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叔慧
對于買衣服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病?當(dāng)然女性友人中也有不愛逛街購物的,但是不喜歡衣服的女朋友卻很少。
我的逛街大半是隨意的,特別喜歡一個人逛街,因為自在,不然就得是同女伴一起逛;而不論再熟的男性朋友,逛街這種差事總是讓他們難受。我不是太喜歡買衣服,近幾年更是,因為經(jīng)驗告訴我,再怎么驚為天人的華服麗裳,如果真買回家,總會立刻減色三分。而且類似的衣服愈買愈多,每回驚艷的都是差不多款式的衣裳?!堵槿缸凐P凰》里茱莉亞·蘿伯絲說她好像“無賴磁場”,方圓百里內(nèi)的無賴都會被她吸引來。道理很簡單,品味二字而已。
所以女人喜歡穿什么衣服多半也可以依此推斷她對男人的品味:喜歡名牌的不消說,看得上眼的男人都得是小布爾喬亞,至少是有點身份有點階級地位的男人。喜歡特定風(fēng)格的,像我的好友特愛Toppy,這和她逛街總有固定景點有關(guān),她喜歡的是保守有成就的男人,最好是大哥。另一個好友只愛棉質(zhì)料,穿衣服舒適的觸感遠勝于款式要求,所以陪她逛街像是布料品鑒,每件看上的衣服都摩挲百遍,直到確定它確實適合她柔嫩的肌膚為止,她喜歡的男人從來不好看,有的甚至有些妨礙觀瞻,真的,貫徹始終,但絕對有一顆超級大腦袋,飽讀詩書,憂國憂民。
女人對衣服永遠是一種沖動。前兩年到大陸出差,心心念念想做一件旗袍,此愿肇因前一年在漓江上遇見一位導(dǎo)游小姐,穿了一件寶藍的改良旗袍式的上衣,盤扣、七分袖,雖說團龍的圖案有點俗,但是做工精致,布料更是好,一路上漓江風(fēng)景皆不見,只見那寶藍的衣服款擺生姿,我時不時就湊上去摸一摸,幾乎像是登徒子。問清了是上海的師傅做的,心里暗暗發(fā)誓,如果到了上海,一定要去做旗袍,但一點也沒有想到,做了旗袍做什么。
于是出發(fā)前便預(yù)告同事,請代找做旗袍的師傅。上海灘的風(fēng)華疑真疑假,黃浦江頭望過去的東方之珠,簡直像外太空的未來城模樣;暮靄沉沉,江上如有霧,微暗的天光里,看得到萬國銀行和綠女紅男街頭行走;而和平飯店意外地老舊,簡直像過氣的酒女,讓人心酸。站在和平飯店門口,我心里想的只是,今天遲了,來不及去做旗袍……
后來當(dāng)然遂了心愿。蘇杭絲綢有名,輕軟的料子摸起來意外地扎實,打的(大陸的計程車比臺灣的簡陋多多,和香港一樣叫的士)的時候師傅說,買絲最好到國營商店,不容易買到假貨。滿店的旗袍樣式雖單調(diào),但價錢折算成臺幣簡直像買佐丹奴運動衫,故而左試右試,連做帶買,總算稱了我的心。
最有趣的一段插曲是在蘇州,吃完飯沿著小街逛,忽聽到琴聲悠揚,頗動人心,所以一行人就進了茶館喝茶。南京的同事是個風(fēng)雅的美男子,為琴聲所惑,一個晚上癡傻地瞅著彈琴的美人。我們鼓噪他上去同奏,胡琴加古箏。他拉得音弦紊亂。茶館里的侍者都穿唐裝,彈琴美人自然穿旗袍,我又入了迷,問人那旗袍何處可購。熱心的侍者不但親自去替我們拿貨,還由我們殺價,結(jié)果當(dāng)然是上當(dāng)被騙。只是臨走之時,彈琴的美人換上尋常衣服,過來同我們搭訕,原來她的正職是導(dǎo)游,想兜攬生意,問我們想不想游拙政園、虎丘,一個晚上的蘊藉風(fēng)流就這樣破功,我們一路取笑,美人燈下看——還是看看就好。
后來帶回臺灣的旗袍,惟一上身的機會就是回家試給家母看,果然美艷不可方物,只是,這種衣服毫無可用之處,即使穿去吃喜酒,人家還會懷疑你和新娘過不去。
(選自臺灣《中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