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叉

空號

《燕趙都市報》1月11日說

他自愿的從三十層高樓上落下

照片上的他穿著一條黑紅

相間的運(yùn)動褲

我突然記起

上學(xué)時同宿舍的小輝也有一條

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

翻開電話本

打過去

已經(jīng)是空號

啞

語言成為碎片

我們用手勢和眼神說話

生動而多情

語言成為碎片

我們平靜的面對

似桌上的兩杯水

牙齒是骨骼的碎片

吐沫是體液的碎片

語言的碎片是字詞

有的人憐惜地?fù)炱?/p>

有的人不屑地踩過去

我獨自佇立

自啞了那天起

就這樣佇立

天葬師

我們未曾體驗過生命的輪回

哪一條路不是末路

末路的盡頭有一個人

他是最接近神和亡靈

最接近秘密的人

天葬師

我們以他為界

他與我們

同是神所知曉的

走在末路上的

來路不明的人

坐火車

坐在火車上

速度使時間慢了下來

停頓的是我

鐵軌與鐵軌，枕木與枕木，腳下的

地板與地面

安守隱秘的規(guī)則

停頓在有限的距離內(nèi)延續(xù)

窗外漂過樹木、麥子、房屋

如抹擦記憶的洪流

耳邊持續(xù)著連綿而至的蜂鳴聲

有一刻，我突然地想掙脫

去發(fā)生點什么

打水

我提著兩個水壺往回走

一個是滿的，一個是空的

一個沉一個輕

換換手還是一個沉一個輕

水太重空氣太輕了

停下來

倒倒水和空氣

既不滿滿當(dāng)當(dāng)也不空空蕩蕩

半壺空氣半壺水

這樣拎起來好多了

破

這將是我最輕松的事

走出自己

將過去得到和守衛(wèi)著的丟掉

讓它們隨意的散落

就算如雪如風(fēng)的消盡

這樣列席與蒼芒中

似滴水融海

不再以先人傳續(xù)的位置

也沒有初來時曾經(jīng)的恐慌

眼神〓語氣〓樹枝〓麥芒

這些便都能將我割傷

這些沒有磁性不會移動

泛著日常光澤的事物

可是我們也終能赤條條地?fù)碓谝黄?/p>

一道小口的呼吸注視傷口或者向隅而

泣

遺落歷史

歷史是塵封的時間

鑲滿灰塵的記憶

我們掠去灰塵它將打開

而掠去的灰塵才可能是我們曾經(jīng)

響在那里的鮮亮音符

沙卵石骨這些生硬而有質(zhì)地的東西

濺起水花后隨著下沉

被遺落

纏

從背后往前

記憶斑駁忽明忽暗

呼吸陷入沼澤

浮塵落定空間易碎

時光狠狠地纏緊我

流失而盡后干澀的身體

長久地等待一場雨或烈焰

形色

光有七個顏色

七巧板有七個形狀

光沒了

生出第八個顏色

淹沒了形狀的顏色

月亮

太陽睡熟的時候

我在黑夜里揚(yáng)起手播下星星

之后開始小心翼翼地摘走你遺下的腳

印

你睡熟的時候

我把收割的星星串成燈籠

燈影下醉心地整理著

等老了拿給你

我們一起慢慢地看

眼神

我常常遇到一些隨意的眼神

認(rèn)識的或不認(rèn)識的

不認(rèn)識的什么都沒說

只是一閃而過

結(jié)束了可能一生的相遇

認(rèn)識的就很在意

引起一些猜測懷疑

只有一次

一個不那么隨意的眼神

熟人的但并不熟悉

就像裝作不經(jīng)意地敞開一扇門

也只有一次

等車

一股松緩的感覺涌了上來

就像低頭彎腰伸手撿起的

我該問問站在前面的幾個人

是不是他們丟的

他們的背影很專注〓看來并沒有注意到

在冬天里將自己裹的很緊的女孩

頭扭向公交車開來方向的男人和一對

互相依偎的情侶

在這因沒有風(fēng)而凝固的日子

風(fēng)是很珍貴的

我們要黑天做什么

白天一樣可以沉入睡眠

做身體渴望的事或

腦子想做的事

在白天輕易地就能躲過

仿佛不經(jīng)意出現(xiàn)的小水坑

所有干凈的臟的簡單的復(fù)雜的

都好辯別清楚

鮮艷的也更光艷

白天丟了什么是容易找回來的

孩子們在白天才不會害怕

那我們要黑天做什么

我們用黑天做了什么

裂

如輕煙般向往

而受困于莫測的風(fēng)中

一次次撕開的痛

一次次種下哀傷

發(fā)芽蔓延

如同墻壁溢出水痕

我就是這一波波裂痕下的魚

生活在水中卻忘了生長鱗片

就像游在日光里的冰川

破碎的冰川已不再完美

也許還會片片消融

只留下完整身影

雨

明晨起

我就會推開門徑直滑下去

結(jié)束這隱秘在云朵里的蟄居生活

披一薄朝暉

穿過蓬勃的草尖

第一次叩響鄰人的晨夢

走，有比石子更遼闊的

比花蕊更幽深的

行走是對空曠無際的絕妙回應(yīng)

流浪的水奔進(jìn)滾動的河

唱累了就倚在樹下

匯入生息綿遠(yuǎn)的大地總是塌實的

一張十塊錢

一張十塊錢捏在指尖里

臟兮兮混身的皺紋

一條縫隙在中間穿過十分明顯

好在背面粘的也很細(xì)致

我便猜想

它一定是先不幸的碰到了

一個無聊的富人或是一個憤怒的人

又有幸運(yùn)的遇到了

一位耐心的會計或是一個窮人

此時展轉(zhuǎn)到了我的手上

醒目的傷痕使我猜想

它一生中最重要的兩次經(jīng)歷

撕開和粘合

（選自《詩潮》２００５年７—８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