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發(fā)
景定成字梅九,號無礙居士,又號銘鼎,還用老梅作過筆名,山西省運城市安邑城關北大街人,生于1882年3月4日,1959年舊歷二月初二病逝于西安。他自幼聰敏,于1899年到太原令德堂和晉陽書院求學,1901年冬,被保送人北京京師大學堂師范班(北京大學前身)上學。1902年,又被清政府官費派送日本留學,入東京帝國大學第一高等學校理化科學習,被推選為留學生山西同鄉(xiāng)會會長。此時,他在蓬勃興起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思想影響下,開始傾向革命。1905年,孫中山先生創(chuàng)建了同盟會,回國探親的景定成回到東京知道該組織后,就毅然加入。從此,他便投身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事業(yè),除在校學習外,還撰寫文章,宣傳革命思想,并參加了《第一晉話報》、《晉乘》、《漢幟》等雜志的創(chuàng)辦和編輯工作。在此前后,他曾返鄉(xiāng)和李岐山等人在運城北大街創(chuàng)辦回瀾公司,從事革命活動。還曾組織山西留學生聯(lián)合各省學友,發(fā)動了爭礦斗爭。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后,他出任山西軍政府政事部長,并和李岐山等人由太原率軍南征,同時親自赴陜西請求援軍光復了運城。次年,他又任山西稽勛局長,迎接并陪同孫中山來太原視察。此后,他被選為首屆國會眾議院議員,護法軍政府參議,以1910年創(chuàng)辦的《國風日報》為陣地,反對袁世凱稱帝。北伐戰(zhàn)爭后,他反對蔣介石屠殺上海工人,贊成中國共產(chǎn)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贊助抗日。新中國成立后,董必武、林伯渠和李濟深等電邀他赴京商討國事,因病未能成行。后被選為西安市人民代表,西北行政委員會參事,還參加了蘭州的土改工作,同時被邀請為陜西省首屆政協(xié)委員、陜西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景梅九先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之一,德高望重,多才多藝,對戲劇藝術有獨特的看法和卓越的見解,對晉劇、蒲劇、秦腔等戲曲貢獻頗多。他對中國戲曲的功能與作用在文化范疇內(nèi)應占什么位置,都有非常精辟的論述?,F(xiàn)略述如下:
一、正確詮釋戲曲,為戲曲錯位正名。
他曾與友人、新派學士王鐘聲對話,說道:“友人王鐘聲君提倡新戲,頗能文。曾到報館和我議論新舊劇的長短,他大說舊劇的壞話,指責戲中人以唱代話,太不盡情。我以為戲者虛也!本異實際,此不足為舊戲病?!边@是景梅九針對留學國外的朋友用外國話劇形式來要求中國戲曲,對王君不愛中國戲曲有說、有唱形式之特點所說的話。他針對戲曲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與作用,更作了深刻的闡述。他說:“當與友人論吾國野人,身不履義宮,目不識文字,而素行孝義節(jié)烈,往往可以撼天地而泣鬼者,乃恒過于讀書知禮之士大夫。夷考其故,則或由真性之流露,或蒙社會之熏染,而最普遍之原因,則為受戲曲之教訓,諺所謂‘高臺戲化人者實有至理存焉,則舞榭不啻為國民之義校,優(yōu)伶不啻社會之導師也。嗚呼!中原之衣冠文物歷史風俗、世道人心,為戲曲所維護者,極為遠大,固不僅鄉(xiāng)里野人受其賜也?!苯又?,他又進一步詮釋戲曲的原本功能:所謂“舊劇者,國民歷史教科書也。無舊劇,則無歷史,無歷史,則無國家”。多么高明深刻的見解!
二、身體力行,親搞戲曲。
景梅九先生不僅為友人、高士宣揚戲曲的功用,并且在緊要關口挺身而出,為戲曲幫力、出謀、獻智??谷諔?zhàn)爭期間,晉南淪陷,許多蒲劇藝人流落西安,時任《國風日報》社社長的他,看到家鄉(xiāng)藝人的困難境況,便主動和大家商量,籌助資金,建立和加強了兩個演出團體“唐風社”、“晉風社”。前者是以演出蒲劇南路戲為主,后者是以演出蒲劇西路戲為主。因此,他被大家擁戴當了劇社的社長。為使劇社有好的演出劇本,他邀請同鄉(xiāng)中曾任過舊山西大學校長的李亮公(李為音韻學家)為演出的劇本修改臺詞,如閻逢春當年演出的《殺驛》、《敗馬》、《放飯》等戲,就是經(jīng)過李修改的。
此后,景先生又相約曾畢業(yè)于陜西法政學院、當過河南某縣縣長且又愛好編劇的同鄉(xiāng)王子欽,為劇社先后編排出古裝戲《巧團圓》、《墜金扇》、《碧玉簪》等。為了激勵群眾的抗日熱情,又編寫了現(xiàn)代戲《盧溝橋》、《百靈廟》等,由蒲劇藝人在西安、蘭州等地演出,以實現(xiàn)他提出的“新劇家以改造社會為自任”的誓言。
三、介紹戲曲價值,營造戲曲品位。
景梅九先生在他的《戲曲說略》中說:“戲曲之移人,其力遙在史籍說部之上,無怪乎歐美之文豪,均以劇作家顯著也!吾國以戲曲為文章余事,且等而第之于小說傳奇之下,所謂通人君子者多不屑為之。間有一二為之者,亦多隱其姓名,懼為世指責。晚近之致力斯道者尤少。中國戲曲所以無長足之進步者,職比故耳。戲曲無進步,則社會無改良?!庇终f:“戲文小說乃明王轉(zhuǎn)移世界之樞機。圣人復起,不能舍此而為治也!……今觀世之人未有不好唱歌而看戲者,此性天中之《詩》與《樂》也;未有不好看小說聽說書者,此性天中之《書》與《春秋》也;未有不信占卜觀鬼神者,此性天中之《易》與《禮》也。圣人六經(jīng)之散,原本人性,而后之儒者,乃不能因其勢而利導之,百計禁止遏抑、務以成周之禮、茍茅塞人心,是何異壅川使之不流?無怪乎其決裂潰敗也!”由此可以看出,景梅九先生在辛亥革命時期就把戲曲的社會教育作用列在史籍之上。有人說這是由于他有高深的文化,淵博的知識所致。不錯,景梅九文化底蘊豐厚,知識淵博,又是留洋學士。但前面提到景梅九的友人、新派學士王君,不也是有很高文化的留洋學生嗎?他不是指責戲曲以唱代話,不符合洋戲劇的“只說不唱”(話劇),或是“只唱不說”(歌劇)又或“只舞不唱”(舞劇)嗎?殊不知中國的戲劇是既歌之,亦舞之,既有說白,又有武打。這正是中國戲劇的最大特點也是最大優(yōu)點。解放后,我們中國的戲曲在黨的領導下出現(xiàn)了萬紫千紅、異彩紛呈的局面。上世紀50年代,中國京劇《大鬧天宮》、《三岔口》、《白蛇傳》在法國巴黎演出,一下震動了法國劇壇。當時法國一位專家驚奇地說:“我原有個想法,把西方的戲曲在歌唱中再加上舞蹈,沒想到中國的戲劇在幾百年前就早已經(jīng)這樣的傳演下來了,真是奇跡啊!”這些贊語不正好是對景梅九中國戲曲“有改良說,無廢止說”的有力支持么?
景梅九的可貴之處還在于他在文章中,把一般文人所不齒的戲曲演員看得非常珍貴。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對在京演紅了的好幾位蒲劇演員作了很高的評價。說“郭寶臣如《史記》以黃河遠上,直接龍門;二寶紅如《后漢書》溫文典雅,不愧作家;十三紅如《三國志》清俊謹嚴,甚合史載”。對這些當年在京走紅的梆子名家的評價是否恰當,暫不營他,只要看看他的熱情,那種敢于沖破世俗偏見,把一般文人學士不屑一顧的“戲子”,與文史大家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神韻相比擬,這就讓人十分感動。
不僅如此,景梅九于1934年春應安邑縣令之邀,負責重修《安邑縣志》之時,在《鄉(xiāng)賢錄》中,還把當時安邑籍的6位蒲劇名演員的名字和表演特色一一載入志書。這6位演員是:二凈黃官;大凈張六簧;小生婁陳姓、有娃;老旦許登元(曾隨郭寶臣進北京演出過);大丑憨毛遂(外號寺堡丑)。這也是破天荒的革命之舉,過去唱戲的藝人,連祖祠家廟也不讓進,何能有資格列入官辦的縣志呢?
總之,景梅九不僅是民主革命的元老之一,在辛亥革命中有過許多貢獻,而且在戲曲藝術破舊立新方面,更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最后再獻一首小詩,以示對景梅九老人的深切懷念:
河東歷來重戲劇,士官群黎樂從俗。
景老梅九尤可貴,高識卓見貫今昔。
景老德留人間頌,明辨事非事辨明。
戲子名留縣志載,自有高瞻遠矚人。
注:(一)《戲曲說略》原載《罪案》景梅九著(成書于民國10年左右)。
(二)郭寶臣、二寶紅、十三紅等皆為蒲籍演員。到京后皆改唱京梆子(即山陜梆子)。
(責編東曙)
2006年7月于臨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