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筱一
或許困擾人的一生的,始終是帶有終極悖論意味的這個命題:被置于絕對的死亡陰影之下的自我與他人、與社會、與歷史的關(guān)系。每個人都在尋找著合適的位置,時間的和空間的位置,并且總覺得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于是派生出了林林總總的存在的關(guān)鍵詞:自我,愛情,死亡,祖國,不朽,歷史,回憶……
按照昆德拉本人對小說的定義,小說應(yīng)該就是探索這些存在關(guān)鍵詞的藝術(shù)。然而讀昆德拉的小說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從《好笑的愛》開始,我們所能想到的這一個個關(guān)鍵詞就陸陸續(xù)續(xù)地遭到了他的瓦解——并且是用玩笑的方式。沒有例外。
從這個意義上說,昆德拉的第三部法語小說《無知》仍然承襲了他一貫堅持的小說宗旨?!稛o知》所要探討的關(guān)鍵詞是:祖國(家)、回憶、回歸。當(dāng)然不可避免的還有:忠誠、歷史、愛情。小說講述了兩個流亡者,約瑟夫和伊萊娜,在祖國的體制變化之后,回到了已經(jīng)闊別二十年之久的故鄉(xiāng)。約瑟夫和伊萊娜流亡的國家不同,流亡的原因不同,各自的軌跡也不同,他們的生活幾乎沒有交會與重疊。小說沉浸在他們各自的回憶和回憶所造成的現(xiàn)時的尷尬之中。
一個尤利西斯式的悲劇。小說同樣貫穿著尤利西斯的故事,并且,流亡和回歸的尷尬,也許早在尤利西斯的故事中就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二十年里,尤利西斯一心想著回故鄉(xiāng)??梢换氐郊?,在驚詫中他突然明白,他的生命,他的生命之精華、重心、財富,其實并不在伊塔克,而是存在于他二十年的漂泊之中。這筆財富,他已然失去,只有通過講述才能找尋回來。
只可惜,如果說講述可以成就崇高的痛苦,到了今天這個時代,甚至不再有人對他們的流亡經(jīng)歷感興趣,約瑟夫和伊萊娜在回到祖國的那幾天,一直處于無法講述的狀態(tài),沒有人問過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過得如何,感受如何,沒有根、不用自己的語言又是如何。和尤利西斯在伊塔克一樣,他們回到了自己的祖國,卻發(fā)現(xiàn)似乎反倒要患上失語癥似的。一切都變了,街頭的巨幅廣告畫都變成了一只白人手和一只黑人手緊緊相握(盡管在捷克很少看見黑人),只是人沒有變。他們?nèi)匀桓矚g啤酒,對伊萊娜特地帶去的葡萄酒置之不理。昆德拉用一貫的態(tài)度說,所謂崇高的痛苦,那只是我們臆想出來的感情,沒有法伊阿基亞人的一句問話,連痛苦都沒有依托。
流亡(浪),是一種讓人聯(lián)想起困苦、無奈和迫害的生存狀態(tài)??闪钗覀兏械襟@詫的是,流亡(浪)一旦形成,也許流亡(浪)本身就是dolce vita——安逸生活。伊萊娜在法國,約瑟夫在丹麥,兩個人的流浪生活既談不上悲苦,也談不上優(yōu)越。但是他們都不愿承認,周圍的人也不愿承認,卡呂普索和帕涅羅珀的淚水具有同等價值。人總是到了彼處或是回到了此處才發(fā)現(xiàn),生活既非在別處,也不在此處。因此完成過回歸的人會明白,人從根本上就擺脫不了流亡的命運。
擺脫不了流亡的命運,而且這一回,不再有諸如歷史、政治、體制這一類的重荷壓在我們身上,沒有了重荷的流亡更加無足輕重,不具備任何崇高的條件。在《無知》的最后,約瑟夫登上飛機,看見的只能是“在天空深處有一圈低矮的木柵欄,在一座磚房前,一棵細高的冷杉樹,像一只舉著的手臂”,——這才是他的祖國。而仍然在旅館沉睡的伊萊娜,還是那個與他的生命沒有任何交會的“姊妹”。姊妹的定義就在于:不論生活和流亡的方式如何不同,愚蠢的命運卻完全相同。
從單純的時間角度來看,昆德拉終于從出發(fā)寫到了回歸?!稛o知》首先是一本關(guān)于回歸的小說,用昆德拉的詞匯,是“大回歸”,是人類想像出的,抵抗大寫的歷史的勝利。惡毒的昆德拉,就在這本十萬字的小說里,將瓦解的毒手直接伸向了人類自以為堅不可摧的根。
欲歸不能
回歸,和“家”、“祖國”、“回憶”、“鄉(xiāng)愁”這些字眼密不可分。余光中的詩里說,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船票,在《無知》里則換成了一張小小的機票。人類對于崇高的痛苦的幻想看來真的是不分國籍的。然而船票也好,機票也好,一旦隨著旅行終點的來臨而被宣告作廢,鄉(xiāng)愁便不復(fù)存在,回歸便遭到了永久的摧毀。因為,從詞源學(xué)的角度上來說,“鄉(xiāng)愁(nostalgie)一詞的意思是由未滿足的回歸欲望引起的痛苦”。這種痛苦中,還摻雜著“不知”的焦灼,不知道已經(jīng)遠離的彼岸在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熟悉的人——不管是喜歡的,還是憎惡的——如今怎樣。旅程實現(xiàn)了,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仿佛沒有任何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依然如此愚蠢,于是痛苦仍然存在,只是此時已經(jīng)減去臆想之中的一切重負,不再是未滿足的回歸欲望引起的痛苦,而是知道回歸已經(jīng)永遠終結(jié)、永遠不可能的痛苦。
約瑟夫和伊萊娜相隔二十年的重逢是在巴黎機場上演的,兩個人都準(zhǔn)備回到闊別二十年的波西米亞。兩個人都有點忐忑不安,因為體制的演變傳遞給他們的信息僅僅是他們可以回去了,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回去。僅僅因為史詩告訴他們,在“異鄉(xiāng)的安樂生活與充滿冒險的回歸”之間,尤利西斯選擇的是回歸嗎?這應(yīng)該是人類的一種習(xí)慣,沒有必要抵抗的習(xí)慣和已經(jīng)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被認可、被歌頌的幸福和痛苦的前提。
空間的移動因為時間的流逝變得毫無意義,沒有人回得去,回到自己的記憶里。記憶所具有的功能就是濾去所有卑微的瑣碎,將一切幻化成極度的幸?;驑O度的痛苦。伊萊娜的夢和所有流亡者的夢一樣,向她展現(xiàn)了“失去的天堂”和“逃離的地獄”。其實現(xiàn)實生活中,天堂和地獄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在一切依舊的國度里仍然顯得“可憐、貧寒、軟弱而順從”的那個女人。
或許回歸的必要前提是首先確定自己的歸屬?,F(xiàn)代社會里,沒有辦法不解決歸屬的問題,哪怕歸屬如同捷克詩人揚·斯卡采爾的詩里所形容的“三百年的悲苦”。我們都把我們的出生地,把和我們使用同一種語言的人所形成的集體當(dāng)成我們的歸屬,一旦離開,我們就依照道德法庭的習(xí)慣判了自己的罪,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離開——因為這屬于背叛的范疇。約瑟夫和伊萊娜回到波西米亞,從根本上是為了給自己判罪的,他們要找到給自己判罪的理由,說服自己,當(dāng)初離開祖國、成為逃兵是多么嚴重的一件事情。伊萊娜拋下了自己的母親,想像當(dāng)中,她應(yīng)該“很老了”,她應(yīng)該對母親充滿“憐憫”之心。但是母親沒有變,仍然對自己的女兒具有“絕對的優(yōu)勢”,甚至在小說的最后,她還有與女兒爭奪情人的殺傷力。約瑟夫回到自己的小城,看望了哥哥,看望了當(dāng)時對他施以援手的N,隱隱之中,他或許希望自己曾經(jīng)給N或者哥哥帶來某種苦難,這樣他就可以為自己的罪找到理由??墒菦]有,就像卡夫卡筆下的約瑟夫·K一樣,他找不到自己的罪惡,找不到可以判他罪的地方——哥哥和N都沒有談到過約瑟夫的叛逃給他們帶來任何苦難。歷史仿佛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令他們更加不知所措。不論在空間上還是在時間上,個人的存在都可以一筆勾銷。沒有人在乎他們當(dāng)初的離去。那么他們的歸屬何來?源于地理上的界限嗎?源于人種、語言的統(tǒng)一性嗎?源于政治體制嗎?沒有人可以回答這樣的問題。
沒有人可以回答這樣的問題,但是人類習(xí)慣于不回答?!稛o知》中,昆德拉依然插入了真實發(fā)生過的歷史片段:這一次,是勛伯格。奧地利音樂家勛伯格宣稱自己將保證“德意志音樂”在未來一百年里的統(tǒng)治地位。且不論他的音樂是否足以偉大到統(tǒng)治樂壇一百年的地步,讓人覺得諷刺的是,“這番預(yù)言之后十二年”,他就因為自己的猶太血統(tǒng)被逐出了德國。他給自己設(shè)置的,他想通過音樂的力量來構(gòu)筑的祖國坍塌了。
當(dāng)然,還有冰島的詩人約納斯·哈德格里姆松。他是愛國主義詩人,最后卻死在當(dāng)時殖民統(tǒng)治冰島的丹麥,而且死得相當(dāng)平庸,并不是為了所謂的愛國主義事業(yè)。一百年后,他的尸骨被迎回祖國,但是陰差陽錯,被帶入先賢祠的,卻不是這位愛國主義詩人的尸骨,而是一具丹麥屠夫的尸骨。
祖國,家,多么神圣而崇高的字眼,一瞬間在勛伯格、在約瑟夫和伊萊娜的生命中,在所有流亡者的生命中灰飛煙滅。大家都只有選擇逃避,以永遠的不回歸來結(jié)束無意義的回歸。逃向沒有來由的,如同玩笑一般的愛情,“靜止之愛,遺忘之愛,逃避之愛,無憂之愛,無意義之愛”,逃向為記憶所占據(jù)的“天空深處”。
雙重背叛
或許人的一生,只有背叛是永恒的。我們一直在自己設(shè)置的道德悲苦間舞蹈,舞了三百年,或者更久。
并不只是流亡者在背叛。背叛的,也不僅僅是祖國這樣的字眼。對于祖國、愛情、他人,甚至對于自己,我們還有不背叛的選擇嗎?
勛伯格被趕出德國,丹麥屠夫的尸骨被當(dāng)成冰島愛國主義詩人運回冰島的先賢祠,背叛,在某些時刻,的確是在外力的作用下,不得已而為之。什么樣的時刻呢?就是昆德拉在《玩笑》中問的那句話,假如歷史也是一個玩笑呢?
尤其可怕的是,人在背叛外部世界的同時,并沒有如想像中的那樣,堅持了自己的信仰,歷史的玩笑塑造了雙重的背叛。
約瑟夫回到波西米亞,哥哥給他保留下來的東西里有一本中學(xué)時代的日記。他的回憶都是借助這本日記展開的。最后他撕碎了日記,他不認得日記中那個年輕的中學(xué)生,那個“童男”,他想不起自己的所作所為,更不知道當(dāng)時處于什么樣的目的這樣做。他覺得回憶更像是一個敵人,在他不經(jīng)意的時候跳了出來,給他一擊。
這是成年對青春的背叛。
伊萊娜回到波西米亞,帶去了十二瓶法國波爾多葡萄酒。可是她的朋友宣稱寧可喝啤酒。她們拒絕了她,因為她帶來的葡萄酒宣告了她的徹底背叛——不僅僅是物質(zhì)意義上的流亡,而且在精神上也已經(jīng)與法國人同化了。她們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絕她的背叛,同時也拒絕了她背叛性的回歸。
約瑟夫從來都是背叛者。小時候褻瀆上帝,成年后又逃離命途多舛的祖國。他根本沒有信仰,按理說沒有背叛之說,但是誰都認為他在背叛。甚至連他自己也是如此。衡量他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從何而來呢?是集體的理想嗎?但是集體的理想,在波西米亞,用昆德拉在小說中的數(shù)字分析,每二十年就會變更一次。二十年,大寫的歷史多么不屑的時光啊。短暫得如同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迷戀,讓人無可適從。因為歷史的玩笑,背叛不再有任何重量,輕飄飄的。
是的,還有愛情。昆德拉的小說里從來都不缺乏好笑的愛情?!稛o知》更是以背叛的愛情結(jié)尾。同時上演的愛的場面,一場是在約瑟夫和伊萊娜之間,另一場是在伊萊娜的男友古斯塔夫和伊萊娜的母親之間。伊萊娜背叛了男友,母親背叛了女兒——似乎只要牽涉到愛情,一切更只能是背叛。伊萊娜和約瑟夫都把彼此之間的那點可能當(dāng)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兩個人回到祖國和親人的身邊,但是祖國和親人對他們沒有表示出一點接納之情。他們本人也沒有一絲回到家的感覺。兩個有著相同命運的人,在別人都“客客氣氣,帶著微笑”,與他們“斷絕了往來”之后,迫不及待地見了面。伊萊娜想把自己的未來交給約瑟夫,因為她相信彼此之間的默契可以使他們的未來不再承載已經(jīng)沒有重量的過去。而約瑟夫呢,雖然“對未來不感興趣”,但是仿佛只有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才能夠相信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兄弟姊妹,有人與他有著相同的感覺,相同的恐懼。于是他們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背叛。背叛現(xiàn)時的、尷尬的處境,換來釋放和溫暖??墒潜撑训慕Y(jié)果是什么呢?還是背叛和謊言。伊萊娜和約瑟夫,直到小說將近結(jié)尾,彼此從來沒有那么近的時候,伊萊娜才明白過來,在機場,約瑟夫根本沒有想起來她是誰。她保留的那個煙灰缸,她自以為是愛情見證的東西此時反過來證明了浪漫愛情并不存在。
最后的,對愛情信仰的背叛。
巧合、偶然與不知
昆德拉的小說,從來都是減法的小說。或者換句話說,認為小說應(yīng)當(dāng)探索存在可能性的他其實在一次又一次對存在關(guān)鍵詞的層層剝離中,展示給我們的,是存在的不可能性。是對人類在想像中予以肯定的種種存在狀況的否定。是對種種生得崇高、死得偉大的否定。他的目的或許是要把人類在想像中自以為是的崇高與莊嚴減至為零。
那么生的意趣呢?
否定了永恒和大寫的歷史的必然,昆德拉由衷喜愛的,是不具有任何嚴肅意義的偶然與巧合。恰恰因為擺脫了必然性的沉重,偶然和巧合總是顯得那么難以置信,那么讓人不堪承受。
尤利西斯在外流浪二十年,才回到伊塔克;而書寫波西米亞命運的數(shù)字,恰恰也是二十年。這是神話與歷史現(xiàn)實的巧合。
戰(zhàn)爭讓很多人都成了流亡者。殖民戰(zhàn)爭,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冷戰(zhàn),地區(qū)間沖突,造成了一批又一批人離開自己的祖國,在別的土地上尋求生活。他們的背景不同,語言不同,離開的時間不同,與其他民族、其他文化相融的能力不同,但是他們的命運相同,他們面臨著相同的終極問題——回歸。這就是偉大的音樂家勛伯格、冰島愛國詩人約納斯·哈德格里姆松與存在于當(dāng)今這個時代的小說人物約瑟夫、伊萊娜的巧合。這是歷史不斷翻寫、重復(fù)所造就的巧合。
約瑟夫和伊萊娜,本來兩個人過去的生活沒有什么交會。曾經(jīng)在某個酒吧相遇過——但是早就被約瑟夫逐出了記憶之外。但是有一個神秘的人物:米拉達,她將兩個人的過去,將兩個人“兄妹”般的命運串聯(lián)了起來。她從約瑟夫中學(xué)時代的日記中走出來,走進了伊萊娜請客的飯店。她充當(dāng)了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的使者。她是約瑟夫撕碎的過去——和中學(xué)時代的約瑟夫有過朦朧戀情的女中學(xué)生。因為約瑟夫出自童男心理的,毫無道理可言的分手的威脅,她曾在高山之巔試圖自殺,結(jié)果自殺未遂,凍壞了一只耳朵。她是伊萊娜死去丈夫馬丁的同事,因此,伊萊娜回到波西米亞,在飯店里又見到了米拉達。為了那只凍壞的耳朵,幾十年來,米拉達始終梳著同樣的發(fā)型。在小說將近結(jié)尾時,她從伊萊娜的嘴中又重新聽到了約瑟夫的名字,這個左右了她一生的人再次給她帶來不具有任何驚喜意味的巧合。這是現(xiàn)實生活中極具諷刺意味的、無意義的巧合。
其實巧合是什么呢?它只是歷史、生活一個不經(jīng)意間的玩笑而已。這個玩笑所具有的悲喜劇的意味,過去我們習(xí)慣性地把它推給命運。但是命運又是什么呢?它并不特別地垂青于某個個體:不管他是偉大還是平庸,不管他在人類編撰的歷史上有沒有留下痕跡。它是沒有眼睛的,沒有理性的,沒有任何必然和邏輯可言。
而過去我們背負命運的重負,哪怕和安樂無緣,也心甘情愿,因為這就是生命之重的力量,這就是不知的力量。當(dāng)我們不知道,不知道在另外的時間和空間都在發(fā)生些什么樣的事情,當(dāng)我們還能夠期待生活在別處、期待回歸的時候,當(dāng)我們還能夠在自己的幻想和夢境中——就像回歸前的伊萊娜那樣——締造流浪或是思鄉(xiāng)的悲苦的時候。不知是怎樣一種摻雜著痛苦的幸福啊。
然而昆德拉,就在這部題為《無知》的小說中告訴我們,不知可能是一種存在的狀態(tài),但和其他一切生存狀態(tài)一樣,這不會是一種毫無危險的狀態(tài)。有一天,一旦我們越過不知的邊界,我們會再次失卻所有的重量。歷史、命運,一切個人或非個人的,都永遠只能是一個玩笑。
(《無知》,昆德拉著,上海譯文出版社二○○四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