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袁 源
田偉是我所采訪的"中華名醫(yī)"中最年輕的一位。
但是,對于新生的中國脊柱外科,他像是背著巨大口袋的圣誕老人,從那個裝滿神秘道具的口袋里,不斷地掏出新奇和創(chuàng)意--1997年,"脊柱外科",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名字終于在中國老牌的骨科醫(yī)院--北京積水潭醫(yī)院落就。他獨辟蹊徑,伴隨著精確定位技術等一個又一個陌生名詞的出現,他引領的脊柱微創(chuàng)技術替代了傳統(tǒng)頸椎、腰椎手術的"大刀闊斧"、"血流成河";之后,他的科室完成脊椎手術1500多例,其中頸椎部位占到三分之一;同年,田偉當選為中華醫(yī)學會脊柱外科學會委員;緊接著,以最年輕的資歷出任北京積水潭醫(yī)院副院長。短短幾年,年輕人踏著探索、創(chuàng)新的主旋律,讓中國醫(yī)生在脊柱外科方面挺直了腰桿。
他讓日本教授改變了初衷
田偉不諱談幸運。
1989年,在他做了6年住院醫(yī)的那年,機會敲響了他的門。
首先是國際化交流沉重的帷幕在中國臨床醫(yī)學的舞臺緩緩拉開。僅僅只是一條縫隙,但是,那縷從隔絕和封閉之外射進來的光線,毫不留情地把中國脊柱外科的一片窘迫和蒼白顯露在中國人的面前。
原田征行先生是一位日本著名的脊柱外科教授,也是我們文中將要提到的重要人物,他曾以個人名義贈送給北京積水潭醫(yī)院一套微型磨鉆。這在當時的國際脊柱外科領域已經是非常普通的東西了。它采用磨削技術,可以把神經周圍的骨性壓迫體一層一層磨薄、剔除,以此保護比鄰的神經安然無恙。就這么一個東西,當時中國的醫(yī)生竟然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從來沒見過。更談不上該怎么使。那時,我們的醫(yī)生剔除神經周邊新生骨質,多是使用咬骨鉗子夾住骨頭往下咬。試想,咬骨的同時,笨重的工具要想不碰著神經該是件多么難為的事情。因此,老百姓因為懼怕,甚至極端和夸張地把脊椎手術形容成很可能"站著進去,躺著出來";"不做還好,一做就癱"。
那已是80年代后期,而且是中國第一流的骨科醫(yī)院。
原田征行先生面對中國脊柱外科的現狀,面對痛苦呻吟中的患者,當即提出了一個讓人不敢奢望的想法--為中國培養(yǎng)脊柱外科的臨床醫(yī)生。
天知道,那個年代,權且不談留學的費用對于拮據的普通中國人意味著什么;更大的天方夜譚是直接進入臨床學習。這是迄今為止,海外諸多醫(yī)科留學生們的水中月,鏡中花。
至于一位外國專家更深層的想法,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這位日本教授當時的行動是真切實在的。首先,他出面為中國學生申請到了日本文部省的獎學金。這種獎學金在他所在的國立弘前大學,一年僅一個名額。另外,教授對于直接進臨床進修做了周密的輪轉學習計劃,用前3個月的時間,接觸所有骨科的6個臨床科室。然后,剩下的時間集中攻讀脊柱外科。真可謂費盡心機。
今天,已經被成就層層包裹的田偉,依然一副憨態(tài)??梢韵胍姰斈陰е蓺獾哪樕显撌窃鯓拥恼\惶誠恐。他覺得之所以這份昂貴的機會能落到自己身上,很大程度是因為中學開設的日文課程和骨科前輩的推薦,其余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事實上他忽略了,也可能是恥于渲染有關個人的東西。其實,所謂運氣是需要有能力去接住它的。有時,福氣即使擺到眼前,相當一些人卻是受用不起的。
看起來留學的路鋪得很平坦。但事實上哪有不踏平坎坷而取得真經的。剛剛落地日本,第一道關口:想要申請日本臨床工作的醫(yī)師執(zhí)照,前提是通過日本全國的語言考試。田偉的學校在弘前,語言考試在東京。偏偏教授熱情不減,將前往會考的車票連同住宿的費用全包了。如此,福氣夠大。可你用什么去承載這么巨大的期望?倘若考試落第,那不僅僅是一切美妙的機會蕩然無存,而且厚重的情分又該怎么補償?最終證實,田偉的臂膀是結實有力的,他接住了這份厚禮??荚囈淮瓮ㄟ^。當時的日本醫(yī)局局長感嘆小伙子爭氣,親自書寫橫幅:"祝賀田君通過考試。"
幸運的大門旋即打開。接下來,田偉有了研究課題,有了手術的機會,有了管理病人的資格。
學習的時間飛逝而過。一年的期限臨近。教授已經不忍就此撒手。他明顯地感覺到,這位中國年輕人吮吸知識的海綿遠遠沒有飽和。他的初始計劃不得不做一下改動。之后,教授坦率地表達了挽留他繼續(xù)深造的愿望。他很明白地告訴田偉,在自己每年十幾個研究生的名額中,臨床研究生只有一名。而這個僅有的機會他希望能給田偉。
這樣,更大的機遇到來。田偉,又一次被逼到嚴酷競爭的起跑線上。
日本有個嚴格規(guī)定。你要做臨床研究生,必須具有醫(yī)師職業(yè)保險和正式的臨床執(zhí)照。熱情不竭的教授為了田偉能留下來,再次出馬為獲取各種資格而不遺余力。事后他說,"如此努力在我一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醫(yī)師保險在日本最低是5000萬日元,高的要一兩個億。經過教授的周旋,保險金終由醫(yī)局支付。闖過道道難關,1990年,田偉順利成為讓很多日本同學眼紅的大學院醫(yī)學研究科的臨床博士研究生。
我不得不問田偉,這位日本教授何至于對你此傾情?田偉覺得,"更大的成分不是器重我個人,而是一份對中國的友好情誼"。
那么,之中就沒有個人的因素?田偉的回答依然是平淡無奇:"我覺得自己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屬于干工作、學習不偷奸?;哪欠N。如果說是興趣的話,那大概是對我的努力程度還滿意。"
4年之后,田偉的論文獲得日本地區(qū)優(yōu)秀論文獎。據說當地是第一次把這個獎項授給一個外國人。教授欣慰地說:"你做的工作,使我很自豪。"
日本期間,田偉的基礎研究課題是"MEP,SCEP復合脊髓誘發(fā)電位臨床研究"。這是一項世界很先進的技術,是對脊椎功能的一種監(jiān)測。它的價值在于,能對傳統(tǒng)影象學只能透視神經結構,而無法判定神經功能的這種缺憾,作了極為重要的補充。這項研究獲得1億日元的科研經費。
由于"誘發(fā)電位"診斷相當精確,田偉在日本的脊柱外科已經小有名氣。特別是他所在的地區(qū),遇到疑難病癥診斷不清的時候,人們會想到"田君"。這無形中是一種對尊嚴和偏見的挑戰(zhàn)。一個中國大夫能在當地立足,而且做到被同行認可,甚至關鍵時刻非其莫屬,真的非常不易。只身異國的人,能夠融入到被接納和尊重的程度,他自身的能量和付出的代價應該可以想見。
此時,田偉從脊柱外科最基本的檢查開始。從椎管造影到間盤造影;從腰椎的間盤造影到頸椎的間盤造影;從神經根的選擇性造影到誘發(fā)電位的診斷等等,不僅有理論,還有操作,并逐一達到相當的水準。至于手術,因為有大量的機會參與或獨立主刀,致使他不僅操作嫻熟,而且思路清晰,判斷準確,設計方案往往獨到精辟??傊嘘P脊柱外科的全套業(yè)務,他掌握的相當全面。
"畢業(yè)以后,做我的客座研究員吧"。面對教授的許諾,田偉有些不解了。此時,教授的思維程序已經被田偉的超常發(fā)揮徹底打亂。他無法再面對初始的承諾。按照田偉的理解,老師最初的意愿傾注了對中國脊柱外科事業(yè)、對中國患者的憂患。而當他的初衷被活生生地、一點點地鑄造起來之后,卻讓他難割難舍,不能自已。其間,不知是經歷了太多的變數,還是結果太過于精美。反正,愛不釋手,已經是教授惟一的心境。
如科學,不存在任何照顧和情面
1994年,田偉還是選擇了回國。
教授一再挽留,甚至連歡送會都沒開。自負的老人認定田偉不過是回去看看,回心轉意是在預料之中。當時中國境內無論是知識分子待遇,科研水平,還是工作環(huán)境,對于一個已經習慣了國外方式的人,都會感到很難適應。況且,無論從哪方面,他自信日本國有足夠的理由能把年輕人重新拽回來:六七萬元人民幣的月薪;具有國際意義的科研課題;不斷刷新世界記錄的手術案例......
而田偉抵擋誘惑的理由只有一個--"回國,把所學到的東西帶回去"。在這點上,田偉的初衷沒有改變。無論于國、于民、于自己,他認定,要發(fā)展,只有選擇自己的國家。說實話,選擇,義無返顧。而私下里,他的底氣并不是很足。其中生活條件,他并沒考慮太多。關鍵是事業(yè),是臨床業(yè)務能否如愿地開展。這一點是他最擔心的,也是他斷然不能湊合的。道理很簡單,既然已經讓他知道了手術臺上有安全和精巧的存在,那么他就不能容忍危險和痛苦的繼續(xù)蔓延。他認為,這就是科學。
一個晚輩,要想推行一種新的東西,就像幾歲的孫子要改變爺爺幾十年的習慣一樣,很難。但是,田偉必須這么做。這不僅僅是如果不這么做,出國深造、回國創(chuàng)業(yè),一切投入都是白費。更重要的,他沒有理由推脫自己應該肩負的維護科學尊嚴的責任??茖W不是私有財產,它屬于社會,屬于人民。而醫(yī)學科學是屬于千千萬萬患者。誰也沒有權利剝奪。
田偉首先要挑戰(zhàn)的是"椎管探查術"。之前,國內的觀念是能做椎間盤手術就很了不起。至于手術的創(chuàng)傷因素和安全因素,似乎都被視為是理所應當的代價。于是,也就堂而皇之的有了"椎管探查術"這個詞。其實這在國外的脊柱外科領域是聞所未聞的。
之所以叫"探查",是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術者不知道病變在哪里,只是憑著"大概",從被認為最有可能的地方進去。然后,找。往往是這邊找找,那邊找找。沒有呢,再把椎板切開,上面找找,下面找找。就這么來回扒拉,直到撞上,再把它切掉??上攵?,如此"探查",損傷該有多大,而偏差和失誤更是在所難免。
田偉要推行的是"精確定位術"。就是說,哪個椎間盤突出在什么位置,術前要有精確的把握。病變的點位用金屬標記針作出標示。然后通過影象確定它切口的位置。新型手術的切口非常精當,只相當于過去的六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手術直接從設計的切口進去,直達目標,然后用特殊的微創(chuàng)拉鉤只暴露病變部位。由于操作精微細致,病人出血少,損傷小。于是,椎間盤手術不再是人們觀念中的"脫胎換骨"、"大動干戈"。脊柱外科的形象在人們的心目中徹底改變,微創(chuàng)方式取而代之。
田偉的第二大挑戰(zhàn),引進人工骨。這項技術的推廣同樣經歷了一個艱巨的過程。盡管人工骨已經通過美國FDA認證,非常可靠的東西。這種深海珊瑚改造而成的人工骨,因其化學性質到分子結構都與人骨相似,而具有得天獨厚的替代作用。更重要的是,田偉發(fā)現頸椎有良好的血液供應,是使用這種人工材料的理想環(huán)境,但是當時國內外還沒有人報告將珊瑚人工骨用在頸椎,國外只有其他人工材料應用的初步報告。他決定使用這種人工骨為患者造福。但是,再好的新生事物,因為新,而不足以讓人們丟棄習慣,去追捧它。
田偉只能把這種尚不被認可的東西盡快具體化。然后,讓事實去說明一切。頸椎管狹窄是東方人常見的一種可以造成癱瘓的嚴重疾病,田偉使用最先進的技術,用一種纜式線鋸通過介入方法插入神經和椎板之間,再將頸椎管的5個棘突骨一起割開,向兩側張開,使受壓的脊髓得到解放,再將人工骨嫁接到兩扇張開的棘突椎骨之間,像架橋一樣,把它固定住,直到它與椎骨長在一起,形成新的脊柱結構。術后病人輕松自如、心身愉悅。隨著量和時間的積累推移,人們終于折服了。田偉把這種技術叫作"人工骨橋成型術"。由他創(chuàng)始,一做歷時7年。
而相比之下,傳統(tǒng)手術確實有很多的缺點。它沒有保留原有的椎板,而植入的人體骨塊長期壓迫的結果往往使頸椎后凸。10年,20年后,這種壓迫會改變頸椎良好的曲線。這已是國外大量跟蹤隨訪的實證。而最新的醫(yī)學理論已經證實,維持頸椎前凸是非常重要的生理指標。過去沒有認識。以為只要長上就行了。好看不好看無所謂,實際上,那是錯誤的概念。
至于傳統(tǒng)手術的"取骨",幾乎是不容更改的慣例,是強迫給病人的額外痛苦。甚至因為長期不能愈合,而累及終身。往往"取骨"的疼痛程度能夠蓋過脊椎病本身,乃至手術本身的疼痛。而相比之下,人工骨不是雪上加霜。這在脊柱外科領域是一大進步。
田偉需要改變的陳舊觀念很多很多。其中不乏傳統(tǒng)的麻醉方法。半身麻醉或者局部麻醉盡管直到現在,在國內很多醫(yī)院還相當盛行。但是,他認定"這是非常落后的麻醉方式"。這種麻醉方式對于病人來說,有百害而無一益。它容易誘發(fā)術中問題;而且無形中制造了精神上的惡性刺激。比如,刀、鋸、鑿等等,叮叮咣咣的,病人心知肚明,嚇的不得了。據說這種惡性刺激會在病人腦海里存留很長時間。而全麻,病人睡一覺就過去了。對身體沒有什么影響。反而局麻容易造成神經損傷,這是通過動物實驗證明的。而且由于全身麻醉的監(jiān)護設施非常好,一旦術中出現問題,搶救起來非常便利。另外,全身麻醉狀態(tài)下,病人出血少,血壓容易控制,對肌肉的松弛有利,使脊椎手術的操作者更加方便。
這種挑戰(zhàn)甚至不排除麻醉過程中的細節(jié)部位。國外有資料表明,病人在麻醉時很容易產生噩夢效應。通過特殊的音樂刺激,可以有效抑制噩夢的產生。田偉非常留意類似人性化的每一點進步。他知道營造一個良好的心境對病人非常重要。
在手術器械和裝備方面,他同樣不會放過任何先進的東西。"做脊柱外科手術一定要戴放大鏡",田偉認為,這一點無須過多解釋。因為你是在做脊柱手術,你必須把緊鄰的神經以及血管看得清清楚楚。而這恰是肉眼力所不及的。他主張,必要時還要配戴光纖頭燈。這種頭燈正好照射在醫(yī)生視野看到的范圍,明亮清晰?,F在的脊柱外科手術已經不是老黃歷,切口很小,一般無影燈照不到,所以光纖頭燈是最好的幫手。當然,如果碰到更加精微的地方,還需要顯微鏡的幫助。
總之,一切按照國際化的標準實施。田偉覺得過程相當艱辛。但是,值得欣慰的是,我們與發(fā)達國家的差距在快速彌和。
歷史的改變有時就在平平淡淡中
田偉回國創(chuàng)業(yè)轉眼8年。忙忙碌碌,仿佛一切就在昨天。事實上,醫(yī)道的探索,比預想的要復雜得多。
首先是懷疑。按一般情況推想,中國人出國,都是上實驗室。惟獨他學的是臨床;第二,他才學這么幾年,而脊椎外科在當時國內被公認為是很高難的技術。照此推想,一個成熟的脊柱外科大夫,不經過千錘百煉,又怎么能篤信于人?
現實就是這樣,田偉回國后接到的"見面禮"是考試。院方讓他做一例手術給大家看看。可能是出于不至于讓年輕人太難看的想法,當時醫(yī)院為他選擇的是做一個取骨手術。這是骨科手術中最基本的技術。顯然,從考題的設置上,他已經很清楚自己在人們心目中的尺度"不過如此"。
田偉不干。偏要做"椎管擴大開窗減壓手術"。這在當時眾人的眼里,很有點糊弄人的味道。其實,捫心而論,他不是不服,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是急切。他清楚,自己與別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有著珍貴的對比體驗。這種經歷使他有幸看到了差距。而我們的脊柱外科之所以落后,其實就落后在不知道差距有多大。
他要打開這個扣。"我是學脊柱外科的,我要做就做脊柱外科手術"。他知道,一例椎管狹窄手術包含著諸多的先進理念和前沿技術。只要通過現場展示,那么,最新的信息便可以直接傳導給自己的同行們。
椎管狹窄手術,當時國內的作法是把整個椎板都切掉。事實上,狹窄的部位一般是在兩側,只要把狹窄的部位去掉即可。但是關鍵是要手術部位準確徹底,把壓迫神經的增生骨贅切除,最大限度地留住椎板,使人體的穩(wěn)定結構不被破壞。
據說,開場戲,觀看的人很多。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田偉使用氣動微型磨鉆將脊椎側面開了6個窗,1個窗1.5×2厘米。手術完成了,病人的痛苦迅速得到了緩解。同行們第一次開了眼界--"確實有點東西"。
"脊柱外科還有頸椎呢,再做一個給大家看看"。因為頸椎牽涉到高位的神經,風險更大。接著,田偉又做了一個"使用微鉆進行頸椎前路次全切除頸椎前路減壓植骨吻合術"。這在國外已經是比較常規(guī)的手術了,只是當時國內的醫(yī)院還沒有人做過。
考試一路下來,答卷精彩紛呈。其中,"后路椎管擴大成型術"達到了整個表演的高潮。做法非常精細。他把脊柱用很細的磨鉆從中間劈開。劈的深度將將夠到神經,若即若離,恰到好處。劈開之后,用磨鉆把兩邊的骨頭磨得像紙那么薄,大約是0.1厘米。什么東西薄到一定程度它就軟了,骨頭也不例外。既讓它連著,又讓它能夠張開,像個活頁。然后,他在張開后的椎骨中間夾上人工的骨頭,讓原來狹窄的椎管擴大。簡直是精致的藝術!
想想以往的脊柱手術:大切口;把整個椎板掀開;血肉模糊之中;錘子、鉗子來回晃動......與這樣的場景相比,新手術不過2小時,實在夠優(yōu)雅,倒像是一段皮毛之痛的小插曲。這個手術完了以后,大家服了。真是會做!過去他們是根本不曾見過,也不曾想過的。
那是1995年。連臺好戲著實感動了院長。醫(yī)院領導為盡快開展這些先進的技術,批出專項經費,購置了昂貴的設備和專用的手術器械,并安排了30張床位。至此田偉的工作得以順利開展。
1997年,條件成熟。于是,由田偉挑頭,幾個最年輕的人,一個最年輕的科室,在老牌的骨科醫(yī)院誕生。之后,便有了今天積水潭醫(yī)院的脊柱外科。
不久前,國外一個著名的機構,組織知名的脊柱外科專家到中國來講學。講學之外,他們希望中國醫(yī)生把疑難病例拿出來,進行討論、交流。當時,田偉覺得,這是絕好的機會,很想借此機會,請教各位。不料,拿出的一些疑難病例,竟搞的雙方都有些尷尬。
一個高位頸椎脫位的病例。緊貼著砧骨的頸1和頸2之間錯位。頸1的椎骨跑到頸2的前頭去了。神經被壓得很扁。病人已經行走困難。當時,把這個病例片子打出來之后,在場3位脊柱外科專家,同時認為沒有好的辦法,無望,只能等死。
之后,田偉讓他們看了自己的治療過程。漸進式復位的方法。一種沒有文獻記載的獨創(chuàng)設計。病人的腦袋和身體用金屬架固定住,通過顱骨的牽引,把脫位的骨頭慢慢拽上去。然后,帶著架子上手術臺,通過特殊的復位儀器,游離的骨頭被拉回來。手術最大的難度是固定問題。在沒有附著物的前提下,田偉采用鈦合金螺釘固定法。螺釘從頸2和頸1之間穿過去,而穿過的條件是只給你留一條縫隙。螺釘實際是與神經和大血管擦邊而過。偏一點,一切前功盡棄。能夠想出這種辦法,并且將它漂亮地實施出來,在場的專家們啞口無言。
科學的探索就是這樣,只要存在一絲希望,就有成功的可能。鉆過去,一條縫隙往往就是一片嶄新的天地。
又是一個復雜病例。病人曾因椎體結核,6節(jié)椎骨爛透了。椎體形成一個100多度的大折彎。整個軀體幾乎癱瘓。又因為折彎的長期微動,脊柱再度生成新的骨質,進而壓迫脊髓。這樣的病歷打出來之后,專家們頻頻搖頭。
田偉面對諸位專家,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他依然沒有對病人說"不"。他知道醫(yī)生生命的持續(xù)力就根植在患者的土壤之上。你沒有能力包容患者,無異于絕了自己的根氣。
田偉在這個病案中,把整個脊柱做了一個徹底修整。通過微型磨鉆,從兩側,把后面的骨頭去掉,之后再把前面的去掉。這樣整個脊髓處于懸空狀態(tài)。而此時,骨頭中間有神經組織,骨頭的側方和前方有動脈血管。他就是在這樣袒露的危險面前,把已經陳舊彎曲的脊椎慢慢復位。
據說這個手術做了5個小時。術后已經3年多了。駝背能重新直起腰桿,人類生命的色彩不再單一。當時,就像是剛剛欣賞了一部精心導演的生死搏斗大片,在坐的外國專家們感慨、震驚:絕無僅有,不可思議!
這是一種無言的認可。中國脊柱外科事實上已經躋身國際前沿。在這個沒有奏響國歌、升起國旗的競技場上,我們的很多醫(yī)生就是這樣一次次地將心中的神圣展現。
與此同時,脊柱外科的認識和診斷也在發(fā)展進步。
一位舞蹈家,突然發(fā)現手腳麻木,肢體活動越來越差。此案曾被認為是腦血管意外。按照這樣的結論治療,病人的癥狀越來越重。田偉承認,過去我們在脊椎病方面的認識是模糊、粗淺的。因此,有很多患者,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病根在哪兒,南轅北轍地瞎忙乎一氣。
其實,這位舞蹈家得的是頸椎后韌帶骨化癥。韌帶骨化是一種近年來確定的新病癥。它不是由一般骨質退化形成,而是韌帶骨化導致的。之后,田偉給病人做了一個頸部的椎管擴大人工骨橋成型手術。病人很快又重新回到自己心愛的舞臺。
田偉的日本老師,那位熱心的原田征行教授,依然是經常光顧北京。當他重新參觀積水潭醫(yī)院后,非常驚喜。他對田偉說,"我沒什么可教你的了"。中國這個巨大的舞臺,確實為田偉這樣的年輕人創(chuàng)造了太多的機會。"學生不必不如師",有些手術田偉竟然已經做在了老師的前面。比如"頸椎椎弓根內固定術","全脊椎成形治療嚴重脊柱后凸畸形手術"等等。
多年以來,日本,美國,法國等很多國家骨科教授參觀了田偉領導的脊柱外科,無不對他們的工作非常贊賞,前不久,為紀念中日邦交正?;匍_了中日醫(yī)學大會,與會的日本著名的慶應大學骨科戶山教授等10位日本骨科精英代表參觀了積水潭醫(yī)院,參觀后日本專家收起了銳氣,畢恭畢敬地說,非常感謝有這樣的機會見識了您的高超水平,我們感到很大的壓力,看來我們還要多多努力,今后一定要認真重視和中國同行的交流。說完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這充滿誠意的一躬使田偉的眼角濕潤了,他是在日本這個最現代化的國家學習的脊柱外科,今天他終于看到經過一個中國人的努力,得到了來自先進國家的老師們的認同,為中國人爭了一口氣。
3年前,田偉的"珊瑚骨及鈦鋼板頸椎固定術"的論文在日本的骨科年會上發(fā)表時,教授專門為此發(fā)表了一篇講話。教授說:長期以來,一直是我們教中國人怎么去做手術。但是,當我們看了田先生的工作以后,不免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不要多久,我們要向中國人學習怎樣做手術了。
田偉簡歷
北京生人,43歲,主任醫(yī)師,留日博士后。北京積水潭醫(yī)院業(yè)務副院長,北京市創(chuàng)傷骨科研究所常務副所長、脊柱外科主任。田偉1995年4月歸國后,利用醫(yī)院的現有條件積極開展在國外學習掌握的各項先進診療方法,力爭達到精確診斷、因病施治、準確定位。主張無痛手術、微創(chuàng)手術,使積水潭醫(yī)院的脊柱外科水平有了飛躍性提高。田偉開展的多項高水平手術已達到國際水平,受到來訪的外國專家的高度肯定。田偉目前兼任中央保健委員會中央保健會診專家、中華醫(yī)學會骨科分會青年委員、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