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江南
以往的戰(zhàn)爭片,都不可避免地只以交戰(zhàn)方之中一方為主視角,但《墨攻》中的革離是純粹的第三方,這將讓觀眾游離于影片人物及敘事之外,有更多主動思考、質疑的空間
張之亮的《墨攻》拉開了賀歲片的大幕。這位在內地不甚有名、在香港卻家喻戶曉的導演,多年來一直在拍低成本、寫實風格的文藝片(《飛躍黃昏》《籠民》),并無操盤大制作的經驗。雖然這部新作是他十年磨一劍的產物,但仍不免為之擔心。不過,看完之后,影片自信的影像和精良的制作態(tài)度,讓這種擔心顯得著實多余。
影片改編自日本森秀樹創(chuàng)作的同名漫畫,選取的是原著中前四集“革離守護梁城”的段落,講述“墨家智者”革離(劉德華飾)幫助僅有孺婦平民4000余人的梁城抵抗趙國10萬大軍的傳奇故事。因有優(yōu)秀的原著做鋪墊,《墨攻》和多年來那些本土原創(chuàng)的古裝大片比起來,在故事上可謂先勝多籌:從大兵壓境梁城告急,求救兵未果只得革離,到革離爭取多方信任,奇兵妙法頻出制勝,再到最終他被疑謀反遭放逐一氣呵成,劇情濃度之高,敘事張力之迫人真有些令人喘不過氣來。只有在革離和逸悅(范冰冰飾)篇幅不大的愛情戲里,影片節(jié)奏才得以稍微放慢下來。
在將原著精髓視覺化方面,導演回避了“浪漫武俠”的路數,而是發(fā)揮其擅長的寫實功力,較為樸實地還原了戰(zhàn)國的風情民貌。對于戰(zhàn)爭的描寫不僅僅追求宏大華麗的場面和強大的視覺沖擊,反而更讓人覺得真實。片中有很多出彩的戰(zhàn)爭描寫,如攻城戰(zhàn)、地道戰(zhàn)、心理戰(zhàn)、火攻、水攻、間諜戰(zhàn)等,尤其是水攻和“孔明燈”式的空降閃電戰(zhàn),營造出新鮮的視覺效果。而千余繳械的趙軍被亂箭集體屠殺的場面,導演采用單場單鏡的手法,迫使觀者不得不近距逼視死亡的全過場,眾血肉之軀扭曲痙攣作一團(與《孔雀》里鵝被毒死一場異曲同工),儼然一幅真切的地獄圖景。這一瞬間,戰(zhàn)爭的殘酷面目得以震撼性的詮釋。
影片絲毫未沾染香港商業(yè)電影一貫的媚俗陋習:既無插科打諢的笑料堆砌,也無刻意為之的泛濫的打斗場面。影片每一場戲,每一個鏡頭,每一句對白無不是為故事和導演的訴求服務。導演將本已非常節(jié)制的實戰(zhàn)場景,有效地縫合到影片對戰(zhàn)爭全面而細密的思索之中,張弛有度,絕無媚俗拖沓之筆,表現出其理智控制影片在娛樂消費與思想深度之間平衡的能力。
《墨攻》也用其獨特的視角對戰(zhàn)爭做了詮釋。以往的戰(zhàn)爭片,無論是搭臺愛情唱戲的好萊塢豪華視覺作品,如《珍珠港》,還是那些以二戰(zhàn)、越戰(zhàn)為背景的戰(zhàn)爭片杰作,如《辛德勒的名單》《野戰(zhàn)排》《鋼琴師》,在反思戰(zhàn)爭之殘酷時,都不可避免地只以交戰(zhàn)方之中一方為主視角,而無法展開平等的敘事。主角不能從根本上繞開在個人與集體或國家利益之間進行選擇的矛盾。
但《墨攻》中的革離,是純粹的第三方,他一非梁城子民,不用效忠君主梁王;二不為權利俸祿,無須受制于人。他幫助勢弱的梁城守城,只因其墨家的反戰(zhàn)立場。此角色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其實是個理想化的自由職業(yè)者。不管是在原著還是改編的影片中,他都是作者或導演思想的代言人,一些觀眾和影評人質疑這部影片“說教”,其實它本質上就是要說教,只不過比《霍元甲》說得高明一點。
革離這個人物的設置,令影片擺脫傳統(tǒng)類型模式敵我二元對立的狹隘格局,使得一種“布萊希特”的間離效果貫穿始終,迫使觀眾游離于影片人物及敘事之外,有更多主動思考、質疑的空間。于是,我們才看到有:片中革離最后被梁王懷疑篡權乃至腹背受敵,情人溺死,受其思想影響的追隨者,也都不免遭迫害,非死即傷。戰(zhàn)爭只是一段插曲,梁王為維護權力,黨同伐異才是影片的主線。由此看來,革離是個徹底的悲劇性人物,而《墨攻》亦是一個讓人看了感覺悲觀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