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群生
日本是個島國,除了本州、四國、九州、北海道四個大島外,環(huán)周還圍繞無數(shù)大小島嶼。有的物產豐富,有的風光秀美,有的氣候宜人。如文學名篇《伊豆的舞女》中所描述的伊豆島,就讓人遐思遠想、夢惹情牽,為讀者留下無邊的夢幻空間。
在這眾多的大小島嶼中,你知道“大久野——毒氣島”嗎?
蓋因,大久野島上的毒氣,絕不是地理、氣候、環(huán)境所天然生成,而是人為生產毒氣而最后得名,如今當然是惡名滿天下了。
應“8·6廣島大行動”實行委員會邀請,我率重慶市民代表團遠赴日本,進行“重慶大轟炸”的宣傳:鏟除戰(zhàn)爭根源,制止戰(zhàn)魔復活;參與和平會議、反戰(zhàn)動員等一系列群眾活動。8月5日一早,日本朋友駕車將我們一行從廣島載向竹原市海邊碼頭,受到當?shù)亍岸練庋芯克彼L村上初一、研究員山內正之的歡迎,并陪同我們一起乘過海渡輪,前往對岸具有特殊意義而著惡名于世的“大久野——毒氣島”。
美麗的小島,真?zhèn)€是鳥語花香、綠蔭疊疊,水天交融、風景如畫。如沒有歷史上那片罪惡陰云,今天上島的游人,將完全是另外一種心情。
是的,倘若沒有與軍國主義、侵略戰(zhàn)爭相聯(lián)系那段臭名昭著的罪惡歷史,大久野島因其近距本州,景色迷人,本會成為一處旅游勝地??上Ы裉?,前來觀光的日本和國外游人,大都是步伐沉重,神情肅穆,前來探查小島的罪惡秘史,四處尋找毒氣的生產遺跡。
“毒氣研究所”所長村上初一老人,由隨行的羅穎女士口譯,領我們現(xiàn)場參觀當年日軍毒氣工場。它,占據(jù)全島,規(guī)模巨大:各廠房車間、山洞倉庫、生活住所等殘留遺址,有山內正之研究員手持往日的歷史照片冊,可一一實地對照,予以確證。
村上老人對我們說:“在上世紀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日本軍方就在這座島上秘密建立毒氣工場。尤其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由于戰(zhàn)事日益需求,毒氣生產的規(guī)模、品種、產量則不斷擴大。我就在1940年15歲時,被所謂‘陸軍殺蟲劑、煙霧劑生產工場作為技術學校學兵召上島來,在這座四海隔絕、孤藏島上、擁有5千多名兵工的毒氣工場,生活了整整 5年。我熟悉了毒氣生產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整個流程。正當我學習結業(yè)、分配車間上班不久,日本就宣布了無條件投降。那時,當局勒令島上的全體人員嚴格紀律、絕對保密,并給予利誘、威脅。就將我派去竹原做郵政公務員,保障日后的生活,交換條件則是‘絕不準暴露秘密。就這樣,我一直沉默了35年。直到1980年,一位美國學者公開披露‘大久野——毒氣島的絕密檔案后,我才毅然開口講話。于是,我撰文、著書,將毒氣島的秘密一一揭露、公諸于世。今天,歡迎重慶市民代表團的到來,我的心情格外沉重。因為,在那一場罪惡的戰(zhàn)爭中,中國是最大、最慘重的毒氣受害國?!?/p>
傾聽村上老先生的沉痛自述,我們隨他緩步朝山下、海邊走去,來到一處綠蔭掩映中的建筑物。
老人的同事山內先生,接著向我們介紹:“全靠村上老人搜集實物、整理資料,竹原市政府當局才建立了這處‘毒氣資料陳列館,任命他擔任館長。由于老人推動島上當年的同事進行向受害國人民的認罪、謝罪活動,受到當局與右翼勢力的抵制,所以撤去了他的館長職務。逼著他成立了一個民間的‘毒氣研究所,自任所長,并聯(lián)絡了一批有識之士,繼續(xù)推進運動。我,就是其中的一名活動分子、業(yè)余研究員。”
在這小小陳列館里,我們看到了日本軍國主義在當年侵華戰(zhàn)爭中,悍然違背國際公約,向中國戰(zhàn)場前線、后方,針對軍人與平民大規(guī)模、無差別實施毒氣戰(zhàn)的全部物證:毒氣炮彈、炸彈,毒氣罐。其代號為黃、赤、茶、綠、青五色,分別代表糜爛、窒息、破壞神經(jīng)、催淚、煙霧等不同的功能。一摞摞成品箱上,則一律印有“殺蟲劑”、“消毒劑”、 “煙霧劑”等掩護標記。在侵華戰(zhàn)爭、大平洋戰(zhàn)爭期間,總共生產了6000噸,大多數(shù)投放到了中國大陸。親眼目睹了這些罪惡鐵證的實物、照片、資料,讓我們這些當年飽受日軍摧殘的重慶市民,感到無比憤恨。
在資料館旁的“慰靈碑”前,得知這是日本政府當局,為當年島上生產毒氣而患后遺癥的死亡者們所立,確實讓我們愕然驚詫。
“這塊石碑,我們感情上接收不了。當然,它是放錯了地方。應該由日本政府以‘謝罪碑的形式,豎立在大面積遭受毒氣禍害的中國大地,以慰大量被毒氣毒害而慘死的無辜亡靈?!蔽沂种高@塊碑石,十分憤慨而嚴肅地對村上老人闡述,“兒時,日本機群對重慶進行長達6年的大轟炸中,市民同時無數(shù)次慘遭毒氣彈的轟擊。我忘不了,在擁擠的防空洞里,母親讓我尿濕毛巾緊捂嘴鼻,以防止毒氣彈爆炸后的瓦斯沖襲……”
“我完全贊成你的看法。王先生!中國重慶的市民代表們,我向你們深深——謝罪!”村上初一老人,眼噙淚花,語音顫抖,沖我們長時間深深鞠躬,然后緊緊握住我的手搖了又搖。
呵!這是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握手。一個毒氣生產者,一個毒氣受害者,今天雙方卻能在這里友好地對話、握手。“知恥而后勇”。盡管我們都知道,戰(zhàn)爭的責任完全應該記在軍國主義頭目、侵略戰(zhàn)爭罪犯的身上,而面對當年受蒙蔽、受調遣的毒氣工場學工的村上老人,凝視他真誠、內疚的認罪神態(tài),我們都特別感動。
可不,這就是日本的良知、日本的希望、日本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