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旭
我去瀘沽湖尋訪摩梭人,在湖邊遇見魯若迪基。
魯若迪基是山民?!霸谖疑L的地方/開門見山/山里有獵人諦聽/漸漸遠去的蹤跡/有背系羊皮的女人/背著花籃穿過密林”。
于是他深情?!拔沂切錾剑前雅藦膫髡f從苦海蕩來的/豬槽船/為尋夢而至的藍眼睛黑眼睛們/一個如意的歸宿”,“是不肯回頭的目光流水/是鷹劃過長空的一聲嘶鳴/也是愛得深恨得深的男人/無法忍住的/眼淚”。
于是他浪漫。“踽踽而行/與夜為伍/只因你是惟一讓我心跳的女人/你是我全部的痛苦和歡樂/我無法堂堂正正走出你的家門/只有越墻而逃”。
于是他豪邁。“習(xí)慣于崎嶇/走出并不崎嶇的感覺/屬于夢的年齡/一切算不了什么/山道,不過是我手里一根鞭子”。
魯若迪基是詩人?!耙詷涞拿x/生長在滇西北高原/相信這片土地/能收獲語言”,他“不想重復(fù)/被別人重復(fù)過的主題/獨自默默地撐起/一個夢想”。
于是他樸實。“那些水稻很實際/那些水稻就在田野里/金黃金黃地/代表秋天發(fā)言”,“母親站在十月的曬場/高高地揚起手臂/秋天就這樣生動起來”;
于是他憂傷?!苯?jīng)幡陰影下/你佝僂的背/讓我不忍卒讀/那是梵文上的一個字么”;“山里有很多小溪少女/她們沒有見過海/卻常常做著/海的夢/她們呆呆地坐在床上/聽風(fēng)吹打著古老的門窗/這時候,海便咸澀地掛在/她們的眼角”;
于是他多產(chǎn)?!芭c山有關(guān)的詩/堆積如山/常有警句從坡上滾下來/沉甸甸如石頭”。
魯若迪基是官員,擔(dān)任著一個縣局的領(lǐng)導(dǎo)工作?!拔以鴮儆谠嫉纳n茫/屬于艱難的歲月如今,我站在腳手架/把祖先的夢想/一一砌進現(xiàn)實”。
于是他清醒?!昂忍K里瑪酒的父親讀我/目光常追逐起一只翱翔的鷹/背系羊皮的母親讀我/眼里一片綠色的希望”;
于是他痛切?!八齺砹耍瘻仫枂栴}自然解決了/可是,那些外出打工的婦女/還是沒有回來/聽說有幾個在春節(jié)回了趟家/又把在家的小妹帶走了”。
于是他激昂?!安幌胫捞煊卸喔叩赜卸嗌睿幌胍陨矫窈蟠拿x/吆喝著群山/走向沒有回聲的平原”。
完整地說,魯若迪基是流淌著山民血液、肩負著社會職責(zé)的詩人。在瀘沽湖,他帶我們?nèi)ン艋疬吿伹f,去村寨聽走婚的腳步,去摩梭人的祖母房觸摸歷史,讓我們吃坨坨肉,喝包谷酒,然后寄來了他的詩。他的詩清澈像瀘沽湖的水,堅硬像小涼山的石頭,灼熱像長年不滅的火塘。
魯若迪基是普米族人。他說他是為普米族寫詩,這是他的宿命。普米族只有三萬人。他寫詩,就是普米族寫詩?!按┲麣致椴紡牡陡鸱N/走來/風(fēng)餐露宿從黎明前的黑暗/走來/看呀/我用手臂掀動狂風(fēng)巨浪/蕩去枯枝敗葉無盡的災(zāi)難/讓十二個民族在新的枝頭/吐露心曲”。
魯若迪基身高一米八,黝黑,細眼,鷹勾鼻。他的詩已經(jīng)獲得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獎。他自己也有足夠的信心:“只是在靜默里學(xué)會了/把憂郁的日子/塞進酒壺”的歲月早已過去,“時光的落葉紛紛/如今,我無愧地說/可以遠遠地出嫁了”。
我相信,這個普米漢子擔(dān)當?shù)闷鹚氖姑?。衷心地祝福你?/p>
魯若迪基,瑪達米。
2004.3.8瀘沽湖歸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