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征球
巴掌大的一個小鎮(zhèn),有兩家藥店。
西街中藥鋪的掌柜王有義,是一位老中醫(yī),清癯高挑,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東頭那一家,是我同學君平。
平時,各自坐在深深的店堂里,守著靜靜的歲月,倒也相安無事。
那年春天,鎮(zhèn)人聽說外面很多地方發(fā)“瘟疫”,相傳病人都咳嗽發(fā)燒,而且都死得快。
此外,鎮(zhèn)人還聽說,只有板藍根可以防治這種怪病。
一夜之間,板藍根緊俏起來。
西街王有義藥鋪貼出告示:本店暫無貨。
于是,我同學的店便差點被擠破門框。他趕快打電話叫我?guī)兔Γ盟?、收款、找零,九角錢一包的板藍根中成藥炙手可熱。
我嘟噥著埋怨君平:“索性每包賣一元多好,省得麻煩?!?/p>
“九角就是九角,”他用指頭點點我的心口,笑著問:“你有沒有良心呀?”
一連三天,我們忙得連中飯都顧不上,西街藥鋪門可羅雀。
外面的風聲越來越緊了,有人說瘟疫傳得太快,已經(jīng)有人死亡。
四鄉(xiāng)八村來買板藍根的人越涌越多,君平的店里賣空了,我也松了一口氣。
西街藥鋪傳出話來,板藍根已到貨,而且是正宗特效的,每包僅售二十元。
鎮(zhèn)人一下子被藥價唬住了,但保命要緊,人潮還是一撥接一撥地往王家藥鋪涌。
我閑閑地坐在君平的沙發(fā)上修指甲。他從門外進來了,捏著一包板藍根,仔細端詳起來,許久,才聽見他低低地罵一句:“卑鄙!”
后來,電視報紙上都是關于“非典”怪病的消息。
君平在縣城熬了三天,才拉回來十幾箱藥。他說:“醫(yī)藥公司板藍根價錢倒是沒漲,但也一時缺貨,不好弄?!?/p>
人們像鬧巢的蜂,大呼小叫地涌過來。
中午,西街藥鋪又貼了一張告示:祖?zhèn)髅胤?,防治非典?/p>
晚上打烊之后,君平將我花三十塊錢從西街買來的那劑藥包打開,放在日光燈下細細分辨之后,又低低地罵了句:“真卑鄙!”
滿世界都是沸沸揚揚的非典消息,鎮(zhèn)人恐懼起來,仿佛人類末日已經(jīng)來臨。
君平找鎮(zhèn)長商量之后,便在小學操場上搞了一場非典義務宣傳。
那位從縣城請來的專家端坐在講臺上,開門見山地說:“非典是一種新型呼吸道感染肺病,不是什么毒蛇猛獸……”
全場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都靜靜地聽著,仿佛聆聽福音。
我們忙著分發(fā)預防非典的小傳單,忙著幫人測體溫,忙著熬藥分湯……
后來,一切都過去了,塵埃落定,小鎮(zhèn)的非典疑似病例為零。
再后來,上級開始追究非常時期擾亂民心哄抬物價牟取暴利的不法分子。
望著君平店里那面“醫(yī)德高尚”的錦旗,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幾年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非典。我們的心里很熨貼、坦然。
他說:“當初我們九角錢賣出去的板藍根,很多被王有義從老百姓手中收去了。我在藥袋上畫了記號,錯不了。其實王有義三十塊錢一劑的藥方,只是幾味預防感冒、清熱解毒祛火的板藍根和金銀花,我們熬的免費藥湯里也有這些?!?/p>
“凡事不能亂了陣腳,非常時期,人們更需要的是一顆定心丸,”他說,“也許,對于非典,板藍根并不是特效藥,但它確實可以救治人身上的許多東西——比如良心!”
頓一頓,君平又用手指點點我的胸口。
我們笑著,扭成一團。
(責編:嚴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