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荷
我在《南風窗》看到熊培云在《關于我和羅蘭的幸福時光》中寫道,他在法國的一個小城 中,為了尋找羅曼·羅蘭的法文版《約翰·克里斯多夫》,足跡踏遍這座小城的每一個角落 ,當他最后終于在一個舊書店買到法文版的《Jean Christophe》,他欣喜若狂,從書店是 城出來,看見鷗鳥與云共舞,看見每一個窗臺都長滿了鮮花,沒有人知道今天他有多快樂, 他想向他的導師、他的學友,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宣布他已經(jīng)找到了他的Christophe。這時 ,我的眼角潮潮的,我懂了他,我真的懂了他,一個人不經(jīng)意中在一篇文章中表露出他在對 一種事物的追尋時,所暴露出來的癡狂,會以一種近乎于赤子一樣的情懷,深深打動人們的 心靈。同樣,我也曾有過這樣尋找的時光。
沒有運過法國,也許這一生我都未必有機會去法國,但是法國對于我來說,從來都不陌生 ,它是由一系列作家的名字組合而成的:夏多布里昂、繆塞、梅里美、喬治·桑、雨果、莫 泊桑、巴爾扎克、福樓拜、斯湯達爾、盧梭、都德、羅曼·羅蘭、左拉、瑪格麗特·杜拉斯 、阿爾貝·加繆、馬塞爾·普魯斯特,他們以他們光輝燦爛優(yōu)美的筆調(diào),向我呈現(xiàn)出了一個 魅力永存的法國,一個獨一無二的法國。
瑪格麗特·杜拉斯是法國著名女作家,我對她最深刻的記憶也許就來自于那篇《情人》, 在越南西貢湄公河上,一個中國籍男子和一個法國少女不期而遇,在輪船上聚首,兩人漸漸 靠攏,中國男女將手暖昧地壓在少女的手上,在少女的心頭激起一陣春意,于是就有了一段 愛與欲、靈與肉交織的異國戀情。對于我來說,心中對《情人》一直有個不滅的記憶,不是 因為在世人眼里所理解的小說中出現(xiàn)的不同膚色之間的畸型戀情,那種露骨的兩性描寫給人 的視覺造成的淫亂的氣氛,而是杜拉斯以其卓越的文筆,向我們展現(xiàn)了東西方兩種不同種族 之間的文化和個性差異及一個家族的興亡,多年以來,我總是忘不了杜拉斯所描寫的越南西 貢湄公河、她的小哥哥、她的回到巴黎以后過分溺愛自己的長子,長子卻不幸身亡,每天沉 浸在一種莫名的痛苦之中,以孵化小雞為樂,卻讓這些小生命死在電烤箱中她母親,我總認 為那個熱帶地區(qū)有著你想要尋找的人世間的所有的浪漫情感,終年霧氣彌漫,淫雨霏霏,炎 熱得讓人的靈魂沒有歸宿,導致杜拉斯的青春因沒有浮標而是顯得過度的狂亂。
1999年的時候,我在江蘇的《揚子晚報》上看到了一個專欄上登載著一個長篇故事,名為 《我,奴隸與情人》,我首次在報紙上認識了這本書的作者亞恩·安德烈亞,瑪格麗特·杜 拉斯一生中的最后一個情人。他小于杜拉斯四十幾歲,在杜拉斯的最后十六年中,一直陪伴 在她身邊,專欄中登載的一小段文章立即吸引了我的視線,我感覺到我看到了杜拉斯的《情 人》中的某些影子,使我產(chǎn)生疑惑,為什么兩者的寫作風格如此接近?這個故事版本是杜拉 斯的《情人》的一個延續(xù)嗎?亞恩·安德烈亞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真的愛這個比他年長四十 多歲的女作家嗎?懷著這些深深的疑問,我覺得我沒有耐心等待《揚子晚報》上一期一期的 登載亞恩所寫的這本書的片段,我有必要去書店里找一找這本書來完整地看一看了。
于是有一個充滿陽光的午后,我獨自去向書店的路上,去尋找杜拉斯的情人為杜拉斯而定 的一本書,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否有些好笑,僅僅是那些疑問驅使我嗎?仰或是我想從這樣 的一種走動中,去尋找一種別樣的浪漫情懷?我無法分析出當時我的真實心境。我首先去了 位于市中心的最大的一個新華書店,在外國文學書籍柜臺前仔細瀏覽,我看到很多杜拉斯的 作品擺在顯眼的位置上,《副領事》、《廣島之戀》、《直布羅陀的水手》、《情人》,唯 獨沒有亞恩寫的這本書,我在《揚子晚報》上知道,因為杜拉斯的去世,和杜拉斯與這最后 一個情人的相差四十歲的光陰的驚世駭俗性,已使亞恩·安德烈亞的這本自傳體文字成為了 當時中國書店里一道熱鬧的風景線,吸引著人們的視線,提請著人們的半注。怎么可能沒有 這本書呢?我不死心又在書架前仔細查找起來,一本一本細細地看著書名,可到最后還是沒 有找到這本書,我想會不會這本書不在這個外國文學專柜上,而在別的柜臺里?問柜臺前的 店員,她對我搖搖頭,店里沒有這本書。
從書店里出來,我變得有點怏怏,因為這尋找的未果,我竟然有些沮喪,抬頭看天,午后 的陽光溫暖的照射有我的身上,我竟然感到一絲的疲憊,但我不打算就此放棄這樣的尋找, 我知道在市區(qū)的中心區(qū)位置,有很多的大中專院校,因為濃厚的學院氣息,吸引了附近很多 的個體工商戶,來這里開了許多個體小書店。書店里的書目經(jīng)常隨著這些學生的眼光而時時 翻新著,具有新潮的信息。也許在那里有我的收獲,我又上路了,來到了市區(qū)中心區(qū)的學 院路。假如有命運的安排,我在某一天必須公開我的私人日記,那么人們就會看到一個有趣 的情節(jié),那一個尋找的午后,我進進出出于市區(qū)中心的每一家個體小書店,就像一個貪心的 小販忙著趕集一樣,不放過每一個正在開放的集市??墒?,到最后,我依然是一無所獲。啊 ,不可想象的世界,人世的大街上站著一個茫然的我,怎樣的一種落寞會襲上人的心頭?
懷著一種失望之情,我開始向回家的路走去。這路走的沉重,因為有著深深的遺憾,我故 意沒有選擇回家的一條近路,而是繞道走過了另一條街,我想用一種極度疲乏來沖淡心中的 遺憾之感。走著走著,我在這條街的正前方又仿佛看到一個新華書店的巨幅廣告牌,以前經(jīng) 過這里從未看見過這個牌子,難道本市又開張了新的書店?我加快腳步向前面走去,走到近 前,果然是一家新開的大型購書超市,因為新開業(yè),知道的人少,書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 三二個人有那里選購。我走進去,徑自找到外國文學專柜,心緒煩亂地亂看著。在此之前我 沒有抱奢望會在這個新開張的書店找到我在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都遍尋不到的書籍。我在貨 架上隨便翻了翻,沒有我想找的東西,我看到那里還有一個展示柜臺,上面以一種精巧的布 局陳列著一些圖書,大概店里以這樣的方式在做著某種宣傳工作,我走過去,眼光慢慢搜索 著,突然我的眼光發(fā)亮了,我看到了在這些書叢中的一隅,靜靜地躺著一本書,書名《,我 ,奴隸與情人》,作者:亞恩·安德烈亞。呵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發(fā)狂了,趕緊把 那本書從展示臺上拿下來,快步走到書店收銀機前,馬上付了錢,捧著書就走出了這個書店 。出了店門,我再看這個世界,啊,它太美麗動人了!所以眼角潮潮的感覺回來,就是我在 熊培云的文章中搜索到了自己曾經(jīng)也有過的一段幸福時光,他花了一天的時間尋找到的法文 版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和我在那一天下午所尋找到的《我,奴隸與情人》有著共同的感 覺,讓我們在生命中的某個時期以特定的相似情節(jié),以幸福的名義,在內(nèi)心深處泛起喜悅的 漣漪。
“情人”這個被我們?nèi)祟愃鶆?chuàng)造出來的詞匯,在它的內(nèi)涵里包含著我們對愛情的理解嗎? 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里,還是在亞恩·安德烈亞的《我,奴隸與情 人》中,我都未能發(fā)現(xiàn)充分的嚴格的愛情因素,它們總是以另一種方式,譬如情欲,譬如占 有欲,向我吹奏的更多的是欲望的號角而非人世間至美的愛情。以至于當最后幸福的感覺被 擁有沖淡,理智回潮之后,我回到《我,奴隸與情人》當中,去書中尋找我在報紙的一小段 章節(jié)中所產(chǎn)生的疑問的答案時,我失去了當初的激動心情。一切是那么簡單又是那么合情合 理,亞恩在陪伴杜拉斯的十六年當中,一直充當?shù)氖桥`、司機、秘書情人、護士等等的多 重角色,杜拉斯的最后歲月的作品的誕生,都是在自己口述之下,由亞恩打字整理完成最后 的定稿的,在此期間亞恩能夠從這樣的整理當中學到一些杜拉斯的文筆風格是完全有可能的 。世人紛紛說這世界上杜拉斯是不可以被人模仿的,但在我看來,亞恩在自己的這本自傳體 里模仿得不錯,有杜拉斯的某種風格在里面,以至于我錯誤地認為《我,奴隸與情人》實際 是《情人》某種形式上的延續(xù),但后來我知道那不是。
亞恩是否真正地愛這個比他年長四十來歲的女作家?我也未能在他自己的書中看清晰,我 在這本書中看到很多的爭吵,我看到杜拉斯的一些壞性格被亞恩描述了出來,我看到他們彼 此仇視,亞恩離家出走,可最后他又不得不回來 ,因為離開杜拉斯他還缺乏生存之道。因此,如果我當初的追尋是為愛而去,那么我的追尋 結果也算是一場空??僧斈憧吹綍械恼掌须u皮鶴發(fā)的處于老年的杜拉斯身著紅格呢裙子 ,腳穿粉紅色的長筒絲襪依偎在亞恩那年輕俊美的小生的臂彎里,顯得那么柔弱時,你不大 有可能認為這幅真實的畫面會隨著時間的長遠而從你的記憶中褪色,相反它會越久越新,直 至你的生命的盡頭也不可能將他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