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荊一刀是天下第一的殺手,他的兵器是刀,一把小刀,飛刀一出,鳥落地、魚翻白、天地變色、心肝如摧,即使他自己也不能避開那雷霆一擊。
荊一刀是個殺手,天下第一的殺手。他的兵器是刀,一把小刀,飛刀一出,鳥落地、魚翻白、天地變色、心肝如摧,即使他自已也不能避開那雷霆一擊。
此刻他正悠閑地喝著上好的龍井茶,他一直是個張弛有度懂得生活的人。十幾天前接到一宗大買賣,有人買他刺殺“龍飛鳳舞”中的龍?!褒垺苯辛忠焕?,謙謙君子武功非凡,“鳳”叫田玉娘,盈盈勝水美艷絕倫。夫妻倆仗劍天涯急公好義,做了無數(shù)除暴安良的俠義之事,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賢良夫婦。荊一刀有點(diǎn)猶豫,殺手本無情,但一點(diǎn)點(diǎn)江湖道義也還是要講的。來人見他沉吟并不多話,只是從懷中一張一張地拿銀票,十萬兩、十五萬兩、二十萬兩……當(dāng)桌上一疊厚厚的銀票已變成五十萬兩時,荊一刀端著茶杯的手輕微抖了一下,五十萬兩,下半輩子不用愁了,成交。
他接過銀票,出去,找到林一郎,那時林一郎正沐浴在酡紅的夕陽下陪著他的愛妻田玉娘散步。荊一刀飛刀出手,如烈日白光,如白練橫江,刀一離手掉頭就走,身后田玉娘發(fā)出一聲驚叫:一葉飛刀插入林一郎的咽喉深處,直沒至柄。
幾天后,“傷心病狂”毛無心被人殺死在妓院中,殺人者據(jù)說是個女子,來去無蹤。只有荊一刀知道殺人者就是田玉娘,因為正是毛無心出了五十萬兩銀子讓他殺了林一郎的,他還知道幾年前“龍飛鳳舞”行走江湖時正好碰到毛無心欲強(qiáng)暴一個弱女子,兩人當(dāng)下出手。經(jīng)過一番惡戰(zhàn),毛無心被重創(chuàng),從此雙方結(jié)下生死梁子。
田玉娘殺了毛無心,那么下一個復(fù)仇目標(biāo)會不會是他荊一刀呢?
此刻,荊一刀一邊喝著茶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不過即使那田玉娘找上門來也是自討苦吃,這么一想他不僅自負(fù)地微微笑了。
忽然一股殺氣在身后盤旋,急回頭,卻是一蒙面黑衣人。荊一刀的瞳仁立即收縮起來,這時那股殺氣卻又散去了,然后聽得黑衣人用一種極為難聽的聲音說:“荊一刀?”
荊一刀傲然點(diǎn)點(diǎn)頭,黑衣人慢慢伸手到懷里,荊一刀渾身肌肉緊繃起來,飛刀在身上某個隱秘部位像有感應(yīng)似地跳動起來,荊一刀有十成把握在黑衣人掏出武器之前發(fā)出飛刀。
黑衣人掏出了武器——卻是一大疊銀票,遞過來,繼續(xù)用金屬似的聲音說:“這里有六十萬兩,請你殺一個人?!?/p>
荊一刀為剛才過激的反應(yīng)有點(diǎn)難為情,不過他神色不變,拿過銀票,只說了兩個字:“行。誰?”
黑衣人更是惜字如金:“明天正午,東郊林,田玉娘?!?/p>
殺了仇家又得大筆銀子,傻瓜才不干,不過殺人時間、地點(diǎn)一清二楚,這情報也太準(zhǔn)了吧?荊一刀此念頭一閃而過。
第二天正午,一個艷陽天,正是殺人的好天氣。東郊林里田玉娘出現(xiàn)了,美發(fā)如絲倩影如夢,轉(zhuǎn)過身來,白玉似的臉龐,細(xì)而長的眼睛。她不是一個人,懷里抱著她年方五歲的女兒,一個粉雕玉琢似的小人兒,此刻她正摟著媽媽的頸咯咯笑著,渾然不曉失父之痛,更不曉已悄悄迫近的一股最強(qiáng)殺氣。小人兒的頭擋著田玉娘的咽喉,田玉娘不在意地把小人兒抱開,咽喉露出,就在這時——
遠(yuǎn)處的林中突然飆出一道白光,尖利的呼嘯聲隨之閃電般而至、而停,“撲”的一聲——田玉娘咽喉上中了一飛刀,刀柄尚在她女兒的眼前劇烈抖動!
這自然是荊一刀之刀,荊一刀一刀得手飛身飄開,在臨去那一剎那回頭看了一眼,他看到田玉娘懷中那小人兒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插在媽媽咽喉上的飛刀,不哭不驚。荊一刀心里一凜。
第二天江湖上傳出兩大新聞:繼“龍飛鳳舞”中的“龍”死于飛刀后“鳳”又死于飛刀之下;荊一刀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一晃十五年過去了。在這十五年里荊一刀只做了一件事:訓(xùn)練兒子荊勝飛。十五年前退出江湖告別殺手生涯正是為了年已五歲的兒子,他不想再殺人了,江湖上的仇殺他見得太多,永無休止,許多人就是為了仇恨而生存,今日他殺別人,明天別人就會來殺他,或者殺他的兒子、兒子的兒子。要想不被人殺只有一條路可走:比別人更強(qiáng)!所以他竭盡所能地訓(xùn)練兒子,希望兒子更勝過他手中的飛刀,所以兒子叫荊勝飛。
令他尤感欣慰的是兒子沒有辜負(fù)他,十五年沒有快樂、沒有停息的訓(xùn)練使得荊勝飛的飛刀絕技更勝于他,反應(yīng)之靈敏更是地上無雙,飛刀一出,莫能抵御。
這天荊一刀意外地收到一封信,竟是田玉娘寫的,確切地說是田玉娘生前寫給他的信。荊一刀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拆開信看,滿紙鐵劃銀鉤大開大盍,田玉娘生前寫信時的悲憤之情躍然紙上,信中說:
荊一刀,還記得那個讓你殺了田玉娘的黑衣人嗎?你想知道他是誰嗎?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了,那人就是——我,田玉娘!我為什么要借你的手殺我自己?因為我殺不了你為我夫君報仇,可我相信我女兒能,當(dāng)然不僅僅是憑武功,所以我讓你在她眼前亮出你的飛刀殺了我,我要我女兒深入骨髓地記住殺了她母親的仇人是誰。她一定會為我和她父親報仇的。
難怪十五年前那個黑衣人提供的情報那么準(zhǔn)確。荊一刀瞇起眼笑了,是的,不憂反笑,就憑那個小丫頭?這么一想他終于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來。他這樣放心無忌地笑是有把握的,這世上有誰能像他兒子一樣得到整整十五年的苦練?有誰能躲開他和兒子的閃電一擊?即使荊一刀、荊勝飛自己也不能。
這時仆人來到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荊一刀一皺眉,問怎么啦,仆人回答說:“小主人剛才溜出去了……”
荊一刀大怒,喝道:“我不是讓你看著他不讓他出去的嗎?你……哼!”
仆人嚇得渾身打顫,說:“小主人點(diǎn)了我的穴道,直到現(xiàn)在我才能走動,還有……小主人是被一個女孩叫走的,好像到東郊林去了,他們私下里已來往好久了……”
女孩兒?荊一刀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他一把抓住仆人,眼里像要噴出怒火,吼道:“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告訴我這件事?為什么要瞞我?還有,那女孩兒長得什么模樣?”
仆人魂都沒了,哆嗦著說:“小主人不讓說,說只要我敢說出去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賞我一飛刀。你問那女孩兒長得什么樣子?她一張瓜子臉像白玉似的,眼睛又細(xì)又長……”
仆人的嘴唇還在一張一合地說著,荊一刀已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了,這模樣不正是田玉娘的翻版嗎?她在誘惑自己的兒子,然后伺機(jī)報仇?
荊一刀二話不說,急如流星趕到東郊林,剛進(jìn)林子他就愣住了,眼前一條林中小道的盡頭竟出現(xiàn)一個人——田玉娘,和十五年前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發(fā)飾、一樣的背影,甚至連站的地方也是一樣的。荊一刀一愣之后就明白了,這當(dāng)然不是田玉娘,這是田玉娘的女兒。
先下手宰了她,省得她害了兒子!
江湖從來催人老,除了荊一刀。十五年的光陰使得荊一刀身體更為強(qiáng)健,行事更為狠辣,飛刀也更為嫻熟,此刻心念一轉(zhuǎn)飛刀就已出手,那女孩兒必死無疑,即使菩薩轉(zhuǎn)世也無能為力!
刀光像閃電、刀聲像驚雷,劃破寂靜、撕裂空氣。荊一刀突然睜大眼睛,他聽到刀聲不是一聲,而是兩聲;他看到刀光不是一道,而是兩道,另一聲、另一道竟是那背對著他的女孩兒發(fā)出的!那嬌嬌弱弱的女孩兒當(dāng)然發(fā)不出這樣的飛刀,這世上除了他荊一刀只有他的兒子荊勝飛發(fā)得出。陡聞逼人的刀聲,那“女孩兒”一邊本能地發(fā)出同樣的飛刀一邊轉(zhuǎn)過身來,于是荊一刀看到了那女孩兒的樣子——正是兒子荊勝飛。荊勝飛的反應(yīng)靈敏地上無雙,荊一刀曾為此深深自豪。
沒有人能避開荊一刀父子發(fā)出的飛刀,即使他們自己也不能,這話永遠(yuǎn)不錯?!皧Z”、“奪”兩聲,兩把鋒利的飛刀插入兩人的咽喉,兩人一樣地瞪大眼,然后一樣地倒了下去。
這時從旁邊林中走出一人,是個女孩兒,白玉般的臉,細(xì)而長的眼,卻穿著荊勝飛的衣服。她一邊踢踢荊一刀的尸體一邊撇撇紅艷艷的嘴唇說:“血債血償,我沒有武功,可我只跟你兒子玩了個換衣服的游戲就報了大仇了?!?/p>
可當(dāng)她面對荊勝飛的尸體時不知怎的臉色卻慘白起來,說:“傻小子,我利用了你,現(xiàn)在,仇報了,你走了,活著又是多么殘酷的一件事啊,我甚至不知道我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我說過要陪你一生一世的,勝飛,等等我!”女孩說著抽出一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