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乙等

粉絲強悍江乙

與朋友座談《色·戒》，焦點集中在真還是假上。經(jīng)過一番推敲琢磨，大家一致認為九成九是真的。座中一位年過30的女士突然面泛潮紅，眼射精光，喃喃道：湯唯好幸福噢!梁朝偉!梁朝偉!!梁朝偉啊!!!優(yōu)質(zhì)“白骨精”生生向“肉骨皮”滑去。

60年代，搖滾大行其道，總有一群女孩環(huán)繞在搖滾歌星周圍。她們青春貌美，新潮叛逆，終日與搖滾歌星廝混在一起，穿州過省巡回演出，同吃同住同玩同吸毒。有人將她們形象地稱為“肉骨皮”(groupie)。簡單地稱“肉骨皮”是搖滾歌星的性伙伴，顯然侮辱了她們，“肉骨皮”更注重精神交流、意氣相投，有些人成為歌星的創(chuàng)作靈感，甚至直接參與到創(chuàng)作和演出中去。但稱“肉骨皮”為歌星的工作伙伴，事情又不那么單純。

隨著搖滾越來越與毒品、幻覺糾葛不清，“肉骨皮”也與早期的追求精神解放漸行漸遠，癡醉于瞬間快感。如今，明星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場合，永遠徘徊著一群節(jié)省布料、徹夜等待的少女，有人將這類“鋼絲”也冠之以“肉骨皮”。然而，搖滾不再是那個搖滾，“肉骨皮”也不再是那個“肉骨皮”。

相較女性粉絲如海般包裹，男性粉絲更多表現(xiàn)為索求與占有。三四十年代紅極一時的余派老生孟小冬，人稱“冬皇”。她與梅蘭芳一個女扮男裝，一個男扮女裝，在合作中漸生隋愫，當時梅已有妻室，另辟外室給孟小冬居住。然而不久，發(fā)生了一樁震驚京城的血案。孟小冬的戲迷王惟深聽說孟被梅“搶了去”，一時想不開，攜槍闖入梅宅，欲找梅蘭芳理論。梅蘭芳正和幾個“梅黨”在家吃午飯，《大陸晚報》經(jīng)理張漢舉自告奮勇，先出去看看有什么事，被王惟深一槍打死。梅蘭芳等人慌忙從后門走避。王惟深被趕來的警察擊斃，人頭掛在大柵欄附近的電線桿上示眾。經(jīng)此一事，梅蘭芳受驚匪淺，竟至慢慢疏離孟小冬。雖然不能說兩人因此分手，但無疑是導火索之一。孟小冬深以為恨，發(fā)愿一定要找個比梅蘭芳更叫得響的男子，日后果然給她尋到一位——杜月笙，上海灘頭號戲迷。

南宋時，有一位懷孕的婦人某夜夢到自己的偶像，前朝詞人秦觀——秦少游。她認為這是吉兆，預(yù)示腹中胎兒將來會像秦觀一樣文采斐然，名滿天下。不久，這名婦人產(chǎn)下一子，她便以秦的字為兒子取名“游”，以秦的名為兒子的字“務(wù)觀”。不用說，這家人自然是姓陸。陸游他媽的創(chuàng)意認真強悍，雖然我見不到你，不能與你親近，但我可以再造一個你，從此，你是我兒子，我是你媽媽。

我有單位了安寧

我終于大學畢業(yè)，有了單位了。

我們是負責整個企業(yè)的宣傳工作的，相對于其他部門，或許少了些拿獎金的機會，但卻是輕閑。諾大的辦公室，分出四個小間來，我和三個前輩，一人守著一個，關(guān)起門來，彼此相安無事，頗有“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的自在與逍遙。

叫周主任的算是我們的領(lǐng)導，每日我只需從腳步聲里，就可以判斷他的到來。他走路永遠是急速的，像是半夜行軍，安靜里聽見了，反而更讓人心慌。他學歷是我們四個人中最低的，但卻是升遷最快的一個，這足可窺見他的努力是與腳步的頻率成正比的。哪怕是去領(lǐng)導那里拿份不怎么重要的通知，他都是一路小跑地去，又飛一般地返回。他人倒是謙和，我寫的稿子，他總是在修改得面目全非之后，依然不會忘了夸我?guī)拙洹?/p>

被我叫做文姐的是個34歲的女子，據(jù)說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美女，嫁給企業(yè)某位領(lǐng)導后，便從車間調(diào)入此輕閑部門，以養(yǎng)容顏。作為惟一的女同事，她有著極強的優(yōu)越感，我們也都出于女士優(yōu)先的原則，很紳士地主動承擔了她的那份工作。

另外一位陳姓同事，接近30歲依然單身。他的生活，便有了一份單身漢的落魄和瀟灑。不必有已婚男人的拖累和疲憊，下班后不需匆匆地趕回家去，甚至有時候淘到了好的碟片，會簡單吃點泡面，就在辦公室里看個通宵。所以我一般不喜歡去他那里閑逛，因為我實在無法忍受那種被皮鞋襪子毛毯衣服碗筷……充塞了的晦暗空間。而他自己，卻似乎樂在其中。每每看到他在單位旁邊的體育場上，練完了太極拳，而后騎了破舊的單車，去小攤上吃碗熱氣騰騰的米線，一臉大汗地再趕往辦公室看碟的時候，我總是覺得生活有種無力逃脫般的瑣屑和世俗。

偶有一天，跟文姐閑聊，說起周主任真是勤奮呢，文姐淡淡一笑，說，他不拼命行么，學歷不高，又沒有什么背景；不過懂得給領(lǐng)導拍馬，倒也是一大能耐呢。我不知道該怎樣調(diào)整臉上的表情，尷尬，冷淡，或是微笑，似乎在這樣的情境里，都不合適。我最終還是謙卑地“哦”一聲，便訕訕走開了。

幾天后在書店里，碰到陳，在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一本考研的資料。我隨后問道，陳兄怎么突然想繼續(xù)深造呢?陳沉默片刻，才喟然道，或許過不了幾年，你也會與我有一樣的心思，誰能在看到與自己一起畢業(yè)的人，做了自己的領(lǐng)導，隨意對你發(fā)號施令的時候，沒有一點挫敗和失落感呢?

我在畢業(yè)一年，慢慢將自己融入到單位的平淡和閑散中的時候，突然地一轉(zhuǎn)身，看到它尷尬的一面。原來每個其中的人，并不盡然像辦公室的那兩盆綠竹一樣，活得青蔥又恬淡自由。只有你無意中將花盆搬離了原先的位置，才會發(fā)現(xiàn)那盆的下面，因為時日的長久，早已是生了密麻的爬蟲。

非主流愛好者韓浩月

手機可以當MP3用后，偶爾會有人問到“你手機里存什么歌?”我通常的回答是“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在被要求試聽時，我就會變得猶猶豫豫起來。猶豫并非是因為把所聽的歌曲內(nèi)容當成了隱私，而是事實并不是我所說的那樣“什么都有”，手機里的那些歌適合對方聽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所以在每次有人要聽我手機里的音樂之前，都會提前友好地告誡一句，“你不會喜歡的”。結(jié)果大多如我所言，聽者聽了之后臉上便露出茫然之色，快速地關(guān)閉，快速地向下找歌，快速地把手機還給我，然后就是用古怪的眼神看我——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在此之前，我們可能交流得很好，是可以談得來的朋友，在此之后，我們仿佛有了某種隔閡——這隔閡來得莫明其妙，估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是因此得名的。

如果我也在手機里存滿刀郎、龐龍、SHE、花兒等人的歌，也許就主流了，圓滿了。我也多么樂意把自己包裝成一個主流的人啊，在工作單位笑容可掬，在家庭里勤快賢良，在酒場飯局禮貌周到，然后得到社會簽發(fā)的一個綜合評價：此人甚好。屬于可以放心使用放心托付放心交往的。可一個人得到如此評價，基本和殘廢差不多了，從此人民群眾不但關(guān)心你的表現(xiàn)是否一貫正常，而且會綜合考察你在細節(jié)方面的表現(xiàn)是否符合主流人士的完美形象?？伞髁魅耸克彩侨税?，就不允許他有點非主流的愛好?

還是說說我手機里的這些音樂吧，它們要么是我從網(wǎng)絡(luò)某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的，要么是無數(shù)個非主流人士口碑相傳、再經(jīng)我

百般挑剔之后留下來的，這些歌在大街上問100個人，恐怕沒有一個會知道。這些歌的演唱者要么長得巨難看，要么唱得很暴烈狂躁，而我居然會從里面發(fā)現(xiàn)一些不易為人覺察的小憂傷出來。這個調(diào)調(diào)是什么時候形成的，我不知道，但總有它的理由。反正我喜歡它的原由并非是它的與眾不同，也非強調(diào)自己的與眾不同，可能內(nèi)心深處是想尋找一種釋放的渠道——哪怕這渠道狹窄得有時根本不夠那些浮躁的情緒洶涌而出。

音樂、電影、圖書、設(shè)計……各類文藝作品都會分蘗出來很多的非主流愛好者，這些人合聚在一起也是個龐大的群體。只是這群人個性十足，缺乏彼此交流溝通的耐心，往往認為自己覺得好的就是最好的，這也是他們不足以和主流對抗的原因。社會的寬容使得非主流愛好者們都能獲得理解和得其所需，甚至會因此贏得一些尊重，但做一個順主流而行的非主流愛好者，恐怕還是很多習慣了活在傳統(tǒng)中的人士的最佳選擇——這和點心不能當飯吃是一個道理。

太監(jiān)的自由裁量權(quán)李開周

清朝有位戴熙先生，工書善畫，能詩擅詞，一度縱橫于書壇畫壇和文壇，文藝圈里有頭有臉。仕途也順利，道光十二年中進士，道光十八年出任廣東學政，道光二十八年官拜兵部侍郎。照這進度下去，用不了幾年，就能做到軍機大臣、內(nèi)閣大學士，至不濟也能派駐地方做總督，過一把封疆大吏的癮。然而很不幸，到了道光二十九年，戴熙兵部侍郎的位置還沒暖熱，就被勸退了。正史上說，道光讓他寫對聯(lián)，他寫錯了字，所以“罷其人值”，“降三品京堂休致”。所謂“休致”就是退休，就是卷鋪蓋走人。

戴熙那么大學問，總不會連個對聯(lián)都不會寫，偶爾寫錯，也是筆下誤。再說對聯(lián)是書法作品，多一筆少一筆很正常，我們能理解鐵凝主席寫錯字，也該理解戴熙寫錯字。偉大領(lǐng)袖如康熙，號稱“文才武略，千古一帝”，批閱奏章還錯別字連篇呢。如果道光為一錯字就罷人的官，似乎有些不通人情。

后來扔掉正史，再讀野史，才找到了問題所在。原來戴熙確實寫錯了字，道光看了，讓太監(jiān)傳話給他：“某字錯了，你得重寫?！碧O(jiān)找到戴熙，先要紅包，戴熙不給，那太監(jiān)就說：“皇上讓你重寫。”卻不提錯字的事兒。戴熙重寫一遍，交了上去。道光一瞧：“嘿，讓你改個錯字都不聽，故意氣我，撤你的職!”就撤了戴熙的職。

清朝還有位武將，姓王，名字待考，同治年間在廣東做官，有一年，向上司進貢廣橘，被同治嘗到了，同治說：“真好吃，讓姓王的再送一簍?！蓖鯇④娬\惶誠恐，裝了一大船廣橘，親自押運到北京，要送到宮里去。負責交接的太監(jiān)問他要紅包，他不給，那太監(jiān)就挑了幾個最爛的橘子，作為樣品交給同治，同治很生氣，對王將軍不滿意起來。

這兩個故事的教訓是：如果您在清朝做官，別忘了給太監(jiān)送錢。當然也可以這么理解：如果您希望有人給您送錢，不妨自宮了去做太監(jiān)。我可不是開玩笑，事實上，做太監(jiān)不僅能撈錢，而且撈錢的時候還沒什么風險。譬如那位奉命傳話的太監(jiān)，他故意不把話說全，萬一戴熙上訴到道光那里，他可以辯解道：“我就是按皇上旨意說的嘛，你說我沒把旨意說完，有什么憑據(jù)?”戴熙當然找不到憑據(jù)。還有那位奉命交接的太監(jiān)，他故意挑爛橘子，萬一那王將軍上訴到同治那里，他也可以辯解道：“我是隨機挑選的，既可能挑到好橘子，也可能挑到爛橘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