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嘯
《尼克松回憶錄》中有這么一段文字:毛澤東、周恩來和我所遇到的其他男人具有的那種幽默感和熱情,江青一點都沒有。我注意到,替我們當譯員的幾個年輕婦女,以及在中國一周逗留中遇到的其他幾個婦女也具有同樣的特點。我覺得參加革命運動的婦女要比男子缺乏風趣,對主義的信仰要比男子更專心致志。事實上,江青說話帶刺,咄咄逼人,令人很不愉快。那天晚上,她一度把頭轉向我,用一種挑釁的語氣問道:“你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到中國來?”當時芭蕾舞正在進行,我沒有搭理她。
尼克松這個家伙眼睛夠毒的,來了六天,就把我們廣大的半邊天婦女干部給全盤否定了。尼克松也沒說錯什么,從政的女人少有女性魅力,不僅僅在中國是這樣。或許問題只有一個解,就是政治讓女人走開。
政治這個東西,刀光劍影于無形之中,女人的柔情似水是不對路子的。在朝野里越是如魚得水的女人,對女性的東西放棄得越徹底,不讓人忘了她的性別,她永遠不能和男人抵肩而走。
而對多數女人來說,她們得到再大的權力和事業(yè),都不如心安即家的一點點滿足來得實在。我當記者的時候,采訪過一些名女人,從政從商的都有。她們都喜歡表達一種東西,就是她們是個好女人,在外面飛得再高,最愛的還是家庭,她們會像尋常女人一樣做家務,愛孩子。這是一種本能吧,就是女人很怕自己不像女人。
或許我在這里寫這些文字,就是因為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的確有很多不爭氣的理論,就是好女不跟男斗。干嘛要斗呢,本來就是兩個品種的東西,爭取那么多平等,在社會上打拼得首如飛蓬,還不如多享受點男人給拉車門、送鮮花的好處呢。
拋開政治和主義,其實,我個人倒是喜歡一些中性的表達?,F在已經沒有產生柳如是、李清照的水土了。在這個男女平等的國家里,誰不是硬硬朗朗地活著,肩負著責任和義務,有多少時間讓女人顧影自憐呢。在日常生活中,能把利于行的中性衣服穿出女性魅力的都是聰明女人?,F在的確不是帶骨架的蓬蓬裙的天下了,我們時時都要走路的,走很遠的路。
那首歌詞寫得好:煙花煙花滿天飛,你為誰嫵媚;流沙流沙滿天舞,你為誰憔悴……大都會里的嫵媚和憔悴,其實和大漠深處的煙花和流沙,沒什么兩樣。都是沒什么觀眾的,女人自己要照料好自己,中性一點沒錯。
身邊朋友出書,作為宣傳手段,出版商給張羅了個討論會。不知道為什么,請來的嘉賓都是女人,有社會地位、受人尊重、韶華已逝的女人,個個言詞激烈、慷慨陳詞。她們站在女性的立場上,視朋友書中那些為愛情和男人沉淪的女人為糞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我當時坐在那里,覺得隔膜得很,寫了個條子給看起來也在不知所措直發(fā)呆的朋友:“這些人心懷著老去的憤怒。”她們真的很憤怒,每張溝壑縱橫的臉上都寫滿了忿忿不平。
朋友的書類似安頓的《絕對隱私》,別人把痛苦和不安訴說給她,她把故事寫出來,就是那么個套路吧??赡芤驗榕郧皝碓V說的多一些,就套上了女性文學的帽子,這也是我所不解的:難道女人寫的,以女人為主體內容的書就是女性文學嗎?那相應的為什么沒有男性文學之說?男人寫的東西就是文學,女人寫的東西就是女性文學,真別扭。
朋友在會上試圖解釋,可能因為男人不習慣向陌生人述說自己吧。不過隨著時間的積累,來訴說的男人多起來了,下一本書里男人的聲音會多起來。
女賓們憤怒的發(fā)言仍然沒有降溫,她們說要把男人踢出去,就是要為弱勢的女性吶喊,就是要拯救不爭的女人,要堅持下去。這些亢奮的聲音,讓我跨越了女性文學這個詞,想到了女性主義。
幾年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女性主義這個詞,是在杭州的一個會上,同房住的是某文學期刊的副主編。聊天中知道了她的婚姻屢亮紅燈,甚至遭遇暴力,打過兩次以上的官司。這些不安寧令她總是憤怒著,講話很極端,觀點卻左右擺動,最終擺到一個極端去。
她告訴我,她是研究女性主義的。她邀請我到她所在的城市玩,她說她有兩套房子,但是現在這兩套房子都不能回去,現在她住在酒店里,隔一段時間就得換一間酒店,她怕他們找到她。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里有驚恐。這個女性主義的載體,給我的印象類似恐怖主義,終日沉浸在不安中。
像很多女人一樣,我對所有的主義都不清不楚,包括女性主義。我到網上翻了翻,檢索出來女性主義的相關網站。不外乎一些女性生活方式的東西,消遣啦,購物啦,珠寶啦,香水啦,心情啦,還有些女性同志網站,我順便又檢索了女權主義,大多是英文網站??粗M勁,除了西蒙波娃是女權主義的鼻祖這個讀書時候已經知道的,沒有更多的收獲。腦子里一些空洞的概念仍然是空洞的概念。
沒有理論,只有直覺。覺得很多東西被時代曲解,不是因為有人不幸或者自己不幸了,喊喊主義就有出路。這些到底有多少理論做基礎呢,現有的理論到底有多少人能理解呢,誰能被理論所拯救呢。
其實個案就是個案,人這一輩子,多數的東西是自己的性情造成的?;仡^看看自己的腳步,一步步地,都是被自己的性情推著,走到今天的。
我所認識的可愛的女人和不可愛的女人,都不怎么懂主義。做女人做得很成功的,心情就靚,就可愛;做得失敗的,心情就頹落,就不可愛。這些跟她們的事業(yè)有一定關系,但不絕對。女人要想修正自己,要從自己的心靈開始審視,主義這個東西,太唬人了。
責編天空
注:以上四篇文章均選自《萬科》周刊2001年9月、11月、12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