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琨
太行山南部的河流,除了沁河、丹河、沾河之外,剩下的便都是漳河水系了。在漳河上游分濁漳和清漳兩大主干,每個主干有若干分支,每個分支又有無數(shù)毛支。偌大的漳河水系,就像一張鋪展開來的天網(wǎng)地絡(luò),經(jīng)緯著上黨大地的山嶺溝壑,平疇綠野。
先以濁漳河來說吧,就有南源、北源和西源三個源頭。南濁漳向北流,北濁漳向南流,西濁漳向東流,終于在上黨盆地匯聚成一條大河。于是,受漳河的滋潤,便有了盆地中央這座歷史久遠的城池潞洲。秦劃全國為三十六郡,這里便是其中的上黨郡。
匯合后的濁漳河,飛流直下太行山,這時它才與漳河的另一條主干清漳河會合—關(guān)于清漳河,《水經(jīng)注》上說它源出“上黨沾縣”,即今山西晉中昔陽縣。清漳南下經(jīng)和順、左權(quán)、黎城,在河北涉縣合漳鎮(zhèn)與濁漳河會合,這就是史書上所說的“衡漳”之地。自此,清、濁兩漳合河后的漳河,水勢倍增,就要流到河北臨漳的古都鄴城了。中國歷史和文學(xué)史上的重要一頁—“鄴下風(fēng)流”的故事,就在這漳河岸畔展開……
一
久有探訪古都鄴城的愿望,今年初夏,我與考古工作者郭宏生相偕,沿漳河?xùn)|下太行山,終于有鄴城之行。
鄴城,戰(zhàn)國時曾為魏的國都,此地據(jù)河北之襟喉,貫通南北,交通便利,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發(fā)達,自古為豪強獨擅天雄之地。尤其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曹魏、后趙、冉魏、前燕、北齊先后建都于此,使鄴城一度成為北方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在中國歷史上曾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東漢末年,曹操打敗袁紹之后,收取鄴城的袁氏府邸,并于建安九年(204年)在袁紹所建的鄴城的基礎(chǔ)上,加以擴建。十八年,曹操為魏公,二十一年為魏王,鄴城宮室隨之更加豪華。經(jīng)過曹操多年的營繕,鄴城形成了宏大的布局,宮苑、外朝、中朝依次排列,堂殿臺閣,樓榭亭廊,鱗次櫛比。曹操生前的最后十五六年,除出征、巡察外,大部分時間是在鄴城度過的。公元220年,曹丕代漢,都城雖在洛陽,但洛陽、鄴城、長安、譙、許昌共為五都,鄴城為“北都”,仍為曹魏的王都之一。
西晉末年,鄴城在戰(zhàn)亂中遭到了破壞。其后石勒當(dāng)了后趙皇帝,都城在襄國(今河北邢臺),也許是他出身在上黨武鄉(xiāng)的漳河岸邊,與這條河十分親近的緣故,便令人在鄴城的漳河邊大造五宮。但石勒沒等到宮殿修成就死了,其后由他的暴戾的侄子石虎取得皇位,隨之從襄國遷都鄴城,更是大興土木。據(jù)《水經(jīng)注·濁漳水》載,石虎建的鄴城“百步一樓,凡諸宮殿門臺隅雉,皆加觀榭,層甍反宇,飛檐拂云,圖以丹青,色以輕素。當(dāng)其全盛之時,去鄴六七十里,遠望苕亭,巍若仙居”。
其后冉魏、前燕、北齊等朝先后在此建都,直到580年,隋文帝楊堅進攻鄴城,遭到北周相州總管尉遲迥的強拒。城破后,楊堅下令將城內(nèi)居民強逼南遷到安陽,隨后縱火焚城。從此繁華的鄴都毀于一旦,“城郭為墟”。
今臨漳縣三臺村一帶,是鄴都的故址所在。三臺村,即是銅雀、金鳳、冰井三臺的故地。
往三臺村走,遠遠望去,沉埋于平野黃沙里的鄴城廢墟上,高高隆起一個碩大的土包。村西南有文昌閣,為清順治年間建筑,上嵌“金鳳臺”匾額一方?,F(xiàn)金鳳臺的最高處,有兩座陳列室,陳列著三臺及古鄴城的部分出土文物。從中間的過道往后走,北邊是一漫土坡,雜草叢生,間或可見一些柱礎(chǔ)、殘石。據(jù)導(dǎo)游介紹,由此往北就是銅雀臺和冰井臺的故址了。而銅雀和冰井二臺早已被漳河水吞噬,又經(jīng)1400多年的風(fēng)雨滄桑,化作了一片平沙,只有這座金鳳臺,荒僻孤冷地兀矗于大平原之上。
古時的鄴城分南北兩城,三臺這里為北城。北城始筑于春秋齊桓公時。東漢末,曹操破袁紹后以此為都,不僅筑金鳳、銅雀、冰井三臺,還建有宮殿、衙署、苑囿等。后趙武帝石虎在此廣筑宮室,相傳以紋石為墻,金作柱,銀作檻,珠作簾,玉作壁,極盡豪華。并在銅雀臺東北建起九座宮殿,名“九華宮”。
南城緊連北城,是東魏時開始修建的,東西六里,南北八里。有布局均衡的商業(yè)和手工業(yè)街巷,還有眾多的佛教寺院。
而今,在鄴南城的地面上已無任何蹤跡可尋。
歲月吞噬了宮闕,湮滅了街衢、園林,這個曾經(jīng)張揚著雄健和豪氣的古都,已沉埋在漫漫荒野的壟畝之中。聽不見鼓樂的和鳴,看不見蔽日的旌旗;待命出征的一排排馬隊,已化作郊野的一行行綠樹,永遠廝守和定格在田地里……
二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fēng)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這是唐代杜牧吟詠赤壁之戰(zhàn)的詩句。詩中的“銅雀”即“三臺”中的“銅雀臺”,指代鄴城,但那已是“折戟沉沙”后的鄴城了。最興盛時的鄴城又是怎樣呢?左思的《魏都賦》其中寫“三臺”云:“飛陛方輦而徑西,三臺列峙以崢嶸;亢高臺于陰基,擬華山而削成……增構(gòu)峨峨,清塵飄飄。八極可圍于寸眸,萬物可齊于一朝?!?/p>
三臺,尤其是銅雀臺,在歷史上是名聲顯赫的。史載,當(dāng)年曹操建鄴都,調(diào)集大批冀州民,到山西上黨伐木采石。在布局和規(guī)劃上,曹操也是花費了一番心思的。志書上說當(dāng)時的鄴城“制度壯麗,見于文昌、聽政等殿,金虎、銅雀之臺,鳴鶴、楸梓之宮”(明嘉靖《彰德府志》)。三臺均建在鄴城的西城墻之上,從南至北依次為金鳳臺、銅雀臺和冰井臺。三臺下臨城外滔滔漳河,風(fēng)景秀美。曹操又修長明渠,伏穿銅雀臺下,引漳水自城西入,在城內(nèi)環(huán)流。其《登臺賦》說的“引長明,灌街里”,即指這一城建引水工程。
銅雀臺于建安十五年筑成,臺高十丈,殿宇百余間,并置大銅雀于樓頂,舒翼若飛。曹植賦曰:“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沖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果園之滋榮……”曹丕有《銅雀臺賦》:“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步逍遙于容與,聊游目于西山……”到后趙石虎時,銅雀臺在原高十丈的基礎(chǔ)上又增兩丈,筑五層樓于其上,共去地二十七丈,成為三臺中的最高層樓。
銅雀臺北面即鄴城西墻北部有冰井臺,因臺上有藏冰洞而得名。冰井臺比銅雀臺晚四年建成。臺高八丈,上有三個冰室,每室有深50米的井多口,用以貯藏冰塊、糧食、食鹽、煤炭等。后趙皇帝石虎每年以井藏冰,用以分賜群臣。
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金鳳臺遺址,在銅雀臺之南,原名“金虎臺”。后趙石虎為避其“虎”字,改名為金鳳臺,臺頂置金鳳凰。當(dāng)時臺上有殿宇130多間,并有浮橋式的閣道與銅雀、冰井兩臺相通,將三臺連為一體。
三臺是隨著鄴城的殘破而逐漸毀的。唐代時,岑參曾來此憑吊,他的《登古鄴城》一詩云:
下馬登鄴城,城空復(fù)何見。
東風(fēng)吹野火,暮入飛云殿。
城隅南對望陵臺,漳水東流去不回。
武帝宮中人去盡,年年春色為誰來?
說明唐時的鄴城已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空城了。元許有壬的《三臺賦》云:“客乃指顧而告曰:子亦見夫三臺乎?冰井峙北,金鳳居南,銅雀中而立。”可見當(dāng)時三臺的遺址尚存。但到明中葉以后,銅雀臺和冰井臺均被漳河洪水沖沒,只有金鳳殘臺獨存至今。
從金鳳臺的高地向東、向南眺望,在這大片土地下面沉埋的,就是古老的鄴城。據(jù)說不時有人在田地里揀到一些破碎的殘瓦、陶片,還可揀到什么朝代的古幣或箭鏃……當(dāng)?shù)乩习傩站陀袑S诖藰I(yè)的。這些文明的碎片,依然閃爍著漢魏的雄威,是歷史的不滅的魂魄,雖然它們悄無聲息地像落葉一樣散落在泥沙里。
古鄴城舊地曾產(chǎn)有一種很有名的硯臺——銅雀硯,因系銅雀臺的銅雀瓦所制,故名。這種名硯的產(chǎn)生,當(dāng)然是在銅雀臺的毀之后—亦如40多年前金門前線兩岸以大炮對話,金門島匠人以炮彈片打制菜刀,而成為名牌產(chǎn)品一樣。蘇軾有詩曰:“舉世爭稱鄴瓦堅,一枚不換百金頒?!泵魅舜捭娫凇躲~雀瓦硯銘》說,這種瓦硯之所以貯水?dāng)?shù)日不滲,“不費筆而發(fā)墨”,是因為銅雀瓦質(zhì)地優(yōu)良,細膩而堅硬如石。我在金鳳臺陳列室的玻璃櫥柜里,就見到了這種碩大、敦厚的銅雀瓦。如今,連銅雀瓦都很難得到,真正的銅雀名硯怕是更得來不易了。
三
按史料記述,漳河是緊貼古鄴城的西城墻,即沿著有名的三臺北流而過的,三臺中的兩臺也最終被漳河所吞噬。經(jīng)過歷代漳河的頻繁泛濫、改道,如今漳河已在金鳳臺南邊五六里開外的地方向東流淌。一水分南北,即大體把古鄴城的北城和南城從中斷開,而鄴南城今已歸河南安陽縣地界。
從三臺村南登上一道防洪長堤,眼前可見漳河如帶,浩浩漫漫地在前方流淌,四野愈加開闊、空曠。古鄴城就在這層土累疊的地層下面。
走在綠波蕩漾的田中道上,似乎可想見當(dāng)年一行人遠去的背影,他們仗劍而行,笑語朗朗,一匹匹坐騎跟在身后——他們是曹氏兄弟和“建安七子”。
建安是漢獻帝的年號,此間出現(xiàn)了以“三曹”、“七子”為核心的詩人集團。他們以慷慨雄健的詩風(fēng)見稱于世。唐代李白云,“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盛贊了剛健清新的建安風(fēng)骨;金元間元好問也有詩:“曹劉坐嘯虎生風(fēng),四海無人角兩雄。”詩中的“曹劉”,指的建安詩人曹植和劉楨。
曹操,“釃酒臨江,橫槊賦詩”(蘇軾語),“外定武功,內(nèi)興文學(xué)”,所提拔的人才首先是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的,其次就是文學(xué)之士。因此,許多文士就聚集在了鄴下,他們公燕唱和,形成了一個蔚然壯觀的建安文學(xué)群落?!叭堋薄ⅰ捌咦印本褪钱?dāng)時最有代表性的詩人。
“三曹”即曹操和他的兒子曹丕、曹植。“七子”是曹丕《典論·論文》里所評述的七位詩人,他們是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應(yīng)和劉楨。其中除孔融死得較早(建安十三年被殺)外,其余的都長期生活在鄴城。另外,還有蔡琰,是著名文人蔡邕的女兒,漢末大亂中被擄入南匈奴,曹操后來將她贖回。
產(chǎn)生于漢末動亂年代,曹操的《薤里行》、《蒿里行》等寫軍閥混戰(zhàn)的暴虐、爭斗,反映兵戈交加下人民的苦痛,被后人譽為漢末的“史詩”。曹丕的詩清麗激越,曹植的詩文采華茂,劉楨的詩真骨凌霜,還有,王粲的《七哀詩》、陳琳的《飲馬長城窟行》、蔡琰的《悲憤詩》……直抒離亂中的聽聞甚至就是自己的悲慘遭遇。但面對凋殘破敗的現(xiàn)實,建安詩人在傷時憫亂的感慨中,卻昂揚著一種重整乾坤、再造山河的奮發(fā)精神。
曹操無疑是建安文人的領(lǐng)銜人物,但他戎馬倥傯,顧不了這么多,建安詩人的實際領(lǐng)袖是曹丕。他和那些文士們“出則連輿,止則接席……酒酣耳熱,仰而賦詩”(曹丕《與吳質(zhì)書》),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乘輦夜行游,逍遙步西園。
雙渠相灌溉,嘉木繞通川。
……
曹丕的這首《芙蓉池作》,是他和“七子”們夜游“西園”即銅雀園的酬唱之作。一行人乘著夜色,坐著車子,在流水環(huán)繞、林木蓊郁的園子里穿行,天上星月交輝,荷池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曹植也有《公宴》詩,來奉和他的兄長:
公子敬愛客,終夜不知疲。
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
……
后面還有“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句,就是后來王勃《滕王閣序》中“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的出處。那時曹丕還未做皇帝,故稱“公子”。他與文友們歡聚游宴,吟詠詩會,是經(jīng)常的事,從而寫出了不少名篇。
曹丕在鄴下還有《于玄武陂作》一詩云:
兄弟共行游,驅(qū)車出西城。
野田廣開辟,川渠互相經(jīng)。
……
忘憂共容與,暢此千秋情。
這也是鄴下詩人集團生活的留影?!靶溱椤保葱涑?,在今漳河南岸安陽縣柏莊鎮(zhèn)辛店一帶。建安十三年,曹操下令在此開鑿玄武池,引漳河水注入,用以訓(xùn)練水軍,也是建安七子經(jīng)常游宴的地方。如今水泊不存,不過是一片大洼地而已。還有該鎮(zhèn)的招賢村,相傳是曹操當(dāng)年為招納賢士在此設(shè)立的“招賢館”,即類似今天的接待站。還有今河北磁縣的進武堂城,傳說為曹操當(dāng)年講武習(xí)兵的地方……總之,在鄰近古鄴都今河北臨漳、磁縣和河南安陽一帶,流傳著許多與曹操有關(guān)的地名傳說。
民間故事有著意想不到的神奇,它有時會使歷史的殘缺珠潤玉圓,有時又會使典籍的記載黯然失色。
四
對于鄴城,我是先知道了“西門豹”這個人物,知道了“西門豹治鄴”的歷史故事,才知道漳河岸畔的這座古都鄴城的。這都緣于上中學(xué)時,語文課本中有“河伯娶婦”這一課。
漳河大橋南邊的安陽縣豐樂村,曾有西門大夫祠。祠址在路邊不遠的一塊土臺上,現(xiàn)僅存一堵碑廊,兩面鑲嵌十余通碑碣。
這里原是有一座一進三院的大廟的,據(jù)說始建于東漢,為“豹神廟”。北宋仁宗嘉二年(1057年),鄴縣令馬益主持重建,改“豹神廟”為“西門大夫廟”。碑廊上的《西門大夫廟記》便為那時馬益所立,由其兄馬需撰文,楷書工整疏朗,秀勁挺拔,記述了魏文侯派西門豹出任鄴令及治鄴的事跡。此廟也同樣毀于清代的漳河大水。
西門豹的故事人們是熟知的。他作為鄴令,除迷信惡俗,又發(fā)民力開鑿水渠十二道,引漳水灌田,民得饒足。史書上說,西門豹是個急性子,?!芭屙f”以自警。佩韋,就是身上帶一根皮繩子,皮繩性柔韌,性子急躁的人用來克制自己;而性子太慢的人則要“佩弦”,佩帶剛硬的弦。所以《韓非子·觀行》上說:“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于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蔽鏖T豹是急人民之所急的,《史記·滑稽列傳》上說,西門豹當(dāng)初發(fā)動人民修水利時,人民并不愿意干,“豹曰:……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然百歲后,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彼f等我死后,你們的子孫會知道我的話有道理。西門豹率民所鑿的渠道,后人叫它“西門渠”。這項水利工程,從戰(zhàn)國時期一直到東漢時期,仍然存在?!逗鬂h書·安帝紀》載,元初二年(115年),“修理西門豹所分漳水為支渠,以溉民田”??梢妿装倌赀^去,西門渠仍在發(fā)揮著效益。
看看我們現(xiàn)時一些“縣令”的“形象工程”和“政績工程”,何談百年大業(yè),有的怕是一年半載也談不到。其勞民傷財?shù)某潭葏s令西門氏所不敢想像。
到過鄴城故址的人,都知道有“曹操七十二疑?!钡恼f法。你若坐京廣路的火車,從北京南下,過邯鄲,進入磁州境內(nèi),不時會有一座座小山包似的大土堆,在你的視野里閃過。這并非大自然造化隆起的土堆,而是一座座墳冢, 是有名的曹操七十二疑冢。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獨攬朝權(quán)的曹操曹丞相,在洛陽宮中病逝,終年66歲。當(dāng)其時,魏太子曹丕還在鄴城坐鎮(zhèn),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洛陽安排喪事。按照曹操的臨終遺囑,他死后要求歸葬鄴城。一個月后,由曹丕及群臣護欞,曹操的遺體從洛陽運抵鄴城下葬。
這一天,鄴城所有的城門大開,出葬的時間到了,只見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從城門中抬出了多具棺材,共有七十二具,曹操是下葬了,一個歷史上的謎案也懸設(shè)下來。
真正的曹操陵墓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此后歷代雖不斷有人前來鄴城探訪,尋覓蹤跡,但終無所獲。正如后人的一首詩所云:
疑冢累累漳水頭,如山七十二高丘。
正平只有墳三尺,千古安眠鸚鵡洲。
《磁縣縣志》上說:“曹操疑冢在漳河之北,形如小山,連綿不絕,凡七十有二,世傳曹操置之。”這里分明是說,所謂曹操疑冢,是一代梟雄、詭譎而狡詐的曹操自己生前設(shè)下的。
宋朝時有個叫俞應(yīng)符的人到鄴城考察,曾有一個笨的設(shè)想,他說若將七十二個疑冢全部打開,其中必有一個是曹操的真墓,但元末文學(xué)家陶宗儀則認為,即使“盡發(fā)疑?!保膊灰欢苷业讲懿俚恼婺?。事實也確實如此。所謂七十二疑冢,歷代也多有被盜挖的事,卻均非曹操之墓。1988年公布的文物考古工作者對曹操疑冢的調(diào)查表明,所謂曹操疑冢,實際上是北朝的大型古墓群。也就是說曹操設(shè)下的七十二疑冢,鵲巢鳩占,都被東魏、北齊等一干王公要人死后占去了,而曹操陵墓的確切之處,至今仍是一個謎。
不僅是七十二疑冢,曹操臨終前二年的《終令》和臨終前的《遺令》,也叫古人和今人撲朔迷離?!督K令》中說:“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guī)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遺令》中又說他死后“……葬地鄴之西崗上,與西門豹祠相近,無藏金玉珍寶……”還說諸妾與伎人皆著銅雀臺,臺上置床帳,每月朔望向帳前作伎樂,也就是說要按時向他獻歌獻舞。這兩篇屬于臨終遺言的文字,都提到了要葬他在西門豹祠西面的高地之上,并要求既不要封土,也不要栽樹,不作任何標識。西門豹祠的西面是一片地勢較高的廣袤原野,但方圓幾十里的地方,又到何處去尋曹操的“西陵墓田”?
漁洋是一個村子,正在“西門豹祠西原上”,并為當(dāng)年“西門渠”的渠首之處。漁洋村一帶曾有殷商和漢魏文物出土。
我們先在村子里看了鄉(xiāng)人龍振山老人創(chuàng)辦的私家文物展覽,一座小屋子里陳列著他幾十年來收藏和撿拾的各個朝代的文物。老人告訴我們,就在漁洋村的“東北地”,曾發(fā)掘出后趙的一位叫魯潛的官員的一塊墓志銘,銘文中寫到魯墓在“故魏武帝(曹操)陵西北角西行四十三步”,不是連曹墓的具體方位也有了嗎?可惜的是僅挖出了一塊墓志銘,連魯潛的墓也未找到,更不要說找曹操的墓了。漁洋村地處漳河邊上,是歷史上的“漁洋古渡”。想來歷代漳河泛濫,頻繁倒岸,到底這塊墓志銘是從它處沖來的,還是魯墓和曹墓(如果有的話)一古腦兒地都被漳河沖走,而只留下了這塊墓志銘?又叫人難以揣度了。
北出漁洋村,我們?nèi)タ凑暮?。村北既曾為渡口,果見有一道長堤迤邐東去,而漳河卻北推到了離河堤兩公里多遠的地方。昔日的河灘早已變成了田地,小麥收罷,大片新種的玉米翻滾著綠波。我們在田壟小路上車行一段又步行一程,終于來到了漳河岸邊。午后的天氣,暑熱難當(dāng)。岸上有西瓜地,看瓜的老兩口熱情地讓我們品瓜。我邊吃瓜邊看河,追昔念古,感思良多。今年北方多雨,漳河一改平日的清瘦和渾濁,水勢倍增,浪卷千迭,浩蕩東去。再流十多公里,它就又要流到沉埋在地下的古都鄴城了。
站在漁洋渡,向東遠望,我不由套改大詩人元好問的兩句詩云:
興亡誰識天公意,留著鄴城閱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