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香一來電話先就給我出了一個題目。她說,我看了最近好多報道,都是男的得了絕癥或者癱瘓了或者殘廢了,他們的妻子卻一直在背后任勞任怨默默無聞地為他們奉獻一生。幾乎所有的輿論都是對這些女人的贊頌,說他們偉大。你怎么看這個問題呢?
我說,這個問題,不管我怎么看都是我自己的看法,而你今天打電話來的目的肯定不單是要知道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吧?咱們還是說你的事吧!
雨香嘆了口氣,說,我想知道,如果這些女人他們不為他們的男人奉獻一切,他們是不是就是壞女人?雨香說著說著,竟然哭了,她抽抽噎噎地說,可是,我真的過不下去了,我不愿意我的一輩子就這樣過!
接下來,雨香就給我講述了她和丈夫的故事。
我和丈夫是1998年結的婚,我們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他是這個小縣城郵局的會計,我則是一個農(nóng)家女孩,上了大專后在一個小公司里做了行政秘書。我們的結合沒有浪漫,婚后也沒有激情。我們性格不和,日子總過得磕磕碰碰。因為我父母在鄉(xiāng)下,供我讀書已經(jīng)欠了一身的債務,所以,在我們結婚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掏不出一分錢。結婚的開銷就全部是丈夫家里承擔的。公婆對此很有意見,而且對我也看得很緊,總怕我偷偷給錢給鄉(xiāng)下父母。對丈夫,我不能過問他的經(jīng)濟狀況。
一次,因為他給他母親錢,我就問他給了多少。結果誰知他說他不能像別的男人那樣,有了老婆就忘了娘,所以,他對他母親的孝順我不能過問。我們自然為此發(fā)生了爭執(zhí),最后,發(fā)展到動起了拳腳。個子小小的我當然不是身材高大的丈夫的對手,無助的我氣得只能把桌子上的東西往地上摔。丈夫則隨手抓起水果盤里的一把水果刀嗖地朝我扔過來,我躲過了那把刀,刀子則飛到墻上,撬下一塊墻漆。我看見丈夫兩眼暴突,鼻孔大張,那個樣子,似乎他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個十世的仇人,恨不能一口把我吃掉??此呛翢o情義的兇暴樣子,我的心抖了一下,一種深深的恐懼襲上心頭。
盡管,這個插曲很快就過去了,但他的那個樣子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我發(fā)覺這個男人,我想愛,卻怎么也愛不起來。他對他母親的依戀讓我的心就更淡了。1999年,我們有了孩子后,就在他母親家斜對面買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以前一直跟他父母住在一起,我覺得我們沒有辦法獨立,這下好了,我們買了新房,終于有了自己的空間。
然而,在搬家的時候,我沒有想到,丈夫竟要公公婆婆一起搬過去,說是帶孩子,好照應。而這一切,他竟然事先提都沒有給我提一下。本來因為想獨立才買房,沒想到,買了房還是要忍受一家三代擠在那么一個小小的空間里。我和他大吵了起來,我說我不愿意再跟老人住在一起,要看孩子,兩處房子距離不到五百米,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實在不能帶,我請保姆都可以。婆婆則在一邊號啕大哭,這更加增加了丈夫的憤怒,認為是我欺負了他母親。就這樣,一陣爭執(zhí)后,我又變得鼻青臉腫。
在我的堅持下,他父母沒有搬來和我們同住,我長長吁了口氣。但是,從那以后,丈夫和我的關系更加緊張。他幾乎一日三餐都在他母親那里吃飯,空閑時間,也幾乎都在那邊,女兒由爺爺奶奶天天帶著,我無數(shù)次主動示好,給婆婆買衣服。婆婆說,亂花錢干什么,料子差又不合適,還是英子(她女兒)買的穿起來合適。給公公送些禮物,丈夫說我用小恩小惠收買人。于是,我徹底死了心。丈夫是別人的兒子,女兒是別人的孫女,只有我徹底成了外人。我的日子過得非常郁悶。
2000年的一件事,讓我開始認真地反省了我們的婚姻。那天女兒過一周歲生日。我父母帶著我姐5歲的女兒從鄉(xiāng)下來看我們。在極度郁悶的時候看見把自己當心肝寶貝的父母,心中的喜悅自然難以描述。
然而,剛剛吃過一頓午飯,丈夫就把我叫到一邊,對我說,先給你說清楚,吃一頓飯兩頓飯可以,要在這里住可不行。你不喜歡跟我的父母住在一起,我也不喜歡跟你的父母住在一塊。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我萬萬沒有想到,丈夫為了那件事,竟然一直處心積慮到了一年之后來報復我。我突然覺得跟眼前這個男人說任何話都是多余的。我沒有吭聲,轉身到了客廳,陪父母說話。跟著出來的丈夫?qū)ξ野謰屨f:“爸媽下午什么時候走,我找車送你們,這么遠你們來一趟也不容易,送你們回家好早點休息!晚上,我們還要帶津津(女兒的名字)去她爺爺家過周歲生日。”空氣在一瞬間凝固了,我知道我全身都在顫抖,父母正說笑的臉突然變了,但他們看我的樣子后,什么都沒有說,回應丈夫說:“好,下午馬上就走!”
從那以后,我就和丈夫分居了。我一改以前的低眉順目,再也不向丈夫妥協(xié)什么。他打我,我也擺出一臉拼命的樣子。丈夫一見平時柔弱不堪的我此時竟然如此不顧一切的兇悍,也有幾分怕了,不敢再輕易打我。我向他提出了離婚,語氣冷靜而決絕。想到他平時對我那么缺少恩義,我想他一定會很痛快地答應離婚,但是,他卻拒絕了。
“你一定認為我處理事情不夠圓通吧?你也許會說在對待他和他父母的問題上,是我太小氣了,不能容人?”雨香突然停下來問我。我有點措手不及,只好安慰她說,我不會這么武斷的,我相信你在處理這個問題上已經(jīng)盡力了。
她又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
盡管他不同意離婚,我卻是鐵了心了。他的父母放話說離婚可以,但我只能凈身出戶,女兒和房子只要我一離婚,他們就再也不屬于我。他們的做法更加堅定了我離婚的決心,我已經(jīng)不愿意在這種冰冷的婚姻里耗了??删驮谶@個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情,打亂了一切。
2000年8月,丈夫突然在一次車禍中整個下半身都癱瘓了。盡管司機賠了一筆錢,但丈夫卻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人。工作自然沒有了,他無限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廢人。當這個事情告一段落的時候,一年又過去了。
在這一年里,丈夫一家對我的態(tài)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對我殷勤備至。早已心冷的我,看著丈夫一家對我討好的樣子,只覺得惡心,恨不得馬上離開他們。
丈夫的治療結束后,他的情緒也基本上穩(wěn)定下來。2001年的一天晚上,我猶豫了好久,終于向他再次提起離婚的事。沒想到,丈夫竟大發(fā)雷霆,盡可能地造大聲勢,說我忘恩負義,有了新歡,就嫌棄他殘疾人,甚至玩起了割脈自殺。
這件事自然驚動了他父母和左鄰右舍。沒幾天,關于我忘恩負義,有了新歡逼得癱瘓丈夫自殺的流言就四下流傳開了。有好事的老大媽開始勸我做事要有良心,有人給我拿來報紙雜志,上面無一例外地都有一個妻子為丈夫無私奉獻的感人故事。甚至單位上有不明真相的同事也來勸我,說要注意影響,畢竟人言可畏,口水可以淹死人。
這次事件過后,我確實感到了害怕。害怕離婚的后果,更害怕如果不離婚那漫無盡頭的日子。我不敢跟丈夫提離婚了,但是,丈夫和公婆對我的猜疑從來沒有停止過,甚至派人跟蹤調(diào)查我。丈夫沒了工作,一家的經(jīng)濟全部靠我,我也感到力不從心。我只覺得累,累,累……
如今,三年多又過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想起未來還有那么長的路要我一個人去走,我就不寒而栗。惟一的出路就是離婚,可是,我能離嗎?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老天為什么非要讓我做一個任勞任怨的為癱瘓丈夫犧牲一輩子的好女人?我太累了,我不做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咨詢手記:聽完雨香的講述,我的心很沉很沉。確實,很多事情并不能完全由愛做主。就像雨香和丈夫,他們其實已經(jīng)沒有愛。雨香面對的是傳統(tǒng)道德對女性要求的壓力。傳統(tǒng)道德要求女性必須是樂于犧牲,勇于犧牲自己。但這種要求很少考慮女性本身的感受和這種犧牲是否公平。但畢竟時代已經(jīng)到了21世紀了,追求幸福永遠沒有錯。雨香也一樣,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強迫她做出自己不愿意的犧牲,她完全可以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只是,對自己癱瘓的丈夫,她應當盡力地妥善照顧,這是道義,也是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