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為裳

謝思唐低了頭，接過羅翼的錢，連謝也沒說就走了。羅翼想：她怎么總是讓他這么失望呢？

一

在教授黃起軒的葬禮上，羅翼見到一身玄色衣裝的謝思唐。她站在人后，打著一把黑色的傘，整個人氤氳在春意流淌的細雨中，顯得份外孤單。

葬禮結束時，羅翼看到師母在路過謝思唐面前時，目光狠狠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昂然走過去。后面的人魚貫而去，把一滴墨一樣的謝思唐留在了墓地邊上。

羅翼走過去，幫她收了傘，甩掉傘上的雨水，說：回去吧！謝思唐晃一下，倒了下去。羅翼伸手扶住她，謝思唐的淚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羅翼說：節(jié)哀吧，人死不能復生。這個比他低兩屆的女孩，從她一進學校就很出名。后來，聽說與黃起軒老師關系曖昧。流言如樹梢上的風，看不見，摸不著，卻順著窗縫門角溜進來，溜到每個人心上，擦不掉，抹不去。羅翼自然也聽說過這些。羅翼是黃老師帶的研究生，他曾幾次托他給謝思唐送東西。有時是書信，有時是幾本厚厚的國內(nèi)難得一見的專業(yè)書。見了面，交待了事情，再見面時，就有了點頭之誼。

謝思唐與校園里其他的女孩不同，從不花枝招展，甚至有些故意低調(diào)行事，但越是這樣，就越是引人注意。那時，他很為她婉惜的，那么漂亮清純的一個女生，怎么就那么利欲熏心跟了教授呢？黃教授在他心里的位置也陡然下降了很多?？蛇@樣的事，在學校里見怪不怪，羅翼很為自己沒來由的沮喪納悶。

黃教授突發(fā)心臟病去世，謝思唐還未畢業(yè)，恐怕一切圖謀都白費了吧?送謝思唐回到她在校外租住的小屋，他進去坐了會兒，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小屋。屋子里的擺設很簡單，除了書還是書。里面的墻壁都用素凈的小花布包著，并沒見很多女孩子的小擺設?？看暗臅郎?，有一個天藍色的小相框，里面是謝思唐和一個中年婦女，大概是她的母親吧?

謝思唐給羅翼倒了杯水，說：謝謝你了。

出門時，羅翼說：以后有什么事來找我吧！不知為什么，他愿意幫她。她點了點頭，不吭聲。

謝思唐并沒有來找羅翼，倒是羅翼一周后，收到黃教授的一封信，他在信里說：你是我最信賴的學生，你的人品好，學問也好，我想把謝思唐介紹給你當女朋友。也許你聽過她跟我的傳聞，那都不是真的，謝思唐是個好女孩?；貙W校來找我吧，詳細的事，面談。

信是黃教授辭世前兩天寫的。若是黃教授沒有突然去世，羅翼估計自己不會去，他不想趟這趟混水。

二

再見到謝思唐時，她的氣色好了很多。站在校園的一株丁香樹下，說：謝謝你來看我，便再無話。羅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偏巧旁邊走過來幾個女生，指著羅翼說：這便是羅翼師兄吧，上個星期由他主辯的案子在電視臺直播了。

謝思唐說：你還是走吧，不然我又成了新聞人物。羅翼說：你怕成為新聞人物嗎？怕你為什么還那么做？

話語間滿是火藥味。謝思唐抬起眼，淚水盈盈。他的心很疼，他突然明白為什么會那么在意黃教授與謝思唐的來往，因為，他喜歡謝思唐。

羅翼一個案子一個案子接下去，讓自己忙得擠走腦海里那個纖瘦的身影，她不單純，那不是他想要的女孩。

可是，謝思唐來找他了。她站在律師事務所的門外，說：師兄，我想讓你幫我打個官司。黃教授留給我一點兒錢，他們家人不讓我領……

羅翼火蹭地竄了上來，他的目光直視著她：你那么缺錢嗎？她低頭，半天，才點了點頭。

羅翼掏出錢夾，從里面掏出幾張百元鈔，遞給謝思唐說：別自找羞辱了，靠誰也靠不了一輩子。黃師母恨你入骨，鬧起來，你將來還怎么過日子？

謝思唐低了頭，接過羅翼的錢，連謝也沒說就走了。羅翼想：她怎么總是讓他這么失望呢？

臨下班時，羅翼接到黃師母的電話，她說：小羅啊，那個謝思唐若是去找你，你別理她，我看她是窮瘋了。羅翼嗯嗯啊啊地答應著，心里的難過一點點升上來。她從來就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她不值得他喜歡。

流光飛逝，就在羅翼快忘了謝思唐時，居然又見著了她，她總是這樣，遠遠近近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這讓他有一點點恨，也有一點點莫名地開心。

同事贏了官司，請大家去KTV唱歌。燈紅酒綠中，大廳里，音樂如野獸般咆哮著。舞臺上，那些女孩子白肌如雪，紅唇如火，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讓人想到醉生夢死。羅翼一眼看到謝思唐，她的長發(fā)飛揚在一群各種顏色的頭發(fā)里，份外顯眼。他大跨步走上去，想也沒想就把她拉下來，大聲吼道：你不墮落就不能活??？

迷離的燈光下，她的目光冷冷的，說：你是誰，憑什么管我？KTV的保安沖了過來。羅翼不管不顧地拉著謝思唐沖到門外，坐上出租車。

又一次坐在謝思唐的小屋里，羅翼問：你要多少錢，一個月？

謝思唐的眼睛里滿是挑釁，一萬，你能給嗎？

羅翼咬了咬牙，說：好，從明天起，你安安心心回學校讀書，這錢我給！

謝思唐盯著羅翼看：這意味著你要把我包下了，對嗎？

羅翼憤怒到了極點，他大聲說：對，你說得沒錯！說完摔門而去。

三

羅翼只要沒有特別的事情，每天他都要去謝思唐的小屋。謝思唐冷冷地說：怕我跑了，每天來看管犯人？羅翼是學法律的，素以冷靜聞名，可眼前這個纖瘦的女子卻總能在三秒鐘之內(nèi)點燃他的怒火。

她說：如果實在不放心，我搬你那去吧，我退了房，也能省點兒錢。

羅翼說：謝思唐，在你眼里，還有沒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謝思唐住進了羅翼二室一廳的按揭房里。她住一間臥室，他住另一間。兩個人像陌生人一樣，并不怎么說話。事實上謝思唐很安靜，不去學校時，就貓一樣在臥室里，靜悄悄的。倒是她做飯時，總會帶出他的一份來。飯菜擺到桌子上時，她去敲他的門，他出來時，她倒回了自己的屋。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很是可口。

越是這樣，羅翼就越有些坐立不安，他的愛情越來越背離他的初衷，愛上她，前路在哪兒呢？

羅翼發(fā)現(xiàn)給了謝思唐錢，她并沒給自己添置什么，她每天都穿那條磨得很舊的牛仔褲，衣服也只是那兩三件換來換去。羅翼再給她錢時，說：再過一年你就畢業(yè)了，不用那么省著花。謝思唐抬起頭，說：羅翼，你的錢我會還給你的，真的。

羅翼第一次看到謝思唐這樣認真而又無助的眼神。他抓住她的肩膀，說：思唐，你究竟有什么困難，你說出來，我可以幫你！

謝思唐輕輕地笑了，像一朵五月盛開的丁香花，略略有一點點苦澀的味道。她說：不用了，真的。

羅翼突然低下頭，狠狠地吻謝思唐。他懷里的謝思唐在發(fā)抖，他感覺自己像個惡霸，而他懷里的是他搶來的民女。他頹然放棄，說：對不起。

謝思唐貓一樣偎了過來，摟住他，她的舌頭碰到他的牙齒，她的臉濕漉漉的。他不由自主地回應她，他那樣珍寶一樣地愛著她，他多希望她是一張白紙，頁頁雪白整潔，毫無褶皺印記。謝思唐瘋了一樣吻他，伸手去解他的衣服。羅翼的心里是清醒的，或者她還是想找個依靠，這樣的女孩，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而自己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沒法愛她，心無塵滓。

就在謝思唐解開他襯衫的第二粒鈕扣時，羅翼說：早點睡吧！轉身把謝思唐扔在了客廳里。

他聽見謝思唐隱忍的哭聲。

四

第二天，羅翼一整天眼皮都在跳，他不是個迷信的人，卻想，會不會是謝思唐又出什么事了。他的心里真的放不下這個女孩子了。

電話打回去，家里沒人。周三，謝思唐應該是沒課的。他奔回家時，看到謝思唐的臥室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她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客廳的茶幾上，有一封信。

這是羅翼第一次看到謝思唐的字。字是簪花小楷，羅翼從前在黃教授的桌子上見過寫著這樣字的信封。他夸了句真典雅，黃教授開心地說：這是簪花小楷，很少有人會寫。

信里謝思唐說：羅翼，昨晚我是真心的，并沒有報恩或者圖謀你的成分在里面。我的身體是可以配得上你的。

我本來打算把自己給了你以后，給你講我的故事，可是，你拒絕了。在你眼里，我仍是個不上進的女孩，愛慕虛榮，對吧？我不怨你。如果不是你幫我，現(xiàn)在的我說不定滑落到哪了呢！

我是黃起軒的女兒，我不愿意讓大家知道他是始亂終棄的男人，所以，一切的流言緋語我都自己扛了下來。還有一點就是，我要靠他給的錢養(yǎng)我的母親，她現(xiàn)在在精神病院，每個月都要一筆不菲的醫(yī)藥費支撐著。

羅翼，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不相信愛情的，可是你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明知道我的身上有那么多的不清白，還伸出了你的手。我多想好好愛你啊,可是，我真的不能拖累你了。請你放心，無論生活怎么難，我都不會去做沒尊嚴的事……

羅翼呆若木雞，他跑去她的小屋，房子早就退掉了。去她的班級，得知她已經(jīng)退學了。他去找黃師母，年輕漂亮的黃師母說：羅翼啊，你可別被那個狐貍精迷住了。當初我們家老黃就是被謝思唐她媽給迷倒了……

羅翼疲憊地回到家，他很希望一打開門，謝思唐會坐在飯桌前，做好了飯菜，等他回來。

屋子里空空蕩蕩，他點了一顆煙，抽了一口，嘴里苦得厲害，煙在手里一點點燃成了長長的灰，落了下去。

電話響了，羅翼跑過去，喂了一聲，失望溢于言表。很多時候，我們把很簡單的事情想得過于復雜了，純白在人的眼里不干凈，便像這煙灰一樣，不是純白了。

羅翼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他不能等到煙寞指涼，愛情變冷。他要找到謝思唐，然后給她溫暖和陽光。

五

又是春天，羅翼站在黃起軒教授的墓前，輕輕地說：教授，我沒能找到思唐，她帶著她母親走掉了。

杏花春雨中，黃教授的墓上長了綠油油的小草。羅翼仿佛聽到教授在說：我錯過了，難道你也要錯過嗎？

羅翼的眼睛濕濕的。良久，他看到一雙纖手在他放的黃菊花邊放了一束白菊花。

他的淚噴涌而出，他知道那是誰，他轉身：思唐，我終于等到了你！

在愛情尚未燃成灰燼前，找到它，信任它，羅翼終于做到了。

（責編 程十六 cmmc52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