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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為什么要大興文字獄(中)

2008-06-26 10:37張宏杰
百家講壇 2008年11期
關鍵詞:乾隆皇帝

乾隆中期,人口壓力導致的諸種社會問題尖銳突出,底層社會的風聲鶴唳讓皇帝不能安枕。面對社會大動蕩的恐懼心理和過度防范心態(tài),使得皇帝偏執(zhí)地選擇了高壓控制這一對策,認為只要把這些犯上作亂的“苗頭”消滅于萌芽之中,大清王朝就會長治久安、太平萬年。而事實證明,高壓政策可以一時壓制矛盾,卻不能消滅矛盾產(chǎn)生的根源,越高壓,社會底層醞釀的反作用力就越強烈。

本期張宏杰先生繼續(xù)為您精彩講述乾隆大興文字獄的另一重要原因。

乾隆四十二年初,江西新昌縣衙門口,一個目露兇光的中年人挾著一本厚厚的大書來告狀。

告狀人叫王瀧南,是當?shù)刂臒o賴,平時橫行鄉(xiāng)里,惡名遠揚。他所挾的書叫《字貫》,是鄉(xiāng)間舉人王錫侯新編的一本字典。他稟告縣令說,這本書“狂妄悖逆”,十分反動,應該嚴厲法辦。

縣令知道他和王錫侯是仇人,所以早已心存警惕。他接過書,粗粗翻了一遍,皺著眉頭問:“這不過是一本普通的字典罷了,有什么悖逆之處?”

王瀧南跪行幾步,上前指著這本書的序說:“請看這幾句。”

縣令定睛一看,作者王錫侯在白序中寫道:“《康熙字典》所收四萬六千字有奇,學者查此字遺彼字,每每苦于找遍全書,掩卷而仍茫然?!币馑季褪钦f,《康熙字典》的檢索方式有問題,它的字與字之間的排序沒有聯(lián)系,查起來很不方便。而他的這部《字貫》則解決了這個問題,把同義之字貫穿一處,便于查找。

縣令仍然大惑不解:“這有何悖逆?”

王瀧南急忙說:“《康熙字典》乃是圣祖皇帝御制,王錫侯膽敢指斥圣祖皇帝所編字典不如他的好,這不是大逆是什么?”

縣令啞然失笑:“哦,原來如此!這不是雞蛋里挑骨頭嗎?”

剛說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眼睛一轉,臉色變得陰沉起來:“不過既然你這么說,如此文字大案,我就給你報到巡撫大人處?!?/p>

江西巡撫海成是旗人,文化水平不高,但對文字之案向來十分積極。雖然習慣于雞蛋里挑骨頭,但海成也覺得《字貫》算不上什么大案。王錫侯說的那句話頂多算得上狂妄,怎么能稱“悖逆”?不過事關文字,雖至細小也要直接上達天聽。于是他把案子的原委寫成一道詳細的匯報,建議將王錫侯的舉人頭銜革去,以便審擬定罪。

海成覺得自己夠小心謹慎的了,他哪里能料到,這道奏折居然要了王錫侯和自己的性命:

奏折加上樣書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皇帝的書房。這兩年皇帝流年不利:金川戰(zhàn)爭進行多年,去年才勉強慘勝;今年年初皇太后去世,孝心極重的皇帝悲痛不已;推進“禁書運動”兩年多,各地督撫毫不用心,進展十分緩慢,令皇帝一籌莫展。心情不佳的皇帝拿起這本字典,讀了讀序文后感覺所謂“悖逆之處”確實也沒什么了不起。漫不經(jīng)心地讀到第10頁,皇帝的身子突然坐直了,滿面漲紅,提筆在海成的奏折上批道:“此實大逆不法為從來未有之事,罪不容誅,應照大逆律問擬!”

究竟什么事讓皇帝如此動怒呢?原來在第10頁上,作者王錫侯為了讓讀者明白什么叫“避諱”,把康熙、雍正、乾隆三個人的名字也就是玄燁、胤禎和弘歷六個字寫了出來,提醒讀者寫文章時遇到這六個字,一定不能寫全,或者少寫一個筆畫,或者改用其他字,否則便犯了諱。

這本是一片好心,但心緒不佳的皇帝讀起來卻十分觸目驚心。他因此跳起腳來大罵海成,說《字貫》里的“大逆”開卷即見,海成竟然說“無悖逆之詞”,可見工作是多么不認真,對皇帝是多么不忠愛?;实蹅髦I命海成將逆犯王錫侯迅速押解進京,交刑部嚴審。就這樣,“《字貫》案”(又稱“王錫侯案”)一下子升級為欽辦的特大逆案。

其實,皇帝的反應實在是過度了。在傳,統(tǒng)社會,犯諱是難免的事,因為林林總總的忌諱太多了。乾隆皇帝在這個問題上本來是十分寬容的,雍正年問許多人因為犯諱受罰,而他剛即位就一再降旨聲明:“避名之說,乃文字末節(jié),朕向來不以為然?!蹦敲矗实圻@次為什么會大動肝火,抓住這個小小的問題上綱上線呢?

事情還要從乾隆三十九年的禁書說起。

歷經(jīng)祖、父兩代奠定的良好基礎,繼以初年的勵精圖治,大清帝國躍上了盛世的頂峰。國勢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各項指標都遠邁靜古:

乾隆二十四年,西域戰(zhàn)爭結束。清王朝的累世勁敵準噶爾汗國被消滅,天山南北以及巴爾喀什湖一帶盡人大清版圖。此時的大清帝國是名副其實的天朝上國,近郊諸邦,皆為屬國,“通譯四方,舉踵來王”。元代之后,中國的疆域,從來沒有如此遼闊;秦始皇以來,國家的統(tǒng)一,從來沒有如此鞏固。

由于民生措施得力,大清經(jīng)濟總量不斷創(chuàng)新高。雖然多次普免錢糧,但乾隆時代國家財政儲備的雄厚與以往各朝代相比是空前的,也是有清一代的頂峰時期。

“盛世”、“全盛”等詞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清朝臣民之口,文人學士紛紛進表上賦,歡呼稱頌。乾隆自己也宣稱:“比年以來西域大奏膚功,國家勢當全盛”(王先謙《東華錄》),“方今國家全盞,府庫充盈”(《圣訓》)。

雖然治績如此輝煌,但乾隆并沒有絲毫飄飄然,他越來越多地提醒自己,絕不能出現(xiàn)任何松懈思想。乾隆二十五年十二月,皇帝在諭旨中對全國臣民說,當此全盛之日,自己,“惟當益加兢兢業(yè)業(yè),保泰持盈,用以上承靈休,以與我天下臣民共享太平之福?!?《實錄》)平準不久。他又寫詩自勵:“日勵自心強不息,敬天勤政又從頭?!?/p>

乾隆皇帝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認為保持盛世難于創(chuàng)造盛世,只有用“爭”的心態(tài)來“保”,才能真正保住勝果。因此,他毅然把所有已經(jīng)取得的成績推在一邊,希望從頭開始,尋找自己統(tǒng)治中的漏洞,為大清王朝消除一切隱患,為后世子孫提前解決一切難題,以保證大清江山億萬斯年永不變色。

那么,大清天下還有什么漏洞呢?

總結中國歷史,威脅皇權的勢力無非有以下幾種:一是敵國威脅,二是農(nóng)民起義,三是權臣專政,四是太監(jiān)擅權,五是后妃干政,六是外戚亂政,七是朋黨之爭,八是地方割據(jù)勢力。

這些他都已經(jīng)成功地解決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風險呢?

經(jīng)過“夙夜倍切”,細心梳理,皇帝發(fā)現(xiàn)就剩思想文化領域了。雖然經(jīng)過康熙、雍正兩代的文字獄后,清王朝思想專制已經(jīng)大大加強,但全社會特別是社會中下層的反清意識并沒有徹底根除,“不法文字”仍有大量存留。

乾隆二十二年的“彭家屏案”反映出,民間許多人家藏有明代的野史,甚至還有吳三桂的反清檄文,秀才們視如奇寶,爭相傳抄,大表贊同。這說明,在中下層知識分子心中仍然執(zhí)著于“華夷之辨”,不認同大清的統(tǒng)治。與此同時,幾起打著“反清復明”旗幟的民間暴動,如乾隆十七年的“馬朝柱反清案”都說明國家雖然承平百年,但漢人頭腦中的反清意識仍然是社會

動亂的最佳火種,也是大清社會存在的最大隱患。

韓非子說:“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只有達到“馴心”的統(tǒng)治深度,大清江山才能億萬斯年。如今,所有其他迫切的重大問題都已經(jīng)解決了,乾隆正可以利用這個時機好整以暇,集中精神解決人們的思想意識問題。

在宣布國家進入極盛以后,乾隆皇帝提出了“大興文治”的口號,說圣明之治,“始之以武,終之以文”?!拔闹巍钡暮诵氖菫槿珖济翊_立一套正確的歷史觀和價值觀。

處理無數(shù)繁雜政務的同時,皇帝親力親為,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重點抓了如下幾件大事:

一是為天下臣民“御制”了一部標準的歷史。

編寫歷史教科書是構建意識形態(tài)的最強有力武器,而通過講故事的方式修改一個民族的記憶,歷來是最高明的統(tǒng)治手段之一。乾隆三十三年,皇帝親自指導大臣編成《御批歷代通鑒輯覽》一書,系統(tǒng)講述了從黃帝到明末共計4559年的歷史。對于其體裁、寫法和人物評價,皇帝更是做了許多具體的指示,所謂“發(fā)凡起例,咸祟睿裁,每一卷成,即繕稿進御,指示書法,悉準麟經(jīng)。又親灑丹毫,詳加評斷”。另外,他還花費了極大精力親自加以批注,全書共有御批300余處。通過這部書,皇帝為天下臣民判定了幾乎全部重大歷史事件的是非對錯。這部書條理清楚,詳略得當,編寫質量很高,因此自乾隆至晚清,流布最廣,影響至深。

清代統(tǒng)治者入關后遇到的最大意識形態(tài)困難就是建立在“華夷之辨”基礎之上的“正統(tǒng)觀”,乾隆在《御批歷代通鑒輯覽》中最著力的就是確立新的“正統(tǒng)觀”。他從“天下一家”和“大一統(tǒng)”的角度重建“正統(tǒng)觀”,重新論證了歷代少數(shù)民族政叔的合法性。乾隆從《春秋》等傳統(tǒng)經(jīng)典中為自己尋找依據(jù)說:“夷狄而中華,則中華之;中華而夷狄,則夷狄之。此亦《春秋》之法,司馬光、朱子所為亟亟也?!彼麖娬{“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也”,誰建立了“大一統(tǒng)”的政權,措施的政策有利于百姓的生活,誰就是自然的“正統(tǒng)”。通過這部書的廣泛傳播,統(tǒng)治者占據(jù)了“道統(tǒng)”的至高點,有效地宣傳了自己統(tǒng)治的合法性。

二是根據(jù)時勢需要,對前朝或者當時的歷史人物的評價進行大幅度修正。

眾所周知,沒有一大批具有杰出才華的漢人的幫助,滿族人人主中原是不可能的。因此雍正帝在《大義覺迷錄》中稱贊投順清朝的明臣“皆應天順時,通達大義,輔佐本朝成一統(tǒng)太平之業(yè),而其人亦標名竹帛,勒勛鼎彝”,這也代表了清初統(tǒng)治者對漢族功臣的一貫態(tài)度。

創(chuàng)業(yè)之時,提倡“識時務者為俊杰”,而到了乾隆朝的守業(yè)之時,最需要的是提倡臣民的“愚忠”。為了砥礪臣節(jié),乾隆決定把這些事二君者打成反面教材,以防止后來者再次“應天順時,通達大義”。

乾隆四十一年,乾隆特命國史館特立《貳臣傳》,把那些“在明已登仕版,又復身仕本朝”的大節(jié)有虧的人物統(tǒng)統(tǒng)收入此類。他認為,不僅錢謙益等后來的降臣“大節(jié)有虧,實不足齒于人類”,就連那些為清帝國建立立下汗馬功勞的開國元勛,如范文程、李永芳、洪承疇等人也沒能逃過道德審判,皆被編入《貳臣傳》甲編。乾隆說:“(這樣做)即所謂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者……此實朕大中至正之心,為萬世臣子植綱常,即以是示彰癉?!?/p>

三是大規(guī)模整理中國歷史文獻,營造博大恢宏的文治氣象,以證盛世“文治之極隆”。

財力的充足支持乾隆大修官書,裝點升平,乾隆一朝官修各種大型叢書達120種之多,為中國歷代王朝之冠,其中最有名的當然數(shù)《四庫全書》。

乾隆三十八年三月,為了大興文治,乾隆決定在自己任內修撰一部人類史上最大的叢書。他下詔,鼓勵并獎賞藏書家們奉獻珍藏圖書給國家以為修書之用。

為了防止人們怕犯忌諱而不獻書,皇帝特意在諭旨中說:“文人著書立說,各抒所長,或傳聞互異,或記載失實,固所不免,果其略有可觀,原不妨兼收并蓄。即或字義觸礙,如南北史之互相詆毀,此乃前人偏見,與近人無涉,又何必過于畏首畏尾耶!”

此令一下,五花八門的圖書源源不斷地從民間輸送到皇帝的書房,短短一年半時間,各地送來珍本圖書13500多種,“遺文秘冊,有數(shù)百年博學通儒所未得見而今可借鈔于館閣者”。

書籍如此之多,皇帝十分興奮,然而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為什么這一萬多種書中,居然沒有一本稍稍“反動”點的書昵?

原來,在編撰圖書、弘揚正氣的背后,還隱藏著皇帝一個隱秘的想法,即借機調查一下“悖逆書籍”或“違礙書籍”在民間的收藏和流傳情況,以便采取措施徹底掃除異端邪說。

但這一萬多本書中居然沒有一字違礙,很顯然是在送書時經(jīng)過精心篩選的。乾隆三十九年八月,皇帝下詔指責各地官員:“乃各省進到遺書不下萬余種,并不見奏及稍有忌諱之書。豈有裒集如許遺書,竟無一違礙字跡之理?”

既然沒有達到目的,皇帝也就不再隱諱了。他直接在全國發(fā)動起了一場“禁書:運動”,命令,各地大員“再令誠妥之員前往(藏書之家)明白傳諭,如有不應存留之書,即速交出”,且要求各地官員嚴格搜繳,否則“并于該督撫是問”。

然而,禁書工作進展得十分緩慢,特別是江、浙等文化大省所報上來的禁書數(shù)量寥寥。這讓皇帝郁悶不已,他一直在尋找機會,制造一起震動全國的大案,殺一做百,讓那些地方大吏驚醒,而“王錫侯案”正撞在了這個槍口上。

“王錫侯案”完全是一起冤案。王錫侯當時已經(jīng)是65歲皤然老者,他自38歲考中舉人后,連續(xù)9次會試都落第。因騰達無望,生計不繼,只好寫了這本《字貫》出版賣錢,沒想到卻惹來殺身大禍。

乾隆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王錫侯被押解到北京。刑部照大逆律判決王錫侯凌遲處死,后來皇帝大開宏恩,改為斬立決;其子孫王霖等7人改為斬監(jiān)候,妻媳及年齡未及16歲的兒孫都賞給功臣之家為奴。王氏“被誅時情狀甚慘”(《鹽乘》),全家痛哭震天,見者無不掉淚。

比王錫侯更冤枉的是江西巡撫海成。雖然他在禁書運動中成績一度居全國之首,卻因為這一次疏忽被皇帝指責為“可見海成從前查辦應毀書籍原不過空言塞責,并未切實檢查”,全面抹殺了他以前的工作成績。短短兩個月間,海成先是被“傳旨嚴行申斥”,隨即“交部嚴加議處”,繼而“革職交刑部治罪”,直至刑部擬為斬決。

冤枉是一目了然的,然而也正是因為冤枉,這起大案才震動全國,令全國官員戰(zhàn)栗。皇帝幾乎是蓄意地通過這種方式喚醒他的奴才們,像海成這樣查辦禁書的模范尚且“空言塞貴”,你們該吸取什么教訓?皇帝并不諱言拿海成開刀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教訓的事實,“使封疆大臣喪良負恩者戒”。他在上諭中說:“各省地方官當共加感惕,務須時刻留心查察……(倘若仍然)漫不知儆……嗣后別經(jīng)發(fā)覺,必當從重辦理?!?/p>

(《高宗實錄》)

實施恐怖能使官僚機構更有效率,使底層民眾更有紀律,使統(tǒng)治者的仁慈更容易讓人們記住,因而也使統(tǒng)治者自身更加安全。所以,成功的統(tǒng)治者必須具有兩面:一面是圣人一樣的仁慈,另一面是獅子一樣的殘暴。

對于極端珍視權力的乾隆來說,不讓人掌握他的統(tǒng)治定勢是極為重要的事,使人們永遠處于不知何時斧頭落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理狀態(tài),是他既定的統(tǒng)治目標。他一貫認為,適時制造一兩起出奇的、出格的大案,才能最有效地起到震懾、恐嚇的作用。為了達到這種效果,冤枉幾個小民甚至幾個官僚都是無足計較的成本。

皇帝果然達到了目的?!啊蹲重灐钒浮敝?,各省的禁書工作都雷厲風行地開展起來。各地官員都把禁書當作當前最重要的核心工作來抓,不僅廣貼告示恫嚇藏書之人若再不交出違礙之書,將“貽累及身,更累及于子孫”,許多官員還想出了種種陰毒的辦法,比如浙江巡撫三寶將全省的教職人員都分派回各自的老家,讓他們“因親及友,細加訪詢檢查”,并且把繳書的成績作為將來升官的依據(jù),“以繳書之多寡為補用名次先后”。在三寶的啟發(fā)下,各地官員紛紛效仿,命令下屬深入居民家中逐戶搜查,整個大清王朝幾乎被掀了個底朝天。

隨著禁書運動轟轟烈烈地進行,越來越多的違禁圖書被送到北京,以至朝廷原來暫時存放不法書籍的方略館居然書滿為患,堆積如山。

那么,這些如山如海的書籍中到底都有些什么內容,讓皇帝如此興師動眾去搜羅并消滅呢?

康、雍兩代,禁書大約有以下兩類:

一是有反清思想的書籍。黃宗羲說:“中國之與夷狄,內外之辨也。以中國治中國,以夷狄治夷狄,猶人不可雜之于獸,獸不可雜之于人也?!蹦切┬麄鳌叭A夷之分,大過于君臣之倫”的傳統(tǒng)歷史觀,以及宣傳“夷狄異類,近于禽獸”的狹隘民族主義的圖書當然是犯忌諱的。

二是記錄了滿族人征服中國過程中種種暴行的野史。到了乾隆朝,文字獄的范圍在這個基礎上大大擴展,矛頭擴大到了所有活人的“違礙文字”。乾隆帝要修正的不僅是反滿情緒,還包括漢族人對所有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錯誤看法”;他要禁絕的不只是明末清初的野史,而且還包括宋、元、明時代所有指斥少數(shù)民族的字句。

在乾隆的標準下,文字禁忌可謂多如牛毛,不僅要忌虜、戎、胡、夷狄、犬戎、蕃、酋、偽、賊、犯闕等,還要禁從宋至清書中涉及“女真”、“女直”、“滿洲”,甚至“遼東”字樣的,哪怕只提一個地名的書籍,都有違礙的可能。

用這個標準來衡量,忌諱文字當然比比皆是,不法圖書也就處處都有了。在寧左勿右心態(tài)支配下,各地官員凡遇涉嫌忌諱的圖書,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收繳,“概毀全書”。

皇帝為什么對民族情緒如此視如大敵呢?原因是清王朝與歷代漢人王朝的建立過程不同。

清代帝王最愛說的一句話是“我大清得天下之正”,也就是說大清之取天下是有史以來最光明正大、順理成章的。清代君臣是這樣解釋“正”的——

曹魏、西晉、唐、宋諸朝,都是原來的臣子趁著混亂從孤兒寡母手中搶得政權,有偷和騙之嫌,實在稱不上光明正大?!皾h之滅秦,元之滅宋,雖然都很‘正,不過還是有遺憾?!?章學誠《丙辰劄記》)如宋朝本來沒有過錯,是元朝強搶而得,再比如明太祖雖然是一介平民,但畢竟是元朝的子民,“以綱常倫紀言之,豈能逃篡竊之罪?”(《大義覺迷錄》)只有清代皇帝不存在這個心理負擔,因為他們的天下是得之于流賊,而非得之于明朝,“明朝天下亡于流賊李自成之手,是強盜劫去家財,趕出明之主人者,李自成也。我朝驅逐流寇,應天順人,而得天下,是乃捕治強盜,明罰救法之天吏也。”所以,“于故明但有存恤之德,毫無鼎革之嫌”,創(chuàng)下這么大一片家業(yè),實在是“正”得沒法兒再“正”了。

清王朝統(tǒng)治者的巧言佞辯還真是出人意料。

其實,歷代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背后的心理動力都是對財富的掠奪,而清王朝建立過程中的血腥、野蠻和殘暴在許多方面都創(chuàng)造了歷史記錄。

明代時滿族本來處于奴隸社會時期,經(jīng)濟落后,從明朝初年開始,他們就經(jīng)常從明境和朝鮮掠奪人口,充當奴隸。明宣德八年,明錦衣衛(wèi)指揮吳良出使海西,親見當時的“女真野人家,多中國人,驅使耕作”。到了明末,女真人更是全民皆兵,對外搶劫成了后金國最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

在實力壯大到可以征服整個中國之前,滿族人的最大志向不過是掠奪內地的金帛子女而已。自1629年(明崇禎二年)至1643年(明崇禎十六年)的15年間,皇太極組織了5次聲勢浩大的搶劫。他們繞過山海關,從北長城的缺口襲入明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北京、河北、山東、山西數(shù)省,每一次都是積尸如山,血流成海。1639年,滿洲士兵屠城濟南,留下了13萬具尸體和被洗劫一空的城池揚長而去,其:行動完全是野獸式的屠殺、搶掠和破壞。

他們絲毫不為自己的物質欲望臉紅,更不覺自己的兇殘野蠻可恥。每次回來,他們都得意洋洋地大肆顯擺自己搶來的東西,比如第五次搶劫凱旋后,領兵的阿巴泰等奏報如下:

臣等蒙天眷佑,皇上德威,率大軍直抵明境……將明國魯王及樂陵、陽信、東原、安邱、滋陽諸王,及管理府事宗室等官數(shù)千人,盡皆誅戳……所獲財貨金萬有二千二百五十兩;白金二百二十萬五千二百七十兩有奇;珍珠四千四百四十兩;各色緞共五萬二千二百三十匹……俘獲人民三十六萬九千名口,駝、馬、騾、牛、驢、羊共三十二萬一千有奇……

明境之人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一群類似牛羊的獵物,他們在揮刀砍殺驅逐時并沒有絲毫的憐憫,甚至在搶掠之后的報告中,多數(shù)時候是把漢人和牲畜混報的,如夫聰七年九月,“奏報俘獲人口及馬牛驢四千二百一十有三”;第三次搶掠回來后的報告是“共俘獲人口牲畜十七萬九千八百二十”;崇德元年九月“共俘獲人口牲畜十七萬九千八百二十”,崇德八年七月,“共俘獲人畜九十二萬三百”……

據(jù)歷史學家估算,入關之前,滿洲人至少掠奪了200萬漢人作為奴隸,這些人相當一部分死于被驅趕出關的路上,幸存者則為滿族人當牛作馬。

在統(tǒng)一中國后,滿族人一再聲稱自己在征服過程中紀律嚴明,是“本朝之來撫中國……乃是仁義感動中國,筐篚爭迎,而心悅誠服”。事實上,入關后的戰(zhàn)爭是入關前掠奪戰(zhàn)爭的繼續(xù)。和蒙古族一樣,滿族把屠城作為一項摧毀抵抗者意志的既定政策并堅定不移地執(zhí)行。

順治六年正月,多爾袞從策略考慮,宣傳絕不會聽任清兵“無故殺人”。他道貌岸然地說:“君,父也;民,子也。父殘其子,情理之所必無。況誅戮所以懲有罪,豈有無故殺人之理?”然而僅僅幾天之后,他就從北京發(fā)出了這樣一道命令:“朕命大軍圍城,筑墻掘濠,使城內人不能逸出,然后用紅衣火炮攻破,盡行誅戮?!?顧誠《南明

史》)

成功入關之后,滿族人“盡族西遷”,“罄國入關”,西遷時“幾經(jīng)三十五、六日,男女相距,不絕于邊”。到了北京,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圈地,大量強占漢人的產(chǎn)業(yè)。史書記載,最強橫的圈地過程中,“圈田所到,田主登時逐出,室內所有皆其有也。妻孥丑者攜去,欲留者不敢攜。其佃戶無生者,反依之以耕種焉”(史?!稇Q余雜記》)。清初詩人方文的詩句:“一自投充與圈占,漢人田地剩無多”(《北游草》),真切地描繪了當時的狀況。

大量事實無可爭辯地說明,此時的滿族人對內地人民所懷有的,仍然是赤裸裸的搶劫心態(tài)。

隨著漢化程度的加深,清政權的民族政策有所調整。經(jīng)過康、雍、乾三代的高效統(tǒng)治,中國人民不但做穩(wěn)了奴隸,而且吃飽了飯,安享了百多年的太平,清代統(tǒng)治者因此一再宣稱:“我朝撫有方夏……漸洽區(qū)宇,薄海內外,共享升平”,“我朝深仁厚澤,淪浹寰區(qū)”,“凡為臣子,食毛踐土,浹髓淪肌”。

但是,歷史畢竟是抹不去的,漢人內心的仇恨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徹底消滅,一旦想起往事,任何一個漢人都心緒難平。而滿族皇帝也因為那一段血腥的歷史而心虛不已,所以他們急于毀滅證據(jù)。

乾隆三十九年開始,武英殿前的字紙爐就不分晝夜地日夜燃燒。在軍機要員的嚴密監(jiān)視之下,巨量珍貴圖書在這些字紙爐中滅飛煙滅,隨同消滅的是一個民族的大量記憶。

乾隆對銷毀工作的認真執(zhí)著幾乎達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他規(guī)定,所有有違礙的書籍,為了防止擴散,都要“封固進呈”,不得使其他人看到,迅速送往北京。

貴州巡撫韋謙恒認為這些圖書數(shù)量太大,遂請示皇帝說,何必費人、費力千里迢迢送至北京,不如在本地直接銷毀,到時把全省官員和紳士傳來觀看焚書,也可以起到很好的警示教育作用。不料乾隆接到這份請示后大為光火,朱筆連批帶抹,痛罵他:“何不解事,糊涂至此!”“所辦實屬乖謬!”

皇帝為此專門發(fā)了一道上諭,再次強調:“貴州等地文化不發(fā)達,百姓心思幼稚粗魯,這些不法書籍也許不會出現(xiàn)私下傳播的情況。至于江浙等省,人們一聽到有禁書,一定激起他們的好奇心,千方百計會弄來偷看,甚至私下廣為傳播。你身為江南人,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知輕重至于如此,實在難堪大任!”

皇帝因此重申:“各省查辦違禁之書。屢經(jīng)傳諭。令各督撫檢出解京。并經(jīng)朕親行檢閱。分別查銷。”

乾隆朝“消滅記憶”運動進行得十分周密和徹底,以至于今天我們已經(jīng)無法完全估量其所帶來的文化損失。史載,乾隆銷毀的書籍“將近三千余種,六、七萬卷以上,種數(shù)幾與四庫現(xiàn)收書相埒”。吳晗也說過:“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矣!”據(jù)近代學者推算,全國禁毀圖書13600卷,焚書總數(shù)達15萬冊,銷毀版片總數(shù)170余種,共計8萬余塊。除此之外,明代檔案也被銷毀。

乾隆朝“文治”的本質,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場文化浩劫。

修改直至銷毀記憶,本來是專制統(tǒng)治者的專利,但乾隆以比祖先更殘忍的方式來掩蓋祖先的殘忍,這無論如何都不可原諒。

乾隆心里十分清楚,不論工作多么仔細,僅靠官員們的搜查是不可能禁絕所有不法文字的,最有效的辦法是通過制造空前的恐怖,使臣民們自己主動地悄悄銷毀。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乾隆帝蓄意制造冤案、酷案,借無辜者的腦袋來恐嚇天下之人,所作所為令人發(fā)指。

乾隆四十二年,江蘇人蔡嘉樹指控與徐述夔所著《一柱樓詩》中的“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一句是“非常悖逆之詞”。

蔡嘉樹是江蘇揚州的鄉(xiāng)間無賴,因與徐述夔之孫徐食田發(fā)生土地糾紛,才以徐述夔刊印散發(fā)的書里有“忌諱之詞”為由向官府控告。

蔡嘉樹的控告很顯然是胡說八道,江蘇布政使陶易一見案卷,也認為這“顯系挾嫌傾陷”。然而案件上報到皇帝那里,皇帝卻批復道:“(此句乃)借‘朝夕之‘朝作‘朝代之‘朝,且不用‘上、‘到等字而用‘去清都,顯寓欲復興明朝之意,大逆不道至此已極?!?/p>

此案的結局十分嚴酷:陶易擬斬立決,皇帝降旨“加恩改為應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后瘐死獄中;徐述夔及其子雖已死,但也被開棺戮尸,梟首示眾,徐食田兄弟等5人參與出版校對者擬斬立決,俱奉旨加恩改斬監(jiān)候;徐述夔的兩個曾孫及三個孫媳等給付功臣之家為奴,全部家產(chǎn)造冊入官;為他做序的毛澄杖一百,流三千里。

在皇帝的吹毛求疵之下,全國各地誣告之風大行,幾乎每個人都生活在不安之中。

戴昆是康雍時人,早已身故,地方官查辦禁書時,發(fā)現(xiàn)他的書中有“長明寧易得”、“短發(fā)支長恨”之句。上報之后,他被刨墳戮尸,其孫子戴世道因刊刻了這本書被“奉旨斬決”。湖北黃梅人石卓槐在書中借“大道日已沒,誰與相維持”,“廝養(yǎng)功名何足異,衣冠都作金銀氣”之句發(fā)了點兒牢騷,被凌遲處死,親屬連坐。

“明”、“清”二字是詩詞習用之語,若要避禍,只好不去吟誦清風明月。但這也不行,乾隆四十七年有個劣監(jiān)告發(fā)卓長齡(康熙時人)著有《億鳴集》,“億鳴”二字實寓“追憶前明”之意,結果卓長齡之孫卓天柱因私藏禁書,“從寬”改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

這些惡例一開,禁忌如毛。墓志銘上作為亡父尊稱的“皇考”,為亡父刊刻的“行述”中有“赦不加息”之語中的“赦”字,為人代作的壽文聯(lián)語中的“紹芳聲于湖北,創(chuàng)大業(yè)于河南”之句中的“創(chuàng)大業(yè)”,皆被定為“語言悖逆”。

乾隆的文化恐怖政策收效是非常明顯的。在風聲鶴唳之下,每家每戶都刨地三尺,消滅所有不安全的文字。文人學士再也不敢吟風弄月,甚至不敢再寫日記,朝廷的大臣們之間也都不敢相互通信。

“胡中藻《堅磨生詩鈔》案”發(fā)生后,內外臣工驚駭不已,乾隆擔心有人非議,遂在新任浙江按察使富勒渾陛辭時,交待他到任后留心體察賦閑在錢塘老家的協(xié)辦大學士梁詩正的反映。梁詩正一見到富勒渾就大談自己為官多年的訣竅:“筆墨招非,人心難測,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跡,必須時刻留心,免貽后患?!痹诹硪淮握勗捴?,他又說:“一切字跡最關緊要,我在內延時惟與劉統(tǒng)勛二人從不以字跡與人交往,即偶有無用稿紙亦必焚毀?!绷涸娬脑挼湫偷胤从沉饲「邏赫呦鲁济竦男膽B(tài)。

對于乾隆用心的險惡深鷙,某些子民讀得十分透徹。乾隆四十四年,安徽天長縣的秀才程樹榴對乾隆的做法極為氣憤,在為朋友的詩集所寫序言中借題發(fā)揮,隱約其辭地說:“造物者之心愈老而愈辣,斯所操之術乃愈出而愈巧?!睉撜f,這兩句評語是對乾隆制造文字獄的動機及手段的極佳點評。

在普天文網(wǎng)籠罩之下,竟然說出如此激憤的話,自然難逃被告的命運。很快,這篇序言就被其內弟王廷贊告到官府,指明這兩句是影射當今皇帝,并且解釋說:“我皇帝上春秋愈高,仁恩愈普,怎么能說愈老而愈辣?彼王錫侯、徐述夔等皆其自取,予以顯戮,普天稱快,如何能說手段愈出而愈巧?”

案情匯報到乾隆那里后,皇帝平生第一次瀟灑地表現(xiàn)出驚人的坦率。這一年他已經(jīng)70歲了,回顧一生制造文字獄的過程,他在諭旨中鄭重承認:王廷贊對程樹榴詩序的解釋點中了要害,“愈老愈辣”云云罵的正是自己,程樹榴之所以含沙射影就是為那些被冤殺者一吐不平之氣。

按照慣例,程樹榴當千刀萬剮,滿門被抄,然而皇帝這一次卻表現(xiàn)出出人意料的寬容。程氏“從寬改為斬決”,家人并不牽連。這一處理的背后,反映出皇帝的某種復雜心理。也許,對于自己的殘忍陰險,他自己也應有清夜捫心,恍然如有所失之時吧。

編輯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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