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青青

橋明明是好的，卻稱斷橋，下雪明明是盛景，卻看一份殘，怕是千轉(zhuǎn)百回一場情事，也是以悲為美，以殘為全吧？

1 、

六月，羅言喜歡這樣的天氣，微風(fēng)，陽光柔和，可以穿襯衫長褲，汗不沾身，在風(fēng)里行走。

北山路西湖邊，兒童節(jié)剛過去的第一個雙休日，KFC門前，羅言牽著都都的小手，正走向半開的玻璃大門。

一個女子從里面急步奔出來，差點撞到他懷里，緊接著，又個一女子跟隨其后，追出去。

羅言轉(zhuǎn)頭看了她們一眼，門口收銀臺前正一陣小小的騷動。

他叫都都先去占位置，自己排隊要了兒童套餐，都都洗好手，兩人對坐在落地窗前，忽然都都指著窗外喊：

老爸，你看，外面那個姐姐不乖，在哭呢！

羅言望出去，正看見兩個女孩子的身影，在街邊那棵梧桐樹下，那短發(fā)女子白襯衫，牛仔褲，蹲在地上，臉上猶有淚痕，另一女孩扎馬尾巴，背對著他，正彎下腰去拉那女孩的手，她的黑襯衫很短，露出小蠻腰白白的一截，下面是淡藍(lán)牛仔裙，越發(fā)顯出纖細(xì)的腰身。

羅言盼望著那臉轉(zhuǎn)過來，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懸念，門外兩雙手已牽著，兩個青春靚麗的身影一晃而逝。

2、

七月，阡陌在杭州市郊的大學(xué)城里，已讀完大三，離畢業(yè)還有一年。

她比表姐云胭小二歲，但是從未戀愛。

她不明白云胭為什么那么死心眼，跟大學(xué)戀人結(jié)束也一年了，卻還是那樣陷在情網(wǎng)里，不能自拔。那天兩人一起玩，表姐說想吃草莓圣代了，于是一起去肯德基，她去找位置，表姐去排隊，不知為什么就和服務(wù)員吵了起來，一把掀了托盤，就跑了出去。

阡陌追出去問：怎么啦？

云胭說，那白癡拎不清，連說三遍不理我，我說要草莓，她拿巧克力，二百五。

阡陌知道一定是草莓圣代觸動了表姐，表姐與男友分手后，總是這樣沒來由地神經(jīng)質(zhì)，喜怒無常。

阡陌說，你又何必如此自苦，他又不知道。

3、

阡陌想，自己固然沒男孩請吃過肯德基，不過也免了這樣的傷痛，象表姐這樣的折磨自己，做人也太沒意思，還是眼光放長一點吧！

所以她發(fā)誓不談大學(xué)戀愛，尤其是沒有結(jié)果沒有未來的，她情愿空白著。以后跟定一個人，一生就是這個人，守得云開見月明。

暑假里，她聯(lián)系了市里的單位實習(xí)，去看云胭，云胭還是天天呆在西湖邊的家里，只是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小孩，是她媽媽受人之托帶回家來讓云胭幫做家教兼托管的，那小男孩正是都都。

因為都都，云胭屋里開始有了童聲和笑聲，兩個人整天糾纏在一起，形影不離。

這讓阡陌頗感驚喜和意外，因為云胭前一段時間的確太任性，太喜怒無常了。

是七月底了，西湖的荷花枝繁葉茂，亭亭玉立，孤山斷橋、蘇堤白堤，游人如織。阡陌實習(xí)完后，去云胭家告別，沒有預(yù)兆，遇見羅言，只是電光火石間，她如蓮揣滿花的心事，獨自回了蘇州家里去。

4 、

羅言找到云胭家去看都都是星期天吃過午飯以后，云胭正在洗碗，都都老爸老爸地迎出來。

云胭走出去，正看見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含蓄有禮地站著，看見云胭，臉紅了一下，對都都說：以后不可以叫老爸，要叫羅叔叔，并說他是受都都爸爸之托來看都都的，他跟都都爸一起共事，他爸爸出國去了。

羅言正準(zhǔn)備帶著都都出去，門外又一人進來，他看到那女子彎下腰去換鞋，露出白白的一截細(xì)腰，忽然內(nèi)心閃亮。

當(dāng)阡陌微笑著抬起身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客廳里的陌生男人，有淡淡的笑容和深刻的眼神，似乎一眼就看到她心底。四目交錯，站在羅言眼前的是一個身材纖巧，臉如櫻桃般純凈的女子，一剎那鎮(zhèn)住了他的呼吸。

羅言從小長在禮儀之家，一向是那樣沉穩(wěn)，對人對事從來都是不卑不亢，寵辱不驚，然而此時竟亂了方寸。

云胭來給他的茶杯里續(xù)水，他也沒看見。

5、

云胭臉上笑容漸多，她甚至愿意早起幫父親騎自行車?yán)@西湖半圈去提虎跑泉水，因為早上七點之前虎跑泉免費為市民開放，虎跑水龍井茶是杭州的一絕，她等著羅言去看都都時為他泡上一杯最地道的龍井茶。

羅言每個周日去看都都，云胭一家都對他禮儀有加，可是他再也沒看到阡陌，那個潛入他夢中的玲瓏女孩，他想給她打電話，才發(fā)覺根本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他只知道她是在校大學(xué)生，其余一無所知，他想問云胭，又覺得出不了口，他后悔第一次的錯失，他以為以后機會會很多，他想約她去云棲竹徑避暑或梅家塢喝茶，可是阡陌就是再也沒出現(xiàn)，羅言從小一直順利讀到工商碩士畢業(yè)，似乎也沒有碰到過這樣的難題。

每次他都滿懷希望而來，回去時卻是無法抑制的焦灼和嘆息。

他感到自己無法再等下去。

6 、

轉(zhuǎn)眼九月，大學(xué)進入最后一年，阡陌一方面要準(zhǔn)備各種考試，一方面就要為工作做打算，她留戀杭州，這個被網(wǎng)民評為最想一輩子居住的城市，她要找一份好工作，跟心儀的人，在西湖邊，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在房價奇貴的現(xiàn)在，房子不要多大只要能容身即可。

她一直沒有手機，這晚正在寢室，忽然接到羅言的電話，說明天他來市郊辦點事，想來學(xué)?？此?/p>

約好了在茶館相見。

不過是見過一面，不過是相隔一月，兩個人的臉上似乎都有了歲月的印痕，原來思念都在彼此心底存留，從來沒有忘記。

羅言拿出在銀泰百貨飾品柜挑選的白金足鏈，說是送給阡陌的禮物，他說象阡陌這樣足踝纖細(xì)的女子，戴上一定會很好看，阡陌有點不知所措，她說，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我還是個學(xué)生。

羅言再也不想矜持，他說，今天是我二十七歲生日，請你一定收下。不知為什么，見你第一次后，一直惦記著你，想送你一份禮物，我去你表姐家好幾次，可是無法碰到你，又不好問，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電話的嗎？我假裝在你表姐家的電話機上打個電話，然后趁他們不注意時，把所有本地的來電顯示都翻了一遍，記了下來，又一個個去試打，才找到這里，連我自己都為這樣的行為感到汗顏。

從來沒人對她這么好過吧？阡陌想。

回到寢室，她偷偷將足鏈握在手心里，只覺著天地柔軟，云淡風(fēng)清。

7 、

十月，天空變得異常澄明，仿佛相愛男女的心。羅言約阡陌去爬山，他把車子開到植物園，然后去最深處的靈峰，一個杭州的有名景點，翻過鋪滿石級的小山，呈現(xiàn)在兩人面前的是一片梅林，四面環(huán)山，因為不是花季，沒有梅也沒有人，沒有汽車的喧囂和城市的音響，萬籟寂靜。兩人在草坪上躺下來，看著天空，許久許久，羅言說，好久以前來過這里，就有一個強烈的心愿，以后一定要帶心愛的人到這里來，海誓山盟，不離不棄。

阡陌的眼眶里盈滿了淚水，她說，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請你等我，等我到明年，我一畢業(yè)有了工作，我們就在一起，我會跟定你，這一輩子，這就是誓言，現(xiàn)在這段時間，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8、

都都一直住在云胭家，不肯離開，云胭在一個律師事務(wù)所找了一份工作，不過是打打下手，她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教都都一些簡單的功課，羅言有段時間沒來了。遇上周末，她就會叫都都打電話，叫他過來。而羅言常常會買一些都都愛吃的零食，他看見云胭喜歡聽舒緩的音樂，還把自己一套班得瑞的碟片拿來給她聽。他想，云胭是阡陌的表姐，無論如何不能得罪。

然后他們跟都都玩得很快樂。

阡陌已經(jīng)忙不迭地奔跑在各種招聘會之間投遞簡歷，但收效甚微，不是單位不理想就是簡歷投出去杳無音訊，也有去面試的，單位還很偏僻。專業(yè)對口的單位幾乎不招女生，跨專業(yè)去應(yīng)聘，人家重點大學(xué)本專業(yè)的高材生都比比皆是，令她自嘆自己的勇氣。

她想找到好工作，掙第一份工資，給羅言一個驚喜、一份禮物，然而幾個月下來，她只是瘦了一圈。

9 、

冬季滿懷心事地來臨。

羅言想約阡陌和云胭去南山路的酒吧，借此在云胭面前表白自己和阡陌的關(guān)系，那么以后他們就可以出雙入對進出云胭家，或去太子灣草坪上曬太陽，在下雪的黃昏去斷橋看殘雪，世間還有什么比情人雙雙看斷橋殘雪更美的事呢？

他等不下去了。

云胭想見阡陌，她想告訴阡陌她的現(xiàn)在，她想，羅言這個男人并不討厭，怕是可以托付將來的，自己只怕緣分里就是他了，時間的確是最無情的東西，一個男人加一段時間，足夠忘掉另一個人了。

她不想再等下去。

阡陌想見云胭，她并不想問云胭關(guān)于羅言的什么，她一向是那種話不多但內(nèi)心主意堅定的人，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愛了就是愛了，她想告訴云胭，也許，她會跟羅言在一起，在杭州，永遠(yuǎn)走下去。

1 0、

圣誕節(jié)那天夜里，杭州下了小雪，阡陌捂在寢室的被窩里哪兒也沒去，她先后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羅言的祝福語，告訴她因為正出差在外，不能和她見面，要她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另一個是云胭的，說好久沒見她，要她去玩，語氣是歡快的，并告訴她羅言的事。阡陌問：羅言怎么啦？

那頭自顧自地壓低了聲音：你覺得羅言這人如何？就是都都的臨時爸爸，你在我家見過，他常來，我爸媽都看好他，連都都也愿意把我們攪在一起，我也覺得他還行。你來我再慢慢跟你說。

還行就是很好了？

阡陌把指頭放在嘴里咬著，踱來踱去，體會無所適從的感覺，表姐已經(jīng)失戀過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該留給自己了吧？她像那天云胭在肯德基外那樣，慢慢蹲下身來，用雙臂抱住自己，以為這樣，疼痛就會減輕一些。

她不是一個肯輕易言愛的人，也不是個會輕易忘記的人。

11 、

過年后，阡陌在家鄉(xiāng)蘇州報考了公務(wù)員，并有幸被錄取，她決定永遠(yuǎn)離開杭州，不再見羅言，都都被他父親接走，云胭和羅言是否會有故事，終于不得而知。

只是有時，阡陌一個人時，常常會親吻那條美麗的足鏈。

杭州依然是杭州，四季依舊風(fēng)花雪月，愛情故事仍然美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