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泉
寫作談,呵呵。我怎么有資格來寫這種宏偉的文字呢?在寫小說這個行當里,就算是個票友,我也實在過于業(yè)余了。寫作談這樣的東西要在功成名就以后寫,才當?shù)靡桓比宋迦肆淖炷?。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公開抒寫自己的心情,因為人們大多更關心自己的感受。要想吸引他人來觀看我的心,得有足夠炫麗的眼球效應。而我,肯定沒有。
成長對于我來說,就是不斷地承認失敗。在寫小說方面,我亦不得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無能。第一次察覺自己不是想象中的天才,是一個極其恥辱的過程。后來就慢慢淡了,現(xiàn)在終于可以在眾人之前坦然展示自己的不夠天才。這于我,未免太過殘忍。
最甜蜜的成功是那種不經意間的輕而易舉。旁人千難萬難歷經劫波奮發(fā)圖強費盡心機努力得來的東西,我隨隨便便就握在手間,猶自嫌累。忽然有一日發(fā)現(xiàn)這東西竟是世人那般苦求的,才能在這種驀然中感受到一絲快感。準確地說,是一點點安慰。是誰說過程比結果更美?有了一路艱難的過程,什么果實也無法令人喜慰??墒俏揖谷荒菢拥夭粔蛱觳牛矏傆谖叶?,便是無可追尋。
身邊開著一桌機器麻將,某個不是我的天才發(fā)明了如此機智的玩藝。一個二歲的孩子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和他父親一樣情感微妙。窗外青山云遮霧障,襯得前景里一株水彬筆直不似自然中物。無線網(wǎng)絡又在斷線,我無事可做。手背上被煙火燙傷的香疤宛然,提示著俗世間的快與痛。而我竟在鍵盤上打著寫作談,再次呵呵。
前日有個學工科的好朋友評價我為文學女青年,令我暴跳數(shù)日,視為平生最大的輕侮之一。文學女青年,聽上去智商欠缺,天分低下,除了理想之外一無所有。而理想正是這個時代最醒目的流放金印。這位工科同志是我的高中同班,在我14歲那年就認識我。據(jù)說他聽聞我在研究生階段轉到中文專業(yè)的消息之后,發(fā)表高見:鄭績終于去念中文系了。不服氣了數(shù)年,最后還得夸他,“終于”二字精妙異常,一語道破了我這一生的安身立命所在??疾┦磕菚海鲙煶鲎魑念}目《我的文學之旅》,私心妄揣,說不定潛意識里出于模擬張愛玲《我的天才夢》。確實,吃文字這碗飯?zhí)觳攀穷^一份家私。這頭一份家私既未從娘胎里帶來,其他就再不必論啦。
我早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論是在幽默感還是在創(chuàng)造力上都欠那么一點,想成為一個我所認為的好小說家大概沒有可能。既不會結構精巧的故事,也不肯多動些情。所有一些老老實實的觀察又被觀念所左右。現(xiàn)代也好,后現(xiàn)代也好,傳統(tǒng)也好,小說還是需要一些花哨的。我卻一概不會。照理說學也容易,我卻覺得學來的東西不算本事,只得局于手低。因此寫小說雖然比寫論文有趣,卻一樣難以教自己滿意。
好在人生的況味正是在失望與希望中鋪開,耐得住這一世的流年,才說得上人間種種。海天之下自有那寫故事的好手,我若能了解其人其事間的情意,也頗可矜夸。天才既無可追,不如像那深海里的薩薩一般,以守候為業(yè)。在最純凈的藍色里,吐凈全部的深情予無情。歡喜之外,生命的意義還是無邊無際。性情已然注定此生無歡,順其自然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