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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在上海的收支與日常生活

2001-06-14 05:49
書屋 2001年5期
關(guān)鍵詞:版稅書店日記

李 肆

五四運動以后,新文學(xué)陣營逐漸分化,魯迅是我國第一代新文學(xué)家中最早走上職業(yè)作家道路的一個。魯迅在上海做職業(yè)作家這段時期,正是我國經(jīng)濟及出版文化空前繁榮的時期。他不僅以其譯著實績創(chuàng)造了豐饒的精神藝術(shù)價值,而且憑其現(xiàn)代市民的覺悟自覺地實現(xiàn)了可觀的世俗物質(zhì)價值。然而,廣為流布的各種魯迅研究論著大多著重于探討魯迅的精神生活及其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魯迅的物質(zhì)生活狀況僅被研究者零星提及且大多失之簡約。尤其是魯迅定居上海后作為職業(yè)作家的經(jīng)濟生活狀況還沒有系統(tǒng)的專題研究。本文主要討論魯迅在上海時期的物質(zhì)生活狀況,即魯迅的收支狀況與日常生活;以魯迅為例,兼論職業(yè)作家市民化。

一九二七年十月三日,魯迅攜許廣平抵上海,暫寓共和旅館,十月八日入住景云里二十三號宅,從此開始了他在上海的定居生活,直至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病逝。魯迅在上海生活這九年,是其一生中作為職業(yè)作家生活的時期——此前,他一直以做官教書為業(yè),寫作不過是業(yè)余的事。雖然自一九二七年十二月起,他因蔡元培推薦,任南京政府大學(xué)院特約撰述員,每月能按時領(lǐng)取三百元的津貼,但這項收入只維持到一九三一年底,一九三二年即被取消。即便是任大學(xué)院特約撰述員期間,他也不必去上班,過著職業(yè)作家的生活——他的主要收入則是版稅和稿費。魯迅在上海生活這九年,也是他成年后物質(zhì)生活較為寬裕的惟一時期。魯迅辭世不久,蘇雪林即大肆討伐他。她在《與蔡孑民先生論魯迅書》中,頗為憤慨地談到了魯迅在上海的生活狀況:“當上海書業(yè)景氣時代,魯迅個人版稅,年達萬元。其人表面敝衣破履,充分平民化,腰纏則久已累累”,“治病則謁日醫(yī),療養(yǎng)則赴鐮倉”。雖然蘇雪林論及魯迅時頗有些歇斯底里,然而她所提及的魯迅的收入與日常生活卻基本屬實。這從《魯迅日記》可以得到印證。

《魯迅日記》對精神生活幾乎不著一字,對家國大事亦無記載,然而對每一筆收入和重要支出幾乎都有詳細記載。因此,《魯迅日記》被有些人視為生活流水帳,這不無道理——雖然,《魯迅日記》的信息量和意義遠非生活流水賬所能涵蓋。《魯迅日記》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詞之一就是“泉”,如“收北新書局送來版稅泉二百”,“下午寄紹興朱宅泉五十”?!叭笔恰板X”的古名,《金史·食貨志三》解釋說:“錢之為泉也,貴流通而不可塞?!濒斞冈谏虾5纳钍请S著“版泉”汩汩而流的。

魯迅一家自一九二七年十月八日入住景云里二十三號,于次年九月九日因鄰居嘈雜故,遷至景云里十八號,又于一九三○年五月十二日遷往北四川路上的北川公寓。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一日,魯迅一家遷居大陸新村九號,直至其病逝。大陸新村九號是一幢水、電、氣齊備的三層樓的闊大建筑,堪稱“豪宅”,這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不多的。魯迅當時的生活水平,從他所購置的一些日用品亦可見一斑。一九三四年七月十四日,他“買電風扇一具,四十二元”;一九三五年五月九日,他“為海嬰買留聲機一具,二十二元”。而在當時,電風扇、留聲機并非大眾化的日用品。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四日以前,中國貨幣實行銀本位制,一元錢的購買力是挺大的,據(jù)有關(guān)資料顯示,當時的一元約合今之人民幣三十五元以上。據(jù)《魯迅日記》可知,當時內(nèi)山書店店員的月薪不過十五元。若以單身過平常生活,每月十元足矣。也就是說,魯迅為五歲半的海嬰買件玩具的花銷就可供一個單身漢生活兩個多月。誠然,魯迅的收入是豐厚的,但其花銷也很大:從日記可知,他幾乎天天買書;他和海嬰都體弱多病,總在和醫(yī)生打交道;而魯迅為人熱心,交往繁多,家中客人不斷,且飯局頗多;他還常呼朋引伴地去看電影……茲以一九三三、一九三四、一九三五年為例,看看他的收支情況與日常生活:

193319341935
收入(元)總計10380.935869.495964.37
月均865.08489.12497.03
支出(元)購書總計730.40878.701026.50
月均61.6073.2485.54
看電影(次)63739
疹病買藥(次)495043
飯局(次)總計262623
自請101411

說明:

1.收入:第一,表中所列收入是指魯迅作為職業(yè)作家賣文所得的各項收入,包括版稅、零散稿費和從事編輯活動所得的編輯費。第二,表中所列的收入是指當年的實際收入,如一九三三年的收入中就包含韋叢蕪所欠的舊版稅二千二百九十九元八角三分,當年該領(lǐng)而實際未領(lǐng)到的版稅和稿費則不計入。這也是《魯迅日記》的記賬方法,因為日常生活是在實際收入的基礎(chǔ)上流轉(zhuǎn)的,記實際收支更科學(xué)。第三,表中所列收入是根據(jù)《魯迅日記》統(tǒng)計所得,大致可視為魯迅賣文所得的實際數(shù)目。因為魯迅對待帳目極細心,無論巨細都記得很詳細,如“往開明書店取未名社欠款,得五百九十六元七角七分支票一枚”,“收大江書店四月分結(jié)算版稅一百四十五元八角三分七厘”——即使是一筆較大的款項,其尾數(shù)他也一分一厘地記下。葉紫編《無名文藝》時,曾發(fā)過魯迅的文章,一九三四年十月三十一日,《魯迅日記》中有“得葉紫信并稿費五元”。而這筆稿費大概沒給足,后來葉紫又補給他一元錢,于是日記之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有“得阿芷信并補稿費一元?!庇纱丝梢姟遏斞溉沼洝匪浭罩禽^為周密的,錯漏的可能性固然有,也不會太大。第四,一九三三年魯迅許廣平實收《兩地書》的版稅一千一百二十五元,表中所列魯迅一九三三年的收入(10380.93元)包含許廣平應(yīng)得的《兩地書》版稅。第五,一九三四年的收入五千八百六十九元四角九分是個不確切的數(shù),其中包括二月二十四日收日本改造社所付日金百元。另外,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魯迅收到《生生月刊》預(yù)付稿費六元,后來《生生月刊》退回其《臉譜臆測》稿,于是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三日日記中記有:“得李輝英信,即復(fù),并還生生美術(shù)公司稿費泉十?!眱蓜t日記,一說六元,一說十元,定有一誤。上表一九三四年的稿費收入中不含十二月二十五日所收的六元。第六,一九三五年的收入應(yīng)比表中所列五千九百六十四元三角七分多五十元左右。因為六月二十五日日記中記有:“午后往生活書店取稿費,并……”只說了取稿費而沒有明言稿費的數(shù)目,因此無法計入。所取稿費估計為生活書店出版的《世界文庫》所載魯迅譯《死魂靈》第三至第四章應(yīng)付稿費。生活書店有《文學(xué)》和《世界文庫》兩種雜志,一九三五年六月二日魯迅已收到《文學(xué)》所寄六月份稿費。五月二十日,魯迅收到《世界文庫》所寄的稿費為五十二元。據(jù)此判斷,魯迅六月二十五日往生活書店所取稿費可能也是五十元左右。

2.購書:魯迅的購書開支有明細記載——通行的《魯迅日記》每一年的日記正文后都附有一紙書賬,不僅注明何日買何書,而且書價也毫厘不爽,月有小結(jié),年終有總結(jié)。一九二八—一九三五年八年間,魯迅購書支出八千六百七十一元五角,月均約九十元三角二分八厘。他購書最多的一年是一九三○年,購書額達二千四百零四角五分,平均每月超過二百元。

3.看電影:魯迅在上海生活的九年,最初只是偶爾看電影,后來幾年卻??措娪啊痪湃晔抢獾目吹幂^少的一年。當時一些書店的老板常常議論說:“魯迅真闊氣,出入汽車,時常看電影?!痹S廣平也說:“如果作為揮霍或浪費的話,魯迅先生一生最奢華的生活怕是坐汽車,看電影?!保ㄔS廣平:《魯迅先生的娛樂》,《1913-1983魯迅研究學(xué)術(shù)論著匯編》第2卷,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7年版,1216-1220頁。以下簡稱《匯編》)魯迅幾乎看遍了上海所有知名影院。為安全和方便起見,魯迅看電影一般坐汽車來回,而且除非人滿了,他總是坐“花樓”第一排——這是最貴的座位。魯迅的意思是:看電影是要高高興興,不是去尋不痛快的,如果坐到看不清楚的角落里,倒不如不去。同時,這也是為了方便許廣平,因為她近視。另外,只是魯迅和許廣平兩個人去看電影的場合也不多,他通常還會請周建人夫婦或別的朋友同去——若以人次計,上表所列的看電影的次數(shù)乘以四大概差不多。

4.診病買藥:表中所列診病買藥的次數(shù)僅指為魯迅自己和海嬰診病買藥的次數(shù)。魯迅在上海生活期間,他自己和海嬰都體弱多病,日本醫(yī)生是其交往最密切的人之一。魯迅雖然多病,他對自己的身體卻并不太在乎,常常敷衍了事。他對海嬰則呵護備至,海嬰稍有不適他即延醫(yī)診視。一九三三—一九三五年,海嬰只有一九三四年一月和二月及一九三五年七月和十二月沒有看病服藥;有時魯迅上午才攜海嬰往須藤醫(yī)院看了病,下午就又請須藤醫(yī)生來家中為海嬰看病。一九三三——一九三五年魯迅一家生病還算少的——在此之前,海嬰更小,生病更多;在此之后,魯迅自己身體又極差,為病所困。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魯迅一家一九三二年診病買藥的次數(shù)至少七十余次(因魯迅當年曾赴京探母,在此期間《魯迅日記》無法記載海嬰診病買藥情況)。日本醫(yī)院價錢不菲——一九三二年一月十八日日記有:“同蘊如攜曄兒至篠崎醫(yī)院割扁桃腺,廣平因喉痛亦往診,共付泉二十九元二角”;魯迅在高橋醫(yī)院修一顆牙齒就花了十五元(日記1933年5月4日)。另外,請醫(yī)生出診比自己去醫(yī)院診病要貴得多——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六日,海嬰感冒,魯迅邀石井學(xué)士赴寓診,診金高達十元(日記2月31日),而一九三三年一月四日日記顯示,魯迅自己帶海嬰去篠崎醫(yī)院診病,診金為二元——而魯迅請醫(yī)生出診的次數(shù)也挺多。由此看來,魯迅在上海生活時期,一家人的醫(yī)藥開銷也不小,因為他們并不享受公費醫(yī)療,也沒有買醫(yī)療保險。

5.飯局:上表所列飯局是指較為正式的請客吃飯(不管是在飯店還是在家中),以及臨時和朋友或家人下飯館,而家中臨時來客留之吃飯則不計入其內(nèi)。之所以將在家中的正式請客吃飯也計入其內(nèi),是因為在請客吃飯問題上魯迅的態(tài)度和關(guān)于看電影的態(tài)度差不多,即寧缺勿濫。他在給蕭軍蕭紅的信中曾經(jīng)談到這個意思:“請客大約尚無把握,因為要請,就要吃得好,否則,不如不請?!保ā遏斞溉返?3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52頁。以下簡稱《全集》)比如,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五日,魯迅為美國朋友伊賽克餞行是請的知味觀的廚師“來寓治饌”;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三十日魯迅請內(nèi)山、廉田等日本朋友吃飯,請的則是梁園豫菜館的廚師“來寓治饌”。魯迅和朋友或者僅是自家人下館子也計入了上表所列的飯局,因為魯迅總?cè)ブ埖辍Hサ氖侵队^、梁園、東亞、鴻運樓、橋香、聚豐園等飯店——花費肯定不小。

根據(jù)上表,我們大致可知魯迅在上海做職業(yè)作家時收支與日常生活的一般情況。當然,一九三三年并非他賣文收入最多的一年,比如一九三一年魯迅賣文收入就達一萬一千四百三十二元八角九分五厘;而一九三四年也并非他賣文收入最少的一年。據(jù)陳明遠先生統(tǒng)計,一九二七年秋至一九三六年,魯迅在上海期間的總收入為國幣(法幣)七萬零一百四十二元四角五分,月平均六百七十四元(陳明遠:《魯迅一生掙多少錢》,《文匯報》1999年12月7日)。我不知他是怎樣統(tǒng)計出來的,如果誤差不大的話,以七萬零一百四十二元減去魯迅任大學(xué)院特約撰述員的津貼一萬四千七百元,魯迅在上海賣文的全部收入大約是五萬五千四百四十二元,月均約五百一十元。魯迅的賣文收入,以版稅為主,一九三三——一九三五年,魯迅的版稅收入分別為九千三百二十五元九角三分、四千九百六十二元八角七分和三千九百三十八元四角七分,三年間月均收入版稅五百零六元八角七分。這一方面是因為魯迅的書銷量大且版稅率高——如《吶喊》魯迅生前即正版印行了二十三版,一九三○年第十四版時即已印行四萬八千五百冊,《兩地書》一九三三年四月出版,當年魯迅即收入版稅一千一百二十五元(據(jù)《魯迅日記》計算,約銷4500冊);魯迅著作的版稅率,大多為百分之二十五,少則百分之二十。另一方面則由于魯迅在版的圖書種數(shù)多。

當然,上表所列并非魯迅在上海的收支與日常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這只是魯迅生活中較有特色的且易于計算的幾項罷了。事實上,魯迅在上海的日常生活比表中所列繁雜得多,其支出也浩繁巨大得多。大致說來,魯迅的日常開支主要還有以下幾方面:

第一,維持家用及貼補親戚。魯迅雖是三口之家,但家中遠不止三個人吃飯——一方面,家中長期雇有兩個女傭人;另一方面還常有他所關(guān)心的青年朋友寄居其家。比如,魯迅在廈大的學(xué)生廖立峨就曾攜女友在魯迅家住了大半年,魯迅不僅供其食宿,還給他零花錢,廖臨行還向魯迅索要了一百二十元錢,并帶走“衣被什器十余事”。又比如,一九三三年底,馮雪峰去蘇區(qū)后,其妻何愛玉及女兒雪明曾在魯迅家暫住約三個月。瞿秋白也曾三次在魯迅家暫住。另外,周建人一家及別的朋友也常在魯迅家吃飯。衣食住行、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花錢。單以茶而言,魯迅的三口之家每年就需上虞新茶數(shù)十斤——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四日,買茶三十斤,次年五月十六日又買十九斤,其間還零散買過一些。由此可見,魯迅的日常開銷該不小吧?魯迅在上海生活時,魯老太太和朱安夫人還生活在北京家中,她們的日常開支也由魯迅提供。另外,據(jù)《魯迅日記》可知魯迅每年還向紹興朱家和周家(周心梅)寄錢。周建人一家也生活在上海,但周建人掙的錢沒魯迅掙的多,孩子又多,于是魯迅也常常幫助周建人——一九三二年周建人妻王蘊如生孩子,三十元的接生費就是魯迅代付的(日記7月30日);魯迅還常以給小孩學(xué)費的名義成百地給周建人錢(如1934年2月2日和1935年1月26日)。

第二,幫助有困難的朋友。魯迅對朋友向來是熱心的,朋友有了困難他常常慷慨資助。一九三三年夏,魯迅早年的同學(xué)同事張協(xié)和的次子生病,魯迅不僅托內(nèi)山完造介紹他住進福民醫(yī)院,并為其支付了所有醫(yī)療費用:七月二十八日“為協(xié)和付其次子在福民醫(yī)院手術(shù)及住院費百五十二元”;九月七日“下午為協(xié)和次子付福民醫(yī)院費二百元八角?!倍?,七月八日他還給了協(xié)和次子五十元零用錢。在協(xié)和次子病好以后,又是魯迅做東,在知味觀設(shè)宴請福民醫(yī)院院長等人,謝其治愈協(xié)和次子。查《魯迅日記》,直至魯迅逝世,未見日記中提及張協(xié)和向其還錢。魯迅還常幫助柔石、蕭軍等青年朋友,其名義雖是借錢,然而卻未必還。比如,魯迅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和十二月二十二日分別借給一個開書店的青年朋友費慎祥一百元錢,查《魯迅日記》,他后來只還了一百元錢,時間是一九三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即便不是朋友,別人有了困難,魯迅有時也慷慨解囊。一九三○年一月九日他就曾代女工王阿花向其惡夫支付了一百五十元贖身費,后來王阿花只還了他八十元錢。

第三,資助文化事業(yè)。魯迅常常直接資助文化事業(yè),比如他一九三四年九月七日“捐世界語社泉十”,一九三五年七月三十日“捐中文拉丁化研究會泉三十”,一九三五年十月三日“捐全國木刻展覽會泉二十”……魯迅資助文化事業(yè)所花精力和財力更多的則是出版事業(yè)——尤其是版畫出版。三十年代初魯迅投資一千元,成立三閑書屋,自費出版譯作和畫冊。據(jù)王觀泉先生統(tǒng)計,為繁榮美術(shù)事業(yè),從一九二九年出版《藝苑朝華》起,短短七年里,魯迅自費出版、編輯出版了十八種畫冊。比如一九三一年的《梅斐爾德木刻士敏土之圖》和一九三六年的《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都是以三閑書屋名義自費出版的大型畫冊,印裝精良。尤其是后者,魯迅為之消耗的精力財力都很大——早在一九三一年魯迅就托史沫特萊寄給珂勒惠支一百馬克買版畫(日記4月7日)。后又寄款詩荃,托其代買,陸續(xù)收到了三十余幅,花錢不少——僅一九三一年七月三十一日所得十幅就花了一百四十元。這部畫冊編輯、裝幀、印制都很精美,在當時可謂無與倫比。畫冊印成之后,魯迅不無感慨:“印造此書,自去年至今年,自病前到病后,手自經(jīng)營,才得成就?!保ㄔS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匯編》第4卷,519頁)

通過對魯迅在上海的收支狀況與日常生活的粗略梳理,似乎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說魯迅的生活是富裕闊綽的了。然而也未必。魯迅對此有較為中肯而清醒的評價:“我不能說窮,但說有錢也不對?!保ā度返?2卷,556頁)

是的,魯迅是不窮的——無論與他以前的生活相比還是與他同時代的其他作家相比,他都不窮。但他也確實不富。因為生活無時無刻不需要錢,他常常擔心自己一家人的生活沒有保障,會弄到隨時賣文吃飯的地步。于是,花錢時便不得不小心計算,計劃著花。據(jù)蕭紅回憶,作為一個嗜煙的人,他卻只能長年吸一種每五十支約四五角錢的劣質(zhì)煙,好煙只用來待客。他喜歡北方口味的飯菜,許廣平想請一個北方廚子,他卻不讓請,因為男傭人工錢高,開銷大。許壽裳在談到他之所以五十六歲即逝世的原因時說:“(一)心境的寂寞,(二)精力的剝削,(三)經(jīng)濟的壓迫,而以這第三為最大的致命傷。他大病中所以不請D醫(yī)開方,大病后之不轉(zhuǎn)地療養(yǎng),‘何時行與何處去,始終躊躇著,就是為了這經(jīng)濟的壓迫?!保ㄔS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匯編》第4卷,546頁)這不無道理。

如此看來,魯迅作為職業(yè)作家的收入不過僅僅能保證他及其家人勉強過上小康生活而已,能夠保證他在詭譎紛繁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中自行其是,堅持自由思考和寫作,維護其獨立人格罷了。以他提出的“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的標準來檢驗,他的收入不過是解決了溫飽而已,要想獲得好的發(fā)展則還不夠。

魯迅之算不上富有,也表現(xiàn)在其對錢財?shù)膽B(tài)度上。單看上述魯迅之花銷,或許會以為魯迅對錢財很慷慨,但我們?nèi)艨疾樗麑ㄤN的態(tài)度,則這慷慨就要大打折扣。他在用度上其實非常謹慎,所以常常把花銷一分一厘地記下。查考其書信、日記,可知他對錢財幾乎是錙銖必較的。這從他和須藤先生之間的兩件小事可見一斑。

須藤先生是魯迅一家在上海的主要醫(yī)生,除了醫(yī)患關(guān)系外,他們的私交也挺好,常常相互贈些小禮品。然而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一日《魯迅日記》卻記有:“上午同廣平攜海嬰往須藤醫(yī)院診,并以《飲膳正要》賣與須藤先生,得泉一元……”以魯迅與須藤之關(guān)系,他居然會把自己用不上而須藤需要的一本普通書“賣”給須藤,大大方方地收下一元錢。同年七月十三日日記記有:“三弟來并為買得《野菜博錄》一部,二元七角,又一部擬贈須藤先生。”然而八月二十五日的日記又說:“晨須藤先生來,贈Merone一個,并還《野菜博錄》泉二元七角?!鼻懊婕纫颜f“擬贈須藤”,為何后來又收了錢?或許魯迅之慷慨只對比他窮的人,須藤比他富有,于是該收的錢也就收了。

魯迅對錢財之謹慎甚至錙銖必較,我想主要基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一是他早年及中年生活的影響——用個不太悅耳的詞即“貧困后遺癥”或“貧困恐懼癥”,二是他在上海做職業(yè)作家的艱辛與不易。

魯迅年幼的時候,祖父還在做官,他家既有朝廷的俸祿,又有地租和店面收入,是個小康的“仕宦之家”。然而他十二歲那年,祖父入獄,父親臥病,家庭敗落下來,他成天出入于當鋪和藥鋪之間,受盡白眼和奚落。這在他是有切膚之痛的。他后來對蕭軍說:“我其實是‘破落戶子弟,不過我很感謝我父親的窮下來(他不會賺錢),使我明白了許多事情?!保ā度返?3卷,196頁)經(jīng)歷了由小康而跌入困頓的生活,魯迅再也不是“看不起錢”的少爺了。不惟如此,恐怕他對錢財?shù)膽B(tài)度從此就像對中醫(yī)懷有切膚之痛的偏見一樣,也有了切膚之痛的偏愛。此后幾十年,魯迅的生活一直有點緊巴。一九二三年七月他與周作人失和,八月二日他攜朱安遷居磚塔胡同六十一號。此后兩三年是其物質(zhì)生活最為艱難的一段時期。我們從他留下的癸亥年六月廿六日至乙丑年十二月廿九日(即1923年8月2日至1926年2月11日)的一本家用帳,即可知其生活的困頓。他最初搬入磚塔胡同的幾個月連煤油燈都用不起,只好用蠟燭照明,因為煤油燈照明效果比蠟燭好,價錢更貴。當年年底,他總結(jié)道:“本年陸月零十日共用錢二百四十九元七角四分,平均每月用錢三十九元四角三分。”(魯迅:《家用帳》,《魯迅研究資料(22)》,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9年版,3-19頁)由此不難想象他當年是怎樣將錢一分一厘地掰著花的。一九二四年五月,魯迅向許壽裳、齊壽山各借四百元,購置了阜成門內(nèi)西三條二十一號的房子,而買房所欠的債直到他去廈門教書后才陸續(xù)還清。直到從廣州赴上海之前,他才勉強掙脫債務(wù)的羈絆。

兒時曾經(jīng)是富家子,而又經(jīng)歷了這樣刻骨銘心的大半生貧困生活,他對錢該是有深刻的認識了。早在一九二四年他就說:“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jīng)濟,是最要緊的了。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人類有一個大缺點,就是常常要饑餓。為補救這缺點起見,為準備不做傀儡起見,在目下的社會里,經(jīng)濟權(quán)就見得最重要了。”(《娜拉走后怎樣》,《全集》第1卷,160-161頁)所以,他到上海后,雖然逐漸有了幾個余錢,然而又怎敢擺闊呢?

另一方面,魯迅在上海做職業(yè)作家,其賣文生活也是頗為艱辛的——我這里單指物質(zhì)上的,至于文壇的爭斗、謠言的中傷及其他精神消耗姑且不論。職業(yè)作家沒有固定的工資收入,靠版稅和稿費為生,魯迅所得雖較其他作家多一些,但較之五四一代的名教授,則其生活并不寬裕,而且缺乏保障。他卻不愿再做教授,對許廣平說:“這些好地方,還是請他們紳士去占有罷,咱們還是漂流幾時的好?!保ā度返?1卷,293頁)魯迅用“漂流”一詞,道出了他對職業(yè)作家生活的深切體驗,內(nèi)心深處不無對生活之缺乏安定與保障的憂慮。到后來,他更是常常抱怨賣文生活之艱辛:一是他的書常常被禁,這對他的收入影響很大。一九三三年十月國民政府全面查禁普羅文學(xué),開明書店杭州分店被封,上海書店皆惶然,他在致友人書中說:“這是一種新政策,我會受經(jīng)濟上的壓迫也說不定?!保ā度返?2卷,250頁)后來他的書果然被禁四種(《三閑集》《偽自由書》《豎琴》和《一天的工作》)。他于是慨嘆:“上海靠筆墨很難生活,近日禁書至百九十余種之多……但書局已因此不敢印書,一是怕出后被禁,二是怕雖不禁而無人要看,所以賣買就停頓起來了。雜志編輯也非常小心,輕易不收稿?!保ㄍ希?41頁)二是書店老板誑騙作者,不按實售之數(shù)付版稅。他為此向友人抱怨道:“上海穢區(qū),千奇百怪,譯者作者,往往為書賈所誑,除非你也是流氓?!保ㄍ希?1頁)尤其是左派作者的書被禁之后,書坊暗自出售而不付版稅,他對此惟有憤然:“上海書坊,利用左翼作者之被壓迫而賺錢者,常常有之。”(同上,148頁)另外,還有不法書商盜版盜印,他為此幾乎破口大罵:“上海真是流氓世界,我的收入,幾乎被不知道什么人的選本和翻板剝削完了?!保ā度返?3卷,336頁)在此情況下,他常常擔心自己有朝一日生活不能維持:“上海已冷。市場甚蕭條,書籍銷路減少。出版者也更加兇起來,賣文者幾乎不能生活。我日下還可敷衍,不過不久恐怕總要受到影響?!保ㄍ?,266-267頁)做職業(yè)作家,賣文生活是這樣艱辛,雖然魯迅的生活不窘迫,但他怎敢小覷錢財?只好一分一厘地計劃,錙銖必較,以便有所余裕,以備將來。

在中國第一代新文學(xué)家當中,魯迅是最早走上職業(yè)作家道路的一個。不僅如此,魯迅做職業(yè)作家也是最優(yōu)秀的一個——無論作為職業(yè)作家所進行的文化活動還是作為職業(yè)作家所取得的世俗價值及其處理物質(zhì)生活的態(tài)度和方式方法,他都成為了他那個時代及其后的杰出代表和導(dǎo)師。至于他所進行的文化活動及其精神價值,我在此不必多說,我只想探討一下職業(yè)作家魯迅處理物質(zhì)生活的態(tài)度與方式方法及其意義。對此,李書磊先生有極精彩的論述:“魯迅已從精神上獲得了現(xiàn)代城市市民的身份證。身處在一個市民的環(huán)境,經(jīng)歷著一個市民的悲歡,魯迅漸漸地向他深得其神的中國文人傳統(tǒng)告別,完成了他作為一個歷史過度時期代表人物的人格轉(zhuǎn)變?!保ɡ顣冢骸抖际械倪w徙》,時代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52頁)簡言之,魯迅在實現(xiàn)作家職業(yè)化時順利而成功地市民化了。

作家職業(yè)化,是指作家以寫作為職業(yè),靠交換作品獲得維持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物質(zhì)條件,簡言之即賣文為生。吃飯、生存是最普泛而世俗的需求。一旦作家以寫作為職業(yè),他(她)就必然要承擔現(xiàn)代市民謀生的庸瑣與艱辛。一個優(yōu)秀的職業(yè)作家不僅需要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作品,在世俗生活中他(她)也必須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市民,讓自己的作品賣出好價錢。所以,作家職業(yè)化與作家市民化是統(tǒng)一的,作家市民化是作家職業(yè)化所必須的。文人的市民化包含兩層含義:一是職業(yè)的自由性和利益的相互性使他們具有了獨立的人格,能夠享有人與人之間的平等,有權(quán)處理自己的人生道路及生活方式,即他們辭別了傳統(tǒng)文人文化英雄和文化侍臣形象;二是文人的市民化又要求他們從英雄降低到凡人,從公共生活降低到個人生活,學(xué)會通過與他人利益交換的方式謀生,并承擔個人謀生的細微與庸瑣。事實上,文人的市民化并非簡單地指文人過著市民生活,更重要的是文學(xué)作品的生產(chǎn)與傳播以市場經(jīng)濟運作模式為基礎(chǔ),即文學(xué)作品成為商品。這就要求作家和出版商除了從藝術(shù)的角度評價文學(xué)作品外,還要建立一種“不主要從政治、思想、藝術(shù)和寫作方法,即不主要從作品的使用價值,而是主要從經(jīng)濟形態(tài)、商品和價值,即主要從作品的交換價值,去了解文學(xué)的發(fā)展和變化,了解作品和作家的文學(xué)觀,也就是馬克思說的以市民社會史、商業(yè)史和工業(yè)史為基礎(chǔ)的‘世俗文學(xué)觀。”(魯湘元:《稿酬怎樣攪動文壇》,紅旗出版社1998年版,261頁)

魯迅的書,大多為北新書局所出,北新書局的老板李小峰是和魯迅交往最密切的出版商。職業(yè)作家魯迅的市民化,我們僅從他和李小峰的交往事件中即可得到充分的認識。

李小峰是魯迅在北大的學(xué)生,原是新潮社成員,一九二五年脫離新潮社,創(chuàng)辦北新書局,主要出版新文學(xué)作品。一九二五年九月,魯迅將《吶喊》和《中國小說史略》從新潮社收回,同新作《陀螺》、《熱風》一起交給李小峰。十一月,李小峰開始向魯迅支付版稅,至次年八月魯迅南下前,他總共向魯迅支付版稅一千一百四十元。魯迅南下后直至一九二七年底,李小峰未向魯迅支付版稅。一九二八年一月,李小峰又開始向魯迅支付版稅,每月約一百四十元。而此時,魯迅在北新書局出版的書已有九種,且銷得都挺好。另外,魯迅還為北新編輯雜志。在此情況下,李小峰仍以一九二五年的版稅額來敷衍魯迅是很不公平的。魯迅自然不滿意,以至在給友人的信中也掩不住他對李小峰的不滿:“李公小峰,似乎很忙,信札不復(fù),也是常事?!员毙轮畱猩ⅲ虾P聲曛淦?,照天演公例而言,是應(yīng)該倒灶的。……”(《全集》第11卷,655頁)李小峰是他的學(xué)生,他居然稱之為“李公小峰”,這不滿該有多深。然而他還忍著,對與李小峰交涉版稅還心存顧慮,希望李小峰能夠自覺。一九二九年三月他在給李霽野的信中說:“和北新交涉款項的事,我想最好是不要叫我去交涉。因為關(guān)于交易的事,我一向都不在內(nèi)?!保ㄍ?,657頁)然而李小峰卻毫不自覺。魯迅終于忍無可忍,一九二九年八月十二日一早,他“寄李小峰信,告以停編《奔流》”。當天下午他就去找律師,準備為版稅事對簿公堂。當天晚上,他收到李小峰的回信及所付版稅、《奔流》編輯費各五十元,這更堅定了他找律師的決心——因為《奔流》編輯費向來是一百元。次日他即托人找律師楊鏗,“委以向北新書局索取版稅之權(quán)”。楊鏗與雙方當事人協(xié)商后,達成庭外調(diào)解:李小峰分期補清歷年所欠的版稅;雙方重新簽訂合同,依據(jù)南京國民政府頒布的《著作權(quán)施行細則》實行“印書證制”。李小峰認真執(zhí)行了雙方所達成的協(xié)議。查《魯迅日記》,從當年九月二十一日至十二月二十三日,李小峰分四期共向魯迅補交版稅八千二百五十六元八角三分四厘。此后,李小峰基本能按時向魯迅支付版稅,領(lǐng)取印花,執(zhí)行印書證制。(郁達夫在《回憶魯迅》一文中及陳明遠在《魯迅一生掙多少錢》一文中,都說魯迅向北新索回了二萬余元版稅,這是不正確的,因為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日記中有“至此舊欠俱訖”一句。)

魯迅清楚地懂得自己受法律保護的市民身份,因此,在最終尋求解決他和北新的版稅交涉途徑時,他毫不猶豫地訴諸法律。李書磊評價說:“(這)顯示出了他為了自己的合法權(quán)益銖兩必較的市民觀念,并不羞于公開地為自己爭奪金錢。這種市民觀念可以看作是他市民身份的反映與折射?!保ɡ顣冢骸抖际械倪w徙》,51頁)

經(jīng)過一九二九年與李小峰的版稅交涉,魯迅再不是那個對“關(guān)于交易的事,一向不在內(nèi)”的準市民了。查閱此后他給李小峰的信函即可明顯感到,在后來與出版商的交往中,他已極其從容老練。僅看他處理《兩地書》出版事宜的幾封信,就可知他是一個多么出色的市民。

早在《兩地書》尚未編好之時,魯迅即將之預(yù)約給上海天馬書店,然后他給李小峰寫了一封信(《全集》第12卷,134頁)。在信中,他先訴了一通苦,說自己“實在虧空得可以”,又不好向北新多開口,于是將書信集預(yù)約給一家書店,支用了幾百元版稅。一開口即將李小峰逼于不利地位,說自己將書稿預(yù)約給天馬書店是不得已的。然后,他又告訴李小峰:“此集現(xiàn)在雖未編成,自然更未交去,但取還的交涉,恐怕是很難的?!薄钪钚》逡浴秲傻貢窞槠尕?,必然極希望爭得此書的出版發(fā)行權(quán),于是又主動給李小峰以希望,但同時告訴他要爭得此書的出版發(fā)行權(quán)也并不容易。最后,他對北新的經(jīng)營狀況發(fā)表了一番感慨,結(jié)句是:“但此后若有一定的較妥的辦法(這并非指對于我的版稅而言,是指書店本身),我的稿子自然也不至于送來送去了。”——以魯迅和李小峰的長期合作關(guān)系,魯迅的《兩地書》按理應(yīng)直接給李小峰出版,而魯迅現(xiàn)在給了別人。在此情況下,就道義而言,魯迅應(yīng)處于被動,但他卻能爭得主動:一面熱心地對北新的前景擔心,一面責備北新害得自己把書稿送來送去,而括號中的話則頗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這真是一封水平極高的信。

李小峰果然著急,為《兩地書》的出版事宜再三商之于魯迅。魯迅看時機成熟,于是回信(同上,137-138頁)說:“書信集出版事,已與天馬書店說過,已經(jīng)活動,但尚未與十分定實。”一方面告知對方自己可以從天馬書店撤稿,一方面又給自己留下余地。然后,他就自己與北新的合作態(tài)度申明了一番,謂雙方“并非‘勢利之交”,至去年止,自己的書稿幾乎都是交給北新出版的。最后,他以一副幫助北新度過難關(guān)的姿態(tài)說:“不過這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北新正在困難中,我倘可以幫忙,自然仍不規(guī)避,但有幾條,須先決見示——”他于是提出了《兩地書》交由李小峰出版的四項條件,其中第二條是“因為編者的經(jīng)濟關(guān)系,版稅須先付,但少取印花,賣一點,再來取一點,卻無妨”。第四條則是他將來還得給另一作品給天馬書店出版,因為他已經(jīng)收了天馬書店的版稅而撤回了《兩地書》的出版發(fā)行權(quán)。魯迅已經(jīng)完全取得主動,李小峰對他提的條件自然滿口答應(yīng)。

《兩地書》印行兩個月后,經(jīng)李小峰提請商議,魯迅又知情達理地做出了讓步,答應(yīng)此后加印《兩地書》只預(yù)付一半版稅,但有兩個附加條件:“一,另立景宋之帳,必須于節(jié)邊算清余款;二,我如有需用現(xiàn)款,以稿件在別處設(shè)法的時候,北新不提出要印的要求。”(同上,189頁)

這三封信,可見魯迅對人情的練達,而對于交易之事已多么得心應(yīng)手——據(jù)我看,他其實原本就打算將《兩地書》交李小峰出版發(fā)行,先預(yù)約給天馬書店不過是為了取得在交易中的主動,使《兩地書》得到應(yīng)有的待遇和價錢。他成功地做到了這點,否則,他怎可能當年就收入《兩地書》的版稅一千一百二十五元?

事實上,魯迅對自己的市民身份是有著自覺的認識的。在他的職業(yè)作家生涯中,他常常自稱“小百姓”,這正是對其市民身份的確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靠賣文為生的,因此并不羞于承認自己的文學(xué)工作也是為了掙錢。比如,他編《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小說二集》時就對友人說:“近來為了吃飯問題,在寫一部小說?!保ā度返?3卷,37頁)他甚至于寫文章為作家賣文辯護,將文人賣文和農(nóng)民賣米、工人賣力、教授賣嘴、妓女賣淫并列起來,(《商賈的批評》,《全集》第5卷,562-563頁)可見他對作為職業(yè)的文學(xué)活動認識是極深的。畢竟作家也要生活。

最后,需要澄清的是,職業(yè)作家市民化和市儈化不可混淆。對作家的市儈化,魯迅曾予以描述和撻伐:“這里的有一種文學(xué)家,其實就是天津的青皮,他們專用造謠、恫嚇、播弄手段張網(wǎng),以羅織不知底細的文學(xué)青年,給自己造地位;作品呢,卻并沒有。真是惟以嗡嗡營營為能事?!保ā度返?3卷,426頁)作家市儈化就是指這種作家“惟以”營私為能事,卻喪失了其知識分子的良知與正義,喪失了富于精神價值和藝術(shù)魅力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的不良傾向。

魯迅在實現(xiàn)作家職業(yè)化的過程中,也順利而出色地完成了市民化,較好地實現(xiàn)了一個優(yōu)秀市民的世俗價值,保證了他及其家人能過上小康生活,保證了他在詭譎紛繁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中能堅持自由思想,獨立寫作。魯迅在實現(xiàn)市民化的同時,作為作家,他所創(chuàng)造的精神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也筑就了那一代中國作家所可能筑就的最高豐碑。所以魯迅毫無疑義地成為我國第一代市民化職業(yè)作家的杰出代表和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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