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fā)生在1945年的事,那時我們在為把菲律賓從日本人手里奪回來而戰(zhàn)斗,我是陸軍112團的二等兵。我們的巡邏隊一共5人,受命前去偵察敵情。
我們正沿著一座長滿青草的小山朝下緩慢地行進,日本人突然向我們射擊。我們當即隱蔽起來。
我們開始往回爬,我是隊伍中的最后一個。
青草有膝蓋那么高,藏在里面可以不讓敵人發(fā)現(xiàn)。我們知道怎么做——一次上去一個——動作要從容不迫。
我趴在小路邊的那塊大巖石后面,等著輪到我爬上去。突然,我看到第一個伙伴跳了起來,跑向一邊。這樣敵人肯定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位置。我不懂他為什么要那樣做。
接著第二個伙伴又站起來,沖向一邊;隨后第三個人也直起腰,消失在小路的左側(cè)。緊挨著我的那個人也著了魔似的隨后而去。
這立刻招來了敵人的炮彈,我咒罵那幾個家伙不該暴露目標。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那條眼鏡蛇,它動作十分迅猛。我也明白了我的那些伙伴們?yōu)槭裁匆x開那條小路。
如果我趴著一動不動,那條蛇也許會從身邊爬過去。如果我也跳起來逃走,敵人肯定會直接向我開火。
眼鏡蛇沿著小路朝我爬來。我的槍靠在巖石的一側(cè)。只要一槍我就可以把蛇打個稀巴爛,但這樣等于告訴敵人我準確的位置。
可偏在這時,敵人的一發(fā)炮彈落在離眼鏡蛇不到10米的地方,炸得草叢起伏,大地抖動。眼鏡蛇受到極大驚嚇,便盡可能高地抬起它又黑又長的身體,左右擺動,試圖找到一個可以攻擊的目標。
接著它發(fā)現(xiàn)了那塊巖石,朝這邊爬來。在離我的臉不到60厘米時,它看到了我,頓時停了下來。
我默默地向上帝禱告。
可又一發(fā)炮彈打來,落在蛇身后2米處,幾乎將它震得翻轉(zhuǎn)身來。
眼鏡蛇憤怒地調(diào)過頭,向著抖動的草叢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咬一氣。然后轉(zhuǎn)過身直朝巖石這邊爬來。
我知道被這種劇毒的蛇咬過的人只能再活20到25分鐘,除非他馬上得到急救。
我?guī)缀鯂槹c了。
眼鏡蛇沿著巖石滾溜過來,撞到我的右臂上。它竟然到此就停住了。
汗珠順著我的臉頰一顆接一顆地滾落,我的心跳得咚咚響。它抬起頭,離地面大約10厘米高,就那么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的天,我真不如讓日本鬼子給打死了好!
接著眼鏡蛇垂下了頭,開始在我的肘部和身體之間移動。只要我還能忍耐幾秒鐘,大概就能化險為夷了。
又一發(fā)炮彈打在了附近。蛇馬上靜止下來,它身體的一部分還留在我的手臂下面。我能感覺出蛇身貼在我的腿上。它好像要設(shè)法鉆到我的腿下。它的尾巴在我臉上拂來拂去。
我突然有一種危險已經(jīng)過去的感覺,不知怎么的,竟想抬起腿好讓它過去。我真的抬起了腿。
我一邊抬腿,一邊扭轉(zhuǎn)頭往后看,發(fā)現(xiàn)眼鏡蛇將它的毒牙刺進我的腿里……
我猛地翻轉(zhuǎn)身,抬起左腳,狠狠地朝它踢去。蛇抬起身子準備再次向我進攻。我急忙抬起雙腿,蛇一下子咬住了我一只鞋厚實的鞋幫,啃了起來。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另一只腳,朝蛇頭狠狠蹬去。它一下子被擊蒙了,可迅即又開始毫無目標地反擊。我像螃蟹一樣穿過草叢往后撤退。眼鏡蛇緊跟在后面追趕。但由于它剛才遭到我的重擊,它已無力穿過草叢。
我連滾帶爬地向另一側(cè)山坡下面撤退。最后我逃離了日軍的炮火和毒蛇的威脅。但我還能活下去的時間已經(jīng)不足25分鐘了。
此后發(fā)生的一切更像一場夢。我的巡邏隊不見了,敵人的炮彈仍在我的左側(cè)落下爆炸。
當時我走了多長時間,我至今都不知道。但我還記得,我碰到的第一個能給我急救的人是一名菲律賓人。他沒有切開我的傷口,只是用繃帶把我那條腿綁緊,之后便趕緊離去。對我來說,那有點殘酷?,F(xiàn)在我猜想,他當時一定以為我是幾乎要死的人了,救也救不了。
“德克薩斯州在哪邊?”我朝他的背影大喊。他轉(zhuǎn)過身來奇怪地看著我,然后用手隨便指了指,說:“在那個方向——我想。”
“如果我必須死,我也得回到家里去死!”我說。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瘋了,但那的確是我當時的想法。
很快,我看見了一間急救所。在我趕到那里時,我的右腿已經(jīng)腫得跟身體一樣粗。
他們把我攙進急救室,在我的腿上切開幾個口子,讓里面變黑的血流出來。這是他們所做的全部。之后他們把我放到另一間小屋子里的一張床上,讓我獨自待著。
我在屋里焦急地等待著,卻聽到他們在外面小聲議論。說我被眼鏡蛇咬了,活不久了。我痛苦、惱怒。我被蛇咬了已經(jīng)超過20分鐘了,可我還沒有死呀!
我開始充滿生的希望。
我站起來,走進急救室。他們對我的出現(xiàn)大吃一驚。
“你們把我放在那里等死,我會讓你們出洋相的。告訴我野戰(zhàn)醫(yī)院在哪兒?”
他們說那是沒希望的事,他們還沒有車子送我去。他們又試圖把我拉回那個房間,但被我推開。我不想就這樣死在那兒。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很快就感到力不從心了。這時身后傳來吉普車的聲音。車子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我頹然跌在車子的座位上。必須保持思維,不然,我可能會死的。
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我的腿痛得鉆心,就像一場噩夢。但我已被蛇咬了一個多小時了,我竟仍然活著!生命真是甜美……
車子一到達野戰(zhàn)醫(yī)院,他們就飛快地把我推進手術(shù)室,在我的腿上又切了幾個口子,并給我打了麻醉藥。從他們的談話中我聽出,他們準備鋸掉我的腿。我當即懇求他們千萬不要那樣做。
一位年輕大夫說:“如果不把腿從臀部截掉,你會死的!”
“可兩個小時以前,他們就說我只能活20分鐘了?!蔽掖鸬?。
一位年老的醫(yī)生走過來,坐在我的床邊,說:“真的需要截下來?!?br/> “先生,我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我寧愿死,也不愿殘缺不全地回家?!蔽艺f。
他真是個好人,只見他微微一笑,說那就不截了。
為了治好我,他們竭盡全力。60多天來,我的腿差不多就要爛掉了。但8個月之后,我卻在舊金山完好無缺地步行登岸。你決不會知道,那種感覺有多么美妙!
為什么我會死里逃生呢?也許是那條蛇在咬我之前,多次毫無目標地噬咬抖動的草叢而釋放了它部分致人死亡的毒液吧,也許是在它朝我大量射進毒液之前被我狠狠地踢了一腳的原因吧。我確實無從知曉。
后來,政府授予我一枚紫心英雄勛章。當他們給我別上這枚勛章時,我笑了起來。我說,我可不是被敵人打傷的,我只是被蛇咬了一口而已。
?。ㄖx喻勝薦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