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謨金 林日新
高考落榜山鄉(xiāng)學(xué)子難酬壯志
圍城在即初生牛犢出走江湖
石新華的家鄉(xiāng)青石灣,是雪峰山東麓、蓼水上游的一塊江灣地,素來山高水寒,田少土瘦,離湘西南著名的毛貨商埠高沙鎮(zhèn)20來里。該鎮(zhèn)因交通便利。很早以前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小鎮(zhèn),享有“小南京”的美譽。早在20世紀(jì)初,這里便有許多經(jīng)商人。特別是毛貨生意極為活躍。改革開放后,生意就更繁榮了,鎮(zhèn)上有一批專業(yè)的毛貨商。周圍農(nóng)村也有一批像六爺爺那樣專走湘西零收毛貨的貨郎擔(dān)。所以,青石灣百十戶人家,大多靠男人們在農(nóng)閑時走湘西做毛貨生意攢錢度日。
這年7月的高考。石新華以3分之差再次名落孫山。青石灣的鄉(xiāng)親們無不替他惋惜;大半生未走出過青石灣的母親則悲涼兮兮地說:好端端的一個伢仔,現(xiàn)在成了個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四眼貓”,往后看哪個姑娘肯嫁他呀!
石新華當(dāng)時心里充滿內(nèi)疚、懊悔、痛苦、絕望。就把自己緊鎖在那間只屬于他的陰暗的小書房里,任憑“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也不管母親和妹妹怎么勸慰。他三天不吃不喝,筆挺挺地躺在床上……
“沒出息的野種,一點也沒老子的血性!”三天后。他無理的沉默終于惹怒了父親,只聽他在門外粗著嗓門吼道:“有種的就起來跟你老子干一仗。不信這些學(xué)費錢真的喂狗了!”
真莫名其妙!石新華突然覺得父親那幾句硬邦邦的話語里竟然透出濃濃的人情味,居然使他感動得痛哭流涕,三天來淤積起來的痛苦、悲哀、絕望,頓時化作淚水傾瀉而出。是呀,我是世代剛烈的石氏家族中一個血性男兒,我不會讓那沾滿父母血汗的錢真的喂了狗,我更不能給父老鄉(xiāng)親們丟臉!于是,他翻身爬了起來,狠狠地吃了三大碗飯,扛一柄鋤頭出了門。
經(jīng)過一個多月血與汗的洗禮。石新華手上的繭皮就像穿了五代人的老棉襖。補丁摞補丁,一層又一層;身上的皮膚也來了個徹底的更新?lián)Q代,無一處白嫩嫩的皮膚了,連他那副400度的近視眼鏡居然也不戴了。他父親見兒子“脫胎換骨”的做派,露出那被劣等煙葉熏得黑黃的牙齒得意地笑了。
這時候,善良的媽媽卻急著把他逼入婚姻的圍城。他高考落榜。年過半百的媽媽唯恐兒子找不到對象,就擅自做主給他找了個她認(rèn)為十分難得的對象,并將自家祖?zhèn)鞯囊幻丁白婺妇G”戒指相贈。這對象不是別人。是石新華敬而遠之的高中同學(xué)、鄉(xiāng)聯(lián)校書記的“公主”藍玉婷。
石新華真弄不明白:這么個嬌貴的“公主”怎會下嫁于一個窮酸的落榜生呢?聽說還是她本人主動提出的,她在家里賭氣地說非石新華不嫁。可石新華心里卻沒半點興奮。暗暗禱告:媽媽呀,千萬不要在近幾天向我提親事啊!
然而,他不愿發(fā)生的事很快發(fā)生了。翌日早晨,媽媽趁吃飯的機會,與父親一唱一和地大談玉婷如何漂亮、能干、本分、賢惠。家教好又知書達理等,一定要石新華答應(yīng)這門親事。新華此時根本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就回絕了。但他媽不答應(yīng)。
一天早晨,媽媽把村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都請來吃飯。一看這陣勢。石新華明白“最后通牒”的時刻到了,與其“負隅頑抗”,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于是,他趁他們喝酒正酣的時候,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兩碗飯。夾起兩個早已準(zhǔn)備好的蛇皮袋,笑瞇瞇地對老人們點點頭。說了聲“我到外頭收毛貨去啦”。便一溜煙跑出家門
在離家數(shù)里遠的地方,父親氣喘吁吁地追上了石新華,但他留不住兒子,沒有辦法,只好也跟著石新華一道往湘西收毛貨去。
石新華父子到了雪峰山東麓的花園鎮(zhèn)。這兒是人們坐車翻越雪峰山去湘西的起點站。這天是個雙日子,出門的人多,發(fā)生了“車荒”。已是黃昏了。這里還聚集著好些做毛貨生意的等車人。人們有的望著天空發(fā)呆,有的罵罵咧咧。
“爸,快起來?!笔氯A聽到遠處的客車聲連忙叫。
“急么子。鬼知道它是客車還是貨車!”父親的屁股像生了根,仍紋絲不動。
“我所出來了,是客車聲。啊,我看清了,是客車,快,快!”石新華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無所顧忌地大喊起來,人們立時騷動起來。
客車減速了,人們擁向車門,可是當(dāng)車頭超過人群就加速了,后面只留一個“尾巴”。
“快追!它會停的。”直覺告訴石新華會有人下車,故邊追邊喊。大家也一窩蜂地跑了起來。果然,客車大約在前邊300米處停下了,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能噹锵聛砹艘粌蓚€人。身手敏捷的石新華跑在前頭,捷足先登,可是未等他穩(wěn)住身子,車就開動了。
“停車,后面還有人吶,跟我是一起的!”石新華來不及慶幸就被眼前的事驚呆了,急忙大喊。愛莫能助的司機卻置之不理。壞了!他只得雙手攀住車門,無可奈何地望著甩在車后的父親和燈光閃爍的花園鎮(zhèn)。
客車一眨眼就上了S形的盤山公路。在拐彎處,石新華忽然聽到父親那焦急的喊聲:“華伢仔……今晚在長鋪住下,明天一早在長鋪等我……千萬別誤事……”
山重水復(fù)走湘西進退維谷
束手無策下侗鄉(xiāng)一籌莫展
“轟——”客車加大了馬力,石新華的身子不由后傾了一下,他明白車義要爬坡了。
到哪里了?他抬起手腕,借著車燈看看手表:八點半。上車快半個鐘頭了。車可能下了楊柳溪開始上紅巖那個坡了吧。石新華初走湘西,不熟悉路線。不過前幾天他向華軍哥打聽過,從花園到長鋪要翻越四個山界。
石新華弄不明白車到哪里了。但他轉(zhuǎn)念一想,管它到了哪里,只要不超過長鋪就行。再說反正有售票員叫站的。這時他心里頓時由頹喪而亢奮起來,自信此行肯定會滿載而歸。
車停了,幾個人下了車,車上不像先前那么擁擠了。萬幸!石新華還占著一個座位。好了,現(xiàn)在總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一兩個鐘頭了。
“小伙子醒醒,車到終點了,下車了!”售票員有力的動作,把石新華從夢中搖回現(xiàn)實。他懵懵懂懂地抬起頭。用手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見大家都在下車。便機械地移動著那雙早已麻木了的雙腿。稀里糊涂地走下車,環(huán)視一周驚訝地問:“這是哪里呀?到處黑咕隆咚的?!?/p>
“羊馬橋呀。”
“羊馬橋?!這是哪個爪哇國的名字,今晚不去長鋪了?”
“長鋪?哈哈。早過啦?!睅讉€下車的旅客像突然發(fā)現(xiàn)美國人不知華盛頓一樣譏笑道,“這里都離長鋪90多里了呢!”
“啊?壞事!我爸說好要我在長鋪等他的呀!”
翌日早晨。石新華在羊馬橋小客棧里“醒來,買了幾個饅頭打算回長鋪。可是當(dāng)他站在售票窗前時又遲疑起來:不知父親他們到長鋪了嗎?要是回長鋪沒遇上他們。莫不又得搭車回花園?這樣來來去去有什么用?”
“走,下侗鄉(xiāng)!”他終于咬了咬牙,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沿河而走。路,彎彎曲曲,坎坎坷坷,河繞山轉(zhuǎn),路隨河曲。他翻過一座巍峨的高山,穿過一道綠色的屏障,走下一個陡峭的長界。猛然間。一座偌大的侗寨出現(xiàn)在眼前:清亮的小河從寨中流過,兩岸寨前各有一座小巧玲
瓏的鼓樓??崴苾身斀鸸忾W閃的皇冠扣在河旁。
進了侗寨。石新華面臨的首要問題是怎么收貨。他想起了村里華軍哥介紹的經(jīng)驗:收毛貨不要怕丑,要敢于吆喝,敢問,不管什么寨子都敢鉆。在語言不通時就拿出樣品給人家看。此時他顧不了什么臉面了,雙手緊攥拳頭,緊閉雙眼,狠狠地咽了口唾味。張開嘴叫了一聲:“有鴨毛鵝毛么——”終于,他壯著膽子對著一座吊廊樓喊出了神圣的第一聲。樓上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一會兒有個纏包頭的男人從窗口伸出頭來,目光如炬。
“有鴨毛、鵝毛么——”他對另一座吊腳樓喊出了第二聲。樓上響起了一陣遲緩的腳步聲。爾后出來一個罩花頭巾的女人看了他一眼。
“有鴨毛鵝毛獸皮么——”他對著寨里的吊腳樓喊出了第十五聲。一個婦女和幾個小娃兒從窗口伸出頭來。婦女向他哇啦哇啦了幾句。他頓時覺得有希望了,連忙又是發(fā)問又是打手勢,然后眼睜睜地等待動靜。誰知那婦人無奈地搖搖頭。又將頭縮進窗戶里去了。一條狗卻突然躥了出來,張牙舞爪地向他進攻,嚇得他跌了一跤,爬起來就跑……
他走上風(fēng)雨橋朝對岸走去。然而,在對岸寨中遇到的情景與這邊也并沒有什么兩樣,喊了一兩個鐘頭也一無所獲。奇怪!
沒辦法,他只得尋原路返回羊馬橋。
柳暗花明俏侗妹傾情相助
時來運轉(zhuǎn)小貨郎滿載而歸
本該回到羊馬橋的石新華因走錯了路沒有回到羊馬橋。而是到了一個新開發(fā)的礦區(qū)。礦區(qū)附近有個寨子,百十戶人家,幾乎家家都開飯店、客棧。人們的衣著皆為清一色的侗家服裝,顯得憨厚、古樸,人們說話嘰里咕嚕,他如同進了天國一樣。
他隨意走進一家客棧,登記了住宿;然后要了一份飯和一盤水豆腐。
第二天起床時,小客棧的顧客已寥寥無幾。在客棧吃餌時,突然他發(fā)現(xiàn)菜單上有鴨肉,就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問坐臺的一位姑娘:“有鴨肉嗎?”
“有,六元錢一盤。”姑娘用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回答。想不到在這侗鄉(xiāng)竟有人能說如此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石新華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姑娘;姑娘白里透紅的瓜子臉上有一對深深的酒窩。留著披肩發(fā),身著時裝;一點不像地道的侗家姑娘,大概是外地人吧!
一會兒,鴨肉端上來了,新華問:“你們店里。每天殺多少只鴨?”
“不多,大概五六只吧。”
“有鴨毛賣嗎?”
“有點,不多,隔幾天便有人來收的。”
吃罷飯,新華請她拿鴨毛出來:一稱5斤,濕的。他數(shù)了8元錢。姑娘接過錢,并沒說二話就到柜臺里看她的書去了。
“你是高中生?打算參加高考?”石新華發(fā)現(xiàn)她看的竟是自己闊別多日的《高考語文復(fù)習(xí)指導(dǎo)》,霎時驚奇不已。
“不,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家里沒錢供我讀復(fù)課班,我正在讀成人自修大學(xué)。”
“有志氣!”在異鄉(xiāng)遇上志同道合者。石新華的情緒頓時高漲起來,話也多了。
“唉!沒辦法,我們山里人重男輕女,不大供女孩子上學(xué),要是在你們外邊就好了?!?/p>
“外邊也差不多,困難人家的子弟讀書也不容易……”
“這么說。你這是出來搞‘勤工儉學(xué)的啰?出來幾次了?”
“這是第一次。因為沒經(jīng)驗,昨天瞎走一天還是兩手空空的?!?/p>
“你懂侗語嗎?不會侗語怎能收到貨呢?下班后我?guī)闳ナ帐瞻?。?/p>
“萍水相逢,怎么好麻煩你呢?”石新華臉上霎時露出了驚喜。
“別客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咱們是‘同類項嘛!要不。你一無所獲,還以為我們侗家人不好打交道呢!”
姑娘下班后果不食言。陪他挨家挨戶地收貨。每到一家,姑娘用侗語朝院里嘰里咕嚕地喊幾聲,主人就高高興興地把鴨毛、鵝毛、雞肫皮等拿了出來。有的還把女人剪下的長辮子也拿了出來。上百人的寨子,他倆只花了兩個半天就收完了?;氐暌环Q,啊呀,足足50斤,收獲不小呢!石新華要付點“勞務(wù)費”給她。但對方堅決拒絕,他只好作罷。
晚上,石新華把潮濕的鴨毛攤在客棧的地板上。第二天早晨一看,原先薄薄的一層,一夜工夫變成蓬蓬松松的一大攤了。石新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兩個蛇皮袋裝下了。
石新華兩大袋鴨毛在手,收貨也不方便了,得搭車回程了。盡管姑娘再三挽留他多住幾天。多收一點貨。石新華還是決定第二天便走,并告訴她,下次出來一定來找她。
第二天,姑娘換上了一身全新的侗家裝束:頭戴繡花頭巾,身著鑲有彩邊的錦衣,手戴銀圈,腳穿繡花尖頭鞋,顯得更嫵媚動人了。她怕石新華走錯路,執(zhí)意要送他一程。走在山路上,她向石新華述說了自己的家世:她家奶奶原是苗家女,開始嫁了個有病的丈夫,不到40歲就死了,她就孤苦伶仃打單身,還染上了放蠱的惡習(xí):據(jù)說還毒死了一個漢家毛貨郎。后來她金盆洗手了。才嫁到我們侗家,生下我阿爸。多少年來。她常在夢中見到那個漢家毛貨郎跪在她面前,求她施解藥……
“唉,不講那些傷心l的事了,給你講點開心的罷?!庇谑牵种v了許多新奇有趣的侗家風(fēng)情,如春節(jié)的“給雄雞獻果”、“砍竹管”,二月的“斗牛節(jié)”、“摔跤節(jié)”。三月的“大霧梁歌會”,四月初八的“祭牛神節(jié)”、“姑娘節(jié)”……講完了這些。她又給石新華唱起侗家山歌。不知不覺中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石新華也把自己高考落榜及下一步的打算告訴了姑娘。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時刻了。兩人彼此說了許多激勵的話,依依不舍地道別了。石新華在回家的路上,又意外地收到兩張狗獾皮??少u100多元。除去車旅費,能賺近200元。5天,每天賺30多元,值!他決定立即打道回府去。
早晨,他挑著毛貨朝車站售票處走。突然,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剛進站的客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干癟蒼老的背影,叫他好一陣狂喜!異地相逢六爺爺臨時收徒機緣難得石新華有心拜師
“六爺爺,六爺爺!”石新華喜得發(fā)瘋似的連聲大喊,馬上丟下?lián)映莻€背影奔去。
石新華的本家六爺爺,60多歲,無妻室無兒女,村里人都叫他“老光棍”,是村上唯一專做毛貨生意的貨郎。
“犟小子,哪天出來的?”老人一見石新華,顯出滿臉的驚訝。
“出門五天了?!?/p>
“你怎么也出來當(dāng)毛貨郎了?”
“想攢錢唄!”
“想攢錢?”六爺爺板著老臉,半晌后才半是心疼半是責(zé)備地說,“唉,你喝了這么多墨水。怎么干收毛貨這種事?”
“收毛貨不好嗎?”石新華嘴里分辯著。他弄不明白,六爺爺收了一輩子毛貨,完全靠這糊口為生。怎么竟也看不起這行當(dāng)?何況他還記得六爺爺曾說過。毛貨郎讓那些擁有雞毛、鴨毛的千家萬戶變廢為寶。功勞不小呢。
“唉!”六爺爺正想要說他幾句。卻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重重地嘆口氣說,“你這么老遠的出來,也該結(jié)個伴嘛。一個細皮嫩肉的伢仔,單槍匹馬出來瞎闖,萬一有個好歹,你爸媽將來怎么辦?你可是家里唯一的伢仔呀!?!?/p>
“我是與我爸一起出來的……”石新華把幾天來的經(jīng)歷向他講述了一番。
“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回家去?!?/p>
“對,應(yīng)當(dāng)回去讀你的書,今后干大事??墒牵憔吞糁@些不值錢的貨回去嗎?”
“不?!笔氯A向六爺爺炫耀道:“除了鴨毛鵝毛,這里還有兩張很珍貴的狗獾皮呢?!?/p>
“多少錢收的?”六爺爺將皮毛瞥了一眼。
“不多,只50塊錢一張?!?/p>
“哎呀,你上當(dāng)了!”六爺爺不屑一顧地說,“‘春毛松,夏毛窮,秋毛無用冬毛絨。這是兩張秋毛皮,沒有多大用!你這一趟肯定連本錢都保不住。還說要攢錢呢!”
石新華一時被他說得羞愧難言。
“這——”六爺爺本來反對石新華收毛貨,但見他既已出來了,而且還賠本,沉思一會兒說,“這樣吧,你既然在離家這么老遠的地方遇著我,也算我們爺兒倆有緣分。過一會兒我?guī)湍銜捍婧眠@兩袋貨。你隨我去闖一回外面的大世界吧,不過到時可別叫苦喲!”
“好哇!”石新華早就想跟六爺爺收毛貨了,只因他長年外出,沒機會求他?,F(xiàn)在見他答應(yīng)帶自己,實在是難逢的機緣。就這樣,石新華暫時成了老貨郎六爺爺?shù)男⊥降?。六爺爺決定帶石新華往湘西的苗鄉(xiāng)走。他們一路相伴而行。石新華卻感到奇怪。六爺爺為什么要選擇這條路線?這一路。空寂的山嶺上沒有一個行人,走半天也不見一處村子,雖然現(xiàn)在有了依靠,不再擔(dān)心迷路或找不到住宿地了,可是從羊馬橋開始。一晃三天了還不見六爺爺收貨,整天只在荒無人煙、崎嶇陡峭的山路上走,走得腳疼腰酸,身子像散了架,心里不免埋怨:唉,說什么“要想賺大錢,莫怕行程遠”,真是見鬼!
這一天,他們倆經(jīng)過一片長滿亂草的荒崗子,六爺爺卻無緣無故地歇下?lián)?,一臉?yán)肅地獨自默默地走上山坡,在亂石山中尋尋覓覓地找到一個團箕般大、兩尺來高的荒草堆,周圍用石塊壘著,不知是什么東西,然后很虔誠地鞠了三個躬。在旁的石新華感到很奇怪:這是一座墳嗎?卻又沒有墓碑;它跟六爺爺有什么關(guān)系?六爺爺什么也不說,他也不好問。
四天后,終于開始收貨了,石新華的心才稍微開闊了。話也多了些。在收貨中,他學(xué)到了很多課堂里無法學(xué)到的知識。六爺爺總是盡心盡意地告訴他怎樣辨別各種不同的獸皮,以及各種獸皮在各個季節(jié)的質(zhì)量、價格。他還傳授給他許多做生意的技巧。他雖然反對石新華出門收毛貨,這一路卻又完全將他當(dāng)成一個虔誠的小毛貨郎——他的接班人了。
石新華從心底佩服六爺爺?shù)牟W(xué)多才。他不愧是一個在江湖上混了半個世紀(jì)的老毛貨郎。所到之處,不管哪個地方的風(fēng)俗、語言他都懂。都能左右逢源。在做生意中,自己只能做一個不稱職的挑夫,像呆木頭一樣立在一旁做陪襯。可六爺爺卻幾次對他說,這回有了他這個小白臉做幫手,收貨格外得心應(yīng)手。石新華不知六爺爺說的是真話還是為了安慰自己。收貨時,石新華不知六爺爺與苗家阿媽講的是什么,也不知他與苗家阿公笑的是哪樁。反正。只要是好貨,用不了三言兩語,就進了他們倆的貨郎擔(dān)??偣彩肇洸贿^二十來天,他們爺兒倆就各挑了一擔(dān)很值錢的珍貴山貨了。
“這一趟,華伢仔你運氣好,我們至少要賺2000多元?!绷鶢敔斀又珠_玩笑說,“如此下去,只要再走一年,就可夠你娶上個嬌嫩嫩的乖態(tài)新娘了?!?/p>
石新華坦誠地說:“爺爺我現(xiàn)在是想攢一筆復(fù)課的錢,然后好回縣中再攀登一年?!?/p>
“啊?你還是想著要讀書。不想當(dāng)貨郎?”
“不瞞您老說,我既想讀書也想當(dāng)貨郎,我要上大學(xué),今后當(dāng)‘超級貨郎呢!”
“‘超級貨郎?沒聽說過!”六爺爺?shù)纱罅搜劬Α?/p>
“對!現(xiàn)在政府強調(diào)環(huán)境保護,生態(tài)平衡,不準(zhǔn)捕殺保護動物了,今后獸皮獸骨的生意會極少,隨著家禽家畜的大力發(fā)展,鴨毛鵝毛將會越來越多。六爺爺你不知道,現(xiàn)在世界上那些發(fā)達國家都靠機械化、電氣化、自動化,我立志上完大學(xué)后,要搞機械化、自動化生產(chǎn)線,將這些不起眼的鴨毛、鵝毛,通過機器自動的三下五除二地就制造成暖烘烘、軟綿綿、花色鮮艷的鴨絨衣、鵝絨被什么的。我們這一帶盛產(chǎn)鴨鵝。資源豐富,如能籌集到資金,我想就在高沙這地方籌建一個羽絨加工廠?!?/p>
“嘖嘖,那真是太好了!有道理,有遠見有志向!只是——只怕我看不到你辦廠這一天了?!绷鶢敔敻锌卣f,“我也不瞞你講,起初,我還以為你不想讀書。要做一個像我一樣的毛貨郎。所以我才反對你出來收貨呢。”
事出倜然徒弟無心窺隱私
情動于中師傅有意道身世
時值三伏,驕陽似火,烤得師徒倆頭暈?zāi)垦?。他們爬了半天山路,早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p>
他們翻過一個既長且陡的山界。面前倏地出現(xiàn)一條晶瑩的光帶,那是太陽投射在清水河水面折射出來的粼粼波光。啊,一條河!石新華高興得把寂寞、疲勞一古腦兒拋到九霄云外,加快了腳步往河邊走去。
“洗澡啰!”石新華想都沒想,就把擔(dān)子丟在沙灘上,毫無顧忌地脫光身子,迫不及待地撲入水中。赤裸的身子浸在清涼的河水中,說不出有多愜意!全身像解脫了一切羈絆,肌膚在涼水的刺激下爽溜溜、麻酥酥的……
一會兒,在水里快活得忘乎所以的石新華從水里露出頭朝岸上看。只見六爺爺正赤裸上身。把頭深深地浸在水里,瘦得皮包骨頭的腰身,筋骨歷歷可數(shù)。爾后直起腰,松開寬大骯臟的短褲頭。用汗巾往褲襠里擦拭。
“六爺爺。脫下褲子洗呀!”石新華在水里游來游去,小孩子般地高聲大叫,“你怎么舍不得將褲襠里那股怪氣洗掉呀?”
“不脫不脫,我這么洗還舒服些?!绷鶢敔斀Y(jié)結(jié)巴巴、言不由衷地說,一邊提起短褲子朝遠處退,好像怕石新華把他拉下水淹死一般。
好奇心戰(zhàn)勝了理智。頓時。石新華忘記了長幼之別,師徒之分,從水底游向他,悄悄地握住他那竹節(jié)似的腳冷不防一拖,老人便像木頭一樣栽倒,接著便一陣抽羊角瘋似的抓撓和撲騰,嘰里哇啦地叫喚。
石新華就勢像蛇剝皮一樣剝下了六爺爺那條骯臟的短褲子。突然,石新華驚訝得差點跌倒水中。這是怎樣一副可怕的模樣啊!只見六爺爺那麻桿樣的大腿根部。竟是一幅慘不忍睹的衰樣,顯然是受過重傷。
石新華驚呆了,不知所措地癡癡地站著,臉上火辣辣地灼燒著。
世故老成的六爺爺被石新華的惡作劇搞得無地自容,古銅色的瘦臉變成紫紅,嘴里訥訥地說:“生就的,生就的……”
人世間,難道連這么一件屬于男人驕傲的東西也不能平等一樣么?真后悔!如果一個人的過失可以贖回。石新華愿用自己的10年陽壽去贖回剛才因惡作劇給老人心靈造成的損傷。他千不該萬不該揭露了一個長輩人生中的最大隱私。雖然自己是無意的。
以后的幾天里,石新華陷入了深深的內(nèi)疚之中,以至不敢與六爺爺說話,也不敢正視他,更不敢朝他那褲檔里瞧了。
六爺爺見他如此,就千方百計用笑話來分
散他的心思,振作他的精神,然而無濟于事。石新華心中結(jié)了個難解的疑團:為什么六爺爺?shù)哪莻€東西是那么個怪樣呢?為什么他的聲音那么尖細如女人呢?為什么他有與眾不同的心態(tài)呢?每當(dāng)石新華靜下心來時。就揣摩六爺爺?shù)难孕?,想以此了解他浪跡江湖的生涯。
石新華的心思當(dāng)然逃不脫飽經(jīng)世事的六爺爺?shù)难劬?。果然,一天夜里,他們倆躺在客棧。六爺爺就一邊吧嗒著煙袋,一邊對石新華講起他的生涯來——
50年前,六爺爺?shù)募揖尺€算不錯,加之他父母勤勞節(jié)儉。劃算周全,一年到頭能有些余錢剩米,望子成龍的父母就把10歲的小六子送到本鄉(xiāng)的私塾先生家念書。
小六子長相秀氣,天資聰穎,勤奮用功,口齒伶俐且安分,深得先生寵愛。
私塾學(xué)習(xí)結(jié)束后。小六子已出落成一個英俊瀟灑,才華橫溢的白面書生了。先生更是樂在心頭喜在眉梢。就把自己那個鮮花般的16歲的獨生女藍嬌娥許配給他。
小六子風(fēng)華正茂,風(fēng)流多情;藍嬌娥小家碧玉,溫柔賢淑。小夫婦夫唱妻和,生活過得快樂和美,那份恩愛就不用說了。這是六爺爺一生中最幸福輝煌的一段歷史。然而好景不長,民國三十四年(公元1945年)青石灣“走日本鬼子”,正打算外出求學(xué)的小六子突遭大難,他正當(dāng)壯年的父母被鬼子兵殺害了,私塾先生也命歸大限。為了葬父葬母,年輕的小六子忍痛賣掉了家里僅有的幾畝田地。家道從此衰敗。為了維持生計。斯文的小六子只得放下書本。拜專門收毛貨、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漢四爺為師,開始了他那漫長孤獨的貨郎生涯。
漢四爺是個老江湖,很好色,喜歡到處玩女人,有人背地里就叫他“漢色爺”。小六子卻不是那種人。他家有賢妻,且夫妻恩愛,很鄙夷漢四爺?shù)淖鳛?。盡管漢四爺把玩女人的樂趣說得天花亂墜,但他也從不為之心動。
“你比唐僧還呆!當(dāng)個毛貨郎,今日不知明日的命,不及時行樂,只怕死了難閉眼睛!”漢四爺看不過小六子的固執(zhí)便這樣罵他。
眨眼兩年過去了。小六子早先一貧如洗的家,在夫妻倆的苦心經(jīng)營下慢慢復(fù)蘇了。小六子那出門求學(xué)的心又死灰復(fù)燃起來。
秋天的一個傍晚。師徒倆收貨來到坪陽的小鎮(zhèn)上。是夜。漢四爺一如既往,把貨郎擔(dān)推給小六子,就去鎮(zhèn)上的煙花樓快活去了。
夜闌人靜,月華如水。小六子只身躺在客棧的被窩里,聽到鎮(zhèn)外小河嘩嘩的流水聲,心就朦朦朧朧地飛到了家鄉(xiāng)青石灣。想到自己那嬌美的妻子……
午夜時分,小六子迷迷糊糊地躺著。突然,響起一長兩短的敲門聲,這是他與漢四爺約定的暗號。懵懵懂懂的他爬起來開門。誰知門一開,在銀白色的月光下,迎面而來的不是那個滿身煙氣的漢四爺,而是一個嫵媚風(fēng)騷的“狐仙”款款而來。朦朦朧朧地只見她穿著一件杏黃絲綢緊身衫,矮領(lǐng)短袖,香肩微露。她嬌滴滴地喊著“六子哥”,并把那香軟的水蛇似的身子貼住小六子雙臂把他緊緊抱住。
小六子先是推托,隨后即感到他與“狐仙”之間似乎擠著兩只軟乎乎的白兔子。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快感。他本想推開她,可身子卻本能地貼得更緊了。
完事后,他不知怎么的就朦朦朧朧地睡了。等到醒來,晨曦已抹上窗簾了。他戀情依依地去攬昨夜那個香軟溫柔的精靈,卻撲了一個空。床上只有那個丑陋、骯臟的漢四爺,蜷縮在床的另一頭。棉被已被蹬落到了地板上。小六子猛地坐起來環(huán)視四周。竭力想證實昨夜之事只是夢境,于是朝正在酣睡的漢四爺猛蹬一腳。
“我的正人君子。蹬我干什?那美人兒已經(jīng)不在了!”漢四爺翻了個身醒了。揉揉老眼,向小六子詭秘、狡黠地一笑。
這時,小六子才知昨夜之事是漢四爺暗中導(dǎo)演的!
過了一年多光景,藍嬌娥身懷六甲了。小六子非常高興,他就暫時停了生意,在他盡心盡意的服侍下,妻子終于順利地生下了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喜得小六子合不攏嘴。
可是好景不長,孩子剛滿月10天,母子倆同時身上生了毒瘡。開始以為是出天花,誰知郎中診斷卻是“楊梅瘡”(梅毒)。聽到這話,小六子這才想起自己下身的不對勁,原來自己竟染上了梅毒,而且禍及妻兒。他一下如墜萬丈冰窖,懊悔不已。但在醫(yī)療條件落后的那個年代,誰也沒有回天之力挽救他嬌妻愛子的生命。10天后,剛滿50天的男嬰成了他一夜風(fēng)流——也是一念之差的犧牲品。一個月后,曾經(jīng)光彩照人像桃花般美麗的妻子也帶著一腔凄苦悲怨奔赴黃泉,尋找她心愛的孩兒去了。
“嬌娥……是我害了你們娘兒倆呀!……”萬念俱灰的小六子伏在妻子的遺體上,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爾后就昏死過去了。
剛從湘西收貨回來的漢四爺聞訊趕來,見此慘景,霎時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的一場惡作劇竟害得小六子家破人亡,真悔恨不已,趕緊把小六子救醒。小六子一醒來,就像一頭發(fā)瘋的水牯,猛然站起,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推開漢四爺闖進房里找到一把鋒利的剃刀,拉下褲子,揪住那個早已紅腫不堪的東西狠狠一刀,霎時鮮血直流……
后來,他雖然在漢四爺和鄉(xiāng)親們的多方搶救下保住了生命,但下身卻廢了,成了現(xiàn)在這難看的樣子,嗓音也變了,像皇宮里的“公公”。不過這樣也好,它再也不會興風(fēng)作浪、惹是生非了……石新華的思緒完全沉浸在六爺爺那奇異、凄涼的故事中。
嘆莫嘆兮老江湖坎坷風(fēng)雨路
悲則悲矣漢四爺拋尸異鄉(xiāng)地
師徒倆終于開始回程了。
這一天,六爺爺帶著他又經(jīng)過那片生滿亂草的荒崗子,六爺爺又歇下?lián)?,一臉?yán)肅而陰沉地獨自默默地走上山坡,又在那個荒草堆前含著眼淚久久地佇立著。石新華愈加感到奇怪。也跟了去,詢問六爺爺?shù)降资窃趺椿厥隆?/p>
“這——”六爺爺?shù)淖齑絿肃榱艘魂?,終于告訴他?!斑@就是你華軍哥的爺爺也是我的師傅——漢四爺?shù)哪沟亍!?/p>
“啊?”石新華驚訝地說?!澳憷先思艺f怪話了。漢四爺?shù)哪沟夭皇窃谇嗍癁趁?我都親眼見過的?!彼鎽岩闪鶢敔斒抢系冒l(fā)昏講糊涂話了。
“不,那只是他的衣冠冢,真正的墓地是在這里?!?/p>
“這為什么?”石新華實在不解,一定要六爺爺說出其中的秘密。
“這個嘛。青石灣的人特別是你們年輕人沒幾個知道的,就連華軍也不知其詳。你是個令我相信的伢仔,我就把這事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你吧,你不必告訴別人。”六爺爺見石新華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就拉他坐在墳邊芳草萋萋的地頭上,吧嗒了幾口煙,講述起了漢四爺坎坷不凡的人生經(jīng)歷來——
原來,漢四爺比六爺爺大一輩,排行第四,漢四爺家有兄弟6人,人口多,又無田地,家里就全靠他父親的一根毛貨擔(dān)維持生計。為此,他6歲給地主當(dāng)放牛娃,13歲便隨父走湘西、闖貴州,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多年來風(fēng)里來雨里去,他煉就了一副剽悍的身軀,寒暑無病,春秋無恙。他相貌堂堂,虎背熊腰,且心靈嘴巧。他做生意善于察言觀色,不僅能從服飾上看出貨主的族別知其民情風(fēng)習(xí)而能隨機應(yīng)
變。還能從對方說話的內(nèi)容和口氣上捉摸出貨主的嗜好個性。然后“對癥下藥”,采取或軟磨硬激或欲擒故縱或褒獎奉承等多種別人想都想不出的手法,每每左右逢源,使貨物順利得手。當(dāng)時,其他做毛貨生意的一般不過是收些普通的鴨毛、鵝毛之類,偶爾也收幾張獸皮,而他卻對此不屑一顧,專收別人不敢收或很難收到的珍貴的獸皮獸骨,如狗獾皮、麂子皮、野牛皮、花貍皮以及虎皮虎骨等。別人收貨一個月不過能攢一兩塊光洋,他外出一趟兩個來月就能攢三五十塊光洋。他除了做正道的毛貨生意。偶爾也帶做那么幾次黑道生意,如販鴉片,販假銀元。
或許跟毛貨郎這種長年游蕩在外,孤獨、寂寞、無聊的職業(yè)特點有關(guān)吧,漢四爺?shù)娜觞c就是好色。且玩女人的手段很高明。那種本領(lǐng)也特別強,貞節(jié)的女子到了他面前也會變得心旌搖蕩,心花大開,且一經(jīng)得手,便會死心塌地地粘著他不愿分手。他對女人的邪興大而且濃,似乎一刻也離不開女人,離開了就會發(fā)瘋一般。他曾說,當(dāng)貨郎就如同當(dāng)乞丐,不過好就好在可以四處玩女人。他一出門就玩,不管是什么族別的,也不管是出色的、一般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是少婦還是黃花閨女。有幾回本錢玩光了,回來就告訴婆娘說是被“關(guān)羊”(遭強盜搶劫),害得他婆娘眼淚婆娑,在廟堂里為他燒了幾回高香。
漢四爺比別的貨郎掙的錢多,雖然玩女人的花銷不低,但家境比起那5個老實巴交的兄弟卻強多了。如果他能收斂緊手,也許會富甲一方的。有人見他如此,勸他在青石灣開個毛貨店坐收漁利,可他就是不愿意,說自己是個勞碌八字,走慣了,一停下就全身不舒坦,其實他是想在外面好瀟灑風(fēng)流。
30多年的貨郎生涯,30多年的風(fēng)雨歲月,漢四爺面前的道路坎坎坷坷,卻又是一路瀟灑一路歌,笑傲江湖。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千里馬也有失蹄的時候。
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冬,震撼全國的解放戰(zhàn)爭正風(fēng)起云涌,可是在中國南方仍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那時,大多數(shù)貨郎都怕亂世出危險,他卻說人在亂世好發(fā)財。他仗著自己身強力壯,收貨掙錢的雄心正盛,他傾其家當(dāng)拿了近100塊光洋,一個人挑著貨郎擔(dān)優(yōu)哉游哉地出了門。充滿信心地想大干一場,企圖掙他個對本,也想在路上有更新鮮刺激的艷遇。
出門后,他輕車熟路地翻山越嶺,走村串寨,不上半月,他就收購到10多張上等獸皮、10多斤穿山甲鱗片、10多斤田七和黃連,還販了兩斤鴉片。因為擔(dān)心別人發(fā)現(xiàn),就將鴉片用牛皮紙包好卷在獸皮中。以圖用獸皮的氣味遮住鴉片氣味。一路上,他興奮異常,一邊走一邊心里盤算道:這次如果貨物出手,光鴉片一項就能掙上百塊大洋哩!嘿。到那時……這樣想著想著,就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青石灣傳唱甚廣的俚謠《十月子飄》。
“站住,留下買路錢來!”他的《十月子飄》才“飄”到“三月”。突然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斷喝。隨即從密林中跳出兩個黑臉大漢。頭纏黑色頭巾,身穿黑布對襟短褂,打著綁腿,腳蹬黑藤“草鞋”,手執(zhí)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擋住去路。啊呀壞事,不用說,這是兩個剪徑山賊!,漢四爺一見如此情形。七竅色膽頓時嚇去了五竅,還有兩竅嚇得直冒冷汗。好在他是洞庭湖的麻雀——經(jīng)過風(fēng)浪的,心里有再大的恐懼,臉上卻裝得十分鎮(zhèn)靜。
“你啞巴啦?”那兩個山賊見漢四爺呆呆地立在那兒,就把他踢倒在地。
“好漢饒命!饒命!”漢四爺這時才回過神來,嘴唇發(fā)抖地說,“我是一個窮毛貨郎,小本生意……全家老小全靠我爬山過界、頂風(fēng)冒雨收毛貨掙幾個小錢糊口。你們就行行好放我一馬吧……”
“少廢話,給我們把錢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否則要你的命!”說著一個山賊就動手搜身。漢四爺本想與山賊斗法,可想到自己赤手空拳,怎能抵他們一人一把鋼刀呢?好漢不吃眼前虧。便極不情愿地趕緊把纏在腰間的幾塊光洋拿出來拱手送上。然后把身上的口袋翻出來給山賊看,以示再沒錢了。
“看來就這么點油水,放了算啦?!币粋€山賊見他知趣,接過錢附著另一個的耳朵說。
漢四爺心中不免一喜,誰知另一個山賊卻對他大吼:“打開擔(dān)子看看,快!”
他心里猛地格登了一下。磨磨蹭蹭地不愿打開貨郎擔(dān)。那個山賊嫌他行動慢。順勢一腳把籮筐踢翻,藥材撒滿一地。又將另一只籮筐踢翻,卷在獸皮里的牛皮紙包滾將出來。漢四爺大驚失色。順手抓起一張獸皮想遮住,可是為時已晚,被那個山賊奪了去,用刀將紙包劃開,頓時一股濃烈的鴉片氣味撲鼻而來。
“哈哈,是煙土!”兩個山賊眼光發(fā)直,然后就廝搶起來……
最后,漢四爺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幾乎花了全部家當(dāng)買來的貴重貨物被他們搶了揚長而去。自己只得默默地撿起那些獸皮和撒滿一地的藥材,有氣無力地放入貨郎擔(dān)里。
“天殺的,我×你十八代祖宗!”直到山賊的背影消失在山林深處。他才朝他們離去的方向大罵幾聲。垂頭喪氣地挑擔(dān)走上歸途。
經(jīng)過這次重創(chuàng),漢四爺心灰意冷,發(fā)誓再也不出外收毛貨了。然而他的家當(dāng)輸光了。家里的日子如何過?再說他幾十年在外也野慣了。沒辦法,還是哪個蟲蛀哪根木吧,沒過半年,他又與六子遠走他鄉(xiāng),重操舊業(yè)。
為了早日擺脫困境,漢四爺?shù)幕ㄐ乃坪跻彩諗苛嗽S多,六子發(fā)現(xiàn)他這一年中除非實在熬不住了偶爾為之外,再沒見他玩過幾個女人。
經(jīng)過一年多時間的苦心經(jīng)營。漢四爺衰敗的家境有所復(fù)蘇,這時他的色心又像久旱的枯草遇到甘霖。蓬勃生長起來。
那一年夏天,正是全國解放前夕,漢四爺與六子從貴州收毛貨回到雪峰山深處的一處苗鄉(xiāng)。那天天氣悶熱,午后,他們倆逢到一條河——就是前面說的石新華與六爺爺洗澡的那條清水河。這河上沒橋,只有一路跳石。河水清悠悠的煞是可愛。
“六子,我們洗個澡吧,三天未沾水了,滿身都臭了?!睗h四爺興奮地說著,便脫光身子跳進水里,像一頭海豹,身子光滑結(jié)實,雄健挺拔。六子自從那次自殘后,胯下留有丑陋的疤痕,羞于在露天洗澡,只想在河邊擦洗一番。
“這是山谷野外,連野狗都不見一只,哪會有人看見?”漢四爺見他遲疑不決的樣子,邊說邊動手扯六子的褲子,三扒兩捋就把他的衣服剝得精光。爾后,他們倆便無所顧忌地在水里游了起來,一會兒“狗浮”,一會兒“放排”,一會兒“踩水”。一會兒“扎猛子”……
忽然,河下游的沙灘上出現(xiàn)一個紅點,等近了才看清是一個很乖態(tài)的少婦,身著苗服,身材細而高挑,臉蛋粉中透紅,衣領(lǐng)下露出的脖頸蔥白似的粉嫩,手挽個精致的竹籃,撐著一把紅油紙傘。她似乎是走親戚的,只顧低著頭走路,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在她要過那一排跳石時。才忽然發(fā)現(xiàn)了沙灘上的兩根貨郎擔(dān),繼而發(fā)現(xiàn)水中兩個赤條條的男人。她霎時臉一紅,別過頭去,不時瞟一眼兩個男人,抿著嘴竊笑。
原本站著的六子一發(fā)現(xiàn)她,嚇得立刻縮進水里去了,只將個和尚頭露出水面。
“乖乖,好乖態(tài)的一個娘們!”本來正在水上“放排”的漢四爺見了她,不但不避,反而面對著她一步步往淺水中走,露出雄健的大半截身子。也隱隱露出胯下那黑里透紅的長家伙,還不知廉恥地吆喝著,“賣茄子啰賣茄子!長得又長又大、洗得又干又凈的茄子呀!”
“四叔,你要死啦!快蹲下去?!边@時,少婦已走上跳石了,六子一看急了,說,“這是在河面上呀,嚇得人家掉進水里怎生是好?”
“她若掉進水里才好呢。我正好借故將她抱起來?!睗h四爺在興頭上,哪肯聽六子的。六子連忙趟過去。一把將他扳倒在水里?;仡^一看,那少婦已經(jīng)緋紅著臉過完跳石到了河對岸,卻丟下幾句話來:“貨郎大哥,你的茄子大是大,長也長,只怕壞了心無人肯要呢?!倍旱脻h四爺哈哈大笑……
洗了好一陣?yán)渌瑁瑤熗絺z挑著擔(dān)子,跨過跳石,往一條山邊小路上走去。由于洗澡耽誤了時間,眼看已是天黑時分,他們還沒找到落宿的地方呢。師徒倆正著急,忽見山邊有一座單家獨屋的吊腳樓,兩人不禁喜出望外,但敲開門一看,啊喲,他倆不禁驚呆了,真是冤家路窄,原來開門的正是下午在河上遇到的那個少婦!六子感到很尷尬,連忙后退。漢四爺卻喜得頭癲尾癲的,連忙上前要求借宿一晚。
“這里沒人要買你的茄子!”少婦似乎面有慍色。對漢四爺甩下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要關(guān)門。
“對不起,對不起!那只是逗耍子散心的。不必介意?!睗h四爺走上前纏住,賠著笑臉說,“天已晚了,前不巴村后不巴廟的。請一定行個方便!”并非??犊啬贸鲆粔K銀元作為兩人的住宿和生活費。少婦見了錢,臉上轉(zhuǎn)慍而喜,她接過錢,并不內(nèi)行地在手上掂了掂分量。然后用嘴“噗”地一吹,再放到耳邊聽了聽,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便忙不迭地給他倆收拾了一個房間,并鋪好被褥,還拿出了家里僅有的一壺苞谷燒酒,炒了一大盤麂子肉招待他們。
原來這少婦是個苗家寡婦,三十出頭就死了男人,帶著個小兒子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她趕忙做好了夜飯,陪他們一道吃,只是不喝酒。六子因為下午在河水里泡得太久受了涼,頭有些發(fā)燒,胃口也不好,只胡亂地扒了一碗飯,吃了幾塊麂子肉便上樓睡去了。少婦的兒子也睡去了。漢四爺卻還在慢慢騰騰地喝酒。少婦吃了飯,坐在桌旁等著收拾碗筷。
一壺苞谷燒下肚,漢四爺已有幾分醉意,醉眼呆呆地望著身旁乖態(tài)的女人。不禁欲火燒身,暗中踩了一下少婦的腳背,并向她使眼色。少婦向他瞪了一眼,也回了他一腳,就要離桌而去。漢四爺便從衣兜里掏出兩塊銀元,一把塞進少婦手中。
少婦會意,終于接受了,不好意思驗看就隨手塞進懷里。因為她是單身寡婦,又經(jīng)濟拮據(jù),無論是錢還是男人她都非常需要啊!
那晚夜深人靜之時。漢四爺就與那年輕寡婦背著六子和少婦的孩子。在一間偏房內(nèi)行了魚水之歡。
然而事有變故,誰知到了翌日早晨,主人拿了銀元去別人家買酒,卻發(fā)現(xiàn)那銀元是假的,少婦就跟漢四爺論起理來。可是漢四爺卻矢口否認(rèn)。為此兩人鬧翻了臉。
六子當(dāng)時不知內(nèi)情,不便插言。少婦吃了暗虧,也不好在別人面前聲張,只得忍氣吞聲,心里恨得直咬牙。吃了一頓不歡的早飯后,師徒倆便上路了。寡婦望著漢四爺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冷笑。
誰知這次收貨回家后、漢四爺便突然得了怪病:肚子脹痛,臉色發(fā)黃發(fā)青,不思飲食,人疲倦得不想動彈。找了幾個當(dāng)?shù)乩芍性\治均不見效。這時候。漢四爺只得悄悄對六子說了真話:“六子,我八成是被那個苗家寡婦放了蠱,很可能就在那天吃早飯的時候。因為我在她面前做了缺德事,給她的銀元是假的,要不我哪能那么舍得花錢……”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六子埋怨也無用了。他們知道,如果真是中了蠱。找一般的郎中是無能為力的,只得向放蠱人求解藥。于是,六子找來漢四爺?shù)囊粋€親侄子,租了一頂轎,兩人將漢四爺抬了,日夜兼程去找那個寡婦討解藥救命?!ふl知山高路遠,漢四爺?shù)牟∏榧眲夯?。走到第八天的路上就咽氣了。兩人悲痛欲絕,只好請當(dāng)?shù)厝藥兔?,將遺體草草地埋葬在這異鄉(xiāng)的荒山野嶺上……
“這叫什么地方?”聽完六爺爺?shù)臄⑹?,石新華突然想起那個“侗家阿妹”說過的她奶奶的故事。
“當(dāng)?shù)厝私兴漶R山?!?/p>
啊!這個寡婦也許就是“侗家阿妹”的奶奶呢。這時,石新華也不隱瞞,便把自己在侗鄉(xiāng)遇到“侗家阿妹”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說給六爺爺聽。兩人無不感嘆:想不到這么個奶奶竟有如此一個純情善良的孫女,不同時代的祖孫倆竟如此不一樣!
“后來去追究那寡婦的責(zé)任了嗎?”石新華禁不住問。
“你以為是現(xiàn)在。有案子可報告公安局要求破案?而且,漢四爺也是自作自受,何況放蠱的事也是無疤無印的。拿不出過硬的證據(jù)也無可奈何呀!”
“唉!”石新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漢四爺?shù)拿\真是可嘆可悲!”
“這件事,我也有對不起師傅的地方?!绷鶢敔斷咧蹨I說?!拔业倪@位師傅,生時在家坐不住,臨終時卻念念不忘家鄉(xiāng)。他在路上口口聲聲對我們說,‘你們……不要再抬我去、去找什么解藥了。我……不行了。你們把我……往家里抬吧!我就是死了……你們也得將我這把老骨頭抬回青石灣……埋葬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可是那時候交通不便,又缺少錢,我們無法實現(xiàn)師傅的遺愿,直到今天。我還感到好內(nèi)疚啊!”
心灰意冷癡情女因情險喪命
云開日出石新華得助返校園
幾天后,他們爺兒倆從湘西回到羊馬橋,將石新華原來收的貨挑來放在一起。夜晚。他們在客棧里清點貨物??粗@令人滿意的收獲,六爺爺瞇起那雙被風(fēng)吹得猩紅的老眼,捏著那撮胡須,頗為得意地看著石新華呵呵大笑:“哎,想不到我到老時還能帶上你這么個小白臉徒弟,居然第一次出門就這么幸運!華伢仔。你還想不想再到侗鄉(xiāng)跑跑?”
“我現(xiàn)在只想快點回家了,不知爸爸媽媽會如何想念我呢!”一想到家。石新華的喉嚨就哽咽了。
“真是個有孝心的伢仔!”六爺爺贊許地點點頭。
翌日下午,當(dāng)師徒倆出現(xiàn)在石家門前時。新華的父母和妹妹竟癡呆呆地望著石新華半晌說不出話來。此刻,石新華也驚奇地發(fā)現(xiàn),才一個多月時間;父母親似乎蒼老了許多。特別是媽媽那早已花白的頭發(fā)似乎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睛深陷得可怕。頓時,一種負罪感涌上了心頭:“媽——”他立即扔下?lián)?,奔上前跪在面容憔悴的媽媽面前哭了?/p>
“華伢仔……你還活著?”良久,他媽媽似乎才從噩夢中醒來,用顫抖的雙手捧住兒子的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滾燙的淚水默默地淌進石新華亂蓬蓬的頭發(fā)里。父親和妹妹也都在一旁啜泣。
目睹這一幕。石新華懊悔不已:該死!我怎么一賭氣連信也不給家里寫一封!
原來,那天石新華父親在長鋪找了一整天,未找著他,下鄉(xiāng)沒收兩天貨就回了家,垂頭
喪氣地將兒子走失的事告訴了妻子。膽小的媽媽心弦一下子繃得極緊,一邊絮絮叨叨埋怨不休,一邊急得四處求神問卜。他爸爸則隔三跳五地朝長鋪一帶走,期望在收貨途中僥幸找到兒子。然而一個來月奔波,卻沒得到兒子的半點蛛絲馬跡。也心灰意冷了。
玉婷比別人更急,常千方百計地悄悄找石新華的妹妹打聽消息,每次都是乘興而來,失望而去。以后便不出門,躲在閨房里啜泣。
昨日正是中秋,新華的媽媽眼看村里與兒子同齡的人都接回未婚妻過節(jié),而自己的兒子卻生死不明,竟然悲痛欲絕,躺在床上整天沒吃一口東西。
玉婷看到村里許多姐妹們被未婚夫接去過節(jié),雙雙對對,好不體面!而自己卻人影孤單,且日復(fù)一日地在石新華媽媽的聲嘶力竭的哭喊和人們的流言中受著煎熬,悲痛欲絕。特別是中秋月圓人不圓。她徹底絕望了,就讓媽媽將“祖母綠”戒指退了,自己竟然偷偷地端起了農(nóng)藥瓶……
“什么?玉婷喝農(nóng)藥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石新華頓如五雷擊頂。
“哥,玉婷姐后來被搶救過來了,她現(xiàn)在還在鄉(xiāng)醫(yī)院里。”妹妹見他嚇呆了連忙補充。
“她沒死?”石新華心里一喜。顧不得自己疲憊不堪。轉(zhuǎn)身就往村外狂奔……當(dāng)他跌跌撞撞地來到鄉(xiāng)醫(yī)院時,已像個從草灰里爬出的瘋子了。他見到了昏睡在病榻上的藍玉婷,心里頓時猶如刀絞,便無所顧忌地走上去,握住她那軟綿的手連喊幾聲“玉婷”。
許久。迷迷糊糊的玉婷才明白過來,悲喜交集地說了聲“該死的你——”
爾后幾天,在醫(yī)院里,石新華陪著玉婷度過了幾個難忘的日子。姑娘像一朵久旱的勿忘草得到甘霖的澆灌。慢慢地恢復(fù)了元氣。
就在玉婷出院的第二天,父親陪石新華和六爺爺?shù)礁呱虫?zhèn)華軍的收購店銷貨。得了錢。六爺爺拿出兩人的本錢,把凈賺的3000多元全部遞給石新華的父親說:“拿著,你送華伢仔去讀書吧。我看他讀書是很有希望的?!?/p>
石新華父子哪里肯依,然而無論怎樣都推卻不了。石新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噙著熱淚百感交集地喊道:“爺爺……”
翌日,六爺爺和父親將石新華送上了上學(xué)的路。
桂花謝了,又開了,石新華終于考上了大學(xué),而且,為了當(dāng)“超級毛貨郎”,他選擇了紡織工業(yè)大學(xué)。入校不久,他偶然從地方電視臺《侗鄉(xiāng)金花》欄目中看到了他曾經(jīng)幸會過的“侗家阿妹”,她一邊讀成人自修大學(xué),一邊在家鄉(xiāng)靠文化科技帶頭致富,竟被評為侗鄉(xiāng)的“金花”哩!
責(zé)任編輯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