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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房里的老婦人(外一篇)

2002-04-29 00:44:03張碩果
天涯 2002年2期
關(guān)鍵詞:直播室白薯小屋

出學校的邊門,有一間堆放垃圾的小屋,這里堆放著一家賓館每天制造的垃圾。我?guī)缀趺刻於家獜哪莾航?jīng)過,遠遠地就會聞到一股撲鼻的惡臭,走近了,甚至令人胃部痙攣。每次經(jīng)過那兒,我都提前做幾次深呼吸,然后屏住氣,快速奔過那間小屋。如果與人同行,我就會不厭其煩地第一千次說出抱怨的話。但經(jīng)過時,總禁不住向那小屋看上一眼,里面黑魃魃的,堆著或高或低的垃圾,間或能看到有人在里面,拱著背打掃、翻揀。屋里往外流著黑、白、黃相間的液體。人的皮膚要是沾上這種液體,會爛掉的,我心里想。到了夏天,就會有一群肥大、碧綠的蒼蠅圍著小屋和屋外的液體笨拙而歡快地飛舞。當然,還有白色的蛆蟲,纏繞成團,在里面翻滾。

我已經(jīng)忘了確切的時間,應(yīng)該是某個春日的午后,陽光燦爛,鮮花盛開。我像往常一樣屏住呼吸跑過小屋,并飛快地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小屋里席地而坐著一個老年婦女,面朝門外,也就是朝著路,朝著我,慢慢地吃飯。這情景非同尋常,令我震驚,讓我停住了腳步。這老婦人大約五六十歲年紀,一臉苦相,花白的頭發(fā)張碩果像一叢亂草一樣蓬在頭上,眼睛細小,皮膚黃黑,皺得厲害,一顆門牙暴在唇外,嘴唇中間還有點豁。穿得很破,讓人覺得臟。我一向懷疑、厭惡乞討的人,遇到他們常躲著走。但是如果她在街上向我伸出手,我會給她錢的。她端著一只藍邊瓷碗,碗里盛著滿滿一碗湯泡飯。有青菜、豆腐,似乎也有一點肉絲,湯上漂著一層蛋花。她扒著飯,慢慢地咀嚼,然后喝一口湯,一起咽了下去。她應(yīng)該注意到了我,她分明抬起過低垂的眼睛掃過我的臉,但目光空洞,似乎穿透了我繼續(xù)向前,而沒有停在我臉上。我走開了,落荒而逃,胃里很不舒服。我有一個毛病,有點類似強迫癥。我設(shè)想著我就是這老婦人,坐在一堆垃圾邊,坐在會讓人皮膚潰爛的液體上,坐在濃密的臭氣包圍當中——吃飯

她長得真丑啊!但不知怎么我想到了我的母親。

她就是那個時常在小屋里打掃垃圾的人。我想起來了,以前我也不止一次見到過她,但沒有注意。而這以后,卻總是見到她,也總是想著她。她佝僂著腰拉板車,車上堆著一袋袋鼓鼓囊囊的垃圾;她佝僂著腰,赤著手在小屋里翻揀、清掃垃圾(如果她戴著口罩、手套,手里拿一把鉗子,我會心安得多);冬天,她站在路邊,佝僂著腰,垂著手,守在爐子邊,賣烤白薯。她的形象頑強地占據(jù)了我頭腦中的通衢要道,繞不過去,又無法眼不見,心不煩。她坐在垃圾中吃飯的情景更是牛反芻似的時時在我腦子里出現(xiàn)。我找不到應(yīng)付的方法。多年的知識積累和生活經(jīng)驗,使我們具備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用以合理地對付每天見到的人和事。一個和我們擦肩而過的人,一個向我們苦苦哀求的人,轉(zhuǎn)眼被我們忘記了,忘得一千二凈,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因為,我們將這個人和這件事處理掉了。處理得很妥當,因此不在我們的腦子里留下一絲痕跡?,F(xiàn)在,我失去了妥當?shù)靥幚磉@位老婦人的方法。

我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

說到底,我希望一路上只是鮮花,這樣我才能夠,也做得到合理地做人,幸福地度日。然而路邊有一間堆放垃圾的小屋,我不愿接受。但這已成現(xiàn)實,而且客觀上也需要,我只能接受,也可以接受。我捫心自問,甚至發(fā)現(xiàn)我愛這間小屋,它迎合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需要。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我才能譴責、抱怨,我覺得我被外在世界傷害了。我因此而有了力量,因此而理直氣壯,因此而脫俗,因此而有了主體性,因此而冷漠??ǚ蚩ㄕf,后世對一個人的評價主要看,是同時代人更多地傷害了他還是他更多地傷害了同時代人,如果是后者,他就是一個偉人。誰不想成為偉人?但是在這間小屋里,有一位使我想起母親的老婦女坐著吃飯,我不能接受,也無法說服自己——這是現(xiàn)實,而且是客觀需要的。在見到這一幕的那一刻,我苦心構(gòu)筑的理論大廈轟然倒塌了,我精心塑造的自我形象、個性也一下子黯然失色、原形畢露。我仿佛掙脫了我自己,破殼而出,從頭頂上看著自己衣著光鮮、屏著呼吸、掩著口鼻、快速而鎮(zhèn)定地走過小屋。

我怕我會恨上她。因為她既妨礙了我的幸福,又妨礙了我的不幸。由于她的存在,只顧自己幸福地度日不再能心安理得,也是由于她的存在,使我的不幸變得牽強附會,和她相比,我有什么不幸,我有什么資格詛咒和抱怨,我和賓館里制造垃圾、往垃圾桶里扔避孕套的紳士、淑女原來是一伙。我不愿她的存在。這是個很危險的愿望,要是在一年前,我會認為她不應(yīng)該存在,再進一步的話,就是消滅她的存在!那時候我信奉尼采,當然只是我所理解的尼采?,F(xiàn)在自然是不會這樣想了,但現(xiàn)在我該采取什么樣的態(tài)度,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要么,以“我不是上帝”聊以自慰?我做不到。要么,我真誠地向她表示同情,進而譴責她兒女的不孝,不能奉養(yǎng)母親以盡天年。進而譴責天地不仁、社會不公。進而反省自己、否定自己,跪倒在她面前懺悔。但這樣就夠了么?要不,我進一步行動起來,從身邊做起,先在物質(zhì)上給予她幫助,了解她、關(guān)心她,再為她這個階層境遇的改變而大聲疾呼、拼搏奮斗、奉獻自己。這樣做對嗎,有意義嗎?我又有些懷疑。我忘不了卡夫卡的那則寓言:有個人坐在劇院的最頂層,看馬戲表演。他看到一個小姑娘在馬戲團老板的催逼下,拼命趕馬飛奔,同時在馬背上做著各種高難度動作,好幾次差點兒摔了下來。馬戲團老板還在馬后追趕,高聲喊著:“快!快!”這人義憤填膺,趕忙下樓去制止,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他看到的那么回事。原來小姑娘精于此道并喜歡冒險,跟在馬后的人非常愛她,把她當作自己的外孫女,他不斷地喊的是:“當心點兒!當心點兒!”這時候,這個人傷心地哭了。也許我正和這在樓上看馬戲的人一樣。真實情形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她的/L女根本不應(yīng)該被譴責,也許是因為他們有他們的難處,也許是因為做母親的堅持要這樣。她勞作慣了,不愿閑著,何況她也沒有老到不能活動,她不想吃白飯。她幫賓館清掃垃圾,冬天再賣點烤白薯,補貼家用。她通過勞動獲得報酬,雖然臟點、苦點,但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與幫助。

要么,我就歌頌她的勤勞,歌頌她不怕臟不怕苦,歌頌她恬退隱忍,歌頌她胸懷博大,歌頌?zāi)赣H,歌頌大地……這太廉價,也太自欺欺人了。

要么……

我越想越多,越想越亂,也就越來越不安,越來越鄙棄自己。我應(yīng)該行動,去認識她,與她溝通。解鈴還需系鈴人,只有知道了真實情形,我才能采取正確的態(tài)度與方法。但接下來的問題是,怎樣和她相識?走進小屋幫她收拾垃圾,幫她推板車,向她買烤白薯?和她搭訕,向她介紹自己,然后詢問她?這和記者采訪有什么區(qū)別?這是不是小布爾喬亞式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我一會兒決定行動,一會兒又否定自己,一會兒又認為應(yīng)該跨出一步。就這樣猶豫不決,不斷延宕。

我?guī)缀鯗蕚浞艞壛?,但突然有了一個機會和她接觸。那天下著雨,我撐著傘,從邊門出去送一個朋友。在路邊我又看到了她,守在爐子邊賣烤白薯。她沒有帶傘,佝僂著腰,縮著脖子在淋雨。一個念頭閃現(xiàn)在我腦子里,我可以把傘借給她。送傘給她不可以,借給她總可以,反正我回去沒有幾步路,也淋不濕,等雨停了我再來拿傘。再說即使她不像我們這樣金貴,不怕淋雨,她的白薯可不能淋雨,淋濕了誰會買呢?我慢慢朝她踱了過去,囁嚅著:“你沒帶傘么?”她回答得很含混,大約是說,等剩下的幾個白薯賣完,她就回去。“那你打著我這把傘吧,我就住在學校里,離這兒很近o.等不下雨了,我再來拿傘?!蔽野褌氵f過去,她接下了。我轉(zhuǎn)身往回跑,聽見她說:“謝謝!(讀xia yia)”當天傍晚雨停了,但我沒有再出門。第二天傍晚,天又下起細雨,我從那兒經(jīng)過,她仍然在那兒賣白薯,撐著我借給她的傘。我走了過去,她把傘收起來,遞給我。我說:“我有傘,你還是拿著吧,等不下雨了再還我。”她含含混混地說著郊縣的方言,我沒有聽懂。見她從爐子里拿出一只碩大的烤白薯,裝進塑料袋里。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說:“不用,不用!”烤白薯雖然便宜,但這么大一只,還是要值好幾塊錢。我轉(zhuǎn)身欲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嘴里又含混地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硬把烤白薯塞進我手里。我一下子非常感動,非常欣喜。不是因為她送我東西,不是因為她熱情,也不是因為她誠懇。而僅僅是因為她那樣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我,一點也不顧忌,一點也沒有怕我會嫌惡,一點也不是為了客氣。就用她那撿垃圾、拿烤白薯的手抓住了我。我沒有再推辭,拿著沉甸甸的烤白薯走了。

我再也不為考慮如何和她接近,如何了解她而苦惱了,我根本不再想這個。就讓她過她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吧!我的生活和以前一樣,但又不一樣了。我有了一面鏡子,讓我認清自己,我有了一座橋梁,通向更廣闊更豐富的世界。這以后我還是常常會遇見她,有時候她也會恰巧會看到我,但毫無半點表示,就像從前一樣。不得不說一下的是,我沒有向她去要回那把傘,她看到我時也未叫住我,還我傘。也許她愛占點不便宜。是不是因此我的思索和痛苦就沒有意義了呢?一點也不。

候她也黑夜里的他人

去年八月到十月,我在上海某電臺的一檔節(jié)目做了三個月的導播。這檔節(jié)目我以前沒有聽過,但是知道。印象中這是檔專門談婚外戀、三角戀的節(jié)目,聽眾也盡是些值夜班或失眠的人,感覺不太好。導播的工作是負責接熱線電話,并對打電話的人和他要談的話題進行甄別,選取“合適的”接進直播室。當然,這就要求導播和打電話的聽眾交談。我一點也不熱衷于與人交往,尤其是交談,也沒有其他任何高尚一點的愿望,我去做這件事完全是為了錢。每周我去一次,晚上十一點到電臺,從十二點工作至次晨六點,得一百元。

去工作的第一個晚上,主持人就向我介紹了他們的游戲規(guī)則:1、接聽的電話中,攻擊黨和政府的、對社會心懷不滿的、下崗工人的、早戀的、同性戀的等電話不能接進直播室(具體由導播掌握);2、接聽電話時,程序如下:第一句說:“您好!這里是某電恰巧會看到我,但毫無半點表示,就像從前一樣。不得不說一下的是,我沒有向她去要回那把傘,她看到我時也從未叫住我,還我傘。也許她愛占點小便宜。是不是因此我的思索和痛苦就沒有意義了呢?一點也不。臺某節(jié)目,請問您要談什么話題?”(如無必要,可直接跳到最后一項)接下來問:“您貴姓?”“您多大年紀?…‘您的學歷?”(目的是為了選擇層次較高的人,以使談話順利、精彩。如被詰問:“為什么問這個?”就回答:“我們正在對聽眾的年齡、受教育程度進行調(diào)查?!?然后問:“您的電話號碼?”最后說:“是這樣的,我會盡量幫您把電話接進直播室,但在您之前已經(jīng)有很多人打來電話,所以不一定能輪到您。如果半個小時內(nèi)您沒有接到我的電話,請您休息?!睂τ谀切┎荒芙舆M直播室的電話,如果我愿意,可以和打電話的聽眾交談,不愿意就說:“對不起,現(xiàn)在我很忙,有很多電話要接。再見!”3、絕對不允許把一位聽眾的聯(lián)系方法告訴另一位聽眾。主持人笑稱我的角色是充當“情感殺手”。我想我的心已經(jīng)夠硬夠冷了,能夠充當這一角色。但是我錯了。原本,我以為我要應(yīng)付的無非是些談失戀或婚外戀的紳士淑女。沒想到會有剛從福利工廠下崗,又被妻子拋棄,靠下崗工資養(yǎng)活自己和一個讀初中的孩子的盲人;有被離婚的父母遺棄,剛吃了一瓶安眠藥被救醒的女中學生;有娶不起親的打工仔;有二十元錢就肯出賣自己一次的妓女;有被強奸的、被猥褻的、被脅迫的、被……那么多不幸!那么些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我向來以最壞的惡意去推測這城市的黑夜,但是真的聽到這些時(僅僅是聽到),我還是非常震驚、憤怒、羞愧,有時候真正會汗顏。這種時候,我往往只能沉默著,傾聽對方巨大的秘密和不幸,有時候會不寒而栗,體會到一種設(shè)身處地的恐怖,漸漸地被這秘密和不幸壓得喘不過氣來。不久,我就違反了種種規(guī)則,我對聽眾說:“對不起!您的電話我不能接進直播室,電臺規(guī)定不允許。”我把不該接進去的電話接進直播室,我把求助者的電話號碼和地址留給了幾個好心的人,我甚至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地址留給了一個女孩,是的,一個妙齡女孩,剛剛十六歲。

說實話,在接聽了成千上百個或無聊或沉重的電話之后,我真想聽到動聽的、快樂的、年輕姑娘的聲音。但是這個姑娘的聲音并不動聽,這是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中年人式的女低音,冷淡、灰心,但平靜。她也沒有什么快樂要與我分享,相反,她的話折磨了我好幾個星期、好幾個月,直到現(xiàn)在我還無法完全釋然。正因為此,到現(xiàn)在我才能坐下來寫這篇文章,也才會坐下來寫這篇文章。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初,她對我講她的經(jīng)歷時,曾問我愿不愿聽,并叫我不要介意,就當是為創(chuàng)作收集素材。在她看來,她的不幸對于一個讀書人,恐怕只有這么點意義,一個讀書人對她的不幸,恐怕也只有這么點興趣吧!現(xiàn)在我竟真的要寫她的不幸了!

她稱我為老師,她說的內(nèi)容我雖然記得很清楚,但要把她講的話按順序?qū)懗鰜?,卻只能是創(chuàng)作,她是怎樣說的,以什么順序說的,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我能記得的是,每次談話間隙,她就會輕輕地問:“我該怎么辦呢?”開始時,我被她問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漸漸地明白,她并不是真要追問一個答案,而只是對自己命運的悲嘆和對未來的茫然。但是,每當聽到她輕輕地嘆道:“我該怎么辦呢?”我的心還是會“格登”顫一下。

“我是吉林人,生在鄉(xiāng)村。小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媽媽改嫁,爸爸丟下我離家出走。我的一個姑媽收養(yǎng)了我,姑媽家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他們家本來就窮,收養(yǎng)了我后,日子更難過。不久后,我的大表哥也離家出走。他回來時已經(jīng)成了個黑社會老大,販毒、開夜總會,手下有一幫小兄弟。我很快和他們混熟了,有時候還去表哥的夜總會幫忙。我不愛上課,常常逃學。上初二時,有一天上午我逃學出來,在校門口碰到一個小混混。他常在學校附近轉(zhuǎn)悠,向?qū)W生勒索點錢什么的。他叫住了我,問我去哪兒。我說我回家。他說我?guī)闳ネ?。我沒理他,往家走。他跟著我。我沒在意,以為他不敢干什么,何況我也不怕他。在地里,他抓住了我。我和他扭打起來,你知道的,我沒他力氣大。我去報了案。因為我還未成年,他馬上就被抓起來了,沒有審判就進了大牢。學校去不了,我整天呆在姑媽家。二表哥對我動手動腳,有一回家里沒人,他跑到我的房間里來要動強,還好他沒用,被我一陣打罵,趕了出去。姑媽家也呆不下去了,我只好往外跑。在大連呆了不到兩個月,被他們打聽到了,他們要我回家,還說要到大連找我。我不愿回家,只好走。我跑到碼頭,買了一張到上海的船票,就這樣到了上海。并不是我要來上海,我到碼頭時,時間最近的一班船是開往上海的,我就來了上海。

“現(xiàn)在我在川沙。在一家水果店里,我朋友開的。沒事的時候我常在店里給他(她?)幫忙,店里有電話。川沙很亂,工作也難找。老板們不愿要我,因為我還未成年,用未成年人做工是違法的。有的又太累,干不了。前不久我剛辭掉一份工作,太累了,干不下來。一個開超市的老板見我普通話說得不錯,人又挺精,收了我做營業(yè)員。一天上班十二小時,星期六、星期天不休息,一個月五百塊錢。工資挺高的,但太累了,一天工作下來,倒在床上就能睡著,澡也洗不動,衣服換下來也沒時間洗。我撐了一個月,辭了。老板還留我呢!再說錢也不少,但是干不下來,唉!

“我租了間平房住,一個月一百元房租。我認識許多做那種事的女的,也認識不少男的,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就幫他們介紹一下,拉皮條。我知道這很危險,警察大哥會請我去做客。這里黑社會勢力又很大,我一個女孩子,會吃虧的。我長得怎么樣?嘻嘻,還算可以吧!我脖子上有一條刀疤。我那個開水果店的朋友,有一回就被兩個騎摩托車的人搶走了電子秤。好在我認識了一位‘大哥,他挺照顧我的,但他也沒安好心,我從不要他的東西,更不要他的錢。有時候,他硬塞給我錢,塞了就走,我就是打的也要追上他,還他錢。被逼得沒辦法,我想了個主意,結(jié)識他老婆,和他老婆搞好關(guān)系,這才沒事了。這一招挺靈的,你們節(jié)目里常有女孩子說被上司騷擾、要挾,你向他們介紹這一招,肯定管用。

“工作難找,只有發(fā)廊要我,做洗頭工。但這兒的發(fā)廊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愿干。再說,我也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了呀!以后怎么辦呢,我才十六歲!”

學外語,學電腦,參加培訓班,自學成才,這是不幸失去受教育機會的人常走的路、普通的路。我能這樣建議她嗎?不能,這就像建議沒飯吃的人去吃肉一樣荒唐?!澳氵€是回家吧!”“不,回什么家,我哪里有家呀!”“那么你找個男朋友,讓他幫助你。”“我今年才十六歲,你這不是讓我早戀嗎?不過倒真有個男孩追我,他剛從技校畢業(yè),在市區(qū)上班,每個周末都回來找我。我常勸他,你還年輕,要把精力放在學習和工作上。他懂什么呀,再說,他一點也不了解我,他要是知道了我的事,準給嚇跑了的。”

我還能提出什么建議呢?去偷、去拉皮條,要不也去做那種生意,但要注意衛(wèi)生和安全……我只能沉默著,聽她在電話那頭呢喃:“我該怎么辦哪?”

上海的夜?jié)u漸地過去了,我坐在廣播大廈的直播室里,抬頭看了看窗外,初升的太陽懸在高樓大廈之間,冷冷地紅著,竟然也十分地美麗。后來,我們互相留下了姓名、地址、聯(lián)系方法。我說,我還在讀書,我?guī)筒涣四?,但如果需要,幾百塊錢我還是能想到辦法的。她說,她會寫信給我。

下一次做節(jié)目,我打了個電話給她,得知她已經(jīng)在一家發(fā)廊做事。后來,我又打過幾次她的拷機,她都回了電,但都反應(yīng)冷淡,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到現(xiàn)在,終于是一點音訊也沒有了。

我在電臺做到十月份,也就沒有再去。原因主要是因為時間上不允許,也有部分是因為聽到的不幸太多,我承受不了。在我做導播期間,曾經(jīng)有一位導演去導播間和聽眾聊天,收集素材,我畢竟做不到這一點。雖然那些夜晚對我認識自己和世界有很大幫助,我還是放棄了。

在電臺做事的那段日子,正值上海的臺風季節(jié)。我在騎車去電臺的路上,常常淋雨。碰巧的是,幾乎每逢我要去上班的那天就下雨,仿佛老天故意和我過不去。有時候更邪乎,出門時還好好的,到了半路上突然下雨,而且恰恰在半路上,讓你不知道是回去穿雨披呢還是頂風冒雨往前沖。最后總是淋得渾身濕透,再自己慢慢捂干。有時候雖然穿著雨披,但是風大雨大,也管不了用,照樣淋個透濕。我在風雨中低頭彎腰狠命地蹬自行車,雨水砸在我身上,砸在我的鏡片上,使我視線模糊。這種時候,我常常自哀自憐,覺得自己是這城市最邊緣、最艱苦、然而最堅強的人,漸漸地成為風雨中單槍匹馬近乎悲壯的英雄。這種自戀給了我力量,但也使我更加冷漠。我遠沒有認為這城市是個人人都過著幸福生活的童話世界,但奇怪的是,充斥在我腦子里、我愿意了解和想象的是白領(lǐng)、成功人土、資產(chǎn)者的衣冠楚楚、溫文爾雅、巧取豪奪、荒淫無恥,卻很少對另一個世界產(chǎn)生興趣。我很少去接觸、了解,哪怕是設(shè)想他們的境遇。我就像一個鄉(xiāng)下土財主,既不能想象皇室的豪奢,也不能想象佃戶的窮苦。我明白這女孩為什么不愿和我聯(lián)系了,她應(yīng)該對我冷淡。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我把他們忘了,甚至還卑鄙地利用他們、冒充他們說話。我有意地撇開他們,把矛頭指向另一群,這樣我才能憤恨而且理直氣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覺得四面都是敵意。這種不以愛為基礎(chǔ)的怨恨是危險的,說到底,無非是因為自己不屬于所怨恨的那一群,并時時覬覦著想躋身其內(nèi)或取而代之。

我還做不了聰明人,但已經(jīng)不是個傻子了,這個姑娘也不是奴才。也許她在向我傾訴后會感到后悔,會害羞并感到自尊心受了傷害。因為,我不是他們中的人,一個流氓或一個妓女也許更能令她安慰。幸虧我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同情!也許她沒有這么復(fù)雜,但她不愿意親近我是一定的。不管為什么,她畢竟是杳無音訊,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但她又并未這么輕松地消失得一千二凈,她持續(xù)地折磨著我,以至于師友們勸解我說:“你不是上帝,你也不是罪人?!币晃慌耘笥焉踔琳f:“她說的也就是個故事,也許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但我還是無法輕松、釋然。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不再為她的未來擔心。我和她相比,到底誰被(也有自愿的成分)傷害得更深,誰更需要為自己的未來擔心,還不一定呢!可她和她的那聲嘆息“我該怎么辦呢”,我恐怕是無法擺脫了。

三個月的傾聽讓我擺脫了我自己。雖然只是聽,但畢竟和真實的那個世界有了接觸、溝通。它使我認識到,世界不僅是我所憤恨的他們的天堂,也不僅是我所膩歪的我們的現(xiàn)代化、力必多、身體寫作、電腦和網(wǎng)絡(luò),還有另一個世界,為光明和夜幕掩蓋著,但又是光明和夜幕所無法掩蓋的,在活生生、真實地進行、展開。

附:我又想起那個女孩對我說的一個被我遺漏的細節(jié),補充在這兒:

“我一直亮著燈睡覺。我借住的小屋常停電,有時候是燈泡的鎢絲燒斷了,屋里一片黑暗。

張碩果,研究生,現(xiàn)居上海,曾發(fā)表文章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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