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04年9月,在江蘇揚州舉行的第一屆兒童閱讀教育論壇暨親近母語兒童閱讀教育研討會的開幕式上,著名兒童文學(xué)作家、上海師范大學(xué)教授梅子涵作了一個別開生面的致詞,他希望關(guān)心中小學(xué)教育的人,都做一個用兒童文學(xué)為孩子的精神發(fā)展“點燈的人”。讓我們分享他的美文。
我在文章和講演里,都提到過斯蒂文森的詩《Thelamplighter》(點燈的人)。那個每天太陽落下后,就扛著梯子走來,把街燈點亮的李利。于是,那些坐著喝茶的大人和孩子們,就又看見了窗外,柔和的光,朦朦朧朧間,使一天的生活有了完美的心情。我老說,我們這些人,是有些像李利的,也是點燈的人,把一本本有趣也耐人尋思的書,帶到孩子們的面前,讓他們興致勃勃地閱讀,朦朦朧朧間,竟然使他們一生的日子都有了方向,我們點了很多盞讓人長大的燈,讓人優(yōu)秀、優(yōu)雅和完美。
一些年以前,女兒很小的時候,她的外婆有時會來我們這兒住上幾天。那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在三樓,窗外是草地和樹林子,不遠的地方開往南方的火車駛過,震動傳到窗戶和地板,像一個童話在那里開始,心里沒有發(fā)慌的驚擾,日子整整齊齊,腳步也整整齊齊。
女兒的外婆都是在黃昏的時候開始給她講故事。女兒剛從幼兒園回來,大一些的孩子正在草地和樹林子里奔跑和叫嚷,火車接連地駛過,震動接連地傳來,外婆的童話也接連地講述。
這是重要的黃昏,重要的傍晚,女兒一定是想了一整天了,她想著從幼兒園回家就聽到外婆講故事,每天的等待在這時候愉快地實現(xiàn),睜大了眼睛走進了吸引人的情景,故事別結(jié)束,不想從故事里出來。外婆,再講一個!再講一個!外婆的紹興普通話總是讓這黃昏的懇求每天都實現(xiàn)。孩子的滿足像那高高扯起的被風(fēng)鼓滿的船只的帆,很久以后它就會航行到海洋上去,遼闊和遠大都能看見,可是恐怕任何的驚心動魄光彩奪目都不會使黃昏的故事無影無蹤,恐怕不會得無影無蹤了,甚至還連接了很遠以后的許多事情,一生的優(yōu)秀,或是一生的庸常。這不是夸大的,甚至最好還是把這最初的故事,最初的歡樂、感動、流連忘返想象得夸張些,是長大以后更豐富的閱讀也難以取代的,偉大的人平凡的人都一樣,這樣我們就不舍得忽略了。富裕得匆匆忙忙,還是拮據(jù)得艱辛,都把這給孩子的故事給孩子的時間整整齊齊些,不要遺憾地缺掉了,他們的成長也就容易整整齊齊些。童年在童年的故事里,長大之后才會按童話故事的理想和秩序來設(shè)計來建設(shè),世界是這樣美麗起來的,中國也非得這樣走去!
女兒五歲的時候,她的外婆就去世了。那黃昏的童話黃昏的故事顯得短暫。我記得那個送別的下午,這個只有五歲的孩子似乎是哭得最悲慟、心急如焚的,傾著身子往外婆的方向看去。
那本著名的圖畫書里的布魯諾是想看看正走向天堂的爺爺穿西裝了沒有,而現(xiàn)在的這個女孩是不是不愿意相信離開的外婆再不回來,黃昏時的故事永遠也聽不到了?布魯諾坐在小路邊,望著湖水,等著爺爺,因為爺爺說過要教布魯諾釣魚的;女孩從幼兒園回來,外婆坐的沙發(fā)上沒有人,可是外婆說過的,明天再講的!
那黃昏的聲音和故事都成了想念。
原來,女兒的外婆也是和李利一樣的點燈人。
李利總是在黃昏的那個時刻扛著梯子走來,和那個時刻的窗戶里總是有人、有孩子們在等候,原來是相約在心里的,相約于生命和他的詩意。
親愛的各位點燈人,我們知道了這相約,看見了窗戶里的等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