衡幼年的時候家境已經(jīng)衰落,有時甚至還要靠親友們的救濟度日。
和帝永元六年(94年),剛滿1 7歲的張衡懷著遠游的志愿,離開家鄉(xiāng),直奔故都長安,開始了求師問業(yè)的旅途。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張衡受聘于南陽郡太守鮑德門下當主簿,掌管文書工作,其間他致力于探討天文、陰陽、歷算等學問。
卸任主簿后,張衡回到家鄉(xiāng)。這期間大將軍鄧騭“奇其才”,多次辟他為幕僚,但張衡始終不就。個中原委,不甚清楚,但根據(jù)張衡一生的出入進退來看,有一點可以肯定:決不是張衡不想做官。
事實上,這時安帝尚幼,鄧騭以大將軍兼舅舅的身份輔政,大權在握。而東漢后期無論是外戚輔政,還是宦官專權,朝政都是十分黑暗的。人們對這種架空皇權的現(xiàn)象十分不滿,張衡在《陳事疏》中就曾勸順帝要掌握“刑德八柄”,做到“威自上出”,這可能就是張衡不肯應鄧騭之辟的原因。
在家的三年中,張衡逐字逐句地琢磨《太玄經(jīng)》義,為研究天文、歷算等自然科學問題鋪墊了理論基礎,不但如此,他在文學、繪畫等方面也達到了很高的造詣,因此被時人譽為“南陽通人”。
張衡的名氣越來越大,永初五年(111年),安帝詔拜張衡為郎中,三年之后遷為尚書侍郎,一年后再遷為太史令,在九卿之一太常手下掌管“天時、星歷”。張衡本“善機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算”,先前的積累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他自然高興,除了太史令的日常工作外,“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機之正”。
安帝建光元年(121年),張衡轉為公車司馬令,這是衛(wèi)尉的屬官,實際地位比太史令高。但5年之后,即順帝永建元年(126年)又轉為太史令。這當然是官運不亨、失志的表現(xiàn),所以當時人都認為這“非進取之勢也”。
張衡模仿東方朔《答客難》作《應間》表達自己對此事的看法,他在文中反復申述了兩點:一是“天爵高懸,得之在命”,“求之無益,故智者偭而不思”,認為應該持“得之不休,不獲不吝,不見是而不恬,居下位而不憂”的達觀態(tài)度,使自己不至于被現(xiàn)實的重壓所擊倒。二是在仕途不暢、命運不達的情況下也不能自暴自棄而自沉,而要“奉順敦篤,守以忠信”。他在《應閑》一文中曾說:“一個人不應擔心自己地位不高,而應該擔心自己道德是否高尚;不應當為收入菲薄而害羞,而應當為知識不廣博而恥辱?!彼?,張衡的學習內容不受仕途所需的局限,天文、地理、氣象、歷算等無所不學,尤其愛好文學。在游學期間結識的好友崔瑗曾評價他說:“沒有他不學的學問,沒有他不請教的老師,為一物不知以為恥,聽到有教益的話他就非常高興。”
最后,張衡決定“庶前訓之可鉆,聊朝隱乎柱史”?!俺[”是張衡在懷才不遇時所提出的一種新的處世策略:進,可以以此為階升官加爵,實現(xiàn)兼濟天下之志;退,可以修身養(yǎng)性,獨善其身;持中可以借職務之便繼續(xù)實現(xiàn)人生的價值。這是在新的形勢下糅合儒、道兩家人生哲學的產(chǎn)物,較之退隱自然要優(yōu)越得多。正是有著這樣的仕途波折,也正是抱有這樣堅定的信念,張衡更加孜孜不倦、將勢就勢,利用太史令之職繼續(xù)進行天文學研究。
東漢時期,我國中原一帶經(jīng)常發(fā)生地震,據(jù)史書記載,從公元92年到139年,京城洛陽等地先后發(fā)生過20次地震,其中6次是破壞性較大的地震。張衡目睹地震后的慘狀,痛心不已,在完成太史令的本職工作之余,他還收集各地的地震情況,記錄各地震情,以便能及時掌握全國各地的地震情況,并立志研制出能夠預測地震的儀器,解救黎民于水火。經(jīng)過多年的研究和反復的試驗,張衡終于于陽嘉元年(132年)制成了了當時世界上第一架觀測和記錄地震的儀器——候風地動儀。
據(jù)《后漢書·張衡傳》記載,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圓徑八尺”,“形似酒樽”,上有隆起的吲蓋,儀器的外表刻有篆文以及山、龜、鳥、獸等圖形。儀器的內部中央立著一根銅質“都柱”,柱旁有八條通道,稱為“八道”,道中安有“牙機”。儀體外部周圍鑄有八條龍,頭朝下,尾朝上.按東、南、西、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八個方向布列。龍頭和內部通道中的發(fā)動機關相連,每個龍頭嘴里部銜有一個銅球。對著龍頭,八個蟾蜍蹲在地上,個個仰頭張嘴,準備承接銅球。當某個地方發(fā)生地震時,地動儀內部的“都柱”就發(fā)生傾斜,觸動牙機,使發(fā)生地震方向的龍頭張開嘴,吐出銅球,球落到銅蟾蜍的嘴里,發(fā)出很大的聲響。
地動儀研制出來以后,張衡將其安置在都城洛陽,起初滿朝文武都不相信這臺地動儀能夠測出地震的方向,并對張衡處處詰難非議,直至和順三年準確測出了隴西約里氏6.5級的地震后,朝野上下才“眾服其妙”。
一些科技史著作聲稱,張衡制造的候風地動儀比西方第一臺地震儀(意大利人路吉·帕米里制造于1856年)早了1700多年。但是張衡發(fā)明的候風地動儀沒有能夠流傳下來,史書中對它的記錄僅見于西晉范曄所著的《后漢書·張衡傳》中短短的196個字,于是張衡的地動儀成了千古不解的謎團,我們今天看到的地動儀是考古學家王振鐸多年考證研究后于1951年制作的仿制品。
那么,張衡發(fā)明的候風地動儀真的可以預測地震嗎?它的科學依據(jù)是什么呢?
首先,候風地動儀絕不是地震預測儀。它只有在地震發(fā)生之后才起作用,只不過能比驛卒更早地通知京城的人,古人于是就認為它能夠預測地震。
其次,根據(jù)地震波的傳播機理,候風地動儀是不太可能做到“驗之以事,合契若神”的。地震發(fā)生時,從震源會發(fā)出兩種波:一種是縱波(又稱P波),它引起的物體震動方向和波的前進方向一致;另一種叫橫波(S波),它引起的物體震動力向和波的前進方向垂直。縱波的速度比橫波快,因此最先到達地面,形成地震波中的初波。據(jù)初波的震動方向就可以知道震源方向。但初波非常微弱,因為它只是從震源直直地向著地震波接收處地面?zhèn)鞑ザ鴣淼腜波,而這部分P波攜帶的能量只占地震波全部能量的一小部分。如果候風地動儀能敏感到對“第一哨”初波就做出響應,那么有許多別的和地震無關的震動,比如在它附近跺腳,便能引起它的反應,從而讓人
誤把許多不是地震的震動也當成是地震。但如果要讓候風地動儀保持一定的“遲鈍”性,它又有可能無法“感覺”到地震的初波,直到之后的各種波陸續(xù)傳來時才被“驚醒”,可是這些遲來的波的震動方向已經(jīng)完全不能代表震源的方向了。
更何況,記錄一次地震必須有三個要素:發(fā)震時刻、震中位置和震級(地震強度)。候風地動儀只能記錄震中方向。幾臺地動儀“聯(lián)網(wǎng)”也可測出震中位置,但它卻無法記錄發(fā)震時刻,更無法記錄震級。因此,從現(xiàn)代地震學的角度來看,候風地動儀并不能預測地震,因為直到現(xiàn)在地震預測仍是全球性的難題。但是,據(jù)學者考證,張衡在當時已經(jīng)利用了力學上的慣性原理,同時他對地震波的傳播和方向性也有所了解。所以在當時落后的生產(chǎn)力條件下,這些成就在當時來說是十分了不起的,張衡的這一偉大發(fā)明確屬難能可貴,也足以奠定了他“科圣”的歷史地位。
那么,張衡為何能在當時落后的條件下做出如此出色的科學成就?
這和他一貫堅持唯物主義,反對唯心主義和迷信思想的個性是密不可分的。東漢初年,讖緯迷信已鬧得烏煙瘴氣,一般學者大談“讖緯圖錄”,鬼話連篇,借以謀求富貴。當時地震頻發(fā),人們對地震這種自然現(xiàn)象是無法理解的,于是只好將之歸為天意。如公元92年那次地震,在《后漢書五行志》中有一段,把地動山搖之因歸咎于“竇太后攝政,兄竇憲專權,將以是受禍也”的記載。朝廷上的一些達官貴人認為地震是天意,想知“龍王”動向是癡心妄想,但張衡不相信這一套,他認為地震是一種不受任何人旨意影響的自然現(xiàn)象,于是決心造儀器,用人的力量來測定地震。
公元133年,張衡特別上奏章揭露圖讖的虛妄,明確提出反對圖讖、禁絕圖讖的主張。充滿神學迷信內容的讖緯是東漢王朝的國典,如果有人反對圖讖,也就等于說反對漢朝的皇權,就會被統(tǒng)治者認為是“非圣天法”,就會遭到壓制和迫害。在如此的社會背景之下,想革故出新,張衡的仕途順遂夢注定只能是空中樓閣。
張衡以科學上的成就而名垂史冊,但是他彼時的身份卻應該是為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一介官員,但他“聊朝隱乎柱史”,單單致力于科學這一“屠龍”末學,如此作為,張衡是不是真有點合本逐末、不務正業(yè)了呢?
其實,張衡“聊朝隱乎柱史”的真正目的還在于“且韞犢以待價”(《應間》),所以他在履職太史、潛心候風地動儀之時,仍不忘政治上的進取。這期間他曾多次上書:做《應間》的同時,即上《順帝封事》,永建五年(130年)上《陳事疏》;陽嘉元年上《論貢舉疏》、《請禁絕圖讖疏》,二年上“京師地震對策》、《論舉考廉疏》。這些策疏大都言辭犀利,用語直率,有時甚至直接批評皇帝。大概是張衡這些切直無掩的疏諫終于使順帝發(fā)現(xiàn)了這個多年滯留史官的張衡頗具政治才能,于是將他提升為侍中,其職能是“掌侍左右,贊導眾事,顧問應對”,即做皇帝的高級顧問。
有一次,順帝問張衡,當今天下人最痛恨的是誰?宦官們怕張衡說出自己,都用眼睛瞪著他,張衡只好“詭對而出”,但宦官“恐終其為患,遂共讒之”(《后漢書·張衡傳》)。這個事情對張衡震動很大,也使他左右為難:任憑宦奸為非作歹卻只能緘默不語、志意相左;我行我素,又難免有危險加身。
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張衡需要求得心理平衡,找到繼續(xù)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途徑?!端夹x》就是他內心從矛盾一平衡選擇再到新的平衡的真實展現(xiàn)。他在賦中既抨擊了“珍蕭艾于重笥兮,謂惠芷之不香”的反常世道,也抒發(fā)了“奮余榮而莫見兮,播余香而莫聞”的深沉浩嘆,同時也表現(xiàn)了“恫后辰而無及”這生不逢時的苦悶,而且還露出了“畏立辟以危身”的危懼心理。他希冀進取,現(xiàn)實不允許;消極自沉,有悖于心志。痛苦至極,他曾想學仙遠遁,然而強烈的人世精神又把他拉回現(xiàn)實。他也曾一度求之于命運,但命運只能幫人解脫,卻不能助人重振自我。然而,自我實現(xiàn)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終于使他對傳統(tǒng)命運觀進行了積極的改造,從中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柱。他認為命運雖然難知,但命運卻統(tǒng)屬于天,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只要自己處義行仁,必不會有災禍加身。消極的宿命論在張衡那里變成了積極的有命論,“茍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他實現(xiàn)了新的心理平衡,決心“共夙昔而不貳兮,固終始之所服也”,以循道為務,決不向現(xiàn)實妥協(xié),這成為他晚年立身處世的指導思想。
永和元年(136年),張衡出任河間相。這時的河間王是章帝的孫子劉政,他驕奢無束,不遵典憲,且河南又多豪強,共為不軌,是個很難治理的地方。張衡所以被委任此相,可能是朝中權貴怕他留朝于己不利,企圖借此置張衡于死地。但是張衡已經(jīng)在心理上體認到懲辦豪強上符天理,中遵典憲,下合人情,定會得到上天的福佑。因而他把這最后的從政理民當作實現(xiàn)政治理想的大好時機,“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為政理”(《后漢書張衡傳》),成為一個政治家。三年后他請求致仕,但未獲恩準,被“征拜尚書”,當年,這位62歲的老人壽終于任上。
帶著對仕途的疲憊,帶著對故土、對科學未完的眷戀,這位一生致力于科學研究的科學家走了,逝者如斯,留給我們的是他的科學精神,即不屈的追尋,追尋人對自然的超越和主宰,讓人類從此不再受災難牽連,讓世界從此太平安享。
編輯/趙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