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德

小袁是機關里的文藝骨干，每逢機關搞春節(jié)聯歡會，這主持人的角色是非他莫屬。他主持節(jié)目很在行，站臺、亮相、報幕，一招一式都很專業(yè)，幾句話就能把全場的情緒煽動起來，整個聯歡會在他的鼓動下，笑語歡歌，高潮迭起。

一束面光燈把小袁罩在暖融融的氛圍中，他雙目矍爍掃視著全場，然后慢慢地托起手中的話筒，看上去像托著無比珍貴的信物，當話筒剛好靠近唇邊，碩大的音箱中，傳出深厚洪亮的男中音：”下個節(jié)目是競猜活動，凡猜中者都有一份精美的紀念品?！贝髲d的人們安靜下來，都在等待下文，會是什么題目呢?

”有誰能說出中國四大古都，它們都是哪些城市?”小袁有意把題目說得很慢，然后猛一收口，快速發(fā)出指令，“有誰能夠回答，請舉手?！彼⒌匾宦暎瑘鰞扰e起數十支手臂，小袁笑瞇瞇地在豎起的叢林般的手臂中尋覓，突然有人站起身來，聲音有些低沉，全場都聽得很清楚：“我來回答?！?/p>

人們疑惑著，低聲議論著，這是誰啊，怎么不懂規(guī)矩啊，不舉手，不等主持人認定，就想搶答問題呢?當人們順著那人的聲音望去，就都閉口無言了，原來，要回答問題的是本局的一把手——孫局長。方才場內數十支高舉著的手臂，頓時成為一片平原了。

孫局長旁若無人，大步流星地走到臺前，小袁慌忙把手中的話筒很恭敬地遞到孫局長的手里，孫局長接過話筒，掃視一下全場，對著話筒又拍又吹，感覺音響還不錯，便開講起來，先說了一通拜年的話，又簡單回顧一下去年的工作，接著便是今年工作的瞻望，最后，他才切入正題：“同志們啊，中國四大古都，是個常識性的問題，只要平時注意學習和積累，回答這個問題是很簡單的事嘛!小袁啊，你再把題目重復一遍，叫大家印象深一些嘛！”

小袁沒敢去拿孫局長手中的話筒，他清了一下嗓，大聲地復述道：“請說出中國四大古都有哪幾個城市?”孫局長回答道：“中國四大古都，它們分別是北京……”孫局長這北京兩個字一出口，場內便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孫局長笑呵呵向給予他鼓勵的人們揮手致謝，“接下來的城市有南京……”孫局長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還伴有一點點的歡呼聲。此時的孫局長笑的更加可愛，他故意停頓一下，待場內安靜下來時，說出了第三個城市的名稱：沈陽。孫局長又停下來，他環(huán)視一下全場，沒有人鼓掌，更不用說那不大不小的歡呼聲了。他見人們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么，心里有些亂，難道錯了嗎?不會啊!沈陽是古都啊，是努爾哈赤的發(fā)祥地嘛！

孫局長確信沒有錯，又鼓足勇氣說出最后一個古都的名字：“長春?！眻鰞绒Z然響起爆裂般的笑聲，孫局長見人們笑得拍手頓足、前仰后合，便呆呆地站在臺上，傻傻地望著臺下，一時不知所措。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議論：“這四大古都是北京、南京、西安、洛陽啊，怎么會是沈陽長春呢?”孫局長頓時汗顏，臉脹得像張大紅紙，他慢慢地轉過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主持人小袁，像是在討個說法。小袁心領神會，從孫局長手里拿過話筒，把孫局長讓在身后，站到前臺。

人們停止了嬉笑，擦拭著眼角邊的淚水，注視著小袁，看他如何替孫局長自圓其說。小袁很沉穩(wěn)，開口說道：“從諸位朗朗的笑聲中我們看到了對孫局長的幽默給晚會帶來的喜悅，孫局長的幽默中含著創(chuàng)新精神，大家試想一下，沈陽長春何嘗不是文化古都呢?創(chuàng)新者的真諦就在于填補空白，并敢于填補空白，追求新意。大家說對不對啊?”

場內又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小袁的詭辯之術化解了孫局長的窘境。春節(jié)過后不久，一紙任命書，小袁走馬上任，當上了局辦公室副主任。

球膽

柳忠愛足球，由迷到癡，這事兒機關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他愛看足球，愛侃足球，愛買足彩。他對足球的鐘愛惠及凡是圓的東西都喜愛，他愛穿圓領衫，圓口鞋，愛坐圓墊，睡圓床，晚上睡覺時也抱個圓圓的睡枕。柳忠對足球很癡迷，但足球對他的性格影響卻沒起什么作用，照舊是一副沉默寡言，懶懶散散的樣子，在他身上絲毫沒有足球運動員那種粗獷、豪邁、拼搏爭斗的影子。

柳忠的主管局長看不慣這位不緊不慢、不慍不火的科長。柳忠在局長面前也像穿了洞的皮球，干癟癟的跳不起來。這天，局長把柳忠叫到辦公室，把一沓材料往桌子上一拍，大喊問道：“你這是搞的什么材料，上半年工作安排和下半年工作安排一個模樣，你想蒙誰啊?”柳忠心里略噔一下，暗怪自己毛毛草草，把電腦里存盤的上半年工作計劃，隨便輸出一份就交卷了，沒有改動，叫局長抓了個正著。原本局長是不看的，可這次他怎么就

柳忠忙把材料抓到手里，低著頭唯唯諾諾地退了出來。剛回到辦公室，局長那邊的電話就跟來了。局長在電話里的語氣顯得兇巴巴的：“你到底能不能干了，星期四上午的會，你怎么改到星期五開呢?你變動會議日期，你請示誰了。”柳忠心里真是堵的慌。原本局長說不參加會了，讓自己安排，正趕上星期四有事，便挪到星期五了。誰想局長又要到會了呢。柳忠想要解釋，可又一想小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忍一忍罷。

柳忠也知道，自己跟局長之間像別著什么東西，總是嘰哩咯生的，干得好聽不到表揚，干的不好遭到的是訓斥，換成別人早就干不下去了，可柳忠總是能夠忍耐。放下電話，柳忠隨手打開抽屜，抽屜里花花綠綠的各式彩票，什么福彩，體彩，雙色球，塞滿了半個抽屜。柳忠瞧著這堆彩票，不禁暗自傷感起來，”唉，這人要是倒霉，喝口水也塞牙，買了三、四年彩票了，竟然沒中過獎。”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無奈中，他撓了幾下頭皮，當手順著前胸滑下來時，碰到上衣口袋，好像里邊有什么東西。他便隨手掏了出來，原來是昨天買的一張足球彩票。他望著那張小小的彩票，苦笑著搖了搖頭，用手輕輕一彈，丟進塞滿彩票的抽屜里。

突然，柳忠似想起了什么，連忙打開抽屜，撿出那張剛丟進去的彩票，叫通了那家投注站的電話。他漫不經心的問道：“請問昨天足彩頭等獎的號碼?！睂Ψ介_始復述頭獎號碼，柳忠拿著手中的彩票核對著。他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號碼相同，號碼相同。”柳忠嘴里嘟囔著，心卻跳得很急促，他用手按住胸口，聲音有些顫抖?！罢埬阍僦貜鸵槐??！睂Ψ接行┎荒蜔┝?，但還是逐個號碼重復一遍?！巴耆嗤薄Ａ夷笾势钡氖侄秳悠饋?，淚水“刷”的涌了出來。多少期待，多少等待，盼望的這天終于到來了。柳忠激動得真想像范進中舉那樣大喊一聲“我中了”。但他還是忍住了?！罢垎柂劷鹗嵌嗌?”柳忠把話筒緊緊貼在耳邊問道，“180萬?！睂Ψ嚼淅鋪G過這串數字，便把電話掛斷了。

柳忠放下手中的話筒，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手里那張彩票。此時的他是又想哭，又想笑，又想喊，又想跳，渾身上下涌動著一股不可言狀的力量，他感覺自己逐漸膨脹起來，像天神似的上拄天、下拄地般的強健、高大，豪氣、膽氣一涌而上。他把彩票放在兜里覺得不妥，放到包里又怕丟了，最后他決定就這樣捏在手里，牢牢的攥著，覺得這樣才把握千口安全些。

桌前的電話鈴響了，柳忠第一次感覺這鈴聲是那樣的悅耳動聽。他拿起話筒說了聲“你好！”那聲音含著溫柔和喜悅?！昂脗€屁!”話筒里傳來局長那高分貝的喊叫，“叫你更改會議日期辦了沒有，為什么還沒有動靜。”柳忠心里一驚，自己光顧高興去了，怎么把這個事兒給忘了?！澳氵€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就說句話?！本珠L繼續(xù)高聲質問到。柳忠“呼”地一股血氣往心頭撞來，有180萬撐腰，還怕你不成。柳忠來了精氣神，對著話筒也喊了起來；“沒有辦，是不能辦，會議已通知完了，改不了啦，你愿怎樣就怎樣。巴?！绷业捻斪玻瑢Ψ斤@然沒有心理準備，被噎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柳忠心頭—振，原來，你也是紙老虎啊。他拿著聽筒繼續(xù)激動地說：”當領導的要體諒下屬，要有些民主意識，不要自以為了不起，這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呢。”柳忠說得很激動也很興奮，竟手舞足蹈起來，不想手一劃啦，把桌子上的茶杯碰翻了，茶水濺滿辦公桌，柳忠慌忙用手擦抹桌上的水污，”告訴你局長大人，如果你還是如此霸道，我是豬八戒摔耙子，不侍侯你這個猴子了。”

柳忠很酷的把電話一丟，那個開心快慰的勁兒就別提多舒坦了，他感覺自己像是個英雄豪杰般的人物。這時，他想起了那張彩票，那張給他鼓勁壯膽的彩票。彩票哪去了呢?他一張手，原本在手中捏著的彩票不見了?！鞍　薄Ａ殷@慌的叫起來，他記起了，難道方才擦抹桌上茶水時，用的是那張彩票嗎：他慌忙四處尋找。果然在桌角下，那張彩票成了一坨爛爛的紙泥。他小心翼翼拾起那坨紙泥，慢慢展開，上邊的號碼已模糊不清，柳忠的心，瞬間跌入冰水之中。

“啊。一切都完蛋了?！绷野脝实氐谝巫由稀！拔蚁蚰惚硎咀钫嬲\的歉意?！绷揖従彽靥痤^，順著聲音望去，局長正站在推開的門口，看上去樣子很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