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海紅

提起陸天明，人們自然會想到他的《蒼天在上》、《大雪無痕》、《省委書記》等“反腐”力作。文學作品要針砭時弊，要為百姓鼓與呼、為反腐倡廉搖旗吶喊，不僅需要作家的良知，更需要其直面人生的膽識與氣魄。陸天明的創(chuàng)作從小說到電視劇，又由電視劇至小說，《蒼天在上》發(fā)行12.5萬冊，《大雪無痕》發(fā)行18萬冊，《省委書記》再創(chuàng)新高，在電視劇開播之前就發(fā)行了22萬冊。《蒼天在上》曾經(jīng)創(chuàng)造的40%的收視率和《大雪無痕》的熱播，令陸天明當之無愧地成為“反腐文學”的領軍人物。

從不談家人到陸川的《可可西里》

冬日午后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坐在陸天明家的客廳里享受這午后的陽光和淡淡的清茶，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雖然筆走龍蛇寫的是當今社會的熱點、焦點話題，為大眾所廣泛關注，但是生活中的陸天明是一個深居簡出、遠離炒作、不喜張揚的人。滬上著名女作家陸星兒，是陸天明的小妹。繼《可可西里》獲得東京電影節(jié)“評委特別獎”后，又以此片抱得“金馬”歸的電影導演新銳———陸川，是陸天明的長子。陸天明很少、甚至是刻意回避在媒體面前談及自己的妹妹、評價自己的兒子，“作家、藝術家只能用自己的作品來說話。”因此，陸川在而立之年拿出《尋槍》這部轟動一時的影片時，陸天明和家里人達成一個共識：不在媒體面前評說陸川和他的作品，讓他自己走自己的路。

“聽說美學大師李澤厚先生稱贊《可可西里》是中國電影美學的一場革命?？赐赀@部影片，您的感受如何？”昨晚剛剛和朋友們一起看完這部影片，至今思緒和情感還“跋涉”在可可西里的我，情不自禁地提出了這個問題?！?/p>

看完后，我的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陸川和他攝制組的成員們用他們那些年輕的心，向這個世界表達了一種真正的關懷。年輕人不再只是關心自己那個小小的自我。這件事對我們的文學藝術、對我們整個的生活和事業(yè)都太重要了。

大家看《可可西里》受震動，說明心里有這種需要，多年來少有人撥動這從不談家人到陸川的《可可西里》陸天明，國家一級編劇，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成員，現(xiàn)供職于中央電視臺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根精神的弦，少有人表現(xiàn)這種掙扎和努力。我不是以一個父親而是以普通觀眾的身份說話?！犊煽晌骼铩酚形谋疽酝獾囊饬x。我們今天該怎么做人，該怎么構建我們的人文精神？不僅僅是陸川他們攝制組的一幫年輕人在做這種事情，不僅讓一個父親很欣慰，而且讓每個對中國的未來憂慮和有責任感的人都很欣慰。”提到《可可西里》，陸天明的語調里有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有評價說，陸川就出生在新疆，他有著很深的西部情結，在《可可西里》這部影片里也流露出他對于西部的肯定，表現(xiàn)了藏族漢子骨子里的陽剛之美。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我覺得他這部影片從立意上不局限于關注少數(shù)人很狹隘的情感和欲望，它所表達的是整個人類面對自然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生存欲望，充分顯示出人性中陽剛的一面。這也是我多年為之困惑難奈的地方，許多人誤以為陰暗、卑鄙、自私、兒女情長才是人性，而忽視了光明、堅強、執(zhí)著、剛毅同樣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東西。以表現(xiàn)塑造偉人為例，作者和演員談創(chuàng)作體會時，都反復強調我們要力求表現(xiàn)他們‘人性的一面。那么，什么是偉人的人性的一面呢？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的東西。死了個兒子，就一定會哭哭啼啼;看到年輕漂亮的女人就一定要動心;遇到問題，往往是瞻前顧后、猶猶豫豫的……偉人的確也有普通人的一面，但是，如果我們把偉人演成了這樣的普通人，那還能稱其為‘偉人嗎？如果僅僅渲染拿破侖如何和情人幽會，那他還是拿破侖嗎？他還是那個推動歐洲歷史發(fā)展的一代偉人嗎？拍水滸一百零八將，也是著力突出他們軟弱、矛盾、猶豫的一面，把宋江演繹得如此窩囊……如果他們都是這樣的人，還怎么可能反上梁山去替天行道呢？他們人性中主要的一面究竟是什么？梁山好漢的人性和阿Q的人性是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的。不表現(xiàn)區(qū)別，就沒有藝術創(chuàng)作。非英雄化和當年泛英雄化的趨向一樣，都是值得商榷的?！犊煽晌骼铩酚|動了我們心中久違的壯闊之感，巡山的人、闖蕩上海從零開始的外地學生、打工青年的身上都有這種堅守精神，這也是人性中壯美的一面。能夠從青年們身上發(fā)現(xiàn)這種壯美，讓我覺得尤為欣喜。

讀書識得人與動物的區(qū)別

”還是這個陸天明，從不標榜什么“鐵肩擔道義”的作家責任感與使命感，但是在其字里行間處處可見宏大敘事與理想主義的影子。素來不以兄妹作家在文壇彼此呼應的他們，只有在陸星兒臨去世之前在病榻上與陳思和共話文學的時候，才做一簡短介紹：“對于我來說，人不能為活而活。寫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人格的一部分、信念的一部分，更是我生活經(jīng)歷中最寶貴的一部分。我5歲時父親病故，一直由母親撫養(yǎng)我們兄妹四個長大成人。陸天明大我6歲，小時候是上海市少年宮文學小組的成員，插隊落戶去過安徽，后來又到新疆。我在黑龍江時，我們一直保持密切的書信往來。我受哥哥的影響很深，我很尊敬他，長兄如父嘛！”

已過花甲之年的陸天明，在回首往事的時候，說得最多的還是“人要學會吃苦，要做自己良心的守望者”。他說：“我從‘文革時期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對文學、人生、社會、歷史的認識，幾十年來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必須完成一個自我蛻變的過程，就像一條蛇逐層蛻皮。這二三十年我經(jīng)歷了一個艱難的重新認識文學和認識人生的過程。在最初階段，我認為黨和革命就是文學。那時候我十八九歲，滿腦子拯救世界、改造中國的念頭。不過到現(xiàn)在我也并不對此持完全否定的態(tài)度。一個作家假如心中沒有一點關注世界、關注人類命運的信念，所思所想只有自己那個小我的得失，我總是很難相信這樣的人會成為優(yōu)秀的作家，能寫出為歷史肯定的大作品來。認識到這一點，對于我來說，是付出了‘血與青春的代價。你要問我，自己比較喜歡哪些作品？我想我會告訴你是《泥日》、《桑拿高地的太陽》和《木凸》?！?/p>

“您喜歡其他作家的作品嗎？誰的作品對您的影響比較大？”寫書讀書識得人與動物的區(qū)別之人多愛讀書，那么陸天明喜歡閱讀什么樣的作品呢？略作沉吟，陸天明說：“有兩本小說對我影響很大，一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我們那個時代，蘇俄文學對我們影響很大，就是一種民粹主義的思想。絕對地為了老百姓，熱血澎湃地走向底層、走向民間。還有一部美國小說，麥爾維爾的《白鯨》，它那種粗獷的堅毅的強大的對人與大自然之間的人性表現(xiàn)，浪漫主義，對我影響非常大，包括我很多小說中寫得激情澎湃，就是受了他的影響?！?/p>

“給我們講講您青少年時期的讀書經(jīng)歷吧?！?/p>

說起讀書的事情，陸天明的興致很高，他說：“我十六七歲的時候，患肺結核在家養(yǎng)病。那時我家生活十分困難，兄妹四人全靠母親一個人的工資過日子。我上午到街道團委去工作，每月可以得到10來元的津貼，貼補家用。下午便躲到上海市圖書館去讀書。從下午開館讀起，一直讀到晚上閉館。持續(xù)了大半年。我把當時所能找到的俄羅斯19世紀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大師們的作品讀了個遍。這些作品里洋溢著的深刻而豐富的人道、人文精神，使我大為振作。我總是和一幫年輕的病友，在我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里激烈地探討‘國家、‘民族的命運，探討文學的走向。不久，我的肺結核居然也好了。當然，要讓今天十六七歲的孩子耐下心來再讀陀斯妥耶夫斯基、契訶夫、屠格涅夫、果戈里或托爾斯泰等大師的作品，可能會有一些心理障礙。但我還是希望等他們稍稍再長大一點，對人生和社會有了一點責任意識后，能抽空讀上幾本。這里絕對有人類精神寶庫中最美好、最動人、最閃光的同時又是最苦難和最艱澀的一些東西?！?/p>

“人們常說開卷有益。對于您來說，讀書的收獲是什么？”

“讀書和做人一樣，從根本上來說，其實沒有捷徑。所謂天道酬勤，當然也得講究方法。但不管怎么個講究法，我總覺得，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勤字。只有在勤讀苦讀中，你才能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竅門。做讀書筆記很重要，每過一段時間，便重讀一下自己的筆記，其效果會事半功倍。就我個人的體會而言，通過讀書，我終于明白我是個人。我活這一輩子，必須對這個國家、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和民眾負責，擔負起我應該擔負的責任。否則，我就只是一個‘動物而已。

無論實行何種教育愛是基礎

”陸天明的家是當之無愧的文藝之家，長子陸川與電影結下不解之緣，次子陸丁研修西方哲學，夫人也曾經(jīng)從事文藝工作?！八?，在我們家誰要寫了什么東西，經(jīng)常會在家里開個全體工作會議來討論各自的作品。說到影響，一家人哪能一點兒沒有？但影響是相互的。我們之間是互相影響。父母會給孩子們一些影響，反過來，孩子們也會給我們一些影響。他們的觀念比較新，讀新的作品多。

陸川就會給我們談談西方電影及新的電影觀念?！?/p>

“陸川如今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而陸丁14歲就上大學，25歲就拿到北大哲學系的博士學位。您是怎么教育他們的呢？”望子成龍是天下父母的普遍希望，那么陸天明是怎么樣把希望變成現(xiàn)實的呢？

“一代人和一代人的興趣點不一樣，每代人都在完成著自己的任務。我對孩子的教育是讓他們的成長順其自然，既嚴厲又寬松。就是在大原則上要嚴厲，在天性的發(fā)展上要寬松。打基礎的時候要嚴厲，走自己的路時要寬松。其實，我認為教育最重要的是解決‘做人的問題，要教會、引導他們首先成人，成為一個有責任感、于國于家于民有益的人?！坝浀梦以谧x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一天晚上，我在寫作文。爸爸問我寫什么呢？我說寫我的理想。爸爸又問，你的理想是什么？我說我想當作家。爸爸立即顯得十分興奮，說，好啊好啊，我的兒子都想當作家了。好啊好啊。兩年后，他病逝了。他這一聲‘好啊好啊，成了留給我一生唯一的財富、唯一的激勵。后來我才知道，他少年時也想當作家，但生活迫使他不得不另擇志向。于是我告訴自己，必須苦讀苦寫，因為我在完成我們家兩代男人的一個共同理想。那時候，我的父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考慮如何教育我的問題，就如高爾基的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所表現(xiàn)的那樣，社會這所大學能夠教會我們很多的東西。無論是家庭、學校還是社會教育的基礎必須是用愛來構建的，只有對于你所要教育或者說是幫助的對象充滿愛，那么你的教育就成功了一半。因為他會感知到你的愛，你的付出，你的期望，相信他會給你以愛的回報?！?/p>

采訪結束的時候，我請陸天明配合我拍一張他的照片。他笑著說：“那還是笑著拍吧，免得人家一想起我來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笨粗诿髅牡年柟饫餇N爛的微笑，我的耳畔又響起他擲地有聲的話語：“從古至今，辦案懲貪的包公無數(shù)，對腐敗處罰的措施也非常嚴厲，其殘忍程度遠勝于現(xiàn)在的死刑。可怕的是，貪官后面還在不斷滋生著貪官，所以解決腐敗的根源還在于百姓反腐。面對腐敗，人人都有責任，先要管好自己，在各自的崗位上先保住自己的良心，在誠實勞動的前提下獲得利益，為中國的未來盡一份責任。就像不久前流行的一部小書———《麥田里的守望者》一樣，每個人都要做自己‘良心的守望者，要把勇氣、正義、良知和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形成的優(yōu)秀良心送入每一個人心中，這才是反腐斗爭最基礎、最基本的東西?！笔前?，讓我們堅定地做自己良心的守望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