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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花開

2005-04-29 22:07:54方成泉
西湖 2005年4期
關鍵詞:阿姐姆媽楊家

方成泉

裕隆昌雜貨店的少東家楊千根今天一直笑瞇瞇的,走在梅家塢的山道上,長衫下擺蹭得路邊的草絲唰唰直響。開春已經(jīng)兩個月了,杭州城到了最美的時節(jié),這梅家塢產(chǎn)茶產(chǎn)花,正是春意最濃的所在。人行其中,喜氣浮動。何況千根是上丈人家,揣了一肚子的好消息,襯得十八歲的身量都挺拔了不少。

正走得起勁,前頭忽然有人喚:“千根哥哥!”那準是小舅子旺葉了。果然,前頭一群小猴孩兒,正圍著一棵碩大的老樹打毛栗子玩。其中一個八九歲光景的興沖沖跑上來,拉住千根的手:“你來啦!快屋里去?!鼻Ц呐乃哪X袋:“爸爸姆媽在不在?”“不在,爸進城賣花去了,媽跟去買種子?!鼻Цc點頭,一時無話,半晌問道:“那姐姐在嗎?”“姐姐在,她看家嘛。”旺葉答完,自己覺得完成了任務,見那邊又打落一大枝帶果子的枝條,趕緊上前爭搶毛栗子,顧不上千根了。千根本不要他跟著,這個小內(nèi)弟原來最招他愛,可今天讓他纏上可要討嫌。見他顧自跑開,千根趕緊自去了。

拐一個彎,徐家的房子就瞧得見了。院外那一圈木槿已然開了花,遠處看去是一個粉紅色的光環(huán),松松地圈著黑瓦白墻的屋子。杭州山上人家一直有用木槿做柵欄的習俗,木槿好養(yǎng)活,把帶芽的條子往院子邊的土里密密插了,若怕倒,不妨用柴枝子連連。不用半個月,綠葉子全長出來了。第二年就開花,嬌黃嫩粉玉白各擅其妙。徐家本是花農(nóng),調(diào)弄的木槿又與眾不同,枝子又粗又翠,花色格外嬌艷,雖是山野小屋,教這些花兒一襯,也顯出神仙人家的韻致來。

千根心里一蕩,心里暗暗呼著未婚妻的名字,不用見人,光想著那兩個字就覺得有一股子甜味。他一路小跑,推開籬笆門,門院里擺滿了桅子花,骨朵兒輕輕點首,卻沒個人影兒。他一路到了堂屋,也不見人。旺葉明明地說了姐姐看家,怎地跑開了?這家里原是來慣的,千根也無顧忌,把幾間屋子都看了個遍。

忽然心念一動,推開后門,往后院里一探頭,可不是么:玉槿穿著月白衫子,家常青布褲子,正給菜園子澆水呢!聽見門響,回過頭來,見了千根,玉槿并沒露出意外的模樣,只淡淡笑道:“來啦。熱不熱?”千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像個聽話的學生仔。玉槿安慰道:“我就好啦,你先到堂屋喝口涼茶?!鼻ЦP宰诱f:“不去!我就在這兒看你。”玉槿抿嘴笑了,不說什么。十八歲的千根上的是洋學堂,昨天剛看了《少年維特之煩惱》,埋了一喉嚨火燙的話想說呢??蓪χ苍?shù)挠耖龋故裁匆舱f不出來。玉槿比千根大了三歲,二十一歲的大姑娘了。人又天生靈醒,雖說眼睛不看千根,心里一直盯著他呢。千根終于還是紅了臉,說了句:“玉槿,你比木槿花兒還美呢。我給你取的名字好不好?”玉槿也不由得紅了臉,并不回答。她的本名叫根花,是種花為生的老爹取的,梅家塢最普通的女孩子家名字,村子里有五六個根花呢。是千根嫌這兩個字俗氣,替她取名叫玉槿,說她美玉無瑕,嬌勝木槿,雖是小家碧玉,但不讓大家閨秀。這本是玉槿最得意的事,整個梅家塢,有哪個姑娘不是由父母取名,只有她,是未婚夫婿給的名字。

千根靠在門框上,看玉槿一勺一勺舀了桶里的清水,輕輕一揮手,水呈扇形飛起來,勻勻地灑在了菜葉上。小白菜長得正旺,綠得極嫩,配上俏生生的人兒,把千根瞧得呆了。玉槿也不理會他,顧自把菜園子澆了個遍,這才把舀勺往桶里一扔,拍了拍手,說:“進屋喝茶罷!”

到了屋子里,玉槿先給千根倒茶,又絞了毛巾給他擦手凈臉,等收拾好了他,這才自己倒水洗臉。喝了口茶,玉槿又回屋拿了針線,一邊繡花,一邊陪千根說話兒。千根探過頭去:“給我看看,又繡什么?”玉槿平時一得閑就做針線,繡棚子不離手邊。她的手藝也好,描樣配色都能出奇。聽見千根問,她不給看,只說:“等我做好你就知道了?!鼻Ц豢词巧钏{的素緞做底,心里明白一定是做給自己的物件,也不急等著瞧,反正早晚是自己的。

兩個人隔著桌子坐著,玉槿低頭做活。千根只管瞧著她,半天忽然迸出一句:“我媽和我姐昨天商量著要讓你過門呢?!闭f完自己得意地笑。玉槿雖說老練,也不禁頓住了手里的活。她張了張嘴,想問,又趕緊咽回去了,哪有大姑娘張嘴問夫家自己的婚娶呢。幸好千根是個不藏話的,告訴說:“她們說了,明年就讓我娶親!”得了確信,玉槿反倒從容了。她靜默了一會兒,忽地開口道:“我看再晚幾年吧?!鼻Ц媪耍骸澳且韼啄??”“晚個三四年吧。等你二十出頭了也來得及?!鼻Ц唤钙鸺眮恚骸澳敲赐??為什么呀?”玉槿緩緩說:“我家里沒個當家的人。爹娘不識字,弟弟年紀小,家里還在倚仗我呢。等幾年,弟弟懂事了再說?!薄澳恰窃俚热哪?,你弟弟也只有十二三,也沒用呀。難道要等到他長成人?”玉槿原也小看了千根,畢竟是城里讀洋書的小掌柜,見事明白著呢,把她駁得無話可說,想了想,又道:“你大姐二姐都到了年紀啦,尤其是當家的大姐,她們排行在你前,不該她們先嗎?”千根還是不服:“我是兒子,和她們不同。我爹早歿,我娶親早些,和她們何干?”玉槿還是不緊不慢:“你前些日子不是說了嗎,蔣家也說明年非得讓你大姐過門不可。那兩樁親事一塊兒辦,你媽忙得過來嗎?”這下說得千根沉吟不語。

千根父親多病,在他七八歲的時候就沒了。臨死前一年為他訂了徐家的親,說是女大三抱金磚,再加上玉槿是個美人胚子,小小年紀就與眾不同,是一看就中意的??上罾习逅赖迷?,病重之際只是放心不下這個數(shù)代單傳的兒子,拉著千根姆媽的手反復叮囑要為兒子早娶親,一來可以盡快得孫,二來不會讓兒子亂了心思。家中雖有些產(chǎn)業(yè),到底還是小門淺戶,禁不得敗家子。

楊家姆媽心寬體胖,是個沒主意的??蓷罴议L女能干。大姐比千根大了八歲,千根上頭還有個二姐,性情像娘,不拿主意。大姐在父親死后就頂門立戶,開門生意閉門家務,實際上都是她作主。楊家鋪子不大,東家就是掌柜,大姐拋頭露面,因為事事得體爭先,不但沒教街坊四鄰,同業(yè)隔鋪說上閑話,反而得了個美名。大姐的婆家是她自己選的,挑了官巷口開醬酒店的蔣家。清河坊雜貨楊家配官巷口醬酒蔣家,正是門當戶對,小康對殷實,誰也挑不出刺兒來。大姐遲遲不嫁,一方面是放心不下娘家,另一方面蔣家老母病了多年,她也不愿意過去服侍病怏怏的婆婆??伤垡姷眠^了二十五,再不嫁也說不過去了。蔣家也急了,早說這一兩年非讓她過門不可,婆婆去了總該有個媳婦披麻帶孝吧。

千根想到這兒,猛地站起身說:“我回去跟媽和大姐說,不用等明年啦,今年就讓你過門!我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足可以頂門戶,大姐也好早點嫁?!庇耖戎还艿土祟^繡花,卻是一聲兒不言語。千根站起身來,在堂屋里虎步生生走來走去,越想越該這么著。只是玉槿提出要晚幾年,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有些兒琢磨不透。雖說問了個為什么,卻沒聽出所以然來,讓人心里嘀咕。千根偷偷瞄了未婚妻一眼,見她雖然有些兒臉紅,卻仍是一絲不亂地抽針引線,毫不著急?!澳蔷瓦@么說定啦,我回去就請風水先生定日子,你先預備起來吧?!鼻Ц制攘艘痪洹S耖冗€是不作聲,頭也不抬一下。千根真急了,嚷道:“你到底也點個頭嘛!”玉槿這才小聲說:“這種事你和我爸爸姆媽講,問我作什么?!鼻Ц挥傻谜诡佉恍?,到底還是山上女兒,怕難為情呢。其實徐家哪件事情不是玉槿說了算,她爹娘再好講話不過,再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民國二十五年,婦女解放,婚姻自由,這樣的大道理他楊千根怕不曉得?在千根的心里,他是自由戀愛,可不是封建婚姻的犧牲品。

千根回家就宣布他今年就要娶親。姆媽當然沒有意見,楊家?guī)资绬蝹鳎騺碛性缁榈膫鹘y(tǒng)。她嫁過來的時候,丈夫才十六歲,現(xiàn)今兒子十八了,是該成家了。大姐雖然吃驚,覺得打亂了自己的計劃,但千根忽然強硬起來,有個當家獨子的模樣了,她也說不出什么來。于是楊家忙亂起來,請先生測了日子,就定在六月十五,離這會子還有三個多月,小家小戶娶親,這點日子也足夠預備了。

消息帶到了女家,花把式老徐滿臉堆笑,連連點頭,讓帶信的媒人心里也舒坦。往常帶這類消息,女方不是借故留女,就是漫天要價,這么爽快的女方可不多見!老徐家是靠手藝吃飯的,女兒雖生在這樣的小戶人家,但是從小送進書塾,知書達理,沒白花了他的學費書費。讓她到楊家當家立戶,他放心得很。杭州風氣講究城里女兒不嫁鄉(xiāng)下地主,鄉(xiāng)下女兒卻以嫁入城為榮。梅家塢風景雖好,比起清河坊來到底是鄉(xiāng)下。他老得雖有幾畝花田,也只不是自做自吃的人家,女兒能到隆裕昌當少奶奶,當然是福氣。再說女婿平時常來常往,早就親親熱熱當他一家人,千根脾氣好,肯服軟,女兒不會吃虧。夫家人口簡單,婆婆小姑好服侍,大姑雖厲害些,眼看就要嫁出門,女兒一去就當家,什么閑氣也不用受,還不是和在娘家一個樣。這么一想,女兒二十出頭了,何苦留在家里,早點讓她進城享福不好嗎。老徐這頭怎么能點得不痛快?

這一來兩邊都忙翻了天,楊家整修新房,采辦新式家具不在話下,徐家也是天天進城,辦嫁妝呀。千根幾次想上山探望玉槿都被姆媽大姐拉住,不讓他去添亂。大戶人家有講究,小男女一訂了婚,進洞房前就再不能見面。小家雖沒這么講究,婚期就在眼前再隨便亂跑到底也沒個體統(tǒng)。千根只得羨慕那傳信的媒人,差不多天天得上梅家塢商量事情去。凡是家具式樣,禮服尺寸,首飾花色,樣樣都得問過玉槿自己,千根要讓他的新娘子處處滿意。姆媽最近常鬧頭疼,管不了事,大姐想自作主張,千根卻不讓。到底他才是裕隆昌的繼承人,大姐嘴上不說,心里只嘆玉槿有福氣,哪個姑娘沒過門前就能事事作夫家的主?玉槿偏就能!

玉槿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這份福氣可真不小?;鼗孛饺藖韱柺拢焐峡傉f不用問我,讓他們看著辦就行了??傻降走€是指定了自己心愛的。畢竟結婚是大事,丈夫讓自己拿主意,怎舍得白白放過機會。她盡著自己喜歡,可也顧著千根的興趣,她知道千根喜歡帶點洋味的,因此家具衣裳首飾全挑了新派的。自己的陪嫁除了幾件漆器是老手藝外,瓷器木器都選了洋貨,可頭上披的蓋的都是自己手繡的活計,她要新街坊都知道她徐玉槿既不土也不笨,雖說是梅家塢姑娘,可是巧著呢。

六月十五過門子,花轎到了山路口,接親的隊伍老遠看到一幢花之屋。木槿的花期長,這會子還在旺放著最后一篷,而月季、天蜀葵、仙丹花、大理菊、夾竹桃等待正是各擅勝場的當兒,屋子被花兒裹著,院子里又擠滿了插花戴香的女客。連男方的迎親人,最挑剔的張?zhí)膊坏貌怀姓J,女家雖說是鄉(xiāng)下人,可一點兒不寒磣!催妝、出門、哭別、上轎,江南嫁女的規(guī)矩一項沒漏都實行了一遍,轎夫剛待起轎,徐把式連喊:“慢慢慢!”說是忘了東西。一會兒拿來兩只碩大新鮮的茉莉花球,老徐親自系在轎杠上,又噴一遍水,這才喊起。徐家姆媽掙著上前,扶著轎沿,隔著轎簾垂淚對女兒輕聲說:“根花兒,我們是種花人家出身,心氣不可太高。婆家不比娘家,凡事不可太逞強。記住了?”玉槿過了好一會,才幽幽道:“姆媽,我記住了,你放心吧?!毙旒夷穻屵€待再說,眾女眷忙上前勸著拉開了:“徐嬸嬸,看誤了吉時,女兒總要嫁的,叮囑話講不光。讓她去吧?!?/p>

轎到山下,卻停住了。玉槿心中納悶,又不好問。正在胡思亂想,張?zhí)搅宿I前,一揭簾門說:“新娘子,進城路遠,你夫家給你準備了汽車,你換車吧?!庇耖炔唤行┸P躇,杭州規(guī)矩,新娘子自娘家起轎到婆家落轎,中間既不能開口也不能腳著地,怕泄了福氣。這一換車可怎么辦呢?不由心里暗暗埋怨千根貪排場,不懂事。其實張?zhí)疃?guī)矩,哪有不知道的,早預備好了。這時候喊一聲:“娘舅!”就有沉重的腳步聲趕忙來到轎前,玉槿從蓋頭下看到一個溫厚的背脊正對著自己,有聲音說:“姑娘,阿舅背你上車?!边@不是娘舅是誰?都說見舅如見娘,父母按規(guī)矩送出了門就不能跟著,可還有娘舅呀。玉槿趴上舅舅的背,心想娘家是該有人啊。坐上汽車,又聽見娘舅喊“慢慢慢”,忙著把轎杠上的茉莉花球移到汽車上去,掛在車燈兩旁。

梅家塢的徐玉槿就這樣嫁入了清河坊,成了杭州城里人,成了三間鋪的裕隆昌雜貨店的老板娘。楊家前店后家,街面房當鋪子,背街房和樓上是住家。最讓玉槿驕傲的是,楊家有一個獨門獨戶的后院,院中還有一口楊家獨用的井,這就是很像樣的一份人家了,在清河坊也是數(shù)得著的。裕隆昌的右鄰是葉種德堂,高門大戶,資本雄厚的老字號藥鋪,后院養(yǎng)著幾十只梅花鹿,一方面證明鹿茸貨真價實,另一方面招徠顧客觀看、撮藥。左鄰是興隆茶館,整日價人來客往,果然興隆。裕隆昌就在河坊街的正中,風水再好不過,祖?zhèn)鞯奈葑?,幾輩兒的老買賣。玉槿相信自己這輩子能過上踏實的好日子。

養(yǎng)花人家的女兒,陪嫁里別致的一樣就是花秧苗。各式各樣,其中還有不少名種呢。玉槿重新整治了院子,沿墻根種了一排木槿,其他的或種在土中,或種在盆里,以后開花了,可以拿到店堂里去添添香氣。周圍的人家在玉槿嫁過來的時候就記得那對喜人的茉莉花球,都知道她是徐把式的女兒,不少人或來討種子或來請教花經(jīng),玉槿沒有不答應的,手上拿著繡花繃,口里一五一十地講著竅門。沒多久,大家都知道楊家的新娘子會種花,但是手指白白細細的,繡的比種的還好看吶。

過門沒幾個月,婆婆突然去了。右鄰種德堂的坐堂大夫金先生診的病。大夫到時,老人已經(jīng)滿臉通紅,口不能言。金老先生略一搭脈,便收拾診具,說了句:“快把人抬到正房預備后事,就是一二個時辰里的事?!鞭D身就走。全家聽了哭聲頓起,只玉槿強忍著把金先生送出門外,到門口,金先生轉身謙讓道:“不送不送!”順便打量了玉槿一眼。玉槿卻不像普通的新嫁娘,雖也是低眉順眼,卻大大方方地和金先生對了眼。金先生不禁點點頭,見周圍沒人,悄悄兒對玉槿說:“你有福氣?。±咸@病,中風偏癱的多,要是癱了,拖上個七八年,夠你受的。現(xiàn)在可好,一發(fā)就這重,說去就去了,老人去得快,是做兒女的福啊。”說著,嘆著氣去了。玉槿先還不覺得,走了幾步,回過味兒來,不覺腿軟,心里虛虛的,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娘。還沒走到后室,就聽見里面的哭聲變了調(diào),猛然劇烈起來。她心里明白,婆婆去了。

辦喪事倒也不是太麻煩,反正有現(xiàn)成的規(guī)矩可依,照著款辦就是了。老太太生前體己不少,沒交待就走了,辦個白事綽綽有余。人就更不缺了,家里伙計幾個都能幫忙。萬事俱備,這事兒就辦得體面順當。

娘歿三天開了靈堂,孝子姑奶奶跪堂答客。千根是長子,按老規(guī)矩不能和人隨便兒說話。女兒這會兒可當不得兒子用,整場喪事里只有鬧喪的份兒,卻不能上臺面主持籌辦。只有玉槿,那是當然的辦喪人。好在她雖是新來,平日里人緣不錯,四鄰八舍都來幫忙出主意。她辦事又穩(wěn)重,什么事都先找人商量,從不肯自作主張,對家里的伙計都是好言商量。尤其是對啞巴伯伯,更是一口一個“伯伯”,當成自家人看待。啞巴伯伯并不啞,只是不愛講話。他在鋪子里做了大半世,也不成家,少言多做,是東家最信得過的伙計,也是家里的半個管家。這次千根娘的白事,他跑上跑下,出力最多。

杭州人論名分講規(guī)矩,市井之間自有禮數(shù)。紅白事對普通人家來講,就好比皇帝親征,是天大的事兒。能不能當家主事,就在此時。大姐有心出頭,卻被“規(guī)矩”兩字按住了頭,每日里能做的只是有客來陪哭陪拜?;镉媯兿冗€來問問主意,漸漸來問的趟數(shù)少了。大姐心中納悶,卻不好問。大家都看著呢,人活一世就賺個名聲,大姐是個要強的,不肯讓人說半句閑話,只得安心做孝女。

那一日,啞巴伯伯來問玉槿:“千根嫂,你看辦個多大的佛事?”玉槿想一想,問道:“伯伯,以前這兒的規(guī)矩如何?”啞巴伯伯據(jù)實答道:“辦道場本來沒有一定,多大的家業(yè)辦多大的事,要看兒女的心,只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家,三堂佛事是少不了的?!庇耖赛c點頭:“嗯,不能讓人家說了閑話?!痹傧胂氲溃骸安依镞€有多少現(xiàn)洋?我們看余額再講吧?!眴“筒B連點頭:“對對,是該先對對賬了。”玉槿笑微微只看著他,啞巴伯伯醒道:“噢。賬本在老板娘房里,我叫阿文嫂去拿來?!庇耖冗€是抿著嘴微微笑著:“老板娘?哪個老板娘?”啞巴伯伯又拍自己的腦袋:“我老糊涂了。千根嫂,現(xiàn)在你是老板娘了?!庇耖日菡f:“娘活著時自然是老板娘,現(xiàn)在她去了,我們做小輩的也要挑挑擔子。啞巴伯伯,不是我說你,一份人家要有一份人家的規(guī)矩?!?/p>

啞巴伯伯忙去找來阿文嫂,吩咐她去拿賬本。阿文嫂是伙計阿文的屋里人,平時一家子都住在店里,阿文嫂平日里也就在東家家里幫著遞遞拿拿,面上雖不是傭人,但白住了人家的屋,自己過不去,什么雜事都搶著干。這次千根娘辦白事,內(nèi)宅里的事倒也全靠了她。阿文嫂聽說要拿賬本,不禁面露難色:“賬本我倒是曉得放在哪里。只是,要不要問一聲大阿姐?”啞巴伯伯板起面孔:“老板娘要,問大阿姐?”阿文嫂打一個冷戰(zhàn):“老板娘?她來托夢給你?”啞巴伯伯頗為不耐煩:“千根嫂!”阿文姐省過神來,自己笑了:“哎喲,這個屋里哪來第二個老板娘呀。我去拿,我去拿。”

一不留神,玉槿就當了家,凡人有個事都奔玉槿拿主意。

頭七過完,大姐回過神來了,想到該查查賬,卻發(fā)現(xiàn)不知上哪兒拿賬本了。楊家產(chǎn)業(yè)不大,一向不設賬房,由當家人管賬,這賬本兒就算是大將軍的印信了。以前一向放在老太太那里,名義上當然還是姆媽當家,可是大姐要用隨時可拿,別人偶然有用可就要問過大姐了。這會兒母親沒了,大姐在母親房里一陣亂翻,各到各處都找不見,不禁有些煩躁,又自己凝神想了半日,只不得要領,便叫了前面鋪子里的啞巴伯伯來問。啞巴伯伯到了,站在大姐跟前,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大姐被他看得心中不快,又不便發(fā)作,只得問道:“啞巴伯伯,看到家里的賬本了嗎?”啞巴伯伯點點頭,大姐等了片刻,卻無下文了,只好再問:“在哪里看到的?”“在老板娘那里?!贝蠼阋粫r犯糊涂:“老板娘?哪個老板娘?莫非我娘還帶了賬本兒去么?”正在心中發(fā)毛,卻見啞巴伯伯眼睛里似乎帶些笑意思。大姐回過神來,知道說的是玉槿。一時間心里頗不受用,臉上便帶出點不快來:“這個玉槿,也不講一聲,就把賬本拿去了。急什么!”啞巴伯伯只不響,卻拿眼睛瞧著大姐。大姐還是照著自己的想法說下去:“啞巴伯伯,你看我這弟媳婦,拿了東西也不曉得還?!边@次啞巴伯伯的嘴巴閉得更緊,但是臉上的神情分明說著千言萬語。大姐忽然明白過來,那眼光里的種種意思便都了然于胸了,只覺得一口氣上沖,想想自家處境,話卻說不響。只得揮揮手,讓啞巴伯伯去了。

啞巴伯伯從西廂房里出來,正碰見玉槿從東廂房里出來潑水。玉槿忙招呼:“伯伯辛苦!”啞巴伯伯一笑,側身指指西廂房,玉槿瞟一眼對面,會意地點點頭,兩人相視一笑,啞巴伯伯自去了。

大姐一個人呆坐在房里,想了半日。那賬簿實在是家里最貴重的東西,一筆一筆都在上頭,誰知道玉槿下手這快呢?竟連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就敗下陣來。到底人家玉槿,死的不是自己的親娘,傷心也有限,竟趁這個時機連啞巴伯伯都收了去了。

大姐如此看重這賬本,實在是自家的嫁妝都在這上頭。她管了近十年家,雖說積攢下了一些私房,但大姑娘家藏錢不便,存到錢莊里給人笑話私蓄嫁妝,放利子錢吧名聲不好。再說了,杭州人嫁女,講究四抬八杠,大箱大籠,沒有拎一小皮箱洋元就當了嫁妝的。到時候采買物件,都得從公賬上出,她自己手邊的這點現(xiàn)洋,只是為了防防饑荒。本想先把自己嫁了,再娶玉槿,橫豎都能如意。可是千根非要今年娶親,讓她措手不及。若是賬本兒還在自己手上,家里有多少家私,只有她清楚,她說辦什么就辦什么,也能稱心如意??扇缃襁@個家已經(jīng)讓玉槿當了去,就得兄弟替姐姐辦嫁妝了,這可難說得很了。大姐越想越惱,竟不知怎么辦才好,以前的如意算盤全然落了空。本想上轎前一晚把賬本兒往千根手上一交,說一聲:“弟弟,這個家全靠你了!”又得個賢良的名聲,又走得風光。現(xiàn)在可不委屈?自覺在娘家這十年的辛苦和犧牲,是全落了空了,只恨自己沒有早做預備,忍不住落下淚來。

隔著一個院兒,玉槿聽見對面隱隱有抽泣之聲,想過去看看,又自覺不便,只得嘆口氣,回入房內(nèi)。千根正倒在床上看書,問:“怎么嘆氣啦?”玉槿不答,卻問他:“你明天上學堂不上?”“不去啦?,F(xiàn)在姆媽也沒了,我得管生意了?!庇耖饶曀侵蓺馕疵摰哪?,見他說得認真,便點點頭:“也好。我們也不是什么書香門第。讀書也不望發(fā)達,你既不想讀大學,學堂里不去也罷。”千根一本正經(jīng)地說:“讀書是小孩子的事。我結了婚,就是大人了,還讀什么書,現(xiàn)在到處鬧日本,我也不想上外頭上學,還是振家興業(yè)吧。”玉槿被他說得笑了,心里覺得寬慰。男人這么顧家,她還有什么說的。

白事辦完沒兩個月,張?zhí)珌砹耍壬衔鲙恳娏舜蠼?,贊道:“楊家姐姐好福氣,弟弟弟媳這么能干,你坐坐吃吃,享福了。”大姐勉強笑道:“我勞碌命,閑不住的。”張?zhí)χf:“要勞碌還不簡單。早點過門,作媳婦不比當姑娘,停不下來的?!闭f著,轉到玉槿房里。玉槿一看張?zhí)珌砹?,笑說:“喜事上門了!”張?zhí)A艘桓#骸肮睬Ц?!做細活呢?”就著玉槿手上一看,嘖嘖稱贊:“好細的活計!活靈活現(xiàn)的。這得多少功夫!便宜了千根了?!庇耖纫残Γ骸斑^門前就開始繡,現(xiàn)在還沒有完呢。您一來必有好事?!睆?zhí)珴M臉堆笑:“蔣家差我來接親了。日腳就定在正月里,兄弟嫁阿姐倒不常聽說,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吧?!庇耖扔指吲d又發(fā)愁,一時不知說什么好,笑著嘆了口氣:“張?zhí)?,我年輕不懂事,您說怎么辦才好?”說著鄭重其事行了一個禮。張?zhí)膊恢t讓,拉著玉槿的手說:“千根嫂,我是看你過門的,也算一門親戚了。你做事當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曉得你是一個軟心腸。只是你阿姐,”說著壓低了嗓門,指了指對面,“是個腳角,當慣了家,作慣了主,是個得罪不起的。我說你最好讓她自己說,你心里有個底,不要讓她把家當都搬到婆家就好了?!备袅税肷危娪耖瘸烈鞑徽Z,又說:“這種話平常人不會說的,我當你自家妹妹才跟你講,不要把我的好心腸當成壞主意?!庇耖让φf:“張?zhí)灰尚?。我是在想,如何辦嫁妝,大姑娘如何說得出口,只怕阿姐不肯講?!睆?zhí)χ呐挠耖鹊氖郑骸鞍眩惝斔切」媚锇?。放心,她會說的?!?/p>

送走了張?zhí)?,玉槿合計了一會,就進了西廂房,滿臉喜色,開口就說:“大阿姐,恭喜你了!蔣家定了日子,就在年腳邊,馬上要來接親。大姐你要當新媳婦了?!贝蠼闳滩蛔∫布t了臉,低聲說:“姆媽過世才不久,我怎么好出門子?”玉槿勸著:“小戶規(guī)矩也小,姆媽壽終正寢,也算白喜事。再說,大姐你也不小了,該過門了?!币痪洳煌?,說得大姐放下了臉:“是啊,我娘家飯也吃得太多了!”玉槿還是賠著笑臉:“大姐哪里話。我們都是靠著大姐吃飯的。你出門了,我和千根還不曉得怎么過才好呢。”大姐“哼”一聲:“我爹媽都沒有了。家里只有弟弟一個男人,自然是他作主。你們看著辦好了?!庇耖刃χf:“我們哪里作得了主?還是大姐你吩咐,我們照辦就是了。”大姐把頭一別:“哪有大姑娘自己說的道理。你們隨便辦吧?!庇耖冗€是一張笑臉:“我們年紀小,怕辦不周到委屈了大姐。大姐就算再幫我們一次,替我們拿個主意吧?!闭f著,也不等回答,說聲:“大姐想好了,吩咐下來就是?!本屯顺鋈チ?。

一會兒千根回來,玉槿告訴了。千根對這個姐姐是又敬又怕,也說讓她自己拿主意最好。

晚上,大姐喚了千根進房去,姐弟倆說了一陣子話,千根就回來了。玉槿忙問:“大姐怎么說?”“她沒說什么,只是叮囑了我兩句,又給了我這張單子?!眱扇嗽跓粝抡归_一看,那紙折痕頗深,墨跡深淺不一,想是早就預備著的,想到了什么便往上添一筆。玉槿想起張?zhí)脑拋恚挥傻冒蛋迭c頭。正待細看,千根卻“哎喲”一聲,失聲道:“大姐真能要嫁妝!”玉槿忙推他:“淺門窄院的,別大驚小怪!”順著單子細看下去,也不禁心驚,照著這個譜,恐怕家里的現(xiàn)錢全貼了進去都不夠花的??磥磉@一份家私,除了帶不走的鋪子和田地,大姐是要都帶到婆家去了。這比玉槿進門時的嫁妝不知豐厚了多少倍。玉槿心里酸酸的,把單子一合:“這可怎么辦?”千根也只得苦笑。玉槿皺眉道:“還有小阿姐呢。如果她也照樣來一份,我們還不得拆房子賣地!”千根沒有主意,還是只有苦笑。

第二天一早,玉槿就上了西廂房。大姐坐在窗邊做活,好像是在繡一塊圍涎。杭州人嫁女,嫁妝里的繡品細活都得是姑娘自己手上做的,若是從外頭采買,先就落了份了。大姐雖然不愛做細活,眼下也不免穿針拈線。玉槿笑道:“大阿姐別忙,這些活計我?guī)湍惆司褪橇??!庇耖鹊募毣钍浅隽嗣墓で?,若有這樣的活計陪嫁,自然有面子。因此大姐只“哼”了一聲,并不多說。玉槿端著一副笑模樣,在椅子上坐下來,慢慢說:“大阿姐,離蔣家定的日子也不遠了,一切物什要趕緊了。單子我們看了,已經(jīng)叫千根和啞巴伯伯去辦貨了?!贝蠼懵犓f得爽快,不由得停下活計,抬眼看住了自己的弟媳婦,見她笑瞇瞇的,絕無一點為難的樣子,心里倒慚愧起來。自己那張單子原是開得重了些,預備著幾輪還價的。家里的底子她最清楚,根本辦不起這樣重的嫁妝。她本不指望弟弟一口應承,自己是小生意人家的女兒,并不是深門官宅里的大小姐,別說七十二抬了,四十八抬的嫁妝也不敢想的。玉槿見大姐面色有異,自己便只微笑不語。大姐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現(xiàn)洋可夠用?”玉槿堆上笑來:“到底大阿姐體諒我們。家里可以用的現(xiàn)洋是一百五十。外加周轉用的五十塊,我們也貼給阿姐。連我出嫁時阿爸給我壓箱底的洋鈿都在里面了?!贝蠼阋徽?,登時沉下臉來。她在單子上開的何止二千塊,怎地少了這許多!見玉槿還是客客氣氣的樣子,忍不住挖苦道:“喲,那倒難為你們了。只是都給我辦了嫁妝,店里怎么辦?”玉槿笑著說:“少不得先拿我的幾樣首飾去當了再說?!贝蠼阈宰由蟻恚瑢⑹掷锏募舻锻叵乱蝗樱骸皬堄耖?!你不要裝好人了!二百塊辦什么嫁妝?還說叫人去采買了,買個屁!”玉槿趕緊上前,把剪刀拾起來,想想擺到自己手邊的桌子上,重又坐下,還是笑說著:“所以要大阿姐拿主意呀,大阿姐這些年來的體己不少,現(xiàn)在辦自己的事總不會舍不得。”大姐氣得講不出話來,拎起床頭匣子,哆哆嗦嗦開了鎖,把里面的銀元床上一倒:“你自己看!你自己看!有多少?”玉槿看看滾了一床的銀元,實在不多,心中頗為意外。她本以為大姐當家這許多年,必定積攢了不少私房,誰知她倒是個“忠”的。大姐哭出聲來:“我在這里做死做活,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你們?現(xiàn)在倒好,用這種辣手對我!”玉槿忙上前安慰:“是我不懂事,大姐不要生氣。實在是姆媽喪事用了不少,店里現(xiàn)洋不多,又要備著二姐的事,所以委屈大姐了。”這倒是句實話,大姐反聽得入耳。玉槿替她把床上的銀圓收攏來,暗暗數(shù)了,是五十六塊。一邊拾著,一邊和大姐說:“大姐不要氣。出門子是件喜事,不可慪氣。這里銀洋大姐還是自己收著,我們保證讓大姐風風光光出門。”事到如今,大姐也不好再提那張單子了,只哭著說:“那你們自己憑良心吧!”

玉槿回入房內(nèi),反復盤算,叫了啞巴伯伯來,客客氣氣請他坐了,倒上茶來。啞巴伯伯也不客氣,接過就喝。玉槿一邊陪他喝茶,一邊商量辦嫁妝的事,緩緩說:“大阿姐要出閣了,日子就定在正月里。這是大阿姐自己開的嫁妝單子,伯伯你看看。”啞巴伯伯接過只掃一眼,就不再看了,只撇了撇嘴。玉槿心里有數(shù),還是問:“伯伯看照這張單子要準備多少現(xiàn)洋?”啞巴伯伯沒頭沒腦說開了:“前頭潘同泰嫁女兒,用了光洋三百塊,是我包辦的貨?!迸送┦乔敖值拿藁ㄤ佔?,家境和隆裕昌差不多。玉槿想了想,誠誠懇懇地說:“大阿姐于我們家有功,嫁妝不豐厚些,對不起她。這樣吧,我們辦三百五十塊?!眴“筒c點頭:“也好,不過我們自家是開雜貨鋪的,有個三百塊夠辦那么多了?!庇耖刃φf:“伯伯考慮得細。不過我想讓大姐風光些。就按三百五十塊辦好了,面上光鮮些?!眴“筒饝チ恕?/p>

到了晚上,大姐躺在床上睡不著,卻見東廂房的燈總亮著,心里犯疑,悄悄到對面一張:卻聽千根叫:“玉槿,我一覺睡醒了,你怎么還不困?”玉槿答:“我在做活,你先睡。”“什么活那么上緊,明天再做?!薄皝聿患傲?,是大姐的嫁妝。做得少做得不好,蔣家要笑她的。也是你們楊家的面子呀?!崩锩媲Ц鶇s犯起脾氣來:“哎呀呀,這不是做給我的嗎,做了大半年,怎么倒給了人家了?”小兩口又是爭又是哄,熄了燈。大姐悄悄地回了房,在黑地里坐了大半夜。

天很快就冷了。那天一大早,大姐還躺在床上呢,就聽見玉槿在外邊喊:“臘梅開了!好稀罕,種下頭年就開花。”二姐隔著窗戶說了句:“家有喜事,催得花都開了?!贝蠼悴缓靡馑?,只不肯露面。一會兒有人拍門,二姐在外頭叫:“大姐大姐,怎么今天起遲了?”大姐開了門,嗔道:“嚷什么!”只見門框里嵌著二姐一張笑臉,手上捧了一只雪白的瓷瓶,插著兩枝嬌黃的臘梅:“連花帶瓶,都是玉槿的嫁妝,第一枝就折了給你,我的大姐,你還不領這份情?”

二人一塊兒上堂屋里吃早飯去。大姐想繃住臉,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嘴角老是往上彎,惹得千根多看了她好幾眼。玉槿照例不上桌,忙前忙后的。大姐想起從前自己也是早上事多,早飯上不了桌,現(xiàn)在倒可以坐在桌前吃這一碗閑飯了,也不知心里是難受還是舒坦,糊涂得緊。

飯后回到房里,一進門便覺得屋里除了花香外又多了一層香。定睛一看,一只小巧玲瓏的樟木箱子擺在床腳頭。里面滿滿裝著繡品。大姐只看得愛不釋手,半天把箱子里的東西看了一遍,比玉槿自己帶來的還做得好呢。最喜人是一只寶藍素緞的荷包。銀絲圍邊,通身竟看不出一個針腳來,卻縫得妥帖之極。面上用極淡的綠絲線繡了荷葉青蛙,幾點水珠飛濺。自古繡青蛙的極少,只用一色絲線而形神兼?zhèn)涓菑臎]聽說過。這般雅致,全沒一點小家子的俗氣。一回頭見到自己的繃子,不禁紅了臉,趕緊扔開了。想來這是玉槿趁早飯時候放在自己房里的,這就算是大姐做的了。

大姐出嫁那天,玉槿扶著轎門只是流淚,再三說:“千年不斷娘家路,大阿姐?;丶襾?。”大姐坐在轎子里也是哭。只聽得轎外鄰居們議論紛紛:“楊家大姑娘在娘家沒有白辛苦。嫁妝真是厚實?!卑⑽牡靡庋笱蟮馗呗暼拢骸拔灏賶K大洋呢。一分錢一分貨。”“哎喲,那是獨一份了?!贝蠼愠黾?,著實出了風頭。后來遭了日本兵,還有街坊和玉槿說:“當初嫁大阿姐省一省,現(xiàn)在日子好過多了。”

嫁了大阿姐,玉槿站在自家的小院里,看著暖棚里的花兒,對千根說:“千根,現(xiàn)在真正只有靠我們自己了?!鼻Цνπ兀骸拔覘钋Ц呀?jīng)是掌柜了。你還不放心嗎?”玉槿一笑回房,在門口忽地停下來:“快看,我們家的風水多好,木槿已經(jīng)打了這么大的骨朵。今年春天怕不開瘋了!”大伙都聚攏來看,說什么吉祥話兒的都有。玉槿聽著聽著,吁出一口氣來,這就是過日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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