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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上人一定會來

2006-05-30 10:48:04[俄羅斯]安德烈·馬克西莫夫張敏梁
譯林 2006年4期
關(guān)鍵詞:莉雅尼古拉

[俄羅斯]安德烈·馬克西莫夫 著 張敏梁 譯

安德烈·馬爾科維奇·馬克西莫夫,生于1959年,父親馬爾克·馬克西莫夫是詩人、劇作家。安德烈現(xiàn)為俄羅斯作家協(xié)會會員,俄國電信科學(xué)院院士,在文藝界有相當(dāng)?shù)闹?,先后出版過十余冊文集,他創(chuàng)作的劇本曾在首都莫斯科好幾家劇院上演。

“你本來就不該進師范嘛!”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為做湯急匆匆地把白菜切成絲,與此同時還不忘開導(dǎo)女兒?!澳切├碇钦?、胸?zé)o大志的女孩子干嗎要上大學(xué)?還不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好男人。而師范學(xué)院會有什么好男人呢?盡是些婆娘……即使有男人,不是成績差的,就是同性戀者……”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放下白菜若有所思地說:“師范學(xué)校為什么盡招些不三不四的人,真弄不懂……”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平時就喜歡教訓(xùn)女兒。她追求的不是效果,而是過程本身。為了讓女兒聰明、理智,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就時常給女兒講些深奧離奇的事情,從而覺得自己也成了深奧離奇的人物。

妮卡在自己的小房間里玩電腦。她最討厭母親的教誨。她盡量不參與這種無休止的討論,為了不讓母親聽見,她只是輕輕地頂撞幾句,但又要給母親這樣的印象,她后面的話她都聽進去了。

“你多次親口對我說:‘教育兒童是一項崇高使命,是人世間的頭等大事??墒悄銥槭裁慈鲋e?”妮卡低聲地責(zé)備母親?!皩⒆尤鲋e是不好的,尤其是對自己的孩子?!?/p>

妮卡的房間一向雜亂無章。里面放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有女孩子穿的內(nèi)衣、書籍、筆記本、光碟等等,還有其他一些連她自己也記不得叫什么作什么用的玩意兒,妮卡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東西叫做“少女的雞尾酒”。

“我很孤獨,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棵仙人掌,”妮卡電腦的顯示屏上突然蹦出一行┳幟?。?/p>

“很風(fēng)趣,”妮卡莞爾一笑?!昂?。男人應(yīng)該懂得風(fēng)趣?!?/p>

妮卡開始飛快地敲擊鍵盤。

“要是你當(dāng)初進了軍校,”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繼續(xù)著她的教誨?!艾F(xiàn)在就不用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發(fā)愁了。或者當(dāng)初拼搏一下考進物理技術(shù)學(xué)院那該多好。物理系大部分是男生,其中還有很多猶太人,他們會把你帶到光明溫暖之鄉(xiāng)?!眾W莉雅·謝苗諾夫娜又放下菜刀,異想天開地說:“世界上確實有這樣光明溫暖的地方……”其實,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是太喜歡幻想,而是喜歡教導(dǎo)女兒,于是她的臉又變得嚴肅起來?!拔艺嫦胍粋€人住到那里去,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沒有人來打┙痢…這樣,一切煩惱就都沒有了……”

“考軍校我的體力不行,考物理技術(shù)學(xué)院我的智力不夠?!蹦菘ㄠ洁洁爨斓卣f了一句,便得意地敲打著鍵盤。

電腦顯示屏上出現(xiàn)這么一句:

“你幾歲了?要老實回答?!?/p>

答案幾乎立即出現(xiàn):

“我25歲??晌沂菃紊?,如同大暑天里的水洼?!?/p>

“真是25歲?沒騙我?”妮卡快速地打著字,同時瞧瞧敞開著的窗外。

炎熱的夏天令人生厭。地面上確實找不到水洼。

“多么奇怪,”妮卡在想,“上了年紀的人和年輕人大熱天走路也不一樣。年輕人走起路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總希望有風(fēng)一路相迎,而老年人總是慢慢地移動著腳步,什么也不指┩……”

兩代人的代溝問題最近令妮卡感到焦躁不安。

在電腦顯示屏上跳出一行字:

“我確實是25歲。我長得不帥,但很┐廈鰲!豹

“又是一只年輕的公山羊,”妮卡嘆了一口氣,迅速地回了這么一行字:

“等你嘴上的奶干了我們再約會吧?!?/p>

廚房里傳來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一聲尖叫。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一星期里兩次弄破手指,也就是做湯的那兩次。看來她的手指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遭遇,不多一會兒就沒事了,所以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用怎么包扎。

妮卡不慌不忙從桌旁站起來,走進掛著藥箱的衛(wèi)生間,取出綠藥水和橡皮膏。她一言不發(fā)地走到老媽跟前,機械地對受傷的手指進行常規(guī)處理,然后又默默地回到電腦桌旁。

母親注視著女兒的一舉一動,時而輕輕地哼哼幾聲,當(dāng)女兒躲進自己房間時,母親又像汽笛那樣鳴叫起來:

“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同情心吧!給母親說句好話就那么難……”

得到的回答是關(guān)門的聲音。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看了一下掛在墻上的巨幅油畫……

那些平時不大上門的客人都認為這屋子所以掛這幅畫是因為這個畫框。說實在的這個畫框確實很珍貴:厚重、鍍金,看上去很古老。

就這幅畫本身來說它也不是毫無藝術(shù)價值可言,但它確確實實是一件平庸俗套的作品。瞧這風(fēng)景:遠處有一條小河,眼前是一條道路,一片樺樹林……這種典型的俄羅斯風(fēng)景畫在各地的文化館都可以看到,人們掛這種畫似乎是為了提醒那些迷戀西方電影的參觀者別忘了自己的故鄉(xiāng)。畫面上的一切都顯得那么僵硬:樹葉像體操運動員的雙手向四面伸展,道路像一塊沒有粘牢的臟兮兮的抹布。

妮卡好幾次要把這幅畫拿下來,但是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堅決反對,并且總是神秘兮兮地說:“不行,閨女,你還沒有完全理解生活,真的。”

妮卡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她也看慣了這幅蹩腳的畫,就像人們看慣了墻上的洞,雖然難看,但習(xí)慣了反而覺得親近。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看了看畫,便輕聲地問,不知是在問誰:

“怎么了?今天不來了嗎?”

妮卡什么也沒聽見。她已經(jīng)在跟另外一個新的未曾晤面的交談?wù)呓粨Q信息了,提出一個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你幾歲?”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一個人無聊地呆在廚房里。

她不對著任何人說話,這樣是為了讓別人能聽到她說的話:

“誰也不來幫忙!沒有一個人肯幫忙!”

妮卡只好不等對方的答復(fù)就站起身來。

她進了廚房,無聲無息地把胡蘿卜切成絲,把切好的絲全部放進鍋里,然后仍是一聲不吭,回到臥室繼續(xù)弄她的電腦。

電腦顯示屏上閃出一行字:

“我已經(jīng)50歲了,但看上去不老。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對我無動于衷的?!?/p>

妮卡微微一笑,然后打字回答。她只打了半個“好”字,老媽就在門口出現(xiàn)了。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音樂學(xué)校給孩子們上音樂課,所以她可能是按照音樂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來教導(dǎo)女兒:先是緩慢的啟蒙教育部分,然后是加強部分——揭露性的扣人心弦的部分。

廚房里已響起教育曲的前奏,到房門口就開始演奏強音樂章。這回也許是由于苦悶,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決定在悲愴的樂章中加上一點傷感的成分,也可以說是為了使感情多樣化吧。

照例,那充滿激情的打擊樂和銅管樂作為先導(dǎo):

“我把一生都獻給了你!獻出了一生!原指望女兒長大能有出息,我將為你感到驕傲,而你……你……”此時在這激動人心的打擊樂章中又增添了小提琴令人感傷的哀鳴:“天哪,我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作了什么孽了?為什么你那么恨你的親生母親?”妮卡沒有回答她,甚至連頭也不回,于是銅管樂再次加盟:“即使對一個讓人討厭的售貨員吧,人們也會對她說聲‘謝謝,而你呢,你最近什么時候謝過我?何年何月?”

妮卡總算把身子轉(zhuǎn)過來了。

她的房間有兩扇帶鏡子的門。當(dāng)女兒轉(zhuǎn)過身子時門上就并排出現(xiàn)兩張臉:門的空當(dāng)是老媽的臉,在鏡子里是女兒的臉。

媽媽和女兒一點也不像。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是屬于那種類型的女人,人們可以從她們的臉上看出,她們對生活無論好壞沒有任何期待。既然對自己、對生活已沒有太多興趣,于是她們對自己、對生活也不苛求,依靠慣性過日子。

假如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平時注重打扮自己,換上漂亮衣服,給自己做一個時髦的發(fā)型,那么人家準會說,這是一位身材高挑勻稱,還十分年輕的太太,瞧,還有一頭蓬松濃密的黑發(fā),一雙富有表情的褐色眼睛呢。

可是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由于對自己、對生活不太關(guān)心,于是就過早地、自愿地把自己打扮成老女人的模樣,頭發(fā)梳得整齊光亮,目光毫無生氣。

而且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認為,自己是教師,應(yīng)該為學(xué)生樹立艱苦樸素的榜樣,所以在她的衣柜里找不到一件華麗的衣服。

女兒妮卡跟媽媽截然不同。先說外表吧,妮卡個兒不高,但她的身材……似乎是某位優(yōu)秀勤奮的藝術(shù)大師精心雕琢出來的。大師刻意要使她成為美女,結(jié)果他成功了。

這位來自天國的藝術(shù)大師還對姑娘的臉做了精細加工。姑娘的五官制作得恰到好處,無可挑剔。她的臉型既與眾不同,又有很強的吸引力,人們不能不注意到她有一雙對世界充滿好奇、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她那長長的黑頭發(fā)——是她惟一跟母親相同的地┓健—看上去似乎散亂無序,實際是經(jīng)過精心打理的發(fā)型,只有那種熱愛生活對自己充滿信心的姑娘才會擁有。

但是,母親和女兒的主要區(qū)別不在身高,不在體型,甚至也不是眼神,不是年齡。那怎么解釋呢?您是否看到過放在爐灶上的茶壺是怎么沸騰的嗎?茶壺看上去一動不動,可是它內(nèi)在的能量使它難以抑制,它想飛,想跳,想滿足某種渴望——假如可以這樣來比喻茶壺的話——它就是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妮卡就是這個樣子。即使站在原地不動,她那好動的本能也會使她難以自制。凡見到妮卡的人首先注意的不是她的眼睛和身段,而是姑娘那股勇往直前的沖勁兒。

如果還用廚房炊具來作比喻的話,那么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就像縮在碗櫥角落里的茶壺,在那里長吁短嘆,幾乎無法想像它曾經(jīng)沸騰過,怒吼過……

“你最后一次跟我說‘謝謝是什么時候?”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看著女兒的眼睛問。這回小提琴奏出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了,“你說是什么時候?”

“媽,”妮卡顯得十分平靜,“那么你最后一次對我表示感謝是什么時候,還記得嗎?”

“我干嗎要感謝你?”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實在感到莫名其妙。

暫時的中斷,短暫的寧靜。而鼓聲還在輕輕地敲打。

“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將近四分之一世紀,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妮卡微微一笑?!澳闩囵B(yǎng)了一個超級怪物!真了不起!”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沒料到這場爭辯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她吸了一口氣,但找不到答案。她只好轉(zhuǎn)過身子,悻悻然離開女兒的房間。

最后,這位樂隊指揮無精打采地垂下了雙手。

“你還得感謝我呢!”女兒在背后大聲嚷了一句。嘴里還嘟噥著什么,身子轉(zhuǎn)向電腦:“差點兒說漏了嘴……”

妮卡專心地快速敲打著鍵盤上的字母:

“50歲是我喜歡的年齡!那就讓我們馬上會面吧!我再也不想過單身生活了!”

在等待答復(fù)時妮卡站起來,從“少女雞尾酒”的寶庫中取出一個用舊的長毛絨玩具熊。

小熊用自己的玻璃眼睛困惑而憂傷地瞧著妮卡。

“喂,小伙伴,我的這個游戲會有什么結(jié)果呢?”妮卡問。她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于是就在房間里踱步?!皶惺裁唇Y(jié)果呢?”

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答復(fù):

“過兩小時,怎么樣?”

妮卡走在馬路上對著手機大聲地說:

“伊拉,伊爾卡 ,是我!都談好了?,F(xiàn)在就去約會。進展還算順利。50歲!對,我也這么想,是個理想的人選。再理想不過了。他告訴我,他叫科利亞。為什么你覺得怪?這是很平常的名字嘛。再說這名字也不是他自己選的……不,他不會戴著‘共青團徽章來約會的,他說只要看到銀灰色長頭發(fā)的人就是我。哎呀,為什么總說人家是‘公山羊,也許是藝術(shù)家呢?不,公山羊和藝術(shù)家畢竟不一樣。你聽好,這個人對我想做的事來說是否合適我能一目了然。你知道民諺是怎么說的嗎?傻瓜老遠就能認出傻瓜來。好啦,就這樣。祝我好運吧?!?/p>

妮卡選在廣場見面。那里有灌木叢可以藏身,人家見不到你,你可以觀察所有來往的人。

妮卡就站在那里觀望著。

她看到有人過來了。當(dāng)然一下就認出來了:銀灰色長頭發(fā)。不過沒看到臉,尼古拉 像是故意地背對著她站在那里,怎么也不肯把臉轉(zhuǎn)過來。

當(dāng)尼古拉垂下手臂時,手里露出三枝石竹。

妮卡拿出手機……

“伊爾卡,情況不妙:他像是來參加葬禮似的帶了三枝石竹。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這我能理解,可也不能這樣啊……你說來說去就是‘藝術(shù)家,藝術(shù)家……如果是藝術(shù)家?guī)н@么一束草,倒是有點創(chuàng)意。不過我認為,帶三枝石竹當(dāng)然是冒失的,但還不能作為甩掉他的理由。對不對?是啊。我也這么想,到時候再說吧。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不僅要攥緊拳頭,還要利用腿腳。事情是具體的,不會一帆風(fēng)順……”

妮卡從后面走近一頭長發(fā)的尼古拉,喘口氣,竭力裝出一副疲憊的神色,也不說話,只是低聲地說了一句“日安”(估計對方能感覺到她的性感)。

尼古拉慌忙轉(zhuǎn)過身來。

長發(fā)下面露出一張十分瘦小的臉:嘴巴、眼睛、鼻子、額頭……全是那么小樣。大概,老天在制造這個人的時候就想偷工減料吧。

“您好……”尼古拉咽下一口唾沫。“真沒看出來,您就是我要等待的那位?”

看到尼古拉的眼睛突然一亮,妮卡就斷定,此人是個好色之徒。

“您不如說我已經(jīng)等了一輩子?!蹦菘銖娦π??!斑@花是給我的?”

“是的,給您?!蹦峁爬蟾虐咽癞?dāng)成了花束把它遞了過去。

“真美,”妮卡舒了一口氣,竭力裝出一副贊賞的樣子?!安贿^您先拿著,我不喜歡捧著花逛馬路,過一陣我再拿?!?/p>

尼古拉一般不露笑臉,表情嚴肅。他的目光咄咄逼人,誰跟他說話都不愿瞧他的眼睛,偶爾相遇也會慌忙避開。

尼古拉在原地打轉(zhuǎn),顯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妮卡突然哈哈大笑。

“您怎么啦?”尼古拉被弄得莫名其妙,擔(dān)心地看看身上的衣服。

“對不起……”妮卡喘了一口氣。“昨天我在這里看到……笑死我了……一只無家可歸的公狗死死盯住一只母狗……就像您現(xiàn)在那樣來回打轉(zhuǎn)。”

“您真是個厲害的姑娘?!蹦峁爬Σ怀鰜?,卻想拉住妮卡的手。

妮卡態(tài)度溫和,但一再掙脫,心想此人不算粗暴,只是有點笨拙。別看他一把年紀,跟女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實在不多。有經(jīng)驗的男子是決不會帶三枝石竹跟女人約會的。如果真是個沒經(jīng)驗的男人,那肯定不是花花公子。這倒是好事。

他們已經(jīng)上了馬路,妮卡在前,尼古拉稍后,他把拿石竹的手很尷尬地藏在背后。

“您是從事什么職業(yè)的?”妮卡為了保持談話的氣氛故意提問。

“怎么對您說呢……”尼古拉說話吞吞吐吐?!耙菜闶莻€自由自在的藝術(shù)家吧?!?/p>

妮卡又哈哈大笑。

“您不信嗎?”尼古拉問。

“其實干什么我不在乎。尼古拉,您知道我想跟您說什么?藝術(shù)家總是自由自在的,如果不自由自在,那還叫什么藝術(shù)家呢?”

妮卡挑釁地看著他。

尼古拉沒有應(yīng)戰(zhàn),他垂下了那雙小眼睛。

兩人默默地走著。天氣變得熱不可耐。

“尼古拉,我想你大概很早就在釣魚了吧?”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早就在網(wǎng)上找女朋友了?”

尼古拉停下腳步,一臉誠懇地說:

“您瞧,我當(dāng)然不是年輕人……可是像我這樣的年齡要守單身實在是越來越難了,所以我就……”

妮卡心想,聽別人講單身故事沒什么意思,從他的話里反正也打聽不到什么新東西,于是就十分粗暴地打斷他的述說:

“這就是說,您有足夠的時間來考慮找個什么地方去討好姑娘,最終不讓她從眼前消失。”

尼古拉拽住姑娘的手猛地拉向自己身邊:

“我的確想過,就是不知道怎么向您開┛凇…”

妮卡掙脫他的手,以教訓(xùn)的口吻說:

“尼古拉,您可知道水晶花瓶的特性嗎?”

“什么意思?”

“你應(yīng)該懂得,水晶花瓶是不喜歡做過分劇烈運動的,尤其是那種老鷹抓小雞式的動作。在我們的農(nóng)莊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

“什么意思?”尼古拉還是不懂。

“大叔,你怎么一點都不開竅?!蹦菘ㄐ南耄f話當(dāng)然得婉轉(zhuǎn)一些。“我是說,假如你叫我去洗桑拿,那么我會以強烈的、可能是粗魯?shù)姆绞骄芙^你的邀請?!?/p>

尼古拉不禁大笑起來。

“您真是個奇妙的姑娘……哦,順便問問,怎么稱呼您?”

“廖卡吉雅。”

“多好聽的名字?!蹦峁爬⑽⒁恍ΑT诓幌胄Φ臅r候他會強裝笑臉。

“可不。大人為了紀念曾祖母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蹦菘约铀妓鞅阊a充說:“她是個恐怖主義者,曾向沙皇扔過炸彈。”

“真有這樣的事!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恐怖分子?!?/p>

“她沒有投中目標(biāo)?!?/p>

“噢——”尼古拉恍然大悟似的拖長聲音說?!霸瓉砣绱恕,F(xiàn)在我想請您去飯店。那是個相當(dāng)不錯的地方。那里有效果很好的空調(diào)。您喜歡不喜歡飯店?”

“就像妓女對待嫖客一樣,”妮卡傲慢地回答他??吹侥峁爬Щ蟮哪抗馑盅a充說:“對不起,您的腦子大概浸水了。我很喜歡。何況還有空調(diào)呢?!?/p>

他們順著長而寬的臺階往下走,門衛(wèi)拉開沉重的大門——妮卡注意到門衛(wèi)像對待老顧客那樣向尼古拉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們來到十分寬敞的大廳,那里的一切裝飾都模仿古典風(fēng)格。桌子、椅子、長頸玻璃瓶、帶把的酒杯看上去似乎沉甸甸的,拿起來卻毫不費力。

空調(diào)的效果確實不錯。涼爽新鮮的空氣,井井有條的布局,衣冠楚楚的賓客,彬彬有禮的服務(wù)員,所有這一切讓人覺得這里是別有洞天,格外舒適。

煞風(fēng)景的總是人。那些衣冠楚楚的先生們個個吃得油光滿面,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他們都向尼古拉點頭致意,不知為什么有的還向他使眼色。

大堂服務(wù)員對他像對待老爺那樣更是低頭哈腰,格外殷勤。

起先,妮卡不知為什么有點緊張??墒撬忠幌耄盒」媚?,別怕,人家只是把你帶到飯店吃飯,怕什么,這是正常的交往嘛。

后來,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況:妮卡一個勁兒地想睡覺,這是從熱的地方進入到冷的地方一般人都會產(chǎn)生的感覺。他們在領(lǐng)班的陪同下穿過大廳,妮卡強打精神竭力不讓眼皮下垂。她發(fā)現(xiàn)墻內(nèi)有一扇看上去很沉重的門,領(lǐng)班輕輕地推開門,里面是一個房間。

桌上分別擺著兩副刀叉,看似沉重的燭臺上插著的兩支蠟燭在懶洋洋地燃燒著。室內(nèi)沒有椅子,只有兩張寬大的沙發(fā)。

“這里的環(huán)境對我們的約會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難道不是嗎?”尼古拉請妮卡坐下,神情嚴肅。

在昏昏欲睡的腦子里閃現(xiàn)了一些答話,有非常粗野的,有嘲諷挖苦的,也有不置可否的,可是妮卡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了,所以就只好違心地點點頭。

妮卡心想,要使自己清醒必須想個什么辦法,要不,第一次見面就睡著了豈不太傻??磥砬熬安幻睢?/p>

尼古拉和妮卡剛坐下,領(lǐng)班就悄悄溜走了,轉(zhuǎn)眼出現(xiàn)了一個薄薄嘴唇上永遠掛著微笑的服務(wù)員。

此時,領(lǐng)班又出現(xiàn)在眼前。他的舉動像幽靈似的讓人覺得奇怪。

這一回,領(lǐng)班手持一只現(xiàn)代流行的花瓶,在外地人看來像個仿古的復(fù)制品。他臉上堆著微笑把石竹插在花瓶里,然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服務(wù)員矜持地停頓了一下,然后問尼古拉:

“照老規(guī)矩?”

接著他把一本厚厚的菜單遞給妮卡:

“女士今晚想吃什么菜?”

妮卡威嚴地把菜單推開。

“今天晚上嘛,”妮卡一臉嚴肅,令人感到神秘莫測。“我特別想吃油炸的蚊子翅膀,而且一定要帶血的?!?/p>

服務(wù)員吃驚地瞧著她,嘴邊的笑容略有收斂,但尚未完全消失。

“怎么?你們這里沒有油炸蚊子翅膀嗎?”為了更好地鼓起精神,妮卡在沙發(fā)上挺了挺身子,把疑惑的目光轉(zhuǎn)向尼古拉?!白杂伤囆g(shù)家,您把我?guī)У搅耸裁吹胤??假如突然發(fā)現(xiàn)——這當(dāng)然是難以置信的——這里沒有五號晨露,我說的是五號,那么,尼古拉,我就不知道……您是不是還要把我?guī)У礁呒壍牡胤饺?。?/p>

服務(wù)員的笑容像花蕊那樣展開,這使他的眼睛變成了兩條細縫。

“我們這里有二十種白蘭地!”他大聲說。“有十種伏特加……至于甜酒嘛……那就多得無法統(tǒng)計了……喏,酒的卡片就有這么厚厚一疊……”

尼古拉做了一個不起眼的手勢,服務(wù)員就消失了。

“他到哪兒去了?去了哪里?”妮卡大聲嚷嚷起來。她高興地意識到自己開始清醒了?!绊槺阏f說,我的祖母,也就是曾祖母廖卡吉雅……”

尼古拉不高興地以挑釁的目光看著她。

妮卡捕捉到他的眼光,默不作聲。

尼古拉避開妮卡的目光,站起身,走向門邊插上插銷。

“能放下架子就好……你廖卡吉雅和我尼古拉是一路貨。”

“我不是跟你說過水晶花瓶和老鷹抓小雞的故事了嗎?!蹦菘ㄏ胝酒饋?,尼古拉猛地把她推倒在沙發(fā)上。

“我現(xiàn)在就請你嘗嘗油炸蚊子翅膀的滋味。”尼古拉兩眼盯著妮卡。

妮卡企圖在沙發(fā)上挪動一下位置。

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感到可怕,可能是因為大白天,是在飯店,花瓶里還插著鮮┗ā…這個尼古拉……是有點傻里傻氣,當(dāng)然是個光棍兒,但還不是個窮兇極惡的人。

“科利亞,我覺得您是個躁狂病人,”妮卡故意跟他開玩笑。

“我可不是躁狂病人,我是正常男人?!蹦峁爬鞠氚言捳f得威嚴些,可這樣反而更顯得滑稽可笑?!澳闶鞘裁磿r候瞄上我的?抱了什么目的?要油炸帶血的蚊子翅膀為什么不去找你媽?要血的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恪…”

妮卡試圖跟尼古拉保持接觸。

“大叔,你是個笨拙的人,所以一點也不可怕。老實說,你的煩惱我明白:就是找不到婆娘。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個很好的網(wǎng)站——莫斯科佳麗,只要輕輕一按鼠標(biāo),就會讓你稱心如意……”

妮卡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尼古拉就猛然拽住她的上衣,結(jié)果扯掉兩粒紐扣。

“你干嗎要毀壞東西呢?”妮卡想用腳狠狠地踢他,讓他滾開,可尼古拉的膝蓋壓住了她的腿,使她無法反擊。

尼古拉想死死抱住妮卡。他的頭發(fā)討厭地觸著她的鼻子。妮卡一把抓住尼古拉的頭發(fā),然后用力一拽……

結(jié)果頭發(fā)落在她的手里:原來是假發(fā)。

看著這雙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像個冰箱似的光溜溜的腦袋瓜,妮卡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一個自由自在的藝術(shù)家,天才的演員?!睘榱瞬幌肟匆娺@雙小眼睛,她把假發(fā)套在自己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尼古拉慌忙躲開,妮卡趁此機會抓起花瓶,把水澆在尼古拉的禿頭上,然后又用石竹左右抽打他的臉頰。

接著她拔掉門上的插銷急忙跑進大廳,跳過某人故意伸出來的腳,朝那人哈哈大笑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向領(lǐng)班伸了伸舌頭,推開大門,飛快地奔下樓梯,用手按住襯衫,在這被曬得發(fā)燙的馬路上奔跑,以便甩掉尼古拉,遠離這可怕的飯店。

妮卡坐在垃圾箱上拿著手機跟人說話:

“伊爾卡,你聽我解釋,他不但是個躁狂病人,而且還有某種怪癖……你想,要是碰上躁狂病人再加上傻頭傻腦的家伙,這日子怎么過。你讓我說什么?從這件事當(dāng)中我得了什么教訓(xùn)?從中我學(xué)到了一點,而且終身受益,那就是用石竹抽打男人的臉特別過癮。已經(jīng)很具體了。花瓶派什么用?用水澆禿頂那是小事一樁,拿石竹抽臉才叫過癮……”

妮卡家大門附近停著一輛救護車。

妮卡急忙奔上樓去。

她家的門敞開著。

她猶豫不決地站在門口,朝里邊望望,怯生生地進去,像是進別人的屋子。

媽媽坐在廚房里哭泣。

房間里有幾個根本不像醫(yī)生的陌生人在忙碌著。

妮卡沖到母親跟前說:“你怎么啦?家里出事了?”

“洗衣機……”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掛著眼淚有氣無力地說著。

“干嗎叫救護車?”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頓時不哭了,莫名其妙地看著女兒:

“什么救護車?你病了?還是誰病了?”

一個穿黑色工作服的大個兒男人僵硬地站在門口。

“我們把這臺機器……女主人……全部螺絲都擰緊了?!闭f起話來挺費勁兒,不是因為酒喝多了,而是向來如此?!跋麓文銈儭褂眠@種……型號洗衣機……要特別當(dāng)┬摹…喏……毛病就在這里,當(dāng)初支架沒有安裝好……總而言之要把地板擦干……我們做了一個洗衣頭,不要扯掉……”他仔細地打量了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突然生硬地說:“買啤酒時一定要揀有泡沫的,不管國產(chǎn)的還是進口的,都要這樣!”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對那人說的話琢磨了好一陣,終于明白這是要小費的暗示,于是趕緊掏錢。

妮卡從老媽手里接過錢,跑到外面走廊,那里有幾個工人在來回走動。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看到女兒很老練地跟工人師傅們交談著,于是露出了笑容。

她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看到一幅畫面,像看無聲電影似的,不過鏡頭很美:自己的女兒年輕、活潑、有魅力。這群穿黑色工作服的工人在姑娘面前一下子變得溫順馴服,個個眉開眼笑、嘻嘻哈哈。在旁人看來,他們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在交談著。

“小當(dāng)家的,以后有什么事,只要一個電話,我們隨叫隨到?!钡冗@些工人走后她隨手把門關(guān)上。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聽到人家叫她女兒小當(dāng)家的,很高興,心中的委屈和氣惱一掃而光。

妮卡蹦蹦跳跳地來到媽媽身邊,抱著她說:

“啊,謝天謝地,救護車沒上我家,還算走運。我擔(dān)心你出事,把我嚇壞了?!?/p>

母女倆相互擁抱了一會兒。隨后奧莉┭擰お謝苗諾夫娜嘆了口氣:

“行了,丫頭,咱們擦地板吧?!?/p>

“媽,我一個人干,你去休息吧。”妮卡急忙去拿抹布。

她手里拿著抹布不知為什么還站在窗邊。

救護車拉響警報器以后就駛離了大門。

妮卡嘆了口氣,接著就擦起了地板。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聽到嘆氣聲,這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她自作聰明地以為,女兒嘆氣當(dāng)然是因為叫她擦地板不高興咯。

她想發(fā)火,但壓了下去,堅持不說話。

沉默了很長時間,足足有三分鐘的樣子,她終于開口了,開場白照例是慢條斯理的。

“好閨女……”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一臉堆笑地說:“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了:不要一面擦地板,一面又要愛惜手。我是搞音樂的,也沒像你那樣愛惜手。你這不是擦地板,是給地板撓癢癢……”

“媽,你干什么?我正在盡力……”妮卡開始反擊,但盡量不發(fā)火。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讓女兒把話說完,像往常那樣,不做預(yù)告,突然把樂曲推向高潮:鑼鼓、小號、小提琴一起上。

“給我!”她一把奪過女兒手里的抹布。“我這雙音樂家的手還不在乎呢!請走吧!你嘆你的氣,我來擦!請讓開……”

“我嘆氣是為了別的事情,”妮卡想作些解釋。

可老媽沒聽她說話:“反正也活了一大把年紀,這雙手對我來說還有什么意義呢?就在這里,在這個房間,我窩窩囊囊地過了大半輩子!我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你身上,可還是沒能教會你做好最重要的幾件事情,怎么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呢?”

“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妮卡必然要問個明白。

“女人一定要學(xué)會做四件事情。四件!一樣也不能少!”她扳著手指說?!盁炼?,做甜菜湯,擦地板,洗碗,可是你連這些都不會!”

“還有做愛呢?”妮卡故意打斷她?!半y道女人不應(yīng)該學(xué)會嗎?”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一瞬間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要么用臟抹布抽她的臉,要么干脆不理她,擺出一副極端蔑視的樣子給她看。她選擇了后者,轉(zhuǎn)過身,彎著腰,全身擺出一副瞧不起的架勢,然后伏在地板上嘟嘟囔囔地說:

“當(dāng)然,你心里想的就是一件事,只有一件事。”

這時門鈴響了。

“可能是工人師傅忘了什么東西?!蹦菘ǜ吲d地奔去開門。

“一定得問清楚是誰?!崩蠇尣槐M貞┣笏?/p>

妮卡自然沒照老媽的吩咐去做。

開門見到的是一對鄰居夫婦。

無論妮卡還是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都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只知道他們是住在樓下的鄰居。關(guān)于他們的情況倒也略有所聞,聽說這家人神經(jīng)不正常,至少可以說脾氣古怪。社會上有這么一種人,他們認為,為了先發(fā)制人,說話必須快,說起來必須滔滔不絕、咄咄逼人,不要等人家做出反應(yīng),這樣才能達到目的。

妮卡還沒把門完全打開,他們就嘰里呱啦地說了起來。

說工人干活響聲太大,另外還弄臟了電梯。

“臟死了,實在臟得一塌糊涂?!编従酉壬煌5貒Z叨。

又說,他們老覺得有水從天花板縫道里漏下來,肯定是天花板漏水……

“要是現(xiàn)在漏水,現(xiàn)在漏水的話,直接就能看到?!编従犹谂赃吿碛图哟??!霸蹅円黄鹣氯ィ呓匆豢?,就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痕跡?!?/p>

“咱們會不會看到布滿金剛石的天空?”妮卡想跟他們開個玩笑。

玩笑不起作用。他們置若罔聞。

兩位鄰居還在嘮叨自家的事。

突然,鄰居先生又指控說:

“哦,還有,你們家一到晚上總有人整夜地唱歌跳舞……鬧得人家不能睡覺……”

“我們沒有……”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插上去說。

妮卡輕輕地把母親推開:

“你們沒去卡先科診所看看?”妮卡很禮貌地問。“那里的葡萄糖療法療效挺好的。去卡先科治療以后,睡眠要比去療養(yǎng)院還好呢?!?/p>

在日常交談中兩位鄰居很少聽到“卡先科”這個詞,于是就只好裝聾作啞。

顯然沉默不會持久。

這時,妮卡心平氣和地,甚至是懶洋洋地說了一句:

“請滾吧!”

“尼古什卡,你怎么這樣說話……”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試圖防止流血沖突。

但為時已晚,沖突已經(jīng)爆發(fā)。

“滾出去!”妮卡大喝一聲?!澳銈儎e再踏進我家一步,否則我要你們支付地板的折舊費了?!?/p>

這句話竟然起了作用。兩位鄰居雖然嘴里還在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最后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妮卡從老媽手中奪過抹布,又開始擦洗地板。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知不覺地走到油畫跟前,細心地看了看這幅乏味的油畫,然后坐在椅子上看著女兒擦地板。這時誰也不說話,這中間別有一番含義。

房間里是那么寂靜,即使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

這時門鈴又響了。

站在門口的是鄰居太太,面帶負罪的神色,手里拿著一盤小餡餅。

“你們……請你們原諒我們……”這會兒,鄰居太太說起話來低聲下氣,還費力地斟詞酌句起來?!拔壹依项^子的……唉,總而言之……我家老太太剛被抬進救護車,大夫說:救活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女兒跟車走了,我和先生不讓上,他們說,家屬只能去一個。說實在的,女兒去更方便些,不是嗎?”鄰居太太似乎要人家原諒她似的?!爸饕翘蝗涣?。唉,白天還好好的,跟往常一樣。我們還輕輕地爭吵了幾句。她還烤了些餡餅。她說:‘吃吧,你們這些懶鬼!她的最終遺言就是:‘吃吧,你們這些懶鬼!然后便倒下了。這就是全部經(jīng)過……”鄰居太太把一盤餡餅塞給妮卡。“您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家先生看到這些餅又要哭了。總不能扔掉┌傘…也許這是她最后一次……做的餡餅┝恕…”

鄰居太太傷心地哭了起來,差一點把盤子掉在地上。

妮卡眼疾手快地把盤子接住。

鄰居太太已經(jīng)走下樓梯,突然她停下腳步大聲嚷嚷:

“只是別忘了把盤子還給我們,好嗎?”

妮卡放好抹布,默默地看了老媽一眼。

老媽也默不作聲地瞧著女兒。

這表明她們已經(jīng)和解了。

過了一會兒,妮卡輕柔地說:

“媽,你可知道,我們最能相互理解的時候就是在我們沉默的時候。我們能不能運用心靈感應(yīng)的技巧進行交流呢?”

妮卡不等老媽的回答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走到油畫跟前,又提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怎么啦?今天來好嗎?你不想來是嗎?”

油畫沒有反應(yīng),結(jié)果誰也沒有出現(xiàn)。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長嘆了一聲,走向窗口。

妮卡的第二次約會總的來說還算愉快。

她要約會的那個人最令她滿意的是他對問題的回答,她問,“你是否會請我去飯店或者拉我去洗桑拿?”他馬上回答:“我是不是上了‘莫斯科佳麗網(wǎng)站?現(xiàn)在是盛夏季節(jié),風(fēng)和日麗,為什么不去街心花園或者林陰小道坐坐呢?”

回答很有水平。他提到的網(wǎng)站正是她跟尼古拉說過的那個網(wǎng)站,妮卡從中高興地發(fā)現(xiàn)一個不明顯的但令她喜愛的征兆。

主要是,她注意到他在電腦里使用了她的同齡人從來不用的詞語,什么“風(fēng)和日麗”、“街心公園”、“林陰小道”等等,這說明這個追求者不是年輕小伙子。而這正是她所需要找的人。

這第二個追求者根本不年輕,甚至可以說十足是個老頭兒:灰白的八字胡、厚厚的眼鏡、白色的老式禮帽,手里還拿著拐杖。盡管天氣那么熱,他還穿著一套西服,好在顏色是淡的,另外,他的上裝口袋故意亮出黑手帕的一角,一條同樣黑色的領(lǐng)帶在白得耀眼的漿洗過的襯衫前面令人討厭地晃動著。

這位追求者從上裝內(nèi)口袋里拿出一張報紙鋪在長凳上,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頭靠在拐杖上開始等待。

妮卡照例躲在樹后觀察他的動靜。

她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驚訝,于是掏出手機向邊上走了幾步就撥號。

“真見鬼!”她對著手機大聲說:“伊爾卡,我不騙你,這人看上去像個百歲老人……十月革命前出生的。他身穿西服,打著領(lǐng)帶,戴著禮帽,你可以想像一下是個什么模樣吧。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不,還沒有到被人遺棄的地步。是自己來的,不過帶著拐杖。完全是個契訶夫小說里的人物。這種人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不會糾纏不休。為什么不會?第一,我覺得他沒有這個必要。第二,他會逐步衰老,將來難道還讓我來替他收尸不成??隙ú粫苍S他適合我想達到的目的。我打電話給你不是因為我對他有什么不放心,只是因為姑娘家常常會有瞬間的感受需要與他人分享……”

妮卡就站在那個追求者附近,心里拿不定主意,該從什么方向去接近他才不至于讓他受太大的驚嚇。

她決定繞過去使他老遠就能看到,于是她就一搖一擺地興沖沖地走了過去。

他看到了她。他動作遲緩,但總算站了起來,擺出一副自以為漂亮的姿勢等她到來。

妮卡竭力想把嘲諷的微笑變成真誠的微笑。

“您好!”她伸出手去。

她想使自己說話盡可能溫柔些。她本來就不太溫柔。

“日安?!毙±项^得體地吻了吻伸過來的手。“請坐?!彼涯菑垐蠹埮驳侥菘沁叀?/p>

兩人都坐下了。

妮卡盡量柔情地瞧著他。

“您比我在夢中見到的還要美麗?!毙±项^感嘆道,應(yīng)該說他的話語中也有矯情的成分。

“像您這樣的年齡,睡眠也許不太好吧,”妮卡突然冒了這么一句。

她自己也感到這句話有點出格。

這位追求者嘆了口氣,抬頭望望天空,說道:

“是的,我不年輕了??梢赃@樣說,如果在公眾面前要想掩蓋這一明顯的事實是愚蠢的。”他哼了一聲接著說:“可是我想告訴您,我發(fā)現(xiàn)一個我認為是可悲的事實:心靈的衰老總是比身體的衰老慢得多。而人總是想把自己打扮得年輕些,漂亮些。當(dāng)你開始刻意打扮自己時,衰老就很快來臨了……”

“能否自我介紹一下?”妮卡強忍著不笑,提議道。“我叫卡佳?!?/p>

“好吧?!边@位追求者跟尼古拉不同,他始終掛著微笑?!拔医衼啔v山大·彼得羅維奇,要好的朋友叫我薩涅克?!?/p>

“您的好朋友大概挺古怪的吧,”妮卡又沖出一句冒犯人的話?!拔夷懿荒芎唵蔚胤Q呼您彼得羅維奇?這樣就顯得隨便些、親近些。您也可以簡單地叫我潘杰雷蒙諾夫娜?!?/p>

“您父親叫潘杰雷蒙嗎?”彼得羅維奇感到奇怪。

“是啊。他是鄉(xiāng)下人嘛。全村人都是這個姓。當(dāng)?shù)谝粋€人出生時,人家叫他潘杰雷蒙,以后就這樣叫下去了。您當(dāng)然理解,鄉(xiāng)下人是沒有什么想像力的。往往會有這樣的場面,某個大娘站在臺階上喊‘潘杰雷蒙,結(jié)果所有的潘杰雷蒙都跑來了。您能想像嗎?多可怕。在他們那里連狗、連貓都叫做潘杰雷蒙呢……”

彼得羅維奇認真地聽著,似乎想弄清楚,姑娘在嘲弄他還是在說真話。

彼此默默無言。

“這樣吧,我們言歸正傳……”彼得羅維奇高傲地瞧著妮卡,仿佛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

“這是什么?”

“一封情書。如果允許,我想說,這是愛情的獨白?!?/p>

“用詩來表達愛情嗎?”

“干嗎用詩表達?用詩歌表白愛情已經(jīng)過時。您知道,潘杰雷蒙諾夫娜,向某人求愛是人生大事,必須采取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您大概已經(jīng)注意到了我是個不年輕的人,所以常常會犯糊涂,說話會前后矛盾。現(xiàn)在請看吧?!彼孕诺匕涯菑埣堈故驹谀菘媲?。“這是我自己寫的,別不信?!?/p>

“你躺在床上時大概也帶著一本指南吧?!蹦菘ㄗ炖镟止局?。

“你說什么?”彼得羅維奇沒聽明白。

又做了一個聽不懂的表情。

妮卡默不作聲。

他打開一頁紙,然后支著拐杖,慢慢地站起來說:

“求愛必須站著說?!遍_始朗讀:“親愛┑摹…”稍作停頓?!盀榱颂钌厦诌@里我留了空白……現(xiàn)在好了,親愛的葉卡杰林娜·潘杰雷蒙諾夫娜……我在您眼里是個老人,但這只是一個局部……”

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讀得很投入,有點忘乎所以,像小孩子站在凳上給客人朗誦詩篇那樣。

文章寫得平淡無奇,對妮卡來說毫無新意。

她在思考:此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還是對她的事業(yè)仍然有用的人?

這時她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沒弄清楚。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可以說是個關(guān)鍵問題。于是她打斷他的長篇演說。

“大叔,我想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柲阋粋€問題:您的婚姻狀況怎么樣?”

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放下文稿:

“您指的是什么?”

“我指的是身份證上是否蓋過章?!蹦菘ㄏ駛商焦镜膫商侥菢咏吡ψ屑毜赜^察他。

“我是個上了歲數(shù)的人,”彼得羅維奇嘆了一口氣?!凹热徽劦绞掷m(xù)問題,我得承認我的身份證上蓋過章。我不撒謊。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說,我跟一位女士合住一處,但心靈,這個詞現(xiàn)在不流行了,互不相通……”

妮卡沒讓他說下去,便站起來,握住他的手:

“認識您很高興?!?/p>

“姑娘,”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猛地站起來?!盎橐霾皇前┘毎梢噪S便割除?!?/p>

妮卡拍拍彼得羅維奇的肩膀。

“叔叔,你真逗。你跟別人不一樣,這就好。”她再次跟他握手,然后沿著林陰道離他而去,還邊走邊嚷:“男人就應(yīng)該逗!叔叔,你會交好運的。一定會的!”

妮卡橫站在馬路上,絲毫不留意過路人。

有人碰了她一下,有個小伙子想抓她的手,她就用高跟鞋狠狠踢了他一下……

妮卡對著手機嚷嚷:

“完了!伊爾卡,完了!我們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當(dāng)!網(wǎng)上盡是些公山羊。滑稽可笑、面目丑陋、命運不佳,但全是公山羊!在這塊領(lǐng)地里沒有別的動物。一遇危險,便逃之夭夭,誰都是這個德性。這和諺語‘上帝也喜歡三位一體有什么相干?人們想出這句諺語時,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有發(fā)明呢。你聽我說……不,別打斷我,聽我的,把我當(dāng)作聰明人吧。今晚你幾點有空?太好了。那就說好了,晚上在咖啡屋見,憑我們兩個聰明腦袋一定能解決我的問題。好,就這樣。通話被打斷了?!裁?,什么……我說電話掛了吧……”

妮卡坐在電腦前玩射擊游戲。

在顯示屏上有幾個模糊的小人在奔跑,他們互相射擊然后呻吟著倒下。

一只長毛絨玩具熊坐在桌子的一角驚奇地看著這些可怕的場面。

這些小人再次射擊,再次倒下,一再重復(fù)著……

這些游戲其實并不能激起妮卡太大的興趣:因為她不是在玩,是在想自己的命運。妮卡也只有坐在電腦前才會想起自己的命運。

假如一個人老想著自己的命運,那一定是他的生活過得不順心。當(dāng)生活順心時,他會感到自由自在,萬事如意。所以一個人思考命運實際就是考慮如何使自己不稱心的生活變得稱心如意。

妮卡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她甚至不能肯定她今后的命運是否還是那樣倒霉。她就是想試著過另外一種生活。其結(jié)果是好是壞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過別樣的生活。為了過另一種生活那就必須解決原先怎么也不愿意解決的問題。

妮卡不太喜歡思考:因為不知為什么腦子一多想,她就會感到口干舌燥。再說,依靠電腦來改變自我,生活仍是單調(diào)乏味,很顯然,她的生活是不愉快的。

妮卡從電腦前站起來,撓撓小熊的耳朵,然后去廚房燒水。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廚房里翻看舊相冊,在這樣的時刻她總有一種隨時準備痛哭的哀傷的神色。

這是不祥的預(yù)兆。

“你想不想看看我和你爸年輕時的照片?”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提了一個她照理應(yīng)該知道女兒會怎樣回答的問題。

“親愛的媽媽……”妮卡竭力表現(xiàn)出最大限度的善意和親熱?!坝H愛的媽媽,你明明知道我不想看到這個人,不管是年輕還是年老的他,我永遠不想看到。我如果是你的話早就把他的照片統(tǒng)統(tǒng)扔了?!?/p>

妮卡心里十分清楚,說這些話會引起什么后果。無數(shù)次上演過的戲果然開始,不過每一次開演都帶有某種原初的激情。

“妮卡,這是你父親!”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站了起來?!安还芩髞韺ξ摇瓕Ι你 瓕ξ覀冏隽耸裁矗还芩隽耸裁?,是他給了你生命,你應(yīng)當(dāng)為此感謝他才對?!?/p>

“媽,”妮卡看著窗外說道?!拔乙呀?jīng)是大人了,就是猜也能猜到,男人是用什么方法賦予下一代生命的,順便補充一點,這‘賦予生命的過程給男人帶來多少快樂和滿足!我沒有父親!沒有!從來沒有!”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又翻到相冊的另一頁,默不作聲。

看樣子不會吵架,不會有狂風(fēng)暴雨,現(xiàn)在已是風(fēng)平浪靜。

可是老媽又一次不合時宜地發(fā)問:

“你想不想看看我像你這樣歲數(shù)的時候是什么模樣?”

女兒的回答也怪,又不合時宜:

“以后吧,好媽媽,以后看吧?!?/p>

嘿,這下翻了船。強音頓時迸發(fā)。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突然號啕大哭,可眼睛還是斜視著女兒,看她是不是過來。

女兒當(dāng)然過去,開始給老媽說好話。

老媽自然哭得更厲害。顯然,女兒的安慰也只是表面文章。

不知為什么,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的哭泣突然中止,她表情嚴肅地看著妮卡:

“閨女,你知道什么叫孤獨?孤獨就是誰也不想聽你回憶往事,也就是誰也不需要你這個人了?!?/p>

妮卡撫摸著老媽的頭發(fā),竭力裝出溫存的樣子。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推開她的手,站起身子,生硬地說了那么一句:

“你走吧。你的電腦在等你呢?!?/p>

妮卡習(xí)以為常地想到老媽一定是可憐巴巴的樣子。她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對付這位嚴肅認真的媽媽。但不管怎么說還是應(yīng)該奉承她一下:

“好媽媽,我現(xiàn)在就看……所有照片……我都看?!?/p>

“回你的房間去!”妮卡從媽媽的語氣中聽到了那種她對不用功的學(xué)生常用的命令口氣。“我命令你,齊步走!”

妮卡拿起茶杯,立馬鉆進房間,坐到電腦桌前,隨手關(guān)閉游戲按鈕,打開互聯(lián)網(wǎng)。

在等待網(wǎng)站接通的時候,她抓起長毛絨小熊拼命搖晃,仿佛小熊做了什么錯事。

她一邊搖晃,一邊嘀咕,翻來覆去就說這么兩句:

“幫幫我!幫幫我!應(yīng)該會有人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這么一行字:

“我快50歲了。是的,我是個老頭!是個老頭!不過我的心情不好,確實很不好?!?/p>

妮卡神經(jīng)質(zhì)地敲打著鍵盤:

“三小時以后在咖啡屋見。我手里拿著舊的長毛絨玩具熊。就這樣?!?/p>

妮卡做了這樣的推論:比如說,你的生活過得不那么稱心如意。最初你想改變一下生活環(huán)境,到頭來還是一事無成。那你就應(yīng)該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這些微不足道的改變說不定會導(dǎo)致生活的重大變化。

總之,如果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不好的傳統(tǒng)習(xí)慣,那就應(yīng)該想辦法改變它。盡可能幫助它改變。

妮卡向來認為,生活是按照神秘的、誰也不清楚的法則發(fā)展著的。你嘗試改變生活,在思維健全的人看來覺得奇怪,他們越是感到奇怪,你成功的希望就越大。妮卡早就發(fā)現(xiàn),所謂“思維健全者”并不是指那些知道如何改變生活的人,而是指那些比別人更善于解釋為什么這些改革是徒勞無益的人。因此妮卡不相信那些思維健全的人,也不相信他們所遵循的生活準則。

妮卡決定在女友伊拉的陪同下進行第三次約會。讓女友在場當(dāng)然就改變了人們習(xí)以為常的會見場景。這個辦法能否帶來成功還不好說。但它給人帶來了樂觀情緒。

妮卡像一般靚女那樣找了一個可以說不怎么漂亮的姑娘做自己的女友。姑娘長得腰圓腿粗,真的談不上有什么身材。這樣的體型即使臉蛋再標(biāo)致也已經(jīng)失去任何意義,它只能表達悲哀和上蒼的仁慈。

對這樣的女人,男人通常會說:“一看就知道是個好人?!毖酝庵饩褪沁@個女人很不幸是個單身女子。

伊爾卡答應(yīng)一定密切注視這第三個男人的一舉一動(3是個幸運數(shù)字),然后向妮卡報告全部真相。

伊爾卡補充說:“真相不管使人多么痛苦也不能隱瞞。朋友,因為在愛情問題上謊言是個壞參謀,而真相才是負責(zé)任的向?qū)?。?/p>

伊拉整天沉湎于愛情小說,還瀏覽各種期刊雜志(比起本國的偵探小說,她更喜歡閱讀外國的言情小說),從她日常使用的詞匯中可以看出這種偏好:她會三天兩頭從嘴里吐出一些新奇的詞句。

妮卡坐在另一張不遠的餐桌旁,把玩具熊放在自己面前。

她問小熊:

“情況一切正常,是嗎?”

小熊從桌上掉了下來。

她斷定,這是個好兆頭。

妮卡喝起咖啡,不時瞅瞅女友。

伊拉不太喜歡咖啡,她吃著蛋糕也斜睨著妮卡。

她們就這樣坐著,相互神秘地瞧瞧。

這一切讓人想起著名的話劇中施季利次在有人監(jiān)視的情況下與妻子在咖啡館會面的那一幕。

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男人,仿佛從空氣中飄出來似的。

那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摸長毛絨玩具熊,也不說“您好”而是說:“可笑?!?/p>

這樣一來,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可笑”。

這就立即引起了妮卡的興趣。

她仔細打量著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的外表看上去讓人感到舒服、愉快:身著一條斜紋布牛仔褲、一件針織背心,適中的長發(fā),黑里夾著斑白,面帶善意的微笑,其目光與其說是探索,不如說是嘲諷。這一切讓妮卡感到十分可疑。

應(yīng)該說,妮卡跟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并不豐富,所以她往往根據(jù)大量的電影故事來判斷人和事。比如電影里那些風(fēng)度翩翩頭發(fā)略帶斑白的男人要么是黑幫頭目,要么是臭名昭著的大流氓。

妮卡偷偷瞥了伊拉一眼。

女友伸出了大拇指。

“可笑,”男人重復(fù)這句話,把手伸過去說“瓦洛加”。

妮卡覺得這個瓦洛加好像在什么地方見到過。

“伊拉,”妮卡輕輕叫了一聲,斜眼瞅瞅女友,意思是:人家在同你打招呼呢。

瓦洛加要了兩杯威士忌、兩杯咖啡。這正合妮卡的心意,男子漢理應(yīng)主動買單。而這又令妮卡擔(dān)心。

瓦洛加抽著煙,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妮卡,生硬地說:

“如果見面您的第一句話就說了假話,那么跟這樣的人會面還有什么意義呢?我知道您不叫伊麗娜。”

“那叫什么呢?”妮卡嗲聲嗲氣地問。

侍者送來了威士忌和咖啡。

瓦洛加端起杯子。

“為您的健康……”他停頓了一下?!熬S羅妮卡。”

妮卡感到可怕。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見到過他?!蹦菘X子里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這個想法。

她大聲嚷嚷,竭力裝出保持警惕的神氣:

“您是間諜?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或者您有這樣的癖好:閑暇時專門盯梢漂亮姑娘,是不是?”

“事情其實很簡單。由于某種原因,我正在收集您和您母親的資料,至于是什么原因我稍后告訴你。如果沒有搞錯的話,您的媽媽叫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還要不要說說您的住址?”

“好吧,你說,”妮卡小聲說著,一邊慢慢地往下滑了一點。

瓦洛加報出地址,當(dāng)然不錯。

伊拉一直注視著眼前發(fā)生的事情。她手里拿著匙子坐在那里發(fā)呆,甚至忘了吃剛端來的點心。

瓦洛加哈哈大笑:

“害怕了吧?的確很可笑……別怕,維羅妮卡,我不過是你們樓上的鄰居。一年前在某個地方我?guī)湍銒尨蜻^一個柜子,那時就認識了?!?/p>

“那時我不住在家里,”妮卡低聲說,似乎替自己辯護似的,另外又吃驚地補充一句:“幸虧您不是樓下鄰居。”

“鄰居嘛總是這樣,只有在家里或在院子里碰到時才打招呼,至于其他場合一般是不打招呼的。”瓦洛加解釋說。

伊拉不作聲地、欣喜地為他們鼓掌。

而妮卡甚至帶有幾分恐懼的心情去理解眼前的事情,是不是命運之神又在暗中作弄。她喜歡瓦洛加,因為他很逗。更主要的是這個人對實現(xiàn)她的計劃是再適合不過了。

不過,最關(guān)鍵的問題還得進一步了解。

妮卡打算慢慢地轉(zhuǎn)入主題。作為開始,她為自己的謊言表示歉意:“哎,不好意┧肌…您是明白人,誰都有這樣的時刻……你根本無法知道在馬路上或在網(wǎng)上碰到的人是否可靠……所以我不習(xí)慣實話實說……”

“一個人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您認為這就是最大的誠實?”瓦洛加呷了一口威士忌。

“大叔……”妮卡有意拿起小熊貼在胸口?!霸蹅儊硗?zhèn)€游戲吧:彼此可以提出三個問題問對方,但有個條件!對每個問題的回答都必須絕對誠實。干不干?”

瓦洛加考慮了一下就慢條斯理地說:“單身。有過婚史。沒有艾滋病。至于對您有什么意圖暫時還無可奉告?!?/p>

妮卡默默地看著他,一下變傻了,把小熊貼得更緊。

“您害怕什么?我已經(jīng)回答了您想問的三個問題。難道不是嗎?”瓦洛加望著窗外。馬路上人來人往。大家都來去匆匆?!罢婵尚?。彼此住得這么近,卻要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才認識,相互間竟然絲毫不了解。”

沉默了好一陣。

瓦洛加招來服務(wù)員又要了兩杯威士忌,并且說(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老婆離開我的時候,我起先還以為從此有了自由,后來才明白,自己實際上已陷入孤獨。”

突然,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進了咖啡館,她似乎不是走進來的,而是漂進來的。

仿佛命中注定似的要看到這一幕,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自然地走動著,不失風(fēng)度地把桌上的杯子碗碟收拾到托盤里。

她走近他們用的那張桌子。

妮卡由于感到奇怪還欠了欠身子。

老媽像對待其他顧客一樣朝女兒微微一笑,禮貌地、沉著地收拾好用過的杯子飄然而去。

就在服務(wù)員進出的那扇門旁邊,她轉(zhuǎn)過身子放聲大笑,一副高興、快活、調(diào)皮的樣子,妮卡從來沒見過老媽這樣笑過。

這個女服務(wù)員不知怎么咣當(dāng)一聲碰翻了桌上一杯威士忌。

妮卡搖晃一下腦袋不想看到這一幕。

“您怎么了?”瓦洛加按自己的經(jīng)驗判斷她的行為?!拔抑?,我還沒有回答第四個問題。好,我現(xiàn)在就來回答:我不是酒鬼,跟所有俄國人一樣能喝酒,但從不過量?!?/p>

又沉默了一會兒。兩人看了看窗外。

不用說還是妮卡打破了僵局:

“讓我們像一對無所事事的情侶摻和到這些來去匆忙的人群中去,你看怎么樣?”

瓦洛加一口氣把酒喝干。

妮卡心想,呆會兒去付賬出門時一定經(jīng)過伊拉身旁,我得編個什么理由跟她說上幾句?算了,伊拉會說什么她當(dāng)然猜得到,但為了使自己放心還是想聽聽伊拉說些什么。

妮卡心里非常清楚,思考對她來說是徒勞無益的,想得越多,結(jié)果越是糟糕。妮卡只有憑直覺才會作出正確的舉動。

實際并非如此,看來她還要思考……

這樣會有什么結(jié)果呢?當(dāng)然只能是胡思亂想。

他們一走出咖啡館就拐過街角,妮卡突然尖叫一聲(當(dāng)然是不自然地古怪地叫):

“哎,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手機落在咖啡館了?!?/p>

妮卡奔跑著回到咖啡館,惶恐地感到掛在脖子上的手機一直在敲打著她的胸脯……

“怎么,他走了?”

伊爾卡擺出一副深思的、疲憊的樣子。

“朋友,你知道,愛情是一種長期的考驗。但最好能跟你真心相愛的打算跟他過一輩子的人一起經(jīng)受這種考驗……”

妮卡打斷了她:

“說眼前的事兒。最好簡單扼要?!?/p>

伊爾卡伸出大拇指,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我嫉妒你,朋友,那是白人的嫉妒,可是很強烈?!?/p>

“我的事情你看怎么辦?”

伊拉想了一會兒,就開門見山地說(她很少這樣):

“朋友,你還有什么可挑選的?一個是性躁狂患者,一個是一味討好的老頭兒……我們沒有時間挑三揀四了……”

瓦洛加抽著煙,仔細地看著海報。

他頭也不回便問妮卡:

“哦,女朋友跟你說了什么?”他轉(zhuǎn)過身子,看到妮卡驚異的目光,便說:“我跟她也是鄰居嘛。您的那位女朋友是屬于讓人難以忘懷的那種女人,只要見過一面,你就會記住她一輩子?!?/p>

“女朋友說她妒忌我,”不知為什么妮卡嘆了口氣?!罢f實在的我自己也在妒忌自┘骸…”

接著,兩人就在城里逛起了馬路,此時天氣漸漸涼快,天色也漸漸暗淡下來。

這座城市仿佛在低聲地吟誦著一首抒情詩篇。他們聆聽著,內(nèi)心充滿喜悅。自然他們沒有表露在臉上。他們各自走在馬路上,身旁過去的是行人、是各種車輛。他們幾乎走遍全城,看到了城里的一切。他們就這么走著,走著。在這種場合下也只能是這樣了。

“我還從來沒有在網(wǎng)上交過朋友呢,”瓦洛加說。“第一次交朋友就碰上鄰居。您說,這是不是個好兆頭?”

如果不能作出巧妙的回答,妮卡寧可不回答。

所以她反問道:

“您為什么不向我提出必須坦白回答的三個問題?我倒是準備坦誠相告的?!?/p>

“提這些問題是警察的事情。人家要是愿意告訴你什么,人家自然會告訴你的?!蓖呗寮有钠綒夂偷卣f,沒有嘲諷,沒有挖苦。妮卡已記不得什么時候是誰也跟她說過這樣的話。“我告訴你,我得出了什么是單身漢的公式。單身漢就是只想自己說,不想聽別人說的那種男人,而女人倒是更喜歡跟這樣的男人交談,難道不是嗎?……”

瓦洛加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這是上了年紀的單身漢的公式?!蹦菘ú粠阂獾卣f了一句。

瓦洛加冷冷一笑。

妮卡覺得這個人就是喜歡聽自己說,不大愿意聽別人說。

不過既然跟他出來逛馬路,就得跟人家交談。

于是她似乎道歉似的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您別誤會。我只不過想確認一個事實。正因為如此我更喜歡上了年紀的男人?!?/p>

瓦洛加沉默地點點頭。

城市已在眼前完全消失。

也許他們真的走到了郊外;也許只是他們的一種感覺:因為他倆走在空曠的馬路上,周圍空無一人。實在不應(yīng)該到這種地方├礎(chǔ)…

微風(fēng)暖洋洋地吹拂著。溫暖如春。令人感到溫馨。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離開了我們?!蹦菘ǖ吐曊f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腳。但是她感覺到瓦洛加在仔細地聽。“也許從那時起我就在所有男人中尋找父親。比如就拿您來說吧,您是否愿意做我的父親?”

瓦洛加停下腳步。

妮卡心想,要是他跟我開玩笑,那么我的如意算盤就會落空;要是他能認真答復(fù),那倒還有希望。

瓦洛加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倒是挺想有你這么個女兒。不過您知道我要對您說什么嗎?如果您是我女兒的話,我們恐怕就不會這么晚在一起逛馬路了,是不是?在我們這個城里常??梢钥吹竭@樣的一對:大款和美女,而很少看到一個老爸和一個長大成人的女兒在一起逛馬路。假如父母親都帶著已成年的子女一邊逛馬路,一邊討論一些重大事情,您不妨想像一下,我們這個世界將會是怎樣的美好啊?”

“瓦洛加,我喜歡您。”妮卡微微一笑?!澳f話很風(fēng)趣,真的?!?/p>

這時路上出現(xiàn)了一幫子人。正如維索茨基歌中唱的那樣——“一伙兒是八個?!?/p>

他們還沒有開口說話,還只是從側(cè)面斜眼注視著他倆,妮卡就意識到:情況不妙。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常會煩躁不安,而且是沒什么原因,簡直莫名其妙。為此她煩躁得更厲害。

她走進廚房,放好茶壺,看看墻上的畫。

畫中有一條沒畫好的道路,上面是灰蒙蒙的天空,此時出現(xiàn)一個年輕男子,他不是畫中人,而是活生生的、自然的、正常的人。

“今天你怎么來了?”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感到奇怪?!笆遣皇悄菘ǔ隽耸裁词??妮卡出事了,是嗎?”

男子搖搖頭,表示否定。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她年齡跟妮卡現(xiàn)在年齡相仿時就談上了戀愛。是生平第一次戀愛。初戀的經(jīng)歷各不相同——有嚴酷的、可怕的,少數(shù)也有幸運的。而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的戀愛經(jīng)歷則是浪漫而奇特的。

追求她的小伙子是在女友生日那天偶然認識的,然后兩人就一起逛馬路,一起交談,談了各自的經(jīng)歷,各自的生活。他說話不是那么平淡無味,而是很有迷惑力的。

他們的交往就是刻板地逛馬路,她聽他滔滔不絕的獨白。

最初他們在市區(qū)閑逛,后來天氣轉(zhuǎn)熱,他們就去了郊外,那里風(fēng)景如畫,就跟那幅畫里所看到的一樣,他們就在田野里漫步。

有一次他把她帶到別墅——自己家里,沒說上幾句話就想干那種事情。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很害怕,她怕疼,怕恐懼。可是兩種情況都沒有發(fā)生。小伙子本想體驗一下恐懼的滋味,結(jié)果他完全沉浸在狂喜、幸福的感受中,于是就忘乎所以了。

當(dāng)他們晚上乘地鐵返城時,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意識到,這是她生平最幸福的時刻,再也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幸福的時刻了。由于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中她甚至哭了。不知為什么他沒有給她多少安慰,只是摟著她,默默地坐在那里,他原本不是這種性格。

后來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消失了,也不來電話,全無音訊。只有在這個時候,奧莉雅才想到,她手里既沒有他的地址,也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她哭過,也委托女友找過他,后來她領(lǐng)悟到,上帝賜給她這個人只是為了讓她體驗一下什么是幸福。僅此而已。他完成了自己的角色,然后像演員那樣念著臺詞走下舞臺,從而消失。

奧莉雅的丈夫,即妮卡的父親曾經(jīng)很像她的初戀情人。起先她覺得這個人也是那么能說會道,但不久就發(fā)現(xiàn),此人夸夸其談,比前面那一個更壞、更無聊。

那幅風(fēng)景畫是她懷孕時買的。有一次她進了一家被稱為“藝術(shù)沙龍”(顯然是胡叫)的店,看到那畫就買下了。她相信畫里的路和小河不是隨意畫上去的,而正是通往別墅的那條路。

老公常常罵人,她也早已習(xí)慣,不理會他的責(zé)罵。

有那么一天,她少女時期認識的那個人第一次在畫中出現(xiàn),正是那天老公打電話告訴她(他們就靠電話聯(lián)系)說他還是決定離開她跟另一個女人過,還要派司機取走他的東西。

當(dāng)時她沒哭,進了廚房,凝視墻上的畫。就在此時他出現(xiàn)了,就是那個昔日的似乎被遺忘的初戀情人。

在那幅拙劣的畫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活生生的自然正常的不是畫出來的人。他的出現(xiàn)似乎想證明,在她的一生中的確再也沒有比她在那幢別墅、在那晚地鐵里的經(jīng)歷更幸福的時光了。

從那以后,每當(dāng)她很想他的時候他就會出現(xiàn)。這是幸福的回聲。人總是喜歡回憶自己的幸福時刻。哪怕生平只有一次,但畢竟有過。

可是為什么他今天會來,偏偏是今天?

“為什么?”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問道。

這個少女時代的戀人沒有開口說話。

瓦洛加一把抓住妮卡的手。瓦洛加的手掌一下變得潮乎乎的怪讓人討厭。

妮卡掃視周圍。四周的景象同樣令人掃興:一邊是馬路,一邊是長長的山墻,中間有個出口。

想要接近那個出口還有相當(dāng)一段距離。

那八個人已走近他們。這些家伙平靜地不慌不忙地走著。

其中一個慢騰騰地說道:

“干嗎跑到這兒來談情說愛?錢、手表、手機……留下,”他得意地微笑著,指指玩具熊?!斑@玩意兒嘛,留著自己用吧……”

“我們都是好心人,好商量?!绷硪粋€笑瞇瞇地說。

“哥們,要不這樣。”瓦洛加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fā)抖?!拔夷梦业淖杂蓙斫粨Q這位少女。姑娘漂亮、能干。常言道,只有親身經(jīng)歷才會有體驗?!?/p>

這些無賴沒想到會遇上這么一位,頓時愣住了。

“你行啊,現(xiàn)在看我的……”妮卡本想助陣。

但是瓦洛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開口。

妮卡絕對相信瓦洛加不會出賣她。

妮卡忽然心里犯嘀咕:我怎么會這么相信他呢?

“你是什么人?你說的可是認真的?”其中一個問。

“你是什么人?”瓦洛加吐了一口唾沫??磥硭芟肷钊虢巧??!盀橐恢荒腹菲磦€你死我活,值嗎?在今天這個時代,咱們得學(xué)會談判,對不對?哥們,就這樣一言為定,怎么樣?”

瓦洛加對這些人使了一個怪招,迫使他們開動腦筋想問題。這對他們來說是絕對不習(xí)慣的,于是他們站在那里疑惑地相互觀望。

這時,瓦洛加拉著妮卡慢慢地但有意識地朝出口那邊走去。當(dāng)兩人并排時,他耳語一聲:

“快跑!”

他們發(fā)力沖刺,悶頭狂奔。

歹徒們一下子還弄不明白眼下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妮卡和瓦洛加一路奔跑,跨過無數(shù)院子、門洞和石階。

他們像警探片中的男女主角繞來繞去跑了不少路。從亮堂堂的馬路跑到臭烘烘的角落,然后再返回原處。他們越過障礙,爬過一些很小很小的地洞。就這樣跳呀、爬呀,來回折騰,還不能減慢速度。

瓦洛加很善于識別方向,所以他們成功地脫離了險境。

這時正好來了一輛出租車。

他們趕緊鉆進出租車癱倒在后座上。

“五百,”瓦洛加先講價錢,后報地點。

于是出租車載著他倆疾馳而去。

“今天真幸運,幸虧你不是孬種。”妮卡費力地喘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不知為什么我就料定你是好樣的。”

“我是在這里長大的。”瓦洛加掏出香煙?!拔蚁胱屇憧纯次叶冗^幸福童年的地方。”

“你做到了,”妮卡莞爾一笑。

已進了電梯瓦洛加才說:

“你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p>

“你在計委工作?”妮卡好奇地問。

“在國家計委,”瓦洛加微微一笑。“恕不遠送。”

妮卡已走出電梯,突然轉(zhuǎn)身問道:

“你干嗎不跟這些家伙打一架?像電影里那樣……擺好架勢,顯示你的能耐……你看上去就是個強壯有力的男人……”

“我想對你說的就是別看那些影片……另外,你得知道,打架是年輕人干的事情。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就要考慮如何避免傷┖Α…”

妮卡輕快地走進臥室,把長毛絨小熊往上一拋接住,然后放在電腦上,用手指彈彈小熊的鼻子,小聲說:“好樣的!”然后跑進廚房。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飯桌上用紙牌算命。

妮卡把紙牌全部弄亂,抱住媽媽,大聲嚷嚷:

“好媽媽,來喝茶!好媽媽,來喝茶……”

“發(fā)什么神經(jīng)?還是戀愛談昏了頭?”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嘟噥著。

“好媽媽,你怎么就不明白,談戀愛和發(fā)神經(jīng)是一回事!”妮卡在房間里打轉(zhuǎn)?!熬拖駨那叭藗兂Uf的:‘好媽媽,來喝茶……”妮卡停下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嘿,好媽媽,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們要交好運了?!?/p>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對女兒的話從來不當(dāng)一回事。

她把開水灌進茶壺,只管自己嘮叨:

“戀愛了……哦,謝天謝地,總算談上戀愛了……即使找個傻瓜也是好的,總比一天到晚面對著電腦強吧……”

跟傻瓜談戀愛與玩電腦,孰優(yōu)孰劣,妮卡不想討論這種話題,而是嚴肅地問道:

“媽,你自己想不想談戀愛?……好吧,就算不談,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總可以吧,比如說,這個人年齡比你大,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有相當(dāng)?shù)慕?jīng)濟實力,人又聰明,又討人喜歡,還有……”

“快去洗手?!眾W莉雅·謝苗諾夫娜不想聽這些空話?!澳氵€是不了解你媽在想什么?!?/p>

母女倆很少在一起喝茶聊天。

倒不是她們不喜歡喝茶聊天或者相互討厭。不,當(dāng)然不是。只是因為在這個家庭里沒有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習(xí)慣。情況就是這樣……

“媽,”妮卡喝茶聲音很響。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厭惡地瞅了她一眼,可也懶得數(shù)落她?!拔以陔娨暲铩凇辈ヅ_,哦,可能是‘俄羅斯臺吧……哦,不管什么臺……看了一部叫《黃昏戀》的電影。你看了沒有?”

“好一個未來的語文學(xué)家、教育家,”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嘆了口氣?!澳隳芟胂瘢袪査固┗蛘弑热?,陀思妥耶夫斯基吧,會把自己的小說取名叫什么《黃昏戀》嗎?而現(xiàn)在……怎么盡放些不三不四的電影?”

“好啦,媽,問題不在名稱……那部影片講述了這么一個故事……講一個女人。她有工作……”妮卡想了一下?!八氰F路上鋪枕木的女工……哎呀……有一次她還沒來得及把枕木鋪好,火車就已經(jīng)啟動……還好,火車猛地剎住了。司機從火車頭上跳下來,原來是個五十來歲的美男子……很像揚可夫斯基。哦,是指揚可夫斯基扮演了那個角色。于是故事就發(fā)生了。一開始他當(dāng)然大聲斥責(zé)那女人,后來仔細看了那女人便愛上她了。”

“現(xiàn)在電視里播放的盡是些胡編亂造的東西!”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又嘆了一口氣?!霸趺纯梢栽诨疖嚽懊驿佌砟灸??萬一火車來不及剎車怎么辦?”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毫不領(lǐng)會給她的暗示,妮卡很生氣。

“媽媽,這可不是一部介紹制造火車的科教影片,而是一部講述浪漫愛情的故事片?!?/p>

“哎呀呀……我還沒看過呢,一下子還理解不了。那個鋪枕木的白癡是誰演的?”

“涅葉洛娃,”妮卡立即回答?!鞍?,她來演,可惜看起來老了一點。哦,好像不是,不是,是莫爾久科娃。對,肯定是莫爾久科娃。喏,她看上去就年輕了,她演……其實誰演并不重要!你想:一個火車司機把長長的列車一下子剎住,站在火車頭前面的是一個扛著枕木的女工,一雙充滿恐懼的大眼睛,司機跳下火車,看著這雙眼睛……”

“制片人倒沒把卡先科醫(yī)院的鏡頭插進去?”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橫插一句。

得到的回答當(dāng)然是埋怨和惱怒。

“媽,你怎么一點不懂藝術(shù)!一點不懂!這是一部愛情片!描寫黃昏戀,反映人的晚年生活,你懂嗎?哦,這部影片想告訴人們,老年人只要萌發(fā)愛情,他們立刻就會看到生活的曙光!”

“閨女,”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嘆了口氣?!拔覍嵲谂欢?,你說這些究竟要達到什么目的?”

妮卡霍地站起來,在廚房里走來走去,似乎強調(diào)莊重的時刻即將來臨,于是鄭重地說:

“媽,咱們來玩?zhèn)€游戲吧。相互提一個問題,要誠實回答,這一點很重要,回答要絕對誠實,你看行不行?”

“那豈不是說我們以前都是在相互欺騙咯?”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感到驚訝?!翱晌腋阏f話向來是誠實的?!?/p>

“媽,你不懂這是怎樣的游戲。它是這樣,你可以問我最隱私的問題,我呢一定誠實地回答你。怎么樣,試試吧。”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想了片刻,然后問道:

“你常去學(xué)院散步嗎?”

“媽,跟你說話真累!”妮卡兩手舉起輕輕一拍?!拔乙銌柕氖桥俗铌P(guān)心、最隱密的問題。而你又扯到學(xué)院去了……”

“學(xué)院正是我們女人最關(guān)心的問題,”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本想反駁,可突然想到,女兒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則不會提出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因為她不好意思直截了當(dāng)把那件她自己當(dāng)年也遭到過的可怕事情說出來。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但問,而且還大聲地哭了起來:

“尼古什卡,我的好閨女,你出什么事了????你說出來我能理解,你就直說,不要繞圈子……”

“我可是一切正常!”妮卡對著窗外大聲說,由于看不見媽媽的臉色就放肆地喊叫?!澳阌龅竭^這種事!你倒是有點不正常!要知道,你還根本算不上老年婦女!根本不是!人家莫爾久科娃,多棒!再看看伊拉的媽┞琛—人家年齡比你大,身材比你胖,總之看上去不舒服。可是人家千方百計打扮自己!而你呢?為什么你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為什么?要知道,人活在世上,就要活得瀟灑,不能得過且過。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妮卡最后還是決定轉(zhuǎn)過身子,面對老媽。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哭了。

瓦洛加邀請妮卡上他家做客。

妮卡沒有擺架子,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只是說:

“上你家做客,好比倒一次垃圾,我是說兩個地方都很近?!?/p>

這會兒,瓦洛加正忙著跑商店。平時他不大出去買東西,所以老是丟三落四忘買最要緊的東西。

他買了伏特加,忘了買葡萄酒,于是再回到店里補買。他出得店門,又在路上想到,女孩子一般好像喜歡喝香檳,只好再回到店里。

女售貨員關(guān)心地說:

“我們這里有不含酒精的飲料:各種果汁、礦泉水。您現(xiàn)在就買好,省得再跑一次?!?/p>

于是他又買了一些飲料。

可是老毛病改不掉,買了火腿,忘了買奶酪;買了面包,又忘了買糖果。

總而言之,他像轉(zhuǎn)盤上的木馬似的在幾家商店間不停地兜圈子。

最后他急匆匆地跑回家,開始整理飯桌,準備招待客人。

桌上的食品擺得亂七八糟:包里的東西不是放在碟子里,而是放在旁邊,這些碟子也擺得不整齊。另外又生出許多難以回答的問題:如果有了伏特加、葡萄酒、香檳,那么應(yīng)該配置哪一種酒杯?同時又忘了刀和叉的擺法,哪個在左,哪個在右?

一只沾滿灰塵盛放餐巾的盤子從餐柜的角落里掉下來,正好砸在瓦洛加身上,這時他才驚慌失措地想到餐巾紙還沒買。

筋疲力盡的瓦洛加倒在沙發(fā)上,抽起了煙。

為了讓自己放心,他走到窗口觀望。

一口棺材從大門口抬出。

大門開了一半棺材出不去,只好再打開另一半,由于碰到棺材,門扇發(fā)出了聲響。

跟在棺材后面是兩個女人(一老一少)和一個男人。那男人可能是因為過度傷心或者酒喝多了,也可能是兩者兼而有之,走起路來十分勉強。

妮卡遠遠地站在那里,看著這一切。

棺材裝進了汽車。

圍觀的人不多。大伙兒很快就坐好了。汽車在烈日下駛?cè)ァ?/p>

門鈴響了。

瓦洛加照照鏡子,揮揮手,過去開門。

妮卡站在門口。

“您好!”

“您好!”

妮卡進了門。

“我們樓下的老太太死了?!蹦菘ㄌ匾鈬@了口氣?!肮撞膭偺ё?,你看見了嗎?”

瓦洛加點點頭。

“很可怕,但我感到高興。”

“為什么?”

“你沒聽人家說嗎,你去約會,路上遇到死人是好的征兆?!蹦菘ń吡Ρ3治⑿??!扒?,有這么個詩句……在墳?zāi)沟娜肟凇抢镉行碌纳谡Q生……”

“你真是博學(xué),”瓦洛加隨口說著,只是為了敷衍。

“因為我是教育工作者,未來的教師。我學(xué)詩不是出于內(nèi)心的召喚,而是為了考試得個五分,所以就記住了這些詩?!?/p>

他倆進了房間。

“哇,真棒!”妮卡驚呼一聲?!拔矣X得你為了迎接一個女士的到來做了精心的準備。我很高興。”

“請你原諒……”瓦洛加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拔疫@個人就是這樣……丟三落四……忘了買餐巾紙。還要買花?;ǖ故琴I了,其實我向來不喜歡花花草草的東西?!?/p>

“正常的人誰不喜歡花呢?那些殘┗ā…立即扔了吧……用在葬禮上還差不多。在各種花中間惟有石竹能派上用場,而且只有一個用處,就是抽打一切傻瓜的臉蛋?!?/p>

瓦洛加抱住妮卡的肩膀,

挺起胸膛,讓她緊靠自己,膽怯地吻她,想試探一下。

她沒有反抗。

于是就出現(xiàn)一個長時間的、普普通通的、令人愉快的吻。

結(jié)束時,瓦洛加不由得深情地凝望著妮卡。

妮卡沒有抬起眼皮。她先是挪開手,然后避開,表情溫和,甚至可以說溫柔,但還是避開了。

妮卡舒了口氣說:

“接吻你很在行。你知道接吻的關(guān)鍵是什么?關(guān)鍵在于接吻以后嘴唇要有疼的感覺。我喜歡這種感覺。不過以后不要這樣,好嗎?”

瓦洛加默默地聽著,走到桌邊倒了一杯伏特加,一口喝干,問道: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老了?”

“傻瓜。男人無所謂老不老。關(guān)鍵是看有沒有男人的氣質(zhì)?!?/p>

“那么我……”瓦洛加接口說。

妮卡不讓他說下去:

“我想吃魚子醬夾肉面包,有嗎?我很喜歡吃魚子醬。請打開香檳。當(dāng)氣泡刺激鼻子的時候人會感覺很舒服,我就喜歡這樣?!?/p>

兩人沉默無言。瓦洛加不想說話。妮卡是拿不定主意。她喝著酒,吃著菜。

她終于明白:這種停頓會延續(xù)很長時間。

“瓦洛加……”看來,妮卡很激動?!澳悴焕希闶悄凶訚h,你是個很棒的男人。真┑摹…問題在于……我現(xiàn)在就向你說明一┣小…”她嘆了口氣?!安贿^你要答應(yīng),我說明真相以后,你不能馬上攆我出去。”

瓦洛加撲通一聲栽倒在椅子上。

“你——是美國間諜。這樣的事我經(jīng)歷過?!?/p>

妮卡哈哈大笑:

“我提議,首先為我們事業(yè)的成功干杯。當(dāng)然這個事業(yè)是瘋狂的、沒有希望的、毫無意義的。但是正因為這樣,我們一定會取得成功。”

“我絲毫不理解你的所謂事業(yè),可我尊重你的這種邏輯思維?!?/p>

兩人舉杯一干而盡。

瓦洛加困惑地凝視著她。

“你想干什么?”

妮卡吁了口氣:

“瓦洛加,有一條你必須記?。耗愦饝?yīng)過不攆我走。好吧我說,事情是這樣……”

音樂教師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不喜歡彈鋼琴。首先是因為厭倦了。除此以外,她認為自己沒有成為音樂家應(yīng)該部分歸咎于這個黑大個。它本來可以幫忙,可沒幫上……

總而言之,這個音樂教師和鋼琴之間沒有緣分。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坐下來彈琴通常只有一個目的:跟上帝說話。她不像人家大作曲家或音樂家那樣通過隱喻的手法與上帝溝通,她只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馗系壅f話。

跟上帝對話,其實是向上帝祈求。她也曾祈求過。很久以前是為自己,現(xiàn)在只為女兒祈求,因為她絕對相信,在她本人生活中是不會發(fā)生任何需要上帝干預(yù)的重大事情的。

現(xiàn)在她一面彈琴一面祈禱:

“主啊,請仔細地看看他。你會看到:她是個漂亮姑娘??墒遣恢v道理,有時很任性,做事不專一,可你總不會只給善人和完人賜福吧?我想說的就這些。你給了我這么多痛苦和煩惱,你對她發(fā)發(fā)善心吧,仁慈些。就算我為兩個人吃了苦,行不行?”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很善于跟學(xué)生交談,卻不善于跟女兒交談,跟上帝交談更不行。她敬畏上帝,不敢暢所欲言。

祈禱很快就結(jié)束了,于是這位音樂教師就使勁敲打琴鍵。

這是真正的強音,它總能使人平靜下來。因為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內(nèi)心深處始終相信:跟人的語言相比,上帝更理解音樂的語言。

“你是神經(jīng)病……”瓦洛加手里拿著一杯伏特加酒在房間里兜圈子,走一圈,喝一口。“你簡直是神經(jīng)??!你以為我跟任何人交往都無所謂嗎?可以隨便愛上一個人,可以跟任何人共同生活……”瓦洛加激動得找不到適當(dāng)?shù)脑~語了?!拔椰F(xiàn)在真想把你從這兒扔出去,我……”

“別激動。你答應(yīng)過不攆我,男子漢大丈夫決不食言。讓我們用邏輯推理的方法來討論問題吧?!蹦菘ㄗ谧肋叢粫r地吸著香檳??磥硗呗寮有沟桌锏陌l(fā)作對她沒有絲毫觸動?!澳闶菃紊頋h嗎?Yes(是的)。你為自己的單身感到苦惱嗎?Of course(當(dāng)然)。你用什么方法解決單身問題?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這就是說,你準備同任何跟你溝通的人交往。那么就算今天來的不是我,是她好啦?!?/p>

妮卡說話時,瓦洛加聽著,似乎還聽得很認真。

她的話剛說完,他就在桌邊坐下來,以某種不正常的貪婪之心把桌上的食物統(tǒng)統(tǒng)裝進自己的碟子里。

妮卡感到奇怪:“你這是干什么?”

“我想吃東西,不想跟你胡言亂語。”

“怎么是胡言亂語呢?為什么?你不妨設(shè)想一下,來跟你會面的不是我,是她。她的確是個賢惠漂亮的女人。我們家的情況足以證明進化不是向前,而是后退……”

“為什么?”瓦洛加甚至放下手中的色拉。

“因為在我們家里,晚輩大大不如前輩。”

“我才不想跟你媽談戀愛呢!”瓦洛加吼叫起來?!拔也辉敢?。”

“為什么呢?”妮卡驚訝地說,站起來走到他身后抱住他?!澳悴皇遣环磳ψ鑫业母赣H嗎?再說誰也沒有說到戀愛的事啊。那為什么就不可以相互認識一下說說話呢?”妮卡撫摸著瓦洛加的頭發(fā)。“我媽人很好,真的很好,就是有點神經(jīng)質(zhì)。這是由于單身的緣故。后來就越發(fā)感到孤獨無助了。如果我不幫助她,她就只好在這冷冷清清的屋子里虛度年華??蛇@是不正常的?!?/p>

瓦洛加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只管自己吃菜喝酒,而且擺出一副洋洋得意、胃口大開的樣子。

這讓妮卡特別惱火。

“好啊,你就這樣對我?”她大吼一聲?!按嫘臍馕?,是不是?”她跳上窗臺,一只腳伸出窗外。“要是你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上我家吃晚┓埂—就是吃晚飯,沒別的——我就往下跳?!蹦菘◤拇翱谔匠錾碜樱?dāng)街吆喝起來:“我不活了!不活了!”

瓦洛加本想上前拉她,結(jié)果還是坐到椅子上開始專注地在面包上涂起了黃油。

妮卡用一只手抓住窗框,身子已露在外面。

瓦洛加毫不理會。

“我要跳啦,”妮卡嚷著,既像警告,又像試探。

“好啊?!蓖呗寮影岩粔K厚厚的面包片小心地放進嘴里。

“人家會指控你挑唆姑娘自殺?!?/p>

“我會說,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是從自己家里跳下去的。即使目擊者也不能肯定,你是從10樓跳下去還是從11樓跳下去的?!?/p>

“我媽會說,我是去你家做客的?!?/p>

“誰也不會相信你媽的話。順便告訴你吧,你抓的那個窗框不太牢靠?!?/p>

妮卡重新回到房間。

“新鮮魚子醬想不想吃?”瓦洛加問道。他抬眼瞧瞧妮卡?!拔依掀乓策@樣對我發(fā)過神經(jīng),但對我不起作用?!?/p>

妮卡已經(jīng)在房間里來回打轉(zhuǎn):

“你想得到什么?想達到什么目的?是想逼我走嗎?好吧。你就痛痛快快地喝個夠吧。太好了。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太棒了。以后你打算怎么過?仍然過沒人為你準備餐巾的單身生活?也許你只好回到那個無人等候的陰暗的屋子里去。你還會上網(wǎng)找對象嗎?好極了。不過那里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的姑娘了。當(dāng)然你不會那么去想,但是網(wǎng)上的姑娘比我差的多的是,真的,她們比我還要瘋狂。沃夫,我知道你需要一個不再胡鬧、能給你營造一個溫馨家庭的女人??傊?,你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家庭,是不是?”

瓦洛加默默地坐著,眼睛盯著碟子。

妮卡最怕沉默,所以繼續(xù)往下說:

“沃夫,我不會向你表達什么,我只是想請你上我家吃頓晚飯,沒別的要求。就算我求你幫我一個忙。我實在弄不懂:假如你對一個姑娘好,那為什么連這么一點小事:跟她媽認識一下,你都不肯幫忙?就是認識一下,沒別的。沃夫,你看怎么樣?”

“別這么沃夫、沃夫的叫!”瓦洛加突然站了起來?!址蚴恰畟ゴ笮l(wèi)國戰(zhàn)爭的縮寫。”他喝了一口伏特加?!澳氵€是叫我沃契克吧,這讓我感到自己是一個故事中的人物?!?/p>

妮卡走到桌前,給自己斟上一杯香檳,喝了一口,然后拿起一塊抹了魚子醬的面包片大嚼起來,并且說:

“弗拉季米爾,瞧你多么神經(jīng)質(zhì)??!你需要一個溫和的、穩(wěn)重的、會做家務(wù)的女人跟你一起生活,最好還有一個現(xiàn)成的、受到良好教育的、活潑可愛的小孩。弗拉季米爾,你知道,這樣的女人叫什么?就叫‘男人的大福星?!?/p>

妮卡就在樓梯過道里打電話:

“伊爾卡,現(xiàn)在事情做成了一半。不是很順利,真的,這一半僅僅是做了男方的工作。是的,他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F(xiàn)在我要做老媽這一頭,不知道會是個什么結(jié)果。你現(xiàn)在祝我成功還為時太早,只做通一頭不行。但愿出現(xiàn)奇跡。”

當(dāng)妮卡飛快地跑回家時,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還坐在鋼琴旁。

妮卡站在門口就開門見山地說:

“媽,我有兩條特大好消息告訴你。”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懶洋洋地抬起頭:

“只要你不對我說,你已經(jīng)懷孕,肚子里有了孩子,就是特大好消息。”

“玩笑開過了,”妮卡笑瞇瞇地說?!艾F(xiàn)在說正經(jīng)的。一條好消息是一位男士將來我家做客。另一條好消息是為了迎接客人,我們出去給你買新衣服,顏色鮮艷的衣服?!?/p>

“你怎么了,瘋了嗎?我……”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又開始嘮叨。

她沒能嘮叨下去,妮卡采取了果斷的態(tài)度:

“媽媽,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們?nèi)サ糁虚g部分,馬上轉(zhuǎn)到結(jié)尾?!?/p>

“什么意思?”

“中間部分就是咱倆吵架,說些沒錢買衣服之類的廢話,接著是哭泣,彼此安慰,或者大喊大叫。結(jié)尾就是一起去商店。因為你知道我決心要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所以我建議砍掉中間部分,立即轉(zhuǎn)入結(jié)尾?!?/p>

“但是……”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還試圖抗拒。

“媽,我們別吵了好不好。總而言之有一位男士要來我家,我要讓他看看我有一個多么漂亮的媽媽。他會看到,我到了你那個年齡會是什么模樣,他準會高興?!?/p>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明白,反對是沒有用的,于是只好嘆氣:

“他什么時候來?”

母女倆逛商場的情景是千變?nèi)f化的。一幕幕奇妙的場景、鏡頭的切換,難以用語言描述,需要想像、觀看。母女漫步商場是電影,而不是散文。

請看——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在試穿超短裙。

試穿超長裙。

試年輕人穿的服裝。

試式樣不太年輕的服裝。

(凡式樣老式的服裝妮卡堅決阻止。)

穿淡顏色的。

穿顏色很淡的。

又試顏色特別特別淡的。

兩人沒有任何交談,也沒有閑聊。

“我覺得……”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開口說話。

妮卡輕輕一揮手:“不行,不合適?!?/p>

來回奔忙的女售貨員們揮舞雙手試圖證明什么,讓顧客相信。

妮卡像一塊巖石,在海浪沖擊下毫不動搖,她像指揮官似的一個手勢就給否定了。

又開始挑選——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試穿裙子。

試穿連衣裙。

試穿女式短上衣。

穿針織背心。

穿女式短大衣。

試穿西褲。

“這件也許……”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開口。

妮卡輕輕一揮手——不行,不合適。

如此這般地折騰著。

女人進商店購物就像俄羅斯中部的河流沒有盡頭,又千篇一律。

描述這些細節(jié)實在令人乏味,應(yīng)該剪掉。可惜我不是電影導(dǎo)演。

然而,河水最后總要流入大海。

母女倆帶著還算滿意的心情出了商店。最終她們買了裙子、短上衣和涼鞋(當(dāng)然,顏色全是特別特別淡的),這些全裝進了紙袋。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朝公交車站走去。

妮卡牢牢拽住她的手,拐彎,引向馬路。

“去哪兒?”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略帶恐懼地大聲問道。

“媽媽,在女人的生活中會碰到一瞬間的機遇,這時候她應(yīng)該順應(yīng)形勢,抓住機會。常言說的好,只要放松,就會感到舒服?!?/p>

“天哪,臭丫頭,是誰教會你說這種下流話的?”

妮卡想說“是生活”,但沒有來得及說,她們已到了一家美容院門口,那里豎著一塊招牌“美女沙龍”。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這里,”妮卡加重語氣說。

“不去,不去,不去!”老媽竭力反對?!罢f什么也不進去!”

“媽媽,咱們?nèi)サ糁虚g部分,直接進入這美妙的結(jié)尾。那里我已經(jīng)跟人家講好,人家已做了安排。”妮卡撒了謊。“你進去人家就會把你拾掇成大美人,經(jīng)過一番包裝,你出來時就變成另一個人了。媽媽,你要勇往直前,俄羅斯女人決不半途而廢!”妮卡猛地推開門。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嘆了口氣,在胸前畫著十字,進去了。

她從美容院出來時和剛才判若兩人。

這不是普通的評語,而是重要的評語。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沒有變得漂亮年輕。不對,她現(xiàn)在既漂亮又年輕。不過這樣說還不夠。

應(yīng)該說,她出來時和剛才判若兩人。

在踏進美容院之前,她僅僅是音樂學(xué)校教師,普通的教育工作者,母親,家庭主婦。

現(xiàn)在從美容院出來時她成了女人。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女人——還需要什么補充呢?

妮卡像警衛(wèi)似的站在她的背后。

當(dāng)老媽落在后面時,她就稍等片刻,用審視的眼光看看老媽,其評價是:優(yōu)。

“我看上去不像白癡吧?”

“媽媽,你好好看看自己,別管人家怎么看,這是關(guān)鍵。”

她們已走到拐角處,這時妮卡雙手抓頭,故伎重演:

“媽媽,我把手機忘在美容院了,”于是就奔回去。

“手機在你脖子上掛著呢!”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大聲嚷嚷。

可是妮卡已經(jīng)跑遠了。

在拐角處妮卡打電話給伊拉:

“告訴你,老媽包裝一下,效果特好。我只是使了一點花招。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樣你可不能讓我出洋相。就按我們說好的辦。到時候臉色要裝得難看,還要掉眼├帷…怎么會不掉眼淚呢?哎,我不知┑饋…你拿個大蒜頭嘛。你真是的,有點臭怕什么,為了事業(yè)將就點吧。那次考試失敗,全系領(lǐng)導(dǎo)都來安慰你,你是怎么表演的?哎,點眼藥水這辦法好,行?!?/p>

妮卡回來時,老媽身邊多了一個人。

跟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故意套近乎的是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就是那個在網(wǎng)上認識的穿西服戴禮帽的小老頭。

他戴的帽子、身上穿的西服和襯衫跟上回一樣,只是領(lǐng)帶和故意露在上裝口袋外面的手帕這回換成了藍色。

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已經(jīng)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一封求愛信,正好擺出一副自以為漂亮的姿勢開始朗讀起來。

注意到漸漸走近的妮卡,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改變了姿勢,并仔細端詳起這位美麗的姑娘。然而從他的眼睛里沒有流露出認出熟人的喜悅,而是苦澀的回憶,他竭力回想這位美人是誰,在什么地方見過。

妮卡老遠就喊了起來:

“網(wǎng)上英雄,你的血管硬化癥應(yīng)該去醫(yī)院治療啊!”

此時此刻小老頭表現(xiàn)出邂逅熟人的喜悅。

“我認出來了!認出來了!世界真??!真有趣!我現(xiàn)在正在跟您的姐姐認識呢?!?/p>

老媽尷尬地笑笑,但沒有立即予以糾正。

其實,這是一個良好的征兆。

妮卡從彼得羅維奇手里抽出那張紙,小心地疊好,放進他白色上裝的口袋里。

然后她拽住老媽的手說:

“姐姐,咱們走吧。我們是不會跟這位大叔交朋友的?!?/p>

“那么電話聯(lián)系,”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還想拉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的手?!皧W莉雅,您答應(yīng)過的,”

“大叔,”妮卡改變語氣,輕聲說:“預(yù)先發(fā)出警告是我的義務(wù):我們正在執(zhí)行聯(lián)邦社會安全局布置的一項特別重要的任務(wù)。我和姐姐在這里釣魚,通過我們,他們要抓獲一個特別危險的狂躁癥患者,他專門強奸婦女,然后把她們吃掉。他的顯著特征是手里拿著一張紙。為了避免誤會,我勸您還是趕快離開這里?!?/p>

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立馬溜之大吉。

“丫頭,你干嗎這樣對待人家?”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顯然不太高興?!斑@人看上去還挺可親的?!?/p>

“媽,”妮卡使勁拉住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走向車站?!爸挥型耆^望的女人才會在馬路上找對象,我們可不是這樣的人。這位庫利科夫戰(zhàn)役的老兵把你當(dāng)作我的姐姐,這說明我們一切正常,你說是不是呢?”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十分激動:

“你想啊,我都已經(jīng)不記得,我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交的男朋友?!?/p>

“媽,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剛剛開始┠亍…”

兩人相視一笑,手牽手奔向正在靠站的公交車。

瓦洛加從自己所住的樓層故意慢慢地往下走,到了門邊還在徘徊,似乎在屏氣凝神,雖然事實上這時正好找到了感覺。

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后再按門鈴。

“快去開門?!眾W莉雅·謝苗諾夫娜試圖一邊解下圍裙,一邊梳理頭發(fā)。

“哎呀,我肚子……疼得要命,”妮卡呻吟著進了衛(wèi)生間。

“閨女,我……”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又想說她。

從衛(wèi)生間傳來呻吟聲。

門鈴一再發(fā)出聲響。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給自己畫了十字,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已不年輕,身穿牛仔褲、淺色背心,外表挺惹人喜歡的男人。

那人一臉微笑。

“您好,”來人說?!拔蚁胝摇荸卡 ?/p>

那人感到自己笨嘴拙舌,不知所措。

這樣子倒使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覺得此人容易親近。

“她……現(xiàn)在……有點事……”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試圖尋找適當(dāng)?shù)脑捳Z,可是越急越找不到?!芭叮傊R上就出來了……哦,我是妮卡的媽。”

“您是她媽?”瓦洛加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驚訝。

兩人笑了起來。瓦洛加是出于尷尬。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是出于喜悅。

他倆進了擺放鋼琴的那個房間,飯桌上已擺好了酒菜。

“你們這里看上去真舒適……”瓦洛加感到自己在出汗,也不知為什么。

“您請坐?!?/p>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回頭望望,指望妮卡馬上出現(xiàn)。

妮卡沒有出來。

從衛(wèi)生間傳出壓低的呻吟聲。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和瓦洛加會意地相互瞧瞧,同時坐下。

默默無言。

“聽妮卡說,您鋼琴彈得很好?!蓖呗寮有Σ[瞇地說。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本想去摸鋼琴,仿佛找到救星似的:

“如果您愿意聽的話,我可以彈……妮卡直到現(xiàn)在……”可就在這時她頭腦冷靜下來?!罢埬彙覍嵲诓恢涝趺凑写腿?。家里很久沒有男人了……自從妮卡的爸爸走了以后,家里沒有男人來過……因此……”

“平常有人來找妮卡嗎?”

“找妮卡?沒有。她整天忙自己的事。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您知道她是個做事認真的姑娘。”

默默無言。

妮卡還是沒出來。

“而在我家里,沒什么女人來,”瓦洛加不知為什么要告訴對方?!澳菘▉磉^我家,不過不常來……”

妮卡快步走進房間:

“你好,弗拉季米爾,對不起,對不起。這種意外情況在女人生活中是常有的。請原諒。啊,你們已經(jīng)認識了?”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和瓦洛加同時點頭。

“那好,咱們?nèi)胂桑 蹦菘ǜ吲d地搓搓手?!白屛覀兏杀瓉響c賀我們的認識?!?/p>

三人入了座,相互微微一笑。

在未喝頭杯酒以前,屋里的氣氛總是比較凝重。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您來點伏特加吧?”瓦洛加彬彬有禮地問了一句。

“不,不,”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趕緊回絕?!拔液绕咸丫啤5挂稽c點。給妮卡也斟上葡萄酒吧。伏特加是特地為您買的。妮卡說您愛喝伏特加?!?/p>

妮卡在桌底下踩了一下老媽的腳。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哇的一聲叫了起來。

“為我們的認識干杯!”妮卡大聲提議。

三人一飲而盡。

“媽!”妮卡大聲嚷嚷?!拔业暮脣寢?,我們竟然忘了肉凍!”

“老是把肉凍給忘了?!眾W莉雅·謝苗諾夫娜舉起雙手輕輕一拍就走開了。

“哎,我媽怎么樣?”妮卡帶有幾分得意的神氣問道。

“她有很大的改變?!?/p>

“不,她向來如此。我們要正確地對待她。如果能正確對待一個女人,她就會……哦,我馬上給你解釋應(yīng)該怎么對待我媽……”

還沒來得及解釋。

廚房里傳來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的叫喊聲。

“唉,馬上好,馬上好……”

老媽把一盆肉凍端進房間。

三人繼續(xù)喝酒。

“媽,家里有沒有柑橘之類的水果?有檸檬、橘子嗎?”妮卡一本正經(jīng)地瞧著老媽。

“那是飯后伴茶用的。”

“瓦洛加,請原諒我的直率……”妮卡還站了起來。“媽,你瞧,瓦洛加的臉色有問┨狻…哦,也許跟橘子一類的水果有關(guān)……他的身體里缺乏某種東西……”

“缺乏維生素C吧,”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提示她。

“對,對,對,”妮卡表示同意?!耙遣煌锓判┣兴榈拈僮印幟?,瓦洛加是決不會吃的,而且要切得很碎。這不,我一見到您,我就想到您的這個習(xí)慣。媽,這么做不難吧?”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似乎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沒問題,沒問題……”

她一走開,瓦洛加就問:

“為什么你就不能上樓來把你媽的情況好好地跟我講清楚。為什么你要把一個女人搞得暈頭轉(zhuǎn)向呢?”

“一個人難免做一些荒唐事,也是出于無奈。我害怕談?wù)撐覌尩氖虑?,?dān)心把你嚇跑?!蹦菘ㄕf話盡量壓低聲音?!昂冒?,我就來說說我媽的情況。她是個圣潔的人。圣潔,你懂嗎?現(xiàn)在的社會造就不出這樣的人。只要你承認她是獨一無二的,你就可以跟她交往?!?/p>

“其實我可以同每一個女人交往,只要承認她是獨一無二的?!蓖呗寮臃瘩g?!安还茉趺凑f,我的經(jīng)驗也是這樣告訴我的?!?/p>

“你的經(jīng)驗跟我有什么相干?”妮卡迅速上緊發(fā)條?!熬驼勓矍暗氖掳伞>驼勎药妈 ?/p>

可是妮卡還是沒來得及把事情說清楚。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這回動作出奇地快。她笑容可掬地走進房間,手捧裝滿切碎的橘子、檸檬的托盤。

“這點夠不夠?”她問。

“夠了,夠了,”瓦洛加含糊其辭地應(yīng)和著。

“媽,”妮卡提出請求?!拔腋愣疾惶矚g吃拌柑橘的色拉,不是嗎?所以你就直接放進他的碟子里。多放些。他喜歡吃。”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繼續(xù)保持著微笑,把一大盤特酸的雜拌色拉倒在瓦洛加的碟子里。

“您的口味真是獨特、奇異!”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興奮地說著。

“不錯……不錯……”瓦洛加嘟嘟囔囔地說。

此時門鈴又響了。

“媽,我們還在等誰,難道還有人來?”妮卡忙去開門,順便問瓦洛加:“也許是您在等什么人吧?”

“問清楚是誰!”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大聲地吩咐,同時加了一句:“小心一點沒壞處?!?/p>

妮卡沒問,她知道是誰來了。

站在門口的是伊拉。她神色驚慌,眼淚汪汪。

伊拉看到妮卡就晃晃腦袋,好像在問,喂,怎么樣?

妮卡做了一個指揮動作,意思是,開始┌傘…

伊拉便馬上大聲哭訴起來:

“哎,妮卡快救救我吧。他拋棄了┪遙…也許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我不知┑饋…他走了……”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聽到伊拉的哭訴聲趕緊出來。

“伊拉,你怎么了?”

“哎,我們分手了,像海里的潛艇各走各的路,”伊拉扯開嗓子哭訴著。“只有妮卡能使我們和解……只有妮卡……”

“唉,是不是等一會兒?”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遲疑地說。

“怎么能等一會兒?!”伊拉大聲嚷嚷?!耙切纳先伺芰?,就得趕緊追,要不就耽誤了?!?/p>

妮卡竭力裝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嚴肅地對老媽說:

“你看吧,現(xiàn)在情況緊急,我得出去一下,你給瓦洛加道個歉,但是……總之,你看著辦吧。”她摟著老媽,輕聲地說:“瓦洛加是個很好的小伙子,真的?!彼晾氖帧!昂伲覀冏甙?,我的小姐,我來替你想辦┓ā…”

“請您原諒,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币晾亮瞬裂蹨I?!爱?dāng)一個人陷入戀愛時,其余的事就顧不上了。”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餅,一下就咬掉一半?!皩Σ黄穑矣猩窠?jīng)質(zhì)毛病?!?/p>

飯桌上就剩下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和瓦洛加兩人了。

“奇怪,”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說,“我怎么就不知道伊拉有男朋友。真想看看他長得怎么樣?!?/p>

“奧莉雅,您這么聰明,”瓦洛加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半y道就看不出來,這一切都是您閨女一手策劃的?她就是想把咱倆留下├礎(chǔ)…”

兩人都不說話。

室外的天空開始暗淡下來,炎熱也在消退。退休老人們走出來散步,愛狗的人也牽著狗上街溜達。遠處傳來踢足球的聲音。好一派夏天的景象。

“對不起,弗拉季米爾……我還沒請教您的父名呢?!眾W莉雅·謝苗諾夫娜中斷了話語。

“嘿,我還沒老到那種程度,讓一位漂亮女士用父名稱呼本人吧?!备ダ久谞栃Σ[瞇地說。

瓦洛加感到自己的話語比較放肆,不免有些惶恐不安。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臉上還掛著笑容,并不介意他的魯莽,繼續(xù)說:

“再次請您原諒我提出的問題……可我是母親,有些問題必須弄清楚,您懂嗎?要記住施瓦茨說過:‘以我之見,大人不應(yīng)該插手兒女的婚事……話是對的??僧吘故谴笫?,”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吸了口氣,突然說:“您和妮卡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再次請您原諒……”

瓦洛加驚奇地看著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沒說話。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忍不住問道:

“您干嗎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提的問題太傻了,因為是母親的問題。母親提的問題往往是愚蠢的,然而它們始終是真誠的。”

“怎么,妮卡什么也沒對您說嗎?”

“說什么?”奧莉雅·謝苗諾夫娜驚恐地問?!澳钦f……不,不,不能這么快?!?/p>

“您真以為我是來找她的嗎?您是以未來岳母的身份把自己打扮得這么漂亮嗎?”

現(xiàn)在輪到奧莉雅·謝苗諾夫娜流露出一副吃驚的神色。

瓦洛加不禁笑了起來。

他笑得那么久,那么痛快,那么心滿意足。

奧莉雅·謝苗諾夫娜終于被這種富有魅力的笑感染了,她起先只是一般地笑笑,后來也開懷大笑起來。

于是兩人一起笑,笑得停不下來。

“看樣子成功了?!蹦菘ㄕf。涼爽的夜晚,她和伊拉一直在市中心漫步?!吧系?,但愿一切順利!伊拉,你想啊,要是我媽的精力能轉(zhuǎn)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那我該有多么幸福。我的生活就開始獲得自由啦!啊,愿上帝保佑!”

“要是他們真的結(jié)婚了,那你到哪里去?。俊?/p>

“這個我考慮過,我可以住到他那里。這樣組合的結(jié)果,老媽有了家,得到了幸福;這個男人也成了家,得到了幸福。而我呢,有了單獨的住房,從而也獲得了自由。”

她們默默地走了一陣。

妮卡則洋洋得意,自我陶醉。

伊拉為這個女友感到驕傲,好像下級對上級懷著崇敬的心情,不時地看看她。

伊拉忽然停下腳步:

“好朋友,你聽我說,你是我們這個冷漠社會中熱心助人的積極分子,既然這樣,你能不能也給我想想辦法安排好生活?事實上你也知道,白天還過得去,東奔西跑,神氣十足,可是一到晚上,躺在單人床上腦子里盡是《想你媽!》這首歌,別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p>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妮卡嚴肅地回答她。

妮卡突然翩翩起舞,一個人跳,自得其樂,得意忘形。

伊拉看著她,妒忌油然而生。

瓦洛加和奧莉雅·謝苗諾夫娜仍坐在擺滿酒菜的桌旁。

他們輕聲細語地交談著。談的內(nèi)容也很一般,但很融洽,對他們來說卻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后來,他倆一起看著窗外。

外面正在下雪。那是一場真正的、奇妙的、冬天的雪。

妮卡走近他倆,說了一句使人開心的話,三個人都笑了。

下雪天人們站在窗前有說有笑,似乎顯得特別溫馨。

大雪徐徐地洋洋得意地飄落著,似乎應(yīng)該給這個故事畫上句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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