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　兒

變成兩眼發(fā)綠的餓狼

我知道我的胃一定恨死了這個國家，從4年前來到澳大利亞的那一刻……

第一頓飯，我后媽(就是寄宿家庭的女主人，英語為host mother，因為host和“后”的發(fā)音挺接近，而且host mother的職責也很像后媽，大家都這么叫)就給我上了一課：晚飯只有兩片面包夾一只煎蛋，黃油炒蘑菇數(shù)片，速溶湯一碗。當時只感覺在做夢，夢里的我仿佛在另一個星球，沒記得什么味道。

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決定去外面走走。剛出大門，就覺得頭重腳輕，直想栽，才記起從邁出家門的那一刻幾乎沒正經(jīng)吃過什么東西(飛機上的食物可想而知，兩片面包夾蛋早就燃燒光光)，便走進了一家便利店。沒敢瞎看，奔著眼熟的可樂罐還有士力架就去了。一算價錢，可樂要5塊人民幣，士力架倒是差不多。狠狠心，買了。實在不想暈在街上，給大家添亂。可樂從來沒有那么好喝，原來在國內(nèi)一直覺得很膩的士力架也香甜香甜。幾分鐘消滅了可樂，士力架只吃了一半，以后可能還有這種情況，留一招的好。

后爸后媽為了歡迎我，招待了一頓烤肉。那天領(lǐng)教了好幾招，比如泡在酸水里的海虹(真奇怪了，這種酸海虹現(xiàn)在居然也在我鐘愛的食物之列)，不加鹽、孜然和辣椒的烤羊肉，穿著硬硬的黑盔甲，幸好后媽拌了一盆沙拉，總算不是太壓抑。菜真是金貴，3個人切了兩只小西紅柿，半只青椒。后來在這個人家的日子，好不過他們家的那只大胖貓，盤子里的凍青豆和玉米粒絕對數(shù)得清，主菜也只有香腸和雞蛋倒來倒去。

兩周后，我們這群餓得兩眼發(fā)綠的小狼們，不遠萬里，步行到一家中國外賣。一進門，香！天堂也就這個味道吧。小狼們挑了好多，個別的還要了雙份。我好久沒沾大油了，怕受不了，心里一算：這可是自己見過的最貴的盒飯啊，便只要了最普通的炒飯。等到每個小狼都拿到了飯，??！原來都是一樣的，黏糊糊、甜糊糊的，本人倒是討了個便宜，炒飯還有那么點兒味道。那天晚上，看著天花板，先想了炸醬面，再想了吃炸醬面的地方——家，最后想起了做炸醬面的人——媽媽。一滴滴金豆豆?jié)窳苏眍^，我第一次想家了。這集中營住的，姑娘我人比黃花瘦，4周沒了10斤，問題是本來就不算富裕啊！還是抬腿走人好了。

入鄉(xiāng)隨俗的飲食口味

第二個人家，一聽我后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就知道肯定可以吃飽了。后爸每天開著一輛冷藏車往超市送速凍的pizza、蒜蓉面包，還有油酥皮。第一頓就是烤pizza和蒜蓉面包。我想，這不跟“必勝客是俺食堂”畫等號了嗎？幸福！后爸說，不夠再烤！打開冰箱，摞了五六張呢。呵呵，終于可以吃飽了。其實，速凍的味道也不差，當然還是不能和現(xiàn)做的比，但總可以吃飽了啊。后來住久了，后媽會做的東西，我兩個手都數(shù)得過來：腌肉雞蛋派、烤通心粉、奶汁烤土豆、南瓜湯、炸魚、巧克力布丁。這個巧克力布丁真是要了我的小命——厚厚黏黏的一碗，黑糊糊，不知道后媽砸了多少糖進去！他們還要加上打發(fā)了的奶油，我和他們家的小女兒倆對著臉，邊擠眼睛邊吃，一小口一小口的，每次在一家人注視下，我們倆能吃半個多小時。他們覺得不等別人吃完就離開是非常不禮貌的。我很體恤地對大家說：“你們先去看電視吧，我慢?！比思也惑w恤我，安慰道：“不礙事的?！笨墒?，你們礙我了，沒有機會扔掉??！你要告訴她你今天壓根兒就不想吃甜食，她就會問上問下，是不是病了?。科鋵?，我吃了才會病呢。

后媽還有一絕，中午給酸奶帶雞蛋三明治——就是雞蛋碾碎加碎洋蔥、奶酪、蛋黃醬。每次在學校吃午飯，一打開三明治，整個教室都是一股臭臭的味道。實在不忍心讓大家聞著臭雞蛋的味道吃午飯，以后每逢雞蛋三明治的日子，我都是悄悄地一個人在教學樓后面的草坪上吃。不過，日子還是幸福的啊！

日子久了，曾經(jīng)是最好吃的pizza吃起來也粘糊糊的，面餅好像也經(jīng)?？静坏交鸷颍云饋碚逞?，一股生酵母的味道。配料經(jīng)過速凍，也不對味了。加上包裝的時候被玻璃紙緊緊地壓過，樣子也很難看。后媽的奶油白汁有時也膩人得很。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他們幾乎不吃菜。似乎只有速凍的玉米、青豆才是萊。那時候最想的不是炸醬面，而是囫圇個地大啖青菜。越長越好，千萬別切就行，對！就和吃面條一樣。我就這么吃，我缺維生素，我怕誰！所以，偶爾有機會出去改善一下，我總是單獨要一份蒜蓉菜心，澆些醬油，狠狠地吃，那種感覺無法形容。同去的男生們經(jīng)常一人捧著一盤子肉大吃，他們看著我，好像看外星來客。

說到男生們，還有一個故事。那男生是哈爾濱人，長在北京，姓毛，黑黑瘦瘦，胃口奇好，而且就只吃一盤肉的那種人。經(jīng)過幾個月的折磨，一天，毛哥哥晚上睡覺感覺腹中空空，突聞肉香，連忙起身，果然廚房灶上一口大鑊。哥哥掀開一看，好樣的，居然是大骨頭！哥哥摸來一只大碗，撈了幾塊，肉真香，就是沒有鹽味，還吮了骨頭。毛哥哥邊吃邊惱，直覺得住家太小氣，幾個骨頭棒子還偷偷地晚上煮，是他們錯在先，吃了活該！哥哥美美地睡了。第二天，男主人問他是不是啃了骨頭，哥哥心也不虛，答：是。主人趕緊問有沒有中毒癥狀，帶你去醫(yī)院。原來，骨頭是煮給他們家大狼狗的！

毛哥哥給我們當笑話講，聽著是挺可笑的，可又覺得鼻子酸酸的。那天晚上我請他吃的中國外賣，毛哥哥在店里悄悄問我：放開吃行嗎？我沒和當年給自己買炒飯一樣，咬什么牙關(guān)，而是脫口而出：“你隨便好了?！苯Y(jié)果他那天吃了兩份半……不知現(xiàn)在毛哥哥見了我，可還記得這頓飯？

我的胃基本就是在這家給同化得差不多，乖了好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鍛煉了半年多，我又搬了。

終于找到了家的味道

這是來澳洲的第三個住家了，雖然只有四個月，卻是最幸福的四個月。后爸是我的化學老師，這回我可是物質(zhì)精神雙豐收了。

物質(zhì)上嘛，家里還有兩個泰國學生，加上后爸后媽生活態(tài)度積極，喜歡嘗試新事物，所以可口的飯菜反而是經(jīng)常的了，且多亞洲風味。后媽每天都很認真地做飯，早飯會有香腸、煎蛋、面包等等(原來的住家一律是自己動手烤面包、抹果醬，所以早飯也經(jīng)常不吃。這段日子是漂泊異鄉(xiāng)惟一吃早飯的日子)，午飯是三明治。晚飯花樣就很多了，烤肉是很經(jīng)常的。這家的烤肉很好吃，是后媽認真腌過的，而且有很多香料。有時是咖喱，東南亞的，還有印度的。而且每頓飯后媽一定準備一大盤沙拉，這是最精彩的部分。沙拉汁是一種泰國的調(diào)料，用魚露、檸檬汁、碎辣椒、香菜、鹽和糖調(diào)制的，很爽口。頓頓有米飯，而且是電飯煲做的。每天晚飯前，特別有家庭氣氛，經(jīng)常是后媽在廚房里準備沙拉，后爸在院子里熱火朝天地烤肉。我們幾個孩子，真的有在家給爸爸媽媽當孩子的感覺。吃飯的時候，常常把切完了肉的骨頭順手扔到后爸盤子里，他喜歡啃骨頭。天好的時候，經(jīng)常是在花園里吃，鄰居的貓也常來湊熱鬧。還有，周末的早飯因為與午飯合并，很豐盛，也是常在花園里吃的。當然，我也沒丟人，給大家包過餃子，特別受歡迎，每次都要包好多才行。記得我們放假回家之前的聚餐，后媽買了兩大條整魚，加了好多香料、調(diào)料，用錫紙一包，在烤箱里烤，絕對和清蒸魚有一拼了。我包了餃子，炒了西紅柿雞蛋、蒜蓉菜心，泰國孩子做了綠咖喱和酸辣湯，后爸照例烤肉，還有沙拉，這是不變的。一家人在一起，那頓飯，永生難忘！

精神上嘛，早上后爸開車裝著我們?nèi)齻€，吵吵鬧鬧地去學校。放學回家就圍著后爸、后媽，叨叨當天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情，什么內(nèi)容都有。不過，我的英文在這三個月有了質(zhì)的飛躍。另外，有什么化學問題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后爸很認真，一點兒小問題也能講上半個時辰。上課是一定受到關(guān)照的，常常被叫到。我不是不會，而是很害怕當眾回答問題，這下也被后爸鍛煉得好多了。所以，升學考試化學占了很大便宜，如了親爸的心愿。后媽也常和我聊聊小女人的話題，那時候的男朋友讓我經(jīng)常不開心，后媽常常安慰我。后來我想明白了，就和他分手了。家庭的溫暖勝過一切，我找到家了。后爸后媽自己沒有生養(yǎng)，所以對我們似親骨肉，每天總能得到N個大大的擁抱。從那之后，我也愛上了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