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風(fēng)
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中鄒七嫂這個形象著墨不多,給人的印象卻極為深刻,這主要是因為有這樣一段精彩的描寫:
仿佛從這一天起,未莊的女人們忽然都怕了羞,伊們一見阿Q走來,便個個躲進(jìn)門里去。甚而至于將近五十歲的鄒七嫂也跟著別人亂鉆,而且將十一歲的女兒都叫了進(jìn)去。阿Q很以為奇,而且想:“這些東西忽然都學(xué)起小姐模樣來了。這娼婦們……
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五冊在旁批處專門設(shè)計了一個問題:用個“鉆”字好在哪里?與教材配套的《教師教學(xué)用書》提供的“旁批參考答案”是這樣認(rèn)為的:
一個詞寫出一個形象,“使彼世相,如在目前”。即使阿Q是個流氓,也可能不會動她一個手指頭。她的“鉆”實在是自作多情。
說“將近五十歲的鄒七嫂也跟著別人亂鉆”是自作多情,對此高論筆者不敢茍同。
首先,從邏輯上看,這個答案不夠嚴(yán)密。既然前面由假設(shè)“阿Q是個流氓”這個條件,推出的是一個不確定的結(jié)論——“也可能不會動她一個手指頭”(這里只是一種“可能”,說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會動她一個手指頭”),那么,接著又由這一個不確定的推論推出了一個定論——“她的‘鉆實在是自作多情”,這樣,前后就形成了矛盾。
其次,聯(lián)系上下文看,“自作多情”不應(yīng)該是鄒七嫂“亂鉆”的原因,而應(yīng)該是阿Q對鄒七嫂們躲避行為的評價——“這些東西忽然都學(xué)起小姐模樣來了”。以阿Q鄙視女性的偏見來解釋女性本身行為的動機(jī),顯然是不合適的。
另外,假設(shè)年近五十的鄒七嫂“跟著別人亂鉆”真是“自作多情”,那其他的女人應(yīng)該不是“自作多情”,是真害怕的。如此看來,作者這里必然是意在諷刺鄒七嫂這樣一個受壓迫的女性“自作多情”了——魯迅先生應(yīng)該不會如此淺薄吧。
其實,筆者以為,鄒七嫂和未莊其他女人的“躲”一樣,都是因為對阿Q的恐懼,是出于自我保護(hù)的行為,只是鄒七嫂的恐懼尤甚。別的女人是“躲”,而她是“跟著別人亂鉆”,并“將十一歲的女兒都叫了進(jìn)去”,表明鄒七嫂已經(jīng)恐懼到亂了方寸的地步。
那么,未莊的女人為何都對阿Q產(chǎn)生很大的恐懼,而鄒七嫂又為何表現(xiàn)尤甚呢?原因很簡單。雖然阿Q以前“幾乎是一個‘完人”,按理說不應(yīng)該對鄒七嫂和她十一歲的女兒動“一個手指頭”的,但事實是最有說服力的。在未莊的女人看來,阿Q既然敢在趙太爺家膽大包天地對女傭吳媽“下手”,那其他的女人就更不在話下。她們不免擔(dān)心自己的貞操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阿Q玷污,所以,人人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
在那個時代,女人是視貞操甚過生命的,封閉落后的未莊的女人當(dāng)然也不能例外。即使是年近五十的鄒七嫂,也沒有理由不珍視自己的貞操。尤其是她還有一個十一歲的女兒(而阿Q也確實動過她女兒的心思,只是想“過幾年再說”),如果失去了貞操,那將是不可想象的事。作為未莊統(tǒng)治者趙太爺家的隔壁鄰居,鄒七嫂一家始終直接生活在趙家的陰影之下。試想,如果她或她的女兒失去了貞操,她一家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下去嗎?
更何況鄒七嫂是最先目睹阿Q在趙家的“犯罪現(xiàn)場”,最先耳聞阿Q在趙家的“犯罪事實”的。因此,當(dāng)她再次見到“罪犯”阿Q時而不害怕,卻有閑情去“自作多情”,這恐怕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
(江蘇省泗洪中學(xué) 223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