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旭
我做過兩屆外交官,這可能是很多人都沒有的經歷。1987年,我到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商務處任三秘,在美麗的安卡拉渡過4年光陰;2000年2月,我被派往駐舊金山總領事館任商務領事(參贊),在舊金山的兩年半時光,是我生命中閃亮的回憶,有快樂,有酸楚,難忘,也難回味。
硅谷印象——有夢就能成真
在舊金山的時間差不多有兩年半,舊金山有全球知名的硅谷,硅谷是當今電子工業(yè)和計算機業(yè)的王國,位于舊金山南端從帕洛阿爾托到首府圣何塞一段長約25英里的谷地,當時硅谷的IT公司已經發(fā)展到大約7000多家,產值保持在每年2000多億美元——換句話說,她已成為讓全世界聚焦的地方。
初到硅谷,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地方不大,卻藏匿著無數個億萬富翁。在硅谷,一套房子常常有幾十個買主去搶購,硅谷是全世界房價最高的地方,一輛高級轎車要提前半年預訂。剛剛到硅谷的時候,正趕上股票形勢一片大好,那里每天都會催生出幾十個百萬富翁一一硅谷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那時候,中國駐舊金山總領館每年差不多要接待500多個中國團,其中省部級的考察團就有100多個。一些美國知名的大公司像思科、惠普、Intel等,每年要接待中國代表團300多個。這說明,第一,中國領導人的思想在發(fā)展,緊跟形勢,更新觀念;第二,說明美國作為科技發(fā)達國家,在新興科技領域中有無限活力,像磁石一樣對世界產生吸引力。
2000年的時候,中國的肝業(yè)剛剛起步,很多省市組團來美考察,一是考察美國先進IT行業(yè),二是招攬人才,吸引海外留學生回國。但是當時海歸派是一種熱潮,國家對海歸留學生有優(yōu)惠待遇。中國的肝業(yè),雖然起步晚,但是起點高,對中國經濟的發(fā)展也是一次很好的機遇。
當時,我對硅谷印象最深刻的是這樣一條標語:“告訴我你的夢想,讓我來幫你實現(xiàn)它!”這證明,一個想法、一個概念,在硅谷就能辦一個公司、就能上市,就能成就一個百萬富翁。硅谷確實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只要能想到,就能做到。不可能實現(xiàn)的,也能變?yōu)楝F(xiàn)實。
我剛到舊金山的時候,幾乎每天陪同中國的各級考察團到硅谷,從中自然學到很多東西,感受到硅谷先進的管理經驗、理念。美國政府對企業(yè)的管理不同于中國。很多中國代表團在參觀美國的企業(yè)后,會問到很多問題,比如:這個企業(yè)發(fā)展得這么好,是政府的哪個部門在管理?政府是怎么管理你們的?這時候,被問到的美國人常常是丈二和尚一一摸不著頭腦。他們會茫然的問一句:“whatareyou talking about?(你說什么?)”。實際上,美國政府部門對企業(yè)干預很少,美國的市場是靠“無形的手”來調節(jié),是靠市場機制來決定的,放水養(yǎng)魚,無為而治,讓企業(yè)得以在完善的法律環(huán)境里充分而自然的發(fā)展。
演講——一步一個腳印成長
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在美國的第一次演講,那是2000年的8月份,在舊金山金門橋以北的MarinCounty縣城。這個縣城很小,人口也很少,但卻是全美百萬富翁比例最高的地方。他毗鄰金門橋,背靠太平洋,面對舊金山灣,那里是很多大銀行家、企業(yè)家退休的好去處,他們在那里購買豪宅、私人游艇,那里還有退休大銀行家的俱樂部,這些曾經在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雖然從第一線上退下來,但是他們仍然關心政治經濟,關心新生事物,關注中國這個東方龐然大物。我向他們介紹到中國是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美國到中國投資的企業(yè)已有47多家。我說,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實力的人,有眼光的人,對經濟發(fā)展有發(fā)言權。對中國的投資要像過金門橋一樣,不要等到RushHour(高峰期)的時候再去。應該在失去機會前到中國去看看,各位會發(fā)現(xiàn),太平洋彼岸的中國會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市場。
這是那些銀行家們第一次與中國的外交官接觸,他們以為中國的官員們只會拿著演講稿填鴨式的灌輸兩國關系的大政策大道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我既沒有演講稿,也沒講大道理,我只是用輕松的語言和換位的思考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之后,我收到了他們許多人來信,除了感謝和表揚我這個“中國外交官”給他們留下了良好印象外,很多人都稱對中國的印象在僅僅2個小時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之前,他們心目中的中國是30年前的、在某些電影里被丑化了的中國?,F(xiàn)在,他們心目中的中國則是充滿著陽光崇尚幸福生活、敞開著雙臂擁抱整個世界的新形象了。
還有一次,是2002年3月初,在硅谷的弗雷蒙市一個富人俱樂部性質的“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里,這里有大企業(yè)家,有曾經輝煌過的政治家,還有其他各界社會名流。他們懷著對“神秘中國”的復雜感情邀請我去,并在會員網上要大家告訴大家,說中國駐舊金山的商務參贊要來演講。站在座無虛席的禮堂、面對興致勃勃地聽眾,我從中美經貿關系、中國市場機遇,介紹到中國文化、習俗、生活方式和中美文化的不同。我鄭重的說到,中國是太平洋彼岸的大國,兩國隔離的時間雖長,但中國不是威脅,不是西方媒體里描述的妖魔!中國不僅保護人權,而且比任何一個國家都懂人性,重人情。在座各位都是腰纏萬貫的富翁,如果這次演講是在中國,我可能不僅會看到向你們這樣的兩鬢斑白的老人,可能還會看到活蹦亂跳的孩子。在中國,三世同堂十分普遍,老人退休后,會照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并為此感覺年輕、感到幸福,享受天倫之樂。在場的許多人聽到這里,都淌下了熱淚。他們聯(lián)想自身,觸景生情,頗生感慨。這也讓我想起一個美國人曾對我說過的話,美國是兒童們的天堂,中年人的戰(zhàn)場,老年人的墳墓。
若問我在美國上百場的演講中有什么體會的話,我一定會認真地回答:用輕松的語言來拉近距離,用真實的感情來打動人心,是演講者必須具備的素質,是演講會能否成功的關鍵,對美國人也不例外。
中國市場開放給人民生活帶來巨變,中美貿易往來讓雙方企業(yè)大受裨益,我在演講中經常根據不同聽眾的口味,尋找感動人心的話題,與美國人減少隔閡,用幽默感引起共鳴。有人抱怨我的演講只有提綱沒有講稿,我的道理是:只是念誦華麗的辭藻,聽眾會感覺乏味,效果會大打折扣;如果平時注意積累素材,開會前做到胸中有數,講話時善于掌握分寸,在臺上才能游刃有余,與聽眾才有良性互動。
遭遇窘境——外交官怎樣四兩撥千斤
在公開場合中,我也經常遭遇到一些尷尬場面。記得有一次演講,有個人突然站起來,向我質問中國的“6.4事件”,還站著高聲讀著事先準備好的抗議信,令在場的很多人都感到出乎意料,這個站起來的人也是一個百萬富翁,應該也是一個高素質的人,我心里沒有料到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用這樣極端的方法表達對中國政府的不滿。我當時面色鎮(zhèn)定,不吵不辯,只是問了他
一句話:“你去過中國沒有?”他回答“沒有”時,氣勢已經少了一半;我又問他:“你出過國沒有?”他仍然搖頭。于是我說:“你一沒出過國,二沒去過中國,6.4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你難以了解?,F(xiàn)在中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仍不了解。我雖然尊重你發(fā)言的權利,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權對你發(fā)言的正確性表示懷疑。為了不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我今天不想和你爭辯,等你有機會到中國回來以后,我保證在同樣的場合奉陪你!”這時臺下響起一片掌聲,而這個人坐下時已是滿臉通紅。我想,我最終會說服這個人。
還有一件事,至今回憶起來仍清晰地在印在我腦海里。在一次演講即將結束,大家的掌聲剛剛停下,突然,有20幾個人在會場中間同時站起并逼上前來,他們眼里透著偏執(zhí)狂特有的神色一一其中有黃皮膚的華人,也有白皮膚的美國人,全都是頑固不化的法輪功分子。他們說中國是邪惡的,并惡言抨擊中國政府。我面無懼色地直視著這伙圍攻我的人,我知道這些人看起來窮兇極惡,其實色厲內荏,我質問他們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們說:“我們到北京天安門和平抗議,卻被中國警方強行遣送出境,你們沒有人權保護,沒有宗教自由!”這時我平靜的問他們:“你們知道9.11事件嗎?”他們點頭,我又問:“你們知道9.11發(fā)生后,紐約警察在出事地點拉起了一條不可越過的戒嚴紅線嗎?”他們又點頭。于是我義正辭嚴地說:“任何一個國家都有自由的尺度、法律的尺度,中國政府保護人權,但絕不允許非法活動存在!就像911那條警界紅線不可逾越一樣!你們在中國非法抗議,已經挑釁了中國的法律底線,所以你們被遣送是咎由自取!”這時候,他們不再說話,只是舉著牌子蒼白地抗議,當我被護送離開時,我是挺著胸膛走出會場的,我絕不給中國人丟臉!
還有一次,我記得我陪前外交部部長李肇星去硅谷演講,他當時任中國駐美特命全權大使。那次演講,有些法輪功分子在一旁練功,對李大使的演講進行干擾。一個美國法輪功分子對李大使說:“我是法輪功分子,我熱愛法輪功,中國為什么不允許練法輪功?”李大使不急不徐地問那個人:“你肯定練習法輪功?”那個人點點頭,李大使又說:“怪不得你的臉色沒有光澤,那么蒼白,我勸你還是別再練了,再練下去命都沒有了!”此語一出,周圍的人都哄笑起來,那個法輪功分子頓時感覺沒有顏面,灰溜溜地隱退了。
2003年12月份,我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團成員參加溫總理在哈佛大學的演講會,又碰到有人發(fā)難,有個美國人舉著一面旗子站起來,那旗子上有“抗議中國占領西藏”字樣。在美國的一流學府碰到這樣的人,實在出乎意料,這時候溫總理很有風度,他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因為你一個人,影響到這么多人的情緒,我很遺憾。此時全場一片附和。隨后,騷亂者被帶下去,演講會得以繼續(xù)進行。
因此,我們對于美國的民主也要有正確的認識,要辨證地看待。尤其是在美國工作的外交官們,要機智、靈活、敢于應付挑戰(zhàn),懂得四兩撥千斤,既要打破尷尬,還須維護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