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陜西高院于去歲12月28日終審裁定維持邱興華的死刑判決并在最短的時間內對其執(zhí)行槍決,備受社會各界關注的“邱興華案”,在程序上已經降下了帷幕。
但是,由于陜西高院沒有充分考慮公眾和媒體的強烈吁請,在沒有給邱興華進行精神病鑒定的情況下,就對其執(zhí)行死刑,使得這起2006年中國最具“影響性”的案件所引發(fā)的爭論、震蕩乃至質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得以平息和消除。
盡管此時爭論該不該對邱興華進行精神病鑒定以及是否應對邱興華執(zhí)行死刑的問題,對于邱興華本人而言,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但是,對于這樣一起具有“公共事件”性質的案件,學者們繼續(xù)予以關注,并從各個角度分析和解讀,還是非常必要的?;蛟S,它們能為中國未來的刑事訴訟法再修改,提供一些基本思路。
事實上,學者們之所以關注該案,甚至吁請為邱興華作精神病鑒定,并非僅僅是因為,學者比法官更悲天憫人,因而更在乎邱興華的生死。在筆者看來,學者們所在乎的主要是,在邱興華的二審辯護律師已經明確提出為其作司法精神病鑒定的申請后,陜西高院到底應不應為邱興華進行精神病鑒定。
然而,我們很遺憾地看到,陜西高院并沒有認真對待并采納辯護人的這一申請,反而,在最高院收回死刑核準權生效前四天,對邱興華宣布判決并執(zhí)行了死刑。給人的直覺是,陜西高院似乎在有意地防止該案進入即將由最高法院主導的死刑復核程序。
雖然,邱興華是否被“錯殺”,目前已經無法得到驗證。而且,由于邱興華已經被殺,這一案件或許將和歷史上的很多案件一樣,成為一樁永遠的疑案。
雖然,邱興華被“錯殺”的可能性未必會很大,但是,由于陜西高院不同意辯護律師的這一申請,致使邱興華獲得到公正審判的權利并沒有得到充分保障。
不僅如此,陜西高院不同意為邱興華進行精神病鑒定還是違反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的。
因為,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56條的規(guī)定,辯護人申請調取新的證據,只要該證據涉及的證明內容可能影響案件事實認定的,人民法院就應當同意該申請,并宣布延期審理。陜西高院可以不理會學者近年來呼吁的,并已被越來越多的國人所接受的程序公正理念,但其顯然不可能不理會最高法院制作的具有“準立法”性質的司法解釋。而我也絕不認為,陜西高院的法官們是由于沒有注意到這一規(guī)定,才導致了“違法”。
合理的解釋或許是,陜西高院“知道”有這么一個規(guī)定,但是考慮到其他諸多因素,只有不同意辯護律師提出的申請,才是惟一符合陜西高院“根本利益”的選擇。至于陜西高院都考慮到了那些因素,作為局外人的我們顯然無法知道。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可能對本案有著巨大的想象或者推測的空間。
首先,筆者推測,陜西高院之所以不同意為邱興華作精神病鑒定并在判決生效后立即對其執(zhí)行死刑,不僅是因為,擔心對邱興華鑒定出精神病來,使得該案出現(xiàn)戲曲性的變化,從而承受巨大的壓力,也不僅僅是因為,如果對邱興華作司法精神病鑒定,將不得不為其支付一筆額外的費用,更是因為這樣一個事實的存在: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四次會議表決通過了《關于修改人民法院組織法的決定》(簡稱《決定》)?!稕Q定》將人民法院組織法的第13條修改為:“死刑除依法由最高人民法院判決的以外,應當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倍?,《決定》將于2007年1月1日起施行。也就是說,如果陜西高院同意為邱興華作精神病鑒定,必然使本案拖延至2007年以后。如果邱興華經鑒定確實患有精神病,自己將經受空前的考驗;如果邱興華經鑒定并非是精神病人或者并非是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那么,邱興華恐怕仍然難逃一死。只不過,對邱興華的死刑判決需要經過最高人民法院而已。而這對于陜西高院而言,同樣是一個考驗,甚至是一個比前者更大的考驗。道理很明qjIwfbQmFI+KGF1TyzHRoc0v3ovIiMId3mxbwjLRVow=顯,在中國的官場文化中,陜西高院寧愿自己面對風險和承受壓力,也是不會和不敢“拖累”最高法院的。
其次,筆者推測,陜西高院在決定是否對邱興華進行精神病鑒定的問題上,很有可能會請示最高法院。盡管,前不久,陜西高院根據最高法院的改革綱要,決定逐步取消個案請示。但是,面對著這樣一起頗具“影響性”的案件,也面對這樣一起如果處理不當就有可能將輿論的焦點集中到最高法院的案件,陜西高院很可能會向最高人民法院請示,并按照最高法院的意見辦理。當然,這種個案請示的做法,絕非始于本案。事實上,它是我國法院內部一個長期盛行不衰的潛規(guī)則。筆者相信,只要中國司法的行政化得不到明顯改變,只要中國司法實踐中那種不正當?shù)莫剳蜋C制得不到根本的清理,這一潛規(guī)則就會通過各種方式發(fā)揮作用。
再次,退一步講,即使陜西高院在該案的處理中并沒有請求最高法院拿出意見,人們也可能會有如下的推測,那就是,陜西高院不同意為邱興華作司法精神病鑒定,并在判決生效后立即對其執(zhí)行死刑,是得到了最高法院“默認”的。甚至,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推斷,最高法院并不希望該案走到由自己核準的那一步。之所以如此推斷,主要是基于兩點考慮:其一,對于這樣一起帶有“公共事件”性質的血腥案件,最高人民法院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予以關注;其二,根據中國的司法現(xiàn)狀,如果最高法院希望保障邱興華獲得做司法精神病鑒定的權利,總是有途徑的。而我想,最高法院之所以不希望由自己來復核此案,不僅是因為,最高法院礙于人手、司法資源,確實難以承受太多的死刑案件,更主要的是因為,面對這樣一起備受關注的“影響性”案件,最高法院有理由擔心,如果處理稍有不當,將使自己陷于非常被動的境地,也將使剛剛被最高法院收回并有待于觀察其效果的死刑核準權,面臨一場嚴峻的考驗。而這恐怕是最高法院不愿面對的。
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陜西高院之所以不同意對邱興華進行司法精神病鑒定,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種“逆反心理”在作怪。我們知道,在邱興華案進入二審程序,尤其是在二審開庭過程中辯護律師提出為邱興華進行精神病鑒定的申請之后,該案從一起惡性刑事案件,迅速演變成為一個“公共事件”。不僅《南方周末》等頗具影響性的媒體刊載了精神病學鑒定權威關于邱興華可能患有精神病的聲音,而且還有不少法學專家也開始通過包括“上書”在內的各種方式,呼吁陜西高院同意為邱興華做司法鑒定,并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和討論。然而,這一切,在陜西高院看來,只不過是純粹的“炒作”。陜西高院在處理邱興華案時所表現(xiàn)出的專橫,充分揭示出了,司法實務部門與理論界所存在的緊張關系即“相互瞧不起”。理論界基于社會責任時常批評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而司法實務部門卻時常指責,理論界不懂中國國情,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甚至是對司法的干預!這是一個我們不愿看到,但卻不得不在很長時間內面對的事實。
諸如此類的想象或者推測,筆者還可以提出一些。但是由于只是想象或者推測,既不一定確切,也沒有必要求全責備。
逝者如斯!邱興華案已經成為歷史。
在新的一年,我們除了重溫歷史,更應該有新的期盼!
作為一個法治的信仰者,筆者真誠地期盼,在最高法院收回死刑核準權之后,一個又一個偉大的判決能夠降臨祖國大地!
作者: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