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伐木
美麗的溈水流經我的縣城。
碧凈澄清的水流緩緩北去,粼粼的水波輕輕晃動,散放著她溫柔的清涼。夏日剛剛開始,高溫和太陽就開始了它們的肆虐,煎熬著生命的耐性。黃昏來臨,我借萬道晚霞的美麗,每天總是來到溈水身邊。我讓無語的溈水梳理我燥熱的情緒,一陣南風拂過,垂柳伸出她柔軟的素手,撩我的臉,撫我的心,我這時干脆坐在河邊石頭上,在靜謐的堤岸感覺這溫馨的詩情,漫延,涌動,烘撫。晚霞在遙遠的西邊,這時也將滿江碧波涂上金色,讓它徐徐游到我的面前,我伸出手浸到水里,想讓它順著我的手爬上我的身體,可她卻在我?guī)酌淄獾乃婧π叩匚⑿χ?,見我深情的眼光打量著她,她于是靦腆地躲到千萬片鱗光中去了……我由衷歡笑,用手拔動水面,將水潑到那美麗的魚鱗里去,于是滿江河水歡笑了。
隨著河水微笑的,還有身旁的幾塊蔬菜,有四月豆、黃瓜、韭菜、辣椒,最可愛的,居然要數在一排菜土最邊上的那塊魚腥草,魚腥草在土中排成幾排,碧綠的葉片很是茂盛,擠成一簇一簇,那成團的碧綠上面,盛開著泛著淡黃的白色小花,點點點綴著這塊土地,使我想起了星星,亦或是夢里那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這魚腥草是一種中草藥,去濕、清內火、敗毒,常常被居民當作清熱解毒的良藥,現在要到很遠的鄉(xiāng)下去采摘,今天被人移栽至此,就有點特殊的感覺了。
今天我又來到溈水,來到這塊墨綠的魚腥草旁邊。這時時在風中微笑蕩漾的小草,這幾天居然讓我時時牽腸掛肚。大前天我來到這里散步時,看到這土里插著一根枯枝,枯枝上有張紙條,上面寫著:親愛的朋友,我到處找新鮮的魚腥草沒找著,發(fā)現你這里有。我扯約十幾枝好嗎?我后天來扯。謝謝,不好意思!落款是老李,當時我看見了,感到新奇,也為老李的憨厚感動,第二天黃昏我走近這塊土地,只見紙上由老李寫字的背面寫上幾行字:別客氣,您想扯多少就扯多少,別介意。落款是易奶奶,易奶奶?難道就是我住的對面那年近八旬的易奶奶?我望著易奶奶的留言,想像著易奶奶走近菜土,看到字條,然后轉身邁動不方便的身子走回家,拿上筆來土里寫下留言(或者是將紙張帶回家去寫好又拿來),質樸歪斜的文字卻像涼爽的河風摧動我的淚腺,我沉浸在無言的感動中。昨天黃昏來看時沒有動靜,我當時在紙條旁邊坐著等了好久,今天黃昏仍然璀璨美麗,我來到這塊魚腥草土旁,好遠我就看見那白色的紙條在向我招手,我徑直走近,取下紙條,只見易奶奶落款處又寫了幾個字:易奶奶,我扯走了,祝您健康長壽。老李。
我將紙條看了又看,然后緩緩折好,放入我的褲袋,我想這流傳了幾千年的中華方塊字,能組合好多好多感人的事,我想這質樸歪斜的文字里,不正是我始終尋覓的那種感人的縱貫古今的人類高尚品格的秉承嗎?這不是文字,是那晚霞美麗的永恒,是河水清涼相伴的永恒,是粼粼彩波吟唱的永恒,永恒下去,永恒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
我仔細打量著這簇簇生命旺盛的魚腥草,根本沒有扯動的痕跡,那墨綠的生命,那點點泛著淡黃色的白花,在輕輕的河風中蕩漾。
那也是一種永恒的蕩漾!
遷墳
一連幾日的風雨,夾著北方的低溫,使得遷墳的事屢屢往后推移。這次土地征收范圍如此之大,致使要啟動沉睡在青山中的祖母和母親。昨天太陽終于懶懶地爬上東邊的山崗,于是今天趁著太陽的溫熱,雇人開始啟開那令人落淚的墳塋。
母親先于祖母六年去逝,推斷棺木已經腐朽,尸骨很可能會顯現。以前每次到墳前燒紙祭奠,只要看到這兩個墳冢,祖母和母親的樣子就栩栩如生地涌現在我的腦海,想到活著時的影子和聲音,望著這灰暗的天空中孤立的水泥混制的墳墓,眼淚就會不知不覺地下來。想著這骨頭的顯現會更令我傷心,于是就委托我小時一塊長大的朋友囑咐些工作的細節(jié),然后就推辭離開了。不到十一點,伙伴打手機說挖出來了,祖母的棺木完好,母親的果然腐爛,母親的遺骨被拾出放在一個較大的陶罐里,用很大的紅綢包了扎住。我急急地趕來,赫然看到這兩宗物事,我的心不由往下沉去,我強咽下我的眼淚,抱住母親的壇子,我于是想起了我的母親死時的病體,當時母親被癌癥拆磨得僅剩一付骨架,我也是這樣抱著她,她努力地睜開雙眼,朝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緩緩閉上,在我懷里就瞌然而去了。想到這些,我終于放聲慟哭……童時的伙伴將我扶著,遞給我一些黃色的紙張打制的冥錢告訴我,把這錢扔在路上,是買路錢,若不扔路上怕有阻礙。我于是拿著,這時靈車已經啟動。
細想起來,母親是一九八四年去逝的,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
幾天前在距城鎮(zhèn)約二十公里的鄉(xiāng)下一個親戚的家鄉(xiāng),在一個大山頂部購好了一個地方作新的墳址,父親已于今年正月葬在此地,母親與其合葬,祖母就安葬在右邊幾米的地方。首先親戚準備了很大的地方約有三分地作墳址,并反復說不要好多錢的,是陌生人賣六成的價格,我搖頭拒絕,親戚好奇怪地打量我,其實我深知父母性情,他們對這些是很淡的,我也是,找個地方剛好夠用就行了,長眠青山,實得其所。靈車到達,首先抬到山腳下放好,山坡好陡,估計有百余米,四個挖墳洞的人抬著祖母的棺材往山上移動,我在后面用力往上推,有個年紀較大的老者在距墳洞不到幾米的地方居然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氣,歇了好久才還原。埋起來倒是好快,母親的紅綢緞幾下就埋進了黃土,這時天空沒有太陽,烏云帶來就要下雨的信息,于是做事的人速度就更快了,由于迅急,居然忘了下棺時放鞭炮,親戚一臉歉意地望著我,我說沒事,我母親愛清靜,這樣悄悄地來到這里,不驚動鄰里,與清山綠水為伴是最好的效果了。墳的形狀出來了,親戚又問我是不是要請個道士祭奠一下,我說為什么要這樣,親戚對我的無知露出了明顯的不屑,說先人這么遠來到這里,受到了驚嚇,靈魂得不到安寧,并且大山動土,百魂驚異,做點解說工作也是必要的。我一聽這有道理,于是就請來了道士,這道士說他本不是道士,親戚說是本地的地仙,名氣很大,道士的本事他也有,并且是很靈驗的。我說好。
地仙的祭奠也要不了好多時間,他在墳邊念念有詞的時候,我便和親戚商量結墓的事,用的材料和施工的時間等。還沒商量完,地仙的工作就完成了。最后鞭子點燃了,那清脆的聲音在靜穆的山村顯得單調且沉悶,我緩緩走近祖母,叩了一個頭;我又緩緩走近我的父母,徐徐跪了下去,閉著的雙眼分明看見了父親和母親那哀戚戚的眼光,我的頭觸到了墳的新土,新土的氣息很濃,我知道這是父母給我的氣息。點燃的紅燭在這似是傍晚的青光里搖動,向我眨著它的眼睛,我想這就是父母那留戀的目光吧!
我終于坐進停在山腳的車里,這時突然聽到那墳塋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鞭炮的響聲。我詫異地下車,望著那深山處,先人的墳墓看不見了,傍晚昏暗的晝光里,只有隱約可見的裸露的巖石和片片墨綠的森林。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